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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了一条菜蛇,想趁卖茶时,带去饭馆碰碰运气,所以,依旧与她同行。 他们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除了昌隆,其他家的茶行今天的鲜茶价钱又跌了两文,梁满仓在路上恰巧遇见相熟的一位卖茶人,他说,今儿只有三生还是十文。 昌隆是肯定不会去的,卖给其他家,明显要亏几十文钱,大丫家的茶量大,亏得更多,两人相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到三生茶行排队。 三生茶行自打开市收茶以来,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卖茶人在排队,而慕锦成似乎掐好了时间,顾青竹刚刚站定,他便从里间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今天烧什么吃的?”慕锦成踱到她面前,往她竹篓里瞧。 “在那,你敢吃,我便敢做!”顾青竹指了指梁满仓放在地上的扁圆竹篓。 “是什么?这世上还有我不敢……啊!”待慕锦成看清竹篓里蠕动的东西,不由得吓了一跳! 第五十六章 蛇宴 只见竹篓中一条黑黄相间,粗如小儿手臂的大蛇正扬起头颅,两只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慕锦成,仿佛下一刻就要跃起咬住眼前的猎物。 慕锦成顿觉周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他两世为人,害怕的东西一直不变,对一切光滑黏~腻冰冷的活物充满恐惧,哪怕是一条小泥鳅,也能让他恶心反胃半天,更何况面前这条盘成一团的大蛇。 “谁把这东西拿来的?快扔出去!”宝应迟一步出来,瞧见慕锦成脸色发白,以为他又要发癔症,赶忙跑过来,看见地上的蛇,气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将竹篓踢飞了。 竹篓一路翻滚,盖子顷刻打开,重获自由的大蛇飞快地窜出,急速摆动尾部,向最近的草丛游去,围观的人无人敢拦,皆都慌不择路的跳开,一时间,撞人踩脚乱作一团。 “别跑!”梁满仓怎能见自个好不容易捉住的大蛇,就这样逃之夭夭,他几步赶上,铁钳似的大手,一把掐住了蛇的七寸,猛得将蛇拎了起来,这大蛇竟和梁满仓八尺有余的身高一般长。 大蛇虽被捏住,可它力大凶猛,求生的意念让它激烈扭动身躯,几下便缠上了梁满仓的右手臂,用力箍紧,这蛇头顶上是金色的,有像王字的黑色纹路,有的人称它大王蛇,此蛇无毒,但体型大,行动快速,饿极了,连小羊羔都能勒死吞掉,可见力气惊人。 “满仓哥!”见此,顾青竹冲上去解蛇尾。 可那蛇正处在生死关天,拼命用力,刚解开一点,复又更紧地缠住,直把梁满仓的手臂越勒越紧,他的肌肤迅速变得通红,青筋暴起。 “快……快去拿刀!”惊慌的慕锦成转头吩咐宝应。 宝应哪知闯这么大祸,一时也吓住了,忙不迭地冲向厨房。 梁满仓倒是镇静,只见左手在离蛇尾不远处,用力一~顶,那蛇突然似散了架一般,立时松了劲,身子软塌塌地垂了下来,梁满仓顺手将它重新装入了竹篓。 围观的人原本都为梁满仓捏一把汗,此时见他轻松制服了大蛇,不知是谁带头,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愉悦的欢笑,顾青竹仔细查看了他的手臂,见他恢复如常,并无无碍,也跟着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明媚地如同此时的暖风,和煦而令人陶醉,慕锦成突然觉得心里一闷,不觉叹了口气,这丫头的笑容从来都很吝啬给他,却毫无保留地全给了旁人。 “刀……刀来了!”宝应提着一把菜刀,跑得气喘吁吁。 “少丢人了,人家不需要!” 慕锦成没好气地说。 “你要不要吃这个?若你不敢,咱们的约定就一笔勾销了。”顾青竹背手走到他面前,翘着嘴角道。 “你……”慕锦成咬牙,顾青竹歪打正着,正拿捏住他最怕的东西。 “敢不敢?!”顾青竹扬眉挑衅,追问道。 慕锦成被她成功激将:“笑话,不就是条蛇嘛,你敢杀了烧菜,我还不敢吃么!” “这蛇是满仓哥早上现捉的,足有十多斤,要吃总要先给钱,不多,只要一百文。”顾青竹向他伸出粉白柔嫩的手。 她的手掌不大,五指细长,由于长久采茶的缘故,指尖多多少少沾染了深色的茶汁,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别有一番雅致风韵。 慕锦成对纤指美手从来没有抵抗力,这会儿,近在眼前,他一时看痴了,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上次刀伤烫过留下的疤痕还没完全消掉,这让他又愧疚又心疼。 “色痞!看够了没有!”顾青竹见他紧盯着她的手看,面上一红,缩回手,低骂了一句。 “咳!宝应,给他一百文!”慕锦成被她一骂,尴尬地收回目光,假意咳了一声。 “这……,爷,你又不吃这个,白浪费了!”宝应嘟嘟囔囔地说。 “晚些时候,钱二爷要来,当是款待他吧。”慕锦成挥挥手。 宝应不情不愿地拿了钱给梁满仓,前头卖茶的也轮到他们了,顾青竹今天卖了两百文,将钱仔细收进荷包。 经过刚才的事,慕锦成不得不允许梁满仓跟着顾青竹进厨房帮忙,那么大一条活蛇,他真不敢让一个女孩子碰。 