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慕锦成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面前四人身上。 “知道了!”形势比人强,顾二妮不得不咬着后槽牙伏低做小。 彭珍珠和贾敏低头缩肩蜷在地上,就连刚才还嘴硬的小吉也垂下了头。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下午打起精神做工!”慕锦成挥挥手。 女孩子们像老实的鹌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多言语,三三两两,各回各屋去了。 顾二妮几个撑着地,好不容易爬起来,就见郭嬷嬷扶着小来回来了,远远见她们站在天井里,拧眉问“三爷,大中午的,你咋不小憩一会儿?” “谢嬷嬷关心,你怎么赶着这么热的时候回来了?厨房里留了西瓜,你快去吃了,正好凉快凉快。”慕锦成笑眯眯地说。 说话间,郭嬷嬷就走到了顾二妮几个跟前,狠瞪了一眼道:“我才出去多大会儿工夫,你们就想闹翻天了!” 纺布的机子提前几个月就下单子订下了,原本早该到了,可木器行里一拖再拖,眼见着缫丝都要结束了,机子还没来,再这样下去,只怕耽搁做夏衣,故而,她才火急火燎回去找谭子衿想办法。 织坊中的粗使婆子有几个是郭嬷嬷的心腹,顾二妮前脚刚闹,婆子后脚就出门去告状,后来又传话说,慕锦成已经到了,郭嬷嬷索性先由着他处置,她则把那边的事一一安排妥当才回来,她一进前院,看门的婆子就把刚才的事,一一告诉她了。 “嬷嬷,我们再也不敢了。”顾二妮几个人低声求饶。 “三爷这么罚你们,都是轻的,以后谁要不长眼再犯,别怪我老婆子不讲人情!”郭嬷嬷疾言厉色地说。 “嬷嬷莫急坏了身子,她们跪也跪了,饿也饿了,我刚又立了新规矩,想来她们不会再犯糊涂了。”慕锦成劝道。 “她们几个编排顾青竹倒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将这事牵扯到三爷身上,您如今做怎么的责罚,老婆子都只觉是轻的。 旁几个都是乡下丫头,没规矩尚情有可原,而小吉是谭家的,竟然颠倒是非,坏您清誉,叫老婆子有何颜面向大小姐和老爷交代!”郭嬷嬷痛心疾首,转而吩咐小来道,“去,把看门的婆子叫来,这样的人万万留不得了!” “嬷嬷,求您看在我们一起跟您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卖小吉!”小元一下子跪在郭嬷嬷脚边哀求。 “她若能像你一般念我这些年对你们的教导,给我留半分脸面,何至于做出这种蠢事!”郭嬷嬷气恼道。 “小吉只是一时糊涂,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小元扯着郭嬷嬷的缎面裙角,哭泣道。 “就因着她打小跟在我身边,比你还早来一年,别的丫头处处忍让她,倒养成了她眼高手低的坏毛病,如今越发说不得了。 上次她打碎了大小姐心爱的琉璃茶盏,大小姐心善不与她计较,我说了她几句,她立时讨嫌地哭哭啼啼,这次丢了谭家的脸面,万不能饶她了,你今儿无论如何求,都是无用的!”郭嬷嬷猛地拽回裙子,厉声说。 “我不走,我死也死在谭家!”小吉瘫在地上,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再不复刚才的骄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儿,可由不得你!”郭嬷嬷目光如刀,恨不能生剐了她似的。 “三爷,您行行好,救救小吉吧,她父母双亡,当年是她舅舅将她卖到谭家的,签的可是死契。”小元见郭嬷嬷盛怒之下,没有回旋余地,转而求慕锦成。 “我适才已和嬷嬷说得很明白,可这是谭家的家事,我不好多讲。”慕锦成摇摇头道。 正说着话,粗壮的看门婆子带着几个女人,凶神恶煞地跑了来。 “去!把小吉绑了,丢到柴房,好生看着,等明儿人牙子来了,将她带走,我也落个清静!”