待进了厨房,顾青竹发现这里比昨日又多了好些东西,房梁上挂着一整只火腿,一大块腊肉,以及几只风鹅,案板上用精致小罐装的五香粉、胡椒粉,花椒粉,细盐排成一溜,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酒坛码在墙角,风炉上甚至还炖着一只鸡,许是刚煨上,还没有什么气味。 这些都是今儿一早从南苍县送来的,昨儿卢氏听说慕锦成在外面吃坏了肚子,急得恨不能立刻就来,可碍着慕绍堂还在气头上,只得忍下来,一早打发人拣好的往这里送,还把自个小厨房里的赵嬷嬷拨了来,专门照顾他。 “三爷,参鸡汤还没好呢。”赵嬷嬷在旁边的厢房里,看见一群人走来,赶忙出来道。 “嬷嬷,你头天来,先歇歇,今儿晚饭由这姑娘做。”慕锦成冲她点点头道。 “这……这怎么可以呢,夫人派老奴来,就是伺候你的呀。”赵嬷嬷连连摇头。 “今儿的食材不寻常,你还是不要掺合的好。”慕锦成指着梁满仓的竹篓道。 赵嬷嬷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正看见一截蠕动的金黄色的蛇腹,她吓得闭眼叫了声阿弥陀佛,再不敢看了,宝应瞧见自个主子的眼色,会意地将赵嬷嬷扶了下去。 “你也走吧,要不然,你一会儿不敢吃了。”顾青竹挽起袖子道。 “这里的食材,你只管用,我……我不走,我才不怕呢。”慕锦成强撑着,离着远远地坐下。 梁满仓可不管他怕不怕,拿出一个碗,将蛇头掐住,从腰后摸出一把特制的窄刀,一下就把蛇头斩断,鲜血淋漓地喷溅到碗里。 大蛇似乎来不及挣扎,就已经抽搐着死去,看得慕锦成头皮发麻。 梁满仓熟练地剥蛇皮,力求完整不破,因着是现杀的,皮下的肉还能看见细微的颤动,他小心地将蛇胆取了下来,用烧酒冲洗过后,泡在半碗酒里。 不一会儿,那条黑白相间的大蛇便脱去了花衣,洗净,斩做两半,变成了白嫩的肉条。 顾青竹烧了两锅水,一会儿一个锅里水沸了,放蛇皮焯水,当锅里翻滚出大量白沫时,她立时将蛇皮捞出,梁满仓将冲凉的蛇皮铺在整张案板上,慢慢刮鳞。 刚把锅洗净,另一口锅里的水也烧开了,顾青竹拣蛇肉肥美的前段放到水里,加烧酒、姜、葱作料同煮,大火烧开,小火慢焖。 这肉要焖半个时辰,趁这个工夫,顾青竹泡了些木耳香菇,取了一点火腿肉,这会儿,风炉上的鸡汤弥漫出鲜香的味道。 将剩下的一半蛇肉切断,加烧酒、葱段、姜片、蒜粒,精盐、胡椒粉充分搅拌腌制,又拿了十来个咸鸭蛋煮熟,单取咸鸭蛋黄捣碎备用。 木耳切丝,焯水待用,香菇、火腿切丝,顾青竹又将风炉里的整只鸡上的鸡脯取了下来。 顾青竹做完这些,梁满仓刚好把蛇皮处理干净,他转去烧火,顾青竹则将蛇皮切成半指宽的小段,上蒸笼大火蒸一盏茶的工夫,取出晾凉。 炒一把白芝麻,用干辣椒熬了辣椒油,剁蒜末、姜末、香菜碎、加盐、醋和香油,与蛇皮拌匀,最后撒上芝麻点缀增香,如此一盘黑白夹杂鲜红点缀着翠绿的凉拌蛇皮就做好了。 锅里的蛇段差不多已煮熟,捞出晾着,顾青竹先将鸡脯按纹理撕成极细的丝,再把蛇肉也撕成细丝,在另一个锅里,倒半锅鸡汤,又加刚才煮的蛇汤,将准备好的蛇肉、鸡肉、火腿、木耳、香菇全部倒进去熬。 另取了小碗,用葛根粉勾了薄芡,顾青竹看见一个盒子里有大朵的干黄金菊,便取了一朵,用冷水泡着。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极鲜之味充盈厨房,顾青竹将薄芡打匀,倒在沸腾的锅中,很快,原本清淡的汤水变得微微粘稠,她又将干菊花的花瓣撒在羹上,用勺子一搅,浮浮沉沉的花瓣蒸腾出秋风的淡雅,厨房里鲜香之气愈盛,一锅滋补的蛇羹完美呈现。 另起一个油锅,待手感到热度时,将先前腌制的蛇段入锅油炸,锅铲及时搅动,待表面微黄时即捞起沥油,那些蛇段足足炸了两大盘。 油锅再热,顾青将一盘蛇段复又炸了一遍,这次要炸到金黄香脆,出锅后,直接撒上调配好的椒盐。 用一口小锅,倒油熬咸鸭蛋粉,直到锅底起了气泡,再将剩下的那一盘炸过一遍的蛇段倒进去,均匀搅拌,让每块蛇段都完全沾满金黄色的咸鸭蛋粉。 这一顿饭做下来,慕锦成看呆了,几乎忘记了害怕,他不仅惊叹顾青竹可以把菜做得色香味俱全,更羡慕梁满仓与她无需交流讨论的配合,只是一个愣神,一个停顿,他便能把她想要的递到她面前。 这样的默契养成,需要多少年的相处,他们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慕锦成嫉妒了,非常嫉妒! 只是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这种让他心里极其不爽,却又无处发泄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第五十七章 登门无好事 在顾家坳,一家有事,全村人都来帮忙是常有的,故而,顾青竹在忙着做菜的时候,对梁满仓帮着烧火,偶尔递个盘子,并不觉得意外。 梁满仓做了五年训练有素的兵士,每次出战,都与哥哥并肩作战,慕家军中,人人都知道梁满兜是神射手,却不知他每次都把最薄弱的后背交给最信任的自家弟弟,两人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梁满仓早就练成了全能辅助,若那一次有梁满仓同行,梁满兜或许不会出事,更不会背上叛国投敌的污名。 经过生死淬炼的梁满仓,眼光锐利,早把周遭的细节微末看得很清楚,也更善于观察同伴的需求,并以最快的速度满足,这种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刻在骨血里,必将追随一生。 他们两个都想不到本以为寻常的事,在慕锦成这个两辈子都没正经谈过恋爱的人眼里,却是染了太多旖旎的情愫。 正当慕锦成东想西想的时候,顾青竹已经将蛇羹、凉拌蛇皮、椒盐蛇段、咸蛋黄焗蛇段四样菜端到桌上。 “你尝尝吧。”顾青竹将一套骨瓷餐具放在他面前。 蛇羹弥漫着极致的鲜香之味,凉拌的蛇皮酸辣诱人,而椒盐和蛋黄虽都是油炸的,但闻着却是两种味道,一个干脆咸麻,另个沙糯鲜香。 “既是你做的,不如陪我吃一点。”慕锦成抓着筷子,几次都没能下著。 “蛇肉祛风除湿,消肿止痛,在乡下,过了夏至都要熬一点蛇汤给小孩子喝,可以避免夏天生痱子和毒疮,那汤除了放点盐,别的什么都没有,味道依旧很好,哪像你这里食材这般丰富,能做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蛇宴,可你倒好,却矫情吃不了。”顾青竹一边说着,一边拈了一块蛋黄蛇段,津津有味地啃,吃得吧唧作响。 “好吃吗?”慕锦成抿唇锁眉问道。 “你吃一点不就知道了。”顾青竹将吃剩下的蛇骨扔在桌上说。 这一桌菜看着养眼,闻着也鲜美,这会儿又见顾青竹吃得香,慕锦成终于鼓起勇气,搛起一小块椒盐蛇段吃了一口。 蛇段外表香脆,内里鲜嫩,表面沾染的椒盐随着牙齿的撕咬,渗入肉中,香麻而咸鲜,蛇肉愈嚼愈香,让人欲罢不能。 慕锦成如果不知道这是蛇肉做的,就冲这个令人垂涎的味道,他都得大快朵颐地吃个痛快,可他终是犹豫的,只吃了一块,就生生忍住。 “你看,菜,我做了,你也尝了,咱们的约定也就到此为止。”顾青竹洗了手,收拾了竹篓,准备离开。 “不行!这菜可不算!”慕锦成见她这样讲,急急地扬声道。 “这菜怎么不好?是食材不新鲜,还是味道糟糕?”顾青竹有些生气,她忙了一个多时辰,要的可不是这个答复。 “我不喜欢吃蛇!”慕锦成咽了下口水,纵使是这般美味,他仍然战胜不了天生的恐惧。 “这不是我的错,你既不喜欢吃,不妨请旁人尝尝,味道怎样,不就知道了。”顾青竹耐着性子道。 “你既是要谢我,自然是做我喜欢的菜,这个哪里能算!”慕锦成强词夺理。 “你……”你喜欢什么,我怎么知道!顾青竹咬着后槽牙暗骂,生气,但又拿他没辙。 “锦成兄,你这哪是吃苦受罪,分明是做了逍遥王,躲在乡下好山好水,这会子做了什么好吃的,大老远就闻着香味了,是不是专门招待我的?”外面传来一个男人嬉笑打趣的声音。 脚步声很快由远及近,门前一暗,人影已至,梁满仓侧身挡住顾青竹,与那瘦削的锦衣男人擦身而过。 大大咧咧闯进来的人正是钱溢,慕锦成只得站起来敷衍他,眼见着顾青竹和梁满仓一起离开。 “这俩人是谁呀?”钱溢回头望,只看见离开的是一个魁梧强壮的男人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他们各自背着竹篓,出了厨房门,径直走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不会是空手来的吧,白搭我这些好菜!”慕锦成心里正郁闷,没好气地说。 “哪能呢,杏花村新出的仙人醉,我带了十坛,不信喝不倒你!”慕锦成向来性情乖张,钱溢也不恼,只嘿嘿一笑。 “宝应,让赵嬷嬷叫人将这些端到厢房来,再另外做几道菜。”慕锦成负手仰头走了,钱溢跟在后面,东张西望。 “这蛇肉太他玛好吃了,你竟然吃这么少,当真可惜。”钱溢的面前已经堆了一堆蛇骨架,他低头嗦了后蛇羹,满足地喟叹。 “吃你的吧!”慕锦成瞪了他一眼。 他实在心疼顾青竹费时费力做的一桌蛇宴,这会儿都白下了钱溢的狗肚子,他勉强吃了一点,味道极好,可他就是过不了心理的那道关,故而也只能干看着钱溢大吃特吃。 “你爹可真够狠的,不就是打死个奴才嘛,还是我大哥的,至于把你送到这儿来受苦么!”钱溢状若无心地说。 “你刚才还说我是逍遥王,又哪里有苦吃,我若不来,你哪有这口福?”慕锦成抿了口酒,睨了他一眼。 “要不,你跟我到我家的山庄上住几天?上山打猎,下水捕鱼,庄上还有几个看得过去的丫头,想咋玩就咋玩,可不比守着你这个收茶铺子有趣多了。”钱溢搛了一筷子蛇皮,塞到嘴里道。 “得了吧,我一个人倒好,宝应和秋生和我一起来的,若是让我爹知道我不思悔改,到处乱窜,定要打他们的,何苦连累旁人呢。”慕锦成苦着脸摇摇头。 “你倒是心善,小厮伙计都要照顾着,只不知怜香惜玉,小翠这几日想你想得紧,她和我一起来的,这会儿正在外头马车上候着,你要不要……”钱溢喝得满面通红,凑到他耳边,暧昧地说。 “要命了,青天白日的,你把她带来,是巴不得我待在这儿,一辈子回不去吧。”慕锦成抬手就拧他的耳朵。 “哎呦,哎呦,撒手撒手!”钱溢胡乱地拍打他,好不容易挣脱,揉着耳朵说,“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嘛,春夜漫漫,连猫狗都叫了春,我怕你血气方刚,孤衾难眠!” “滚,你当谁都似你,禽兽!”慕锦成隔着桌子踹了他一脚。 “好好好,我是禽兽,你呀,美人当前,辜负春恩,那才真真是禽兽不如!”钱溢躲过第二脚,笑骂一句。 “吃饱喝足,滚回你的胭脂窟去。”慕锦成见他喝了酒,说话越发荒诞不经,遂出言赶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你这南苍第一纨绔白担了风流之名,世人谁知你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嗝……”钱溢醉意深沉,摇头晃脑,狭长的眼眸眯成一条缝,笑着调侃。 “宝应,叫云官儿来,他家主子喝多了。”慕锦成朝外面叫了一声。 云官儿是钱溢的小厮,十五六岁的白皙清瘦少年,他低头进来,想要搀扶钱溢。 “走开,走开,我今儿要宿在这里!”钱溢用力地挥手,云官儿无法,只得垂手立在一旁。 慕锦成自然知道他是为什么来,不论是假借看他之名,还是安排小翠伺候,无非是想套问是谁杀了黑衣人,可他又不是傻的,怎会告诉他宝兴的事。 主意已定,他便让赵嬷嬷煮了一壶旗枪茶,自个慢慢喝着,由着他胡闹,真醉也好,装疯也罢,只当一乐。 顾青竹和梁满仓出了三生茶行,今日的鲜茶价,三生虽没有降,但旁家却低了两文,显然不是啥好兆头,顾青竹惦记着了然说的制茶新技艺,她这几日晚间得空就拿出那几颗茶翻来覆去地看,可这样光看总不是办法,最好能亲自试过才行。 故而,她决定先买一口炒茶的锅回去,两人在镇上唯一的铁匠铺里转了转,那些个锅不是小了,就是太深,依顾青竹的身形,要在大锅里炒茶,差不多要探进半个身子,累不说,蒸腾的热气就能把人烤得吃不消。 好在铁匠铺的汉子说可以单为顾青竹铸一口锅,不过价钱会高些,顾青竹想了想,最终答应了,既然是定做,顾青竹就画了一个锅的样子,锅浅口大,底部略平,这是她看了了然那口锅后,琢磨的想法。 汉子看了眼图片上那个不伦不类的锅,又让顾青竹比划了大小,他虽惊讶,却没说什么,将图折了几折,放在围裙兜里,闷声说了一句,“五天后来取。” 顾青竹付了五十文定钱,两人便赶着回去了。 回到顾家坳,天色将晚,梁满仓将那卖蛇的一百文,取了一半送给顾青竹。 今儿,若不是顾青竹说要做蛇宴,他那条菜蛇卖不出这个价,一般人家不会买这么大一条,纵使饭馆要,能卖到五六十文就算高价了。 “这是做什么,蛇是你捉的,我不能要。”顾青竹连连推辞。 “上次,卖野鸡你帮我找了家饭馆,掌柜的现在每次都收我的,价钱一直不错,今儿的菜蛇更卖了高价,也全是你的功劳,我总得谢谢你。”梁满仓腼腆地搓手。 “这有什么,我只是帮着介绍,野味还得靠你捕捉,我怎好平白拿你的钱,再说,你之前还救了我呢,这又怎么算呢。”顾青竹偏头笑。 “往后,你的茶还是我帮你背出去卖吧,我瞧着那人不像好人,给他做了两天饭,挑三拣四的,你明儿若再去,定还要被他缠上,就是有天大的恩情,也不带这么磨折人的!”梁满仓拧眉不满道。 第五十八章 桑条摘心 “他……也不算太坏吧。”顾青竹转了下手腕上的赤藤镯,没来由得低声为他辩白了一句。 “嗯?”梁满仓有些怀疑自个听错了。 “不是……”顾青竹见他拧眉愕然的模样,恍然觉得不妥,一时红了耳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青竹,你回来啦。”正在这时,秦氏一手一个牵着青英和铁蛋进了门,秦氏一撒手,两个小孩就手拉手跑去里屋看小乌龟,目送他们跑远,她接着对顾青竹说,“你家的蚕种呢,春茶采摘眼见着要结束了,该拿出孵化了。” “哦,我这就去拿。”顾青竹和梁满仓的话就此打住,她急急转身去了柴房。 不一会儿,顾青竹拿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布袋,由于布袋放在黑暗的角落里小半年了,上面积了一层灰尘,她也不敢掸,直接小心翼翼解开,从里面拿出三张淡黄色的桑皮厚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吸附着黑褐色的蚕卵。 秦氏仔细检查过蚕卵,见粒粒饱满,于是说:“你茶园里的茶总还要再采几日,蚕种,我先帮你孵着,莫要误了节令。” “谢谢秦婶。”顾青竹感激地说。 “这有啥谢的,顺手的事,对了,你得空该把桑条摘心了,别让它一路疯长,桑叶续不上肥力,反倒长不好。”秦氏临走时,又叮嘱了一句。 “好的,我知道了,明儿就下地弄。”顾青竹点了点头。 “你这茶园桑园两处忙,就别再费精力出去卖茶了,还是我帮你背去卖吧。”梁满仓见她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半刻都不得闲,别的忙他也帮不上,也就只能跑腿了。 “那好吧。”桑条摘心是件特别耗费时间的事,她若是到镇上卖茶,来来回回总得要一个多时辰,太耽误事了,想到这里,顾青竹只得答应。 “养蚕,你还要买点啥不?我明天刚好可以一并带回来。”梁满仓想了想问。 “还是满仓哥想得周到,麻烦帮我买点生石灰和稻壳吧。”顾青竹赞赏道。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顾青竹一早起了,锅里熬上粥,将放在柴房里的蚕架木柱、横档,以及蚕匾、蚕筷、蚕箔等养蚕用具都拿到溪水里洗刷了一遍,一一摊在院子里晾晒。 正屋旁边不大的蚕室小半年没用了,顾青竹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只等着梁满仓买了生石灰来撒。 太阳升上来,顾青竹摊了七八张鸡蛋饼,就着咸萝卜条和青英吃了早饭,现下青松不在家,顾青竹去采茶,青英回回都跟着,她虽年纪小,却最会疼人,知道大姐辛劳,一直帮着采茶。 硬片鲜茶叶多且个大,顾青竹姐妹直采到晌午,才将茶园新冒的芽头都摘了,足堆了满满一大篓,隔了会儿,梁满仓就来将茶叶背走了。 早上的粥和饼都还剩一些,两姐妹简单吃了点,午后,顾青竹哄青英睡了午觉,她请秦氏帮着照应,自个又赶去了桑园。 去年冬天,桑条被修剪的光秃秃的,这会儿又抽条长出手臂那么长,枝条上缀满桑叶,新萌的叶子微微蜷曲,鹅黄娇嫩,泛着水润光泽,而那些壮叶,颜色深绿,脉络清晰,和成人的手掌一般大小。整片园子青绿一片,在微风吹拂下,枝条曼舞,宛如碧波荡漾,又似美人青丝温柔缱绻。 所谓摘心,不仅能阻止桑条无限制的生长,使桑叶快速增大增厚,而且还能促进腋芽生长抽条,只要肥力跟得上,一根枝条上可以再长出若干条枝桠,这样一来,无形中就大大增加了桑叶的产量。 顾青竹一手抓住几根桑条,另一只手中的剪刀咔嚓咔嚓挨个剪过去,地上顿时落了一些嫩芽叶,散发出清新的气味,她双手半刻不停,当太阳西垂时,顾青竹紧赶慢赶,才摘了一小半的桑树。 今儿是十三,圆月不满,好在天气晴朗,月色清明,照亮四野,顾青竹吃了晚饭,将青英托付给秦氏照顾,自个又提着马灯去了桑园,这时节赶节气劳作的村人很多,打着火把,提着马灯的比比皆是,有田地相邻的人家,女人们时不时还要说几句闲话,嬉闹间,手脚不停,倒也不觉得累。 “青竹,时候不早了,该回了。”一个妇人打着哈欠,路过顾青竹的桑园说道。 “嗳,忙完这几棵就走了。”顾青竹脆生生地答。 月华如银,不知不觉已然偏西,四下人声越少,连草中的虫儿都不叫了,顾青竹这才取了马灯,拖着酸胀的双臂回到家中。 由于捏着剪刀一直用力,她的右手虎口处新磨了一个泡,碰一下都疼,为了明天还能做事,洗漱之后,她忍痛挑破了水泡,上了些自制的药粉。 第二天一早,梁满仓将昨儿卖茶的钱和生石灰、稻壳送了来,茶价果然如顾青竹所想,三生家也跌了两文,茶叶越来越不值钱了。 “昨儿你幸亏没有去卖茶,那位三爷向我问起你,我说你不来了,瞧着他还很失望,八成是憋着什么坏主意。”梁满仓帮着把蚕室均匀地撒了石灰粉,嘴上嘟囔道。 “这价钱再低下去,连鲜叶都不值得卖了。”顾青竹叹了口气,她的心思全在挣钱上,似乎没听见梁满仓后面的抱怨。 “春茶已近尾声,价贱是必然的。”梁满仓安慰了她一句,接着又说,“南苍县每年过了小满,东市都有收购蚕茧的大集市,你把春蚕养好了,照样能卖上高钱。” “这一季,茶饼的价实在差强人意,也就指望蚕茧能多挣些了。”顾青竹低垂着脑袋。 “你这手伤成这样,还怎么去摘心?”梁满仓瞥过来,拧眉道。 “无事的,我左手也可以。”顾青竹清清浅浅地笑,挥了挥左手。 “女孩子总要多爱惜自个,别那么拼。”梁满仓有些不忍道。 “今儿不采茶了,紧赶着把那一半摘完就可以歇歇了。”顾青竹点点头道。 顾青竹在家给桑条摘心,忙得不可开交,慕锦成坐在收茶柜台后,眼巴巴等着她,第一日没来,第二日也没来,连那魁梧的男子也只来卖了两趟茶就没了人影,他心里一下空落落的。 偏他是个拉不开脸面的人,昨日不过问了一句,就被那男人当贼防着,可见他们关系不一般,可现下又没啥好由头去乡下寻人,也就是干着急罢了。 钱溢在慕锦成这里胡吃海喝。混闹了两天,却是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加之宝应是个极忠心的,钱溢不敢问得太露骨,宝应便胡乱糊弄过去,故而,他这一趟,除了吃喝,基本上是徒劳无功。 转眼就是第三天中午,赵嬷嬷依旧烧了满桌子的菜,钱溢似乎被那一顿蛇宴吃刁了嘴,竟然对慕家内宅私菜都提不起兴趣。 “你说,你到底怎么勾了我妹的魂?她这几日一直住在别院里,不肯回南苍县,虽不知为了何事生气,可定与你脱不了关系!”钱溢仰头喝了一杯酒,突然提起钱漫。 “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乱说。你妹的清白,可不能葬送在你这个混蛋哥哥手上,说什么与我有关,我可是半月有余没见着令妹了。”慕锦成不耐烦地敲敲碗沿。 “你不混蛋,赶快娶了她得了,我保管随一份大礼,省得她整日思而不得,四处惹事,专会祸害人!”钱溢已经得了消息,他那骄横惯的妹妹,已经把别院里的人全都找茬揍了一遍,一时间,怨声载道,管事的儿子更被她打掉了门牙,状已经告到钱有财那里。 “令妹仙人之姿,实该配人中龙凤,我每日只与你胡混,酒囊饭袋而已,可没那降服的本事。”慕锦成连连摆手。 笑话了,别说他不喜欢钱漫,就是他乐意,他爹也不会肯,像钱漫这种女子,注定是搅乱内宅安宁的主。 “好看的不就是这副皮囊,我那妹妹天不怕地不怕,偏就莫名栽你手上了。”钱溢呲牙笑了下,盯着慕锦成如玉般的面容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容自戕。”慕锦成突然面色严肃地说。 “得了,得了,说这些作甚,你也是嫌我烦了。”钱溢摆摆手,继续喝酒。 他确实是为钱漫一探虚实,可慕锦成宁愿不要容貌也不接受钱漫的话,着实让他心惊不已。 “酒都喝完了,下午,你就回去吧。”慕锦成心情不佳,懒得与他兜兜转转。 “当真生气呢,罢了,都是我不好,自罚三杯!”钱溢连喝了三杯。 这一顿饭,慕锦成吃得味如嚼蜡,散了席,钱溢已然喝高了,晃晃荡荡,昏昏沉沉地想找地儿睡觉。 “宝应,你和云官儿把钱二爷扶上马车,他适才说,县里铺子有事,要赶着回去。”慕锦成扬手道。 “好嘞!”宝应巴不得赶快把这个瘟神送走,赶忙跑了来。 云官儿也跟着上前扶住他一条胳膊,两人连拖带拽将人弄上马车,钱溢头一挨着马车垫子就人事不省地呼呼睡去。 看着马车转过街角,绝尘而去,慕锦成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慕锦成回转,问过铺子里的人,今儿依旧只有那个男子来过,顾青竹却再没出现,他一时有些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五十九章 蚕 顾青竹确实有事。 这日辰时末,黑褐色的蚕卵成功孵化了,三张桑皮厚纸上蠕动着又黑又丑如同蚂蚁的蚁蚕,黑压压的,足有一千多只,这些小东西出生半个时辰后,就能开口吃桑叶。 别看它们长得不好看,可吃起来却很挑剔,一根桑条上芽叶尚未长开,又薄又小,而大叶已老,经脉过粗,故而,它们只吃自顶芽数下来的第三片叶子,这片叶子黄中带绿,泛着油润的光,是一根桑条上最鲜嫩的一片,这虽不至于说是百里挑一,却也算是精心选材了。 好在蚁蚕尚小,虽这样挑食,吃得却并不多,放眼整个桑园,选这么一片叶子,还是能满足的,顾青竹背了竹篓出去,一会儿就摘回半篓。 将每片桑叶切成小方块,在蚕匾中堆上一个指节高,这样便可以放蚁蚕了。 顾青竹小心托起一张桑皮纸,将纸张悬着倒扣在蚕匾上方,纸上的蚁蚕扒不住,纷纷掉在桑叶上,有些不肯自个下来的,还要用蚕筷在纸的背面轻敲,将它们赶下来,至于那些个精力旺盛,逃离桑纸,跑到竹簸箕乱逛的,则要用鹅毛将它们请到蚕匾里来。 