郭嬷嬷像扔块抹布似地摆摆手。 “不,不,嬷嬷,求您了,我再不敢了!” 小吉凄厉地尖叫。 小吉哪是几个粗使婆子的对手,更何况,她平日里惯是要强,婆子们对她多有怨言,这会儿落了势,婆子们免不了下死力磨折她,又掐又打地将她弄进柴房捆了起来,为防她叫嚷,还扯了块脏布塞在她嘴里。 第一百零一章 小吉寻死,青英忽病 郭嬷嬷已经厌弃她了,看都懒怠看一眼,转身走了。 顾二妮几个眼见着这一幕,心里突突地跳,连裙子上的灰都来不及掸,赶忙逃似地跑了。 小吉在柴房里像只弱猫似的发出呜呜地低嚎,跪在天井里的小元除了滚下大颗伤心的眼泪外,再没有法子救与她一起长大的同伴。 顾青竹没料到是这般结果,一时傻愣着,慕锦成倒对此见怪不怪,哪个大户人家没有打发过作妖小丫头,不要说像她这样有了明证的,就是有一丁点蛛丝马迹,或者纯粹只是长得妖娆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别想了,回去歇着吧。”慕锦成微叹了口气。 他不是怜悯小吉,只是觉得让顾青竹见到深门大院里的糟心事,于心不忍。 顾青竹低头回屋,青英已经被招娣哄睡了午觉,顾青竹接过她手里的蒲扇,坐在床边给妹妹扇风,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我听着外头闹哄哄的,怎地了?”郑招娣见顾青竹脸色不好,小声问。 “郭嬷嬷刚刚回来,适才说,明儿要把小吉卖出去。”顾青竹有些沮丧地看了眼招娣。 “青竹,这怨不得你,郭嬷嬷虽狠了点,但这都是小吉自找的,再说,她犯的错定不止这一件,要不然,谭府里其他的丫头,怎么只在开张那日来帮个忙就走了,单留她和小元在这里做工,由此可见,那个府里也是容不下她的,今儿,不过是郭嬷嬷找的一个由头罢了。”招娣知她心肠好,低低地劝她。 “我知她受罚本是该的,可也不至于到了卖掉的地步,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呢,再说,小元讲她父母双亡了。”顾青竹闷闷地说了一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瞧她平日里的做派,也不晓得仗着谁的势,半点不知收敛,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会子你同情她,她恐怕非但不会领情,还会愈发恨你。”招娣倒了碗水递给顾青竹。 “算了,不说她,你回去睡会儿吧。”顾青竹浅啜了一口,对招娣笑了笑道。 “那我回去了,你莫要想太多。”招娣拍拍她的肩膀,开门出去了。 下午,顾二妮几个估计一时被吓住了,干活时,半点不敢出声,晚上也早早睡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青竹正准备到井边打水洗衣裳,就见一个三十多岁高大阴戾的女人领着几个粗壮的妇人,随着看门婆子来了。 顾青竹完全没想到她们竟来得这般早,她一时愣在廊下阴影里。 “那臭丫头怎么样了?”看门婆子走近柴房,低声问道。 “昨儿夜里死挣了一晚上,这会儿八成没气力了,睡过去了。”守在外面的婆子扯了下嘴角道。 “行了,开门吧,没死没破相就行。”看门婆子使了个眼色。 哐当一声响,锁链砸在门板上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早晨分外刺耳,顾青竹只听柴房里一阵呜呜咽咽,几个婆子将小吉拖拽了出来,不过一个晚上,原本如香花般的女孩子,此刻蓬头垢面,浑身衣裳滚得满是褶皱和灰尘。 “小吉!”小元大概一直在等着,这会儿冲过来,捂住嘴抽泣。 被塞住嘴的小吉无论婆子怎么打骂,都死抱着廊柱不撒手,高大的女人显然是来领人的人牙子,她拧着八字眉问:“你想要说话?” 小吉呜呜地点头,眼泪哗哗直流。 “我们可事先说好了,我可以给你机会和朋友告别,但你千万别想耍花招,要不然,你肯定会后悔到生不如死的!”高大的女人起先还和颜悦色,说着说着,就露出狰狞的模样来。 