放蚁蚕是个细致的活,顾青竹做得轻手轻脚,无比耐心,青英则在一旁热切地看着,她适才已经和大姐软磨硬泡说好,这些蚕以后由她来喂了,这会儿,小小的人儿心里充盈着满满的激动。 三张桑皮纸的蚁蚕都放了,只见蚕匾里黑如线头的蚁蚕全都钻在桑叶里,毫不客气地啃食。 这一匾桑叶足够它们吃一天的,顾青竹在蚕室里将蚕架支了起来,把十个横档放上,别看这些蚕这会儿只有这么一丁点大,可等它们日夜不停地吃上四五天,体型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到时就要分箔了。 顾青竹带着青英出了蚕室,还不忘在门口撒上生石灰,这样既防潮也灭虫。 梁满仓帮她买回来的那一大袋稻壳还堆在柴房里,她得去烧成焦糠,备着给大蚕用,青英这会儿满心惦记着蚕宝宝,不肯离家,顾青竹只得留她在院里,坐在枇杷树下和小乌龟玩,她自个则背了稻壳,另挽了一把干桑条去野地里烧。 烧焦糠其实并不是明火烧,只是起一堆火,将稻壳堆在上面燎糊,而不是完全烧成灰,这时节,顾家坳几乎家家养蚕,野地里烧焦糠的地坑多的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恰巧有人刚烧过,只要再添些干树枝就可以继续烧了。 只是等焦糠的时候难捱,因为不是大火烧,烟气特别重,若是遇着顺风,尚好站在上风口避一避,若是逢着小旋风,百步内站哪儿都呛人。 今儿,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大榆树的叶子纹丝不动,一大片荒地上白烟笼罩,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个忙碌的身影,而咳嗽的声音却此起彼伏。 顾青竹在边缘处找了坑,燃了一把茅草,将柴禾架了上去,橘黄色的火焰一下子窜了起来,见此,她赶忙在上面盖了几层桑树叶,这样就能既焖住火势,又不使之熄灭,最后才把细碎的稻壳铺在上面,顿时,烟雾大盛。 退出几步,找了块石头坐下,顾青竹耐心等待。 “青竹,你已经烧上焦糠了?”身后传来顾大丫笑嘻嘻的声音。 “你也来了,我帮你。”顾青竹回眸,笑道。 顾大丫家里有三亩桑园,往年都要养两架蚕,故而焦糠也用的多,两人在旁边又寻了两处地坑,一起架柴燎壳,这样虽费柴些,却是比较快的。 两人忙完,在溪水里洗了手,坐在石头上,顾大丫从兜里掏了把炒熟的蚕豆,两人分着吃。 “我有几日没见着招娣了,她还在帮你家里采茶吗?”顾青竹咯嘣咯嘣地嚼蚕豆,偏头问道。 “这些日子茶价越来越低,几乎卖不出什么钱,可茶园里的鲜茶不采,我娘又觉得可惜了,每天还是一家子去园子里干活,招娣自然也来的。 今儿早上,家里蚁蚕突然孵了出来,手忙脚乱一堆事,我娘见实在忙不过来,便叫招娣去园子里摘桑叶,又打发我来烧焦糠。”顾大丫低头剥蚕豆的壳道。 “孙婶倒不拿招娣当外人。”顾青竹扑哧笑了一声。 “招娣性子软和,我娘说什么是什么,对她言听计从,甚合她的脾气,这会儿,我娘心里肯定拿她和彭家姑娘比过很多次,不定怎么后悔呢。”顾大丫挑了挑细长的眉毛,亦笑道。 “彭家的后来怎么说了?”说到这里,顾青竹不禁多问了一句。 “前两天,花媒婆来了一趟,说稻谷麦子什么的,彭家已经吃了,没法原样还上,就算买了粮食也找不着人送来,只好折算了钱财抵账,我爹拿了钱,没捂热就还了舅家,舅家表姐下月出嫁,已经来催要了好几次,就差闹翻了。”顾大丫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有些郁闷道。 “彭家倒是精明,小算盘打得叮当响,现下的粮价可比他们当初提退亲时低了许多。”顾青竹不屑地嗤了一声。 “我哥被退婚,我爹倍觉丢人,面子上挂不住,哪里还想到钱财上的损失,不过,退了也好,这样势利的姑娘,别说我哥,就是我们全家也降不住。如今,咱们都觉得还是招娣最好,特别是我哥,我瞧着他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呢。”顾大丫掩嘴嘻嘻地笑。 “这么说来,现下,只等青山哥养好身子,话说,郑叔也不是难说话的人,定不会计较前面的事。”三个女孩子一般大,又十分要好,顾青竹自然替招娣高兴。 “我哥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总躺在床上,这多亏了满仓哥每天晚间用军中的法子帮他训练,再有个十天半个月,他就能和平常人一样了。”顾大丫说到梁满仓的名字时,埋下头去,眉眼含羞,脸颊微红。 “真的?这倒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顾青竹眼睛一亮,欢喜地说。 “我爹这些天为着我哥的事,也是憋屈,心情郁闷很久,若我哥好了,他自然也能乐呵乐呵。”顾大丫托着腮帮子说,顾世福是一家子的主心骨,对这个闺女最上心,故而大丫十分心疼她爹。 顾青竹起身去看了看稻壳,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两人用小棍将燎糊的稻壳拨了下来,摊在地上晾。 顾大丫的还要烧一会儿,顾青竹遂又坐下来陪她说话。 “我听大毛说,你二叔家里养的鸡,清明的时候,淋雨冻死了好几只,债主把这账全记在他头上,如今利滚利的,前前后后欠着约莫一百两了,这要还到猴年马月去!”顾大丫咂舌道。 “难怪这个月,我阿奶来要粮时,让我以后都给她钱,原来如此。”顾青竹挑眉了然道。 “青竹,你千万不可以给钱,你二叔那可就是个无底洞,你有多少钱也不够他败的呀。”顾大丫抓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说。 “我晓得的,放心,我不会给他的。”顾青竹拍拍她的手道。 两人说话间,大丫的焦糠也烧好了,顾青竹帮她摊晾。 “我这个还得等会儿呢,青英独自在家,你先回吧。”顾大丫抬头看看日头,约莫到了烧午饭的时辰。 顾青竹点点头,归拢了焦糠,用布袋装了,背着回家。 拐到回村的路上,她一眼看见前面一个高大的男人,将一口奇怪的锅顶在头上走路。 “满仓哥!”顾青竹惊喜地跑了几步,追了上去。 男人放下锅,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果然是梁满仓。 “铁匠铺的人还真没糊弄我们,说五天去取,还真拿到了,你瞧瞧,是不是你想要的?”梁满仓将锅递给顾青竹看。 “就是这样的!”顾青竹一脸兴奋,接过锅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甚是满意。 “生铁铸的锅怪沉的,还是我来拿着吧。”梁满仓见她背着一篓子东西,遂又把锅拿去顶在头上。 两人结伴而行,路上遇见村里的人,大家都对那个造型奇特的锅多看了几眼。 “呦,这两人做啥呢,难道要一个锅里吃饭了?”马老太挎着一个破竹篮迎面走来,一开口就没好话。 听着这话,旁边菜地里的乡人们,都惊诧地停了下来张望,面上露出探究的表情。 “你整日除了胡说,还能不能做点正经事!”当着村人的面,被这么污蔑,顾青竹气得变了脸色,上前质问。 “你们做得出,还不让人说了?”马老太遍布褶子的脸,写满了鄙视。 “我们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你倒讲来听听!”梁满仓将锅放在地上,上前一步逼视着她。 “你……你们……”马老太被他强大的气势压迫,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前两次,顾青竹和梁满仓顾念她年纪大了,都没有深究,反倒被这老妪看轻,屡屡来招惹他们,今又颠倒黑白,梁满仓打定主意,要当众教训这个老太太。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竹篮,将其摔在地上,里面有几根大蒜掉了出来,马老太一下子被他吓愣住了。 几步远处,吴氏躲在人群里看热闹,却恰巧被马老太发现,她一把拽住道:“吴氏,你来得正好,你家这孙女可了不得,我不过说一句话,她就唆使他砸了我的篮子!” “怎的这般没规矩!”吴氏拿出长辈的架势,皱眉道。 这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吴氏难得逮着机会,誓要压制顾青竹一头。 第六十章 大丫的心思 “所谓规矩只是对守规矩的人有用,与没规矩的人何必谈规矩,相较于浪费时间对牛弹琴讲道理,还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得爽快,更况且我之前已经以礼相待过,只她得寸进尺,以为我好欺负!”顾青竹微扬起下巴,蔑视道。 “哎呦喂,你这丫头好利的嘴,我之前也没说什么呀,倒尽记恨着,心眼也忒小了吧。”马老太一拍大腿,直呼冤枉。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一日日胡乱编排旁人的闲话,日积月累,不是真的也被你说成真的了,上一次,因为你的造谣挑唆,撺掇范婆婆和言婶子吵架,结果范婆婆讲不过媳妇,一气之下,上吊自杀了,言婶子扛不住恶媳妇的骂名,半夜也跳了河。 如今大毛家里只剩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原本好好的一家子全被你一句话毁了!这两条人命都害在你这张嘴上,难道夜半时分,你心里半点愧疚都没有吗?现下,倒还想继续中伤旁人!”顾青竹杏眼圆瞪,怒斥道。 “这都是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她们婆媳上吊跳河关我什么事,你家这丫头年纪不大,却专会冤枉人,我这把老骨头,丢不起这个人,不活喽,死了算了!”马老太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拉着吴氏寻死觅活。 顾青竹冷眼看这老妇人,满嘴狡辩,半点悔意也没有,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翻了天了,缺家教的贱蹄子,咱顾家怎出了你这种刁钻的人,净在这里胡说八道!”吴氏瘦骨伶仃,被马老太推搡地站都站不稳,她不由得恼怒道。 与他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人是讲不明白的,顾青竹懒怠理这两个老太太,拿了锅就走。 “你这败家玩意儿,居然又买锅,挣点钱不够你祸祸的!人家一口锅用两辈子人,你倒好,这都买几回了,不吃饭,尽吃锅呢。”吴氏奋力挣脱了马老太,指着顾青竹跳脚骂。 在大黎国,铁矿场是归军器监管的,民间的铁器价格昂贵,像买个锄头、镰刀、铁锹、犁头等农具都算是置办家产的大事了,故而一般人家都是几辈人传下来用的,若是损坏了,大多拿去铁匠铺修补或加一块接上去,很少买新的。 就连烧饭的铁锅,寻常人家都用得很仔细,谁家的媳妇要是把锅烧出个洞,定是要被婆婆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的,因为这意味着要花大钱了。 顾青竹去年为了做蒸青茶饼,买了釜甑规承,当时被吴氏搬了小杌子坐在门前骂了三天,今儿见她又买铁锅,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在这老太太眼里,大房挣下的所有钱,将来都是她小儿子的,故而,顾青竹每用一个铜板,都让她心疼不已。 