小吉只顾一味地点头,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一个婆子扯了她嘴里的脏布,小吉就那样被捆着双手扑到小元怀里。 “我早说你要改改自个的脾气,你从来不肯听半句,如今,这可如何是好!”红肿着眼睛的小元将小吉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哀叹道。 “你比我还小几个月,咋活成了个碎嘴的老太婆,你自个在这儿好好的,没我在身边,你凡事不要太忍,免得旁人当你是软柿子捏。”小吉突然笑道。 她的笑容,像被暴雨打过的海棠,残丽凄艳。 “等你安顿好了,记得给我写信。”小元拿出帕子将她脸上的灰尘擦了擦。 “我给你托梦吧,你知道我最不耐烦写字了。”小吉紧紧抓着小元的胳膊,附在她耳边说。 “胡说什么!死人才……”小元话没说完,脸色骤变。 与此同时,小吉猛地推开小吉,一头撞上井台! “不,小吉!”小元发疯地扑上去。 可她没有高大女人的手脚快,她已经半道截住寻死的小吉,揪住她后领,毫不怜惜地将她一把摔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顾青竹大惊,飞快地跑过来。 只见小吉娇嫩的脸在地上硬生生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渍,手臂膝盖到处都是伤。 “你们也太狠了些。”顾青竹掏出帕子按在小吉脸上,看了眼高大女人道。 “滚!顾青竹,若不是你,我怎会有今日,这会儿假惺惺太迟了!”小吉扯下帕子,恼怒地扔了出去。 “你……”顾青竹抿唇,招娣有句话说得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姑娘,你的善心用错了地方,这种贱胚子就得打,非得打服帖了才能好好伺候人!”高大的女人冷冷说了一句。 “你快些把这祸害领走吧,若是死在这里,郭嬷嬷还不得拆了我的骨头啊!”看门的婆子狠瞪了眼地上的小吉,心有余悸地说。 “放心吧,她若是死了,我那五两银子不是白花了,若是我的牙行都调教不好她,也就只能保本转卖到昌隆的万花楼,那里有一千种法子让人乖得跟猫狗一样。 比如像她这样的,要脸没脸,要屁股没屁股的,都是每天灌春药,整夜浪~叫,你知道现下有些男人,肾虚体乏,龙头不举,偏又淫~心不死,正时兴这种新玩法,甚至还有人拿这当正经治病的法子。 万花楼的生意最近十分火爆,月进斗金不在话下,可就是有点太费人,这个月就已经死了三个,都是半夜用草席一裹,用板车拉到乱葬岗一扔了事,到时是喂了野狗还是填了山鹰肚子,谁知道呢。” 高大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偷瞥小吉躺在地上颤抖如筛糠似的身子,她十分满意她的表现,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讥讽的笑容。 “你好好跟着我,将来不说嫁入高门做姨娘,当个富户人家的小妾还是有指望的,我可是要靠你的嫁妆养老呢。”女人转换了安抚的口气,伸手捏了下小吉的纤腰,对她的肌肤触感很满意。 小吉早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两眼无神,任由她捏弄,连哭都不哭了。 “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小元搂着她恸泣。 这么大动静,早将院里众人都惊醒了,有的人听了高大女人的话,不禁做起呕来,还有些人揉着惺忪的眼睛刚起来,尚不知道怎么回事,忍不住向旁人打听,女孩子们哪里说得出那些话,只摇头装不知道。 “像你这种签了死契的人,死,什么时候能由不得你!你现下可想清楚了,是跟我走,还是我直接叫万花楼的龟公来接你?”高大女人轻蔑地说。 “我跟你走。”小吉撇开小元,异常冷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全然不顾身上的伤,抬脚就走,其他几个妇人紧跟其后。 “你要早点想通,又何必吃这一回皮肉之苦!”高大女人状若叹息地摇摇头。 很快,小吉就被带走了,耳尖的女孩子听见了外面马车车轮碌碌的声音。 “回去,回去,该干嘛干嘛!”看门的婆子挥挥手走了。 顾青竹回到屋里,就见顾青英蓬着头发赤脚站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听不懂高大女人的话,但小吉疯狂的样子一定吓着她了。 “小妹不怕啊,姐在这里。”顾青竹蹲下身子抱住她。 “小吉姐姐会死吗?”顾青英贴着顾青竹的胸口问。 “不会,她只是去别的地方做工。”顾青竹摸摸青英的后背,安抚道。 “那她怎么流血了?”青英在她怀里揉了揉,吸了下鼻子道。 “她在井边滑倒了,青英以后不可以去那里玩。”顾青竹为了青英,不得不说了慌,她想她那会儿大概还没有醒,并不会看见她撞井寻死。 “哦,我好困呢,还想睡觉。”顾青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那再睡会儿。”顾青竹将她抱到床上,帮她擦了脚,又给她扇了会儿风,小丫头翻了个身,沉沉睡着了。 顾青竹抓紧时间洗了衣裳,又去厨房盛了一碗粥,待她回到屋里,却见顾青英还睡着,平日里这会儿,她早起了,自个穿衣洗漱,不用顾青竹操心。 “青英……”顾青竹低低地叫。 连叫了几声,顾青英都没有反应,顾青竹不由得心急,摇了摇她的小身子,却不料,入手滚烫。 她妹妹骤然起热了! 顾青竹赶忙拧了凉帕子给她敷上,大丫和招娣见顾青竹久不来吃早饭,遂囫囵吞了稀粥,拿上馒头寻了来,顾小花和方玲不知有事,吃了饭,直接去了工坊。 “这般烫,要不要去医馆?”招娣急切地说。 “我瞧她近年身子好得很,怎么就突然起热了?”大丫给顾青竹倒换凉帕子。 “只怕是这两日吓着了,兼着老闷在院子里,身子不及在乡下的时候强健,我先给她凉敷试试。”顾青竹轻声说道。 “你们做啥呢?工坊里只差你们了。”小来在门口张望。 “大丫,你们快去吧,顺带帮我告假。”顾青竹推推顾大丫,轻声说。 “你有事要赶快来找我们。”顾大丫不放心地说。 顾青竹无声地点点头,大丫和招娣随小来走了。 隔了一会儿,突然传来用力的拍门声:“顾青竹,我进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 惊马开道 不待顾青竹回应,慕锦成已然推门而入,他急匆匆地说:“还在这瞎墨迹啥,快将她送到德兴去!” “我正给她凉敷降温,说不定过会儿……”顾青竹手上拎着湿漉漉的帕子,怔怔地看着闯进来的慕锦成,一时不知该不该撵他走。 “夏日得了热伤风最不容易好,你没医没药的,别给耽误了!”慕锦成走到床边,就见顾青英面色潮红,呼哧呼哧地呼吸粗重。 “那……那我得去找郭嬷嬷预支点工钱。”顾青竹在被他这么一说,关心则乱,不免有些慌了。 她在乡下常给人看伤风咳嗽的小毛病,指点人家上山挖点草药吃吃也就好了,可她妹妹从小身子弱,这次起热来势汹汹,她这会儿又不似在家中,手边无药。 “这会儿还担心什么钱,快点抱了她,宝应在外头马车上候着呢。”慕锦成夺下她手里的帕子,催促道。 顾青竹用棉毯子裹了软绵绵的青英,抱在臂弯里,小跑着跟慕锦成走了。 织坊地处偏僻,宝应将马车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出了东市,拐上嘉盛大街后,越走越慢,西市热闹喧哗,人流车马混行,拥挤不堪,宝应只得下车牵着马,一路吆喝着,走走停停,慢慢往前挪。 青英体温又涨了一些,抱在顾青竹怀里,仿佛一块让人揪心的火炭。 “这得挨到什么时候,我走着去也比这个快!”顾青竹抬手撩开车帘,看了眼车外的情形,焦急地说。 “这儿才是西市入口,离德兴还有三四条街呢,况且这会儿太阳这么烈,你能走,她不能等!”慕锦成拉住她的胳膊,转头吩咐宝应,“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见机行事!” “嗳。”宝应答应了一声。 慕锦成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正瞧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牵着一匹枣红马,跟在他们马车后面慢慢跟行。 “银子给你,马借我用下!”慕锦成抛给他一锭银子,一把夺了他的缰绳,翻身上马。 不过是一瞬间,青年书生被抢了马,又猝不及防被银子砸中,惊诧万分地大叫:“我的马,我的马,抓贼,抓贼!”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慕锦成用力一夹马腹,扬鞭狠抽马屁股,扭头喊道:“要马,就到德兴药行来取!” 枣红马突然受惊,扬起前蹄嘶鸣,路人见状,纷纷仓皇避让,一时间瓜果蔬菜,篮子扁担滚得到处都是。 “马惊了,马惊了,快躲开!”慕锦成在马上大吼,一骑绝尘。 “驾……”一旁的宝应甩鞭催马,紧跟着主子趟出的路,疾驰而去。 “这谁呀?疯了吧,敢在大街上跑马!” “还能有谁,不正是慕家那个败家子么!” “可惜了慕家几代人创下的基业,日后若是交到他手上,岂不全毁了!” 路人回过神来,捡起地上踩坏的的果蔬朝慕锦成远去的地方掷去。 熙熙攘攘的西市大街,硬生生被狂奔的枣红马冲出一条道来,一路上,像一艘大船劈波斩浪,鱼虾龟鳖唯恐避之不及,虽因拥挤损害了一些酒旗店招,好在没有真伤着人。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慕锦成就冲到了德兴药行,宝应不愧是他最得力的狗腿子,他赶着马车,踏过一路狼藉,迅速赶到。 顾青竹在颠簸的马车里拼命护住青英,胆战心惊中险些被甩出去。 慕锦成掀开车帘,从脸色煞白的顾青竹手中接过青英,揶揄一句:“你也有怕的时候?” 顾青竹懒得理他,自个慢慢下车,发觉腿都有些软的走不动道。 “你行不行?”慕锦成在前面一个劲儿催。 “来了!”顾青竹掐了自个的胳膊,咬牙跟上。 德兴药行里的人早被街上狂马奔市吸引,有小伙计倚在门边张望,见慕锦成匆匆抱来一个小孩儿,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小姐,伙计一路跑去了叫谭立德。 “谭叔,你赶快给她瞧瞧!”慕锦成一把将青英塞到谭立德的怀里。 “啊呀,这是哪家的娃娃,烧得这么厉害。”谭立德惊诧地问。 “谭先生,她是我妹妹,这两天受了惊,又染了暑热,还请您给看看。”顾青竹矮身福了福,从他手里接过青英抱着。 谭立德看了眼顾青竹身上的细棉襦裙,偏头给青英把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 “你说的病症倒是半点不差,这个药不难配,只是,你说说看,你妹妹为啥被吓着了?”谭立德说着低头写药方。 “这……”顾青竹犹豫了。 织坊是谭家的,郭嬷嬷一直是那里的管事,按理,织坊里处置人或事,都不该她一个做工的说三道四。 “但说无妨,我不会说是你说的。”谭立德朝她笑了笑。 慕锦成不待顾青竹说什么,抢先道:“有几个做工的女孩在织坊里闹腾,这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可这里面偏还裹着府里的小吉搬弄是非,郭嬷嬷气不过,今儿将小吉打发出去了,那丫头心性高,打昨儿起就又哭又闹,今儿还差点撞了井,遇着这种事,别说她一个小孩子了,就是我也被吓得不轻。” “那丫头,我见过一两回,看着挺机灵的,怎犯起糊涂来了?”谭立德叹了口气,摇头道,“到底是德兴做得不好。” “老头,这与你有何相干,若谁都像你似的,尽往自个身上揽罪责,咱大黎国早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慕锦成屈指在桌上敲敲。 “她这次的医药费都由德兴出。”谭立德将药方交给小伙计,嘱咐道:“先给她熬一副药来。” “这怎么好呢。”顾青竹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说。 “应该的。”谭立德摆摆手,又接着说,“我教你个按摩的法子,对退热很管用。” 谭立德在顾青英几处穴位上按了按,顾青竹本看过医书,一点即通,她慢慢给妹妹按摩,不一会儿,她竟然醒了,虽仍像个病猫似地软在顾青竹怀里,但精神好些了。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小伙计送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来,顾青竹用小勺慢慢喂给青英,药是极苦的,小丫头倒不哭不闹,只是皱着小眉头一口口吞。 慕锦成出去了会儿, 再进来,手里多了一盒梅子蜜饯,他炫耀地在顾青英眼前晃荡盒子,引得小姑娘目光追随,头一偏,药汁全都漏了出来。 “你闹够了没!”顾青竹忙扯了帕子给她擦,转头狠瞪了慕锦成一眼。 慕锦成朝顾青英伸了下舌头,假装做出害怕的表情,惹得她咯咯地笑。 “别笑,一会儿呛着咳嗽,再把药全吐了!”顾青竹不得不板起脸道。 “阿姐,我自个能喝。”顾青英低头,双手捧着碗说。 顾青竹怜惜妹妹生病没力气,哪里敢把碗给她端,只让她轻轻扶着,见她仰头咕咚咕咚全喝了,跟不怕苦似的,心里一阵心疼。 “快吃颗梅子。”顾青英刚丢下碗,慕锦成就把一颗梅子塞到她嘴里,“好不好吃?” 顾青英很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笑眯着眼睛说:“好吃!” 顾青竹见妹妹精神头好多了,心里渐渐松弛下来,轻轻与她额头碰了碰,觉着还有些烫,只是没先前厉害了,她不放心地继续给她按摩。 宝应在柜台上领了药,又到外头杂货店里忙着买了药罐和风炉。 “阿姐,我饿了。”顾青英缩在顾青竹的怀里,舔舔嘴道。 闻言,顾青竹抬头看向药行外面,白花花的日光刺眼,这会儿约莫中午了。 “好,姐带你去吃最好吃的面条。”顾青竹抱起她。 “比阿姐做的还好吃吗?”顾青英偏头问。 “嗯,阿姐每次给你买的大肉包就是她家的呀。”顾青竹刮刮她的小鼻子。 “那我今天能吃一个吗?”顾青英搂着顾青英的脖子,近乎哀求道。 “咱们今天只吃面,等你好了,阿姐再给你买肉包,好不好?”顾青竹温言软语地哄道。 慕锦成在旁边看着,惊诧于顾青竹竟然也能如此温柔,这与他见到的顾青竹是一个人吗? “三爷哥哥,你要不要一起去?”顾青英转头问他。 三爷哥哥,这个称呼好怪啊。 “叫哥哥!”慕锦成弯腰逗她。 “青英童言无忌,三爷莫要恼,按规矩,我们该叫你三爷。”顾青竹淡淡地说道。 工坊里的谣言传了好些日子,这要再让青英唤他哥哥,这岂不是越发说不清,更添暧昧了。 “哪来那么多规矩,她一个小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慕锦成全不在意地挥挥手。 顾青竹不想和他争辩,少不得以后慢慢教青英。 姐妹俩刚跨出药行,慕锦成气哼哼跟上道:“顾青竹,你太没良心了吧,看在我今儿差点摔断脖子的份上,怎么也得请我吃碗面吧。” “走吧,我请客,你付账。”顾青竹斜睨了他一眼。 “敢情你是把我当荷包使呢!”慕锦成垮着脸,不情不愿地说。 “你要不想去就算了,不过,还是得先借我一点,待我回去领了工钱就还你!”顾青竹朝他伸手道。 “谁说我不去的!”慕锦成抢在她们前面上了马车。 丁家面馆的小巷太窄了,马车不能通行,宝应只得将马车拴在巷口大柳树下,四人一起走进面馆。 这会儿,丁氏刚送走一波客人,正坐在桌旁歇歇,她见了顾青竹,十分热情地说:“这一晃,你有好几个月没来了。” “是呀,我最近在织坊做工,没卖夏茶。”顾青竹将青英放在椅子上坐着。 “这能坐吗?”慕锦成指着油渍斑斑的桌椅,低声说。 也难怪他这样问,慕家正经主子没几个,伺候的仆妇丫鬟倒有百多人,走到哪里都是光洁如新,纤尘不染。 第一百零三章 面馆尝鲜,衙门对质 宝应赶忙掏出帕子擦拭桌椅,却什么都没擦掉。 “公子是头回来吧,小店开了小二十年了,这些桌椅板凳,都被食客摸光滑了,并不是脏。”丁氏见此,笑眯眯地说。 “你还吃不吃面了?快坐下吧,别丢人了!”顾青竹蹙眉,指了指旁边的长凳。 慕锦成撩