顾青竹全不理睬后面传来的尖锐高亢的谩骂,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那个偏心的阿奶都不会念她的好,只想着百般坑害她,而她碍着老爹,也不能把逞口舌之快的她怎么样。 “青竹,我今儿在翠屏镇见着萧耿大哥了,据他说,县衙过些时候要招几名捕快。”梁满仓两步追上她,走在她身侧,很自然地接过锅拿着。 “去外面也好,咱村里都被这些人带坏了民风。”顾青竹揉揉额角,叹了口气,转而又说,“你有一身本事,窝在顾家坳也是白可惜了。” “我只是想去查我哥的事,等有朝一日,水落石出,沉冤得雪,我还会回来的。”梁满仓低声说道。 “嗯。”顾青竹低应了一声。 她抬头看向远处,峰峦叠嶂,苍翠欲滴,正是一年好时节。可这样的好时节,偏有诸多的不顺,且皆是头疼的事。 “我估摸着,招人怎么也得到小满蚕市那会儿,我明日先去老君山伐木,后面再上山采些石头,等过了中秋,得空把老屋翻修一下,要不然破损的老屋只怕挨不过夏雨冬雪。”梁满仓与她并肩而行,慢慢说自个的打算。 “去老君山吗?那里树木虽多,可到底是深山老林,不如叫上长林他们几个,人多好做事,也有个照应。”顾青竹偏头说道。 “我瞧着你那制茶的窝棚是临时搭的,我这次上山多伐几棵树,顺便给你造间茶房,这样一来,就不怕春日刮风下雨,秋天蛇虫鼠蚁了。”梁满仓虽外表粗犷,实则是个极细心极用心的人。 “我那窝棚好着呢,透风透气,还不占地儿,若是破损了,一两天的工夫就能重搭一个,方便得很。”顾青竹连连摇手,她不想给旁人添麻烦。 “你是被马老太的话吓住了?和我撇这么干净!”梁满仓拧眉,盯她看了一眼。 “怎么会呢,我一直当你是兄长一般,若你不嫌我是个累赘,明儿我和你一起去老君山,我还欠着谭掌柜一味药材呢。”顾青竹灿然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 梁满仓的眼神一暗,但很快扬起嘴角道:“咱都是山里长大的,翻山越岭还不是家常便饭,说什么累赘不累赘的,再说,我巴不得你同去,山里虫蛇多,防不胜防,你懂医,去了总是好的。” “那便这么说定了,我晚间蒸些窝头做干粮,你去找找帮忙的人。”走到自家院门口,顾青竹接过铁锅道。 “那我便不客气了,记得再多炒些酸笋,那个最开胃。”梁满仓笑着说。 他不太会做饭,这些日子因帮着顾世福家里卖茶,大多在他家里吃,可进山伐木总不能让人家自带干粮,顾青竹这么说,正好解决了他的麻烦。 “放心,管够,我家里还有些辣萝卜条,到时也带上。”顾青竹一口应承下来。 梁满仓折身去村里寻人,郑长林、顾青水、方奎几个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他一去说,他们便满口答应了,顾世福得了消息,也帮他找了几个有经验的壮年汉子帮衬,如此一来,便有八个人了。 一直守在家里的青英,见大姐久没回来,便自个熬了粥,顾青竹回来给她蒸了碗蛋羹,又炒了一大盆酸笋备着,姐妹俩简单吃了饭。 洗了碗筷,顾青竹又满满地和了一缸苞谷面,用布盖着发酵,待青英睡了午觉,她才背着竹篓去了桑园,明天要出门一天,她总要提前把小蚕的吃食准备好。 “青竹,你明儿要和满仓哥去老君山吗?”顾大丫从自家的桑园里探出头来问,她们两家的桑园隔着一条田埂。 “嗯,老君山山深路远,平日里去不了,这次赶巧有机会,想去碰碰运气,寻一味药材。”顾青竹一边说话,一边双手不停地摘桑叶。 “我爹明天也去,我本打算跟着的,可我娘不让,非叫我在家喂蚕!”顾大丫跺了下脚,嘟囔着说。 “深山伐木又不是啥好玩的事,又苦又累,还可能遇见野兽蛇虫,若不是我预收了定钱,我还怕成了他们的累赘呢。”顾青竹看了她一眼,轻声劝道。 “我不是想去玩的。”顾大丫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身。 “那你想干啥?”顾青竹有些纳闷。 “你说满仓哥为啥突然就要伐木造房子呢?他……他莫不是……莫不是说下亲事了?”顾大丫声音越说越低,面上早飞了红霞。 在顾家坳,若是有人家开始起房子造屋,八成是要准备娶亲的,何况梁满仓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也难怪顾大丫胡思乱想,心里紧张。 “不会吧,没听说呀。”顾青竹有些讶然,接着说,“修房子的事,也不算是临时起意,他家老屋太旧,顾婶子在时就该修了,今儿,我听他说,过些日子,要到南苍县县衙谋个差使,他是担心以后没时间操持,所以才抢着伐木采石先准备着。” “原来是这样啊,嗯嗯嗯……你说的对,我就不要去添乱了,等以后不忙了,咱仨到玉华菁去玩,去年那山坡上的花儿,真漂亮呢。”顾大丫得了心安的答复,忙岔开了话题。 “嗯,等卖了春茧,夏天就到了,到时茶园桑园都无事,有大把时间够你野呢。”顾青竹哪知她小女儿的心思,只笑着说。 说着话,顾青竹手脚麻利地摘了半篓桑叶,两人结伴回去了。 晚间,吃了面片儿汤,顾青竹在家里蒸窝头,厨房里水汽氤氲,油灯昏黄的光更显模糊不清。 梁满仓将家里的苞谷面背了一些来,他知道顾青竹虽能挣得一些钱,但大多要留着供青松读书,还要代父奉养吴氏,故而,粮食对她来说,还是很紧张的,他不能平白占她的便宜。 顾青竹并没有矫情谦让,也未过于计较多寡,甚至忙得没工夫转头看,只让他直接倒在面桶里。 梁满仓收拾了面,自然而然地接替青英,坐在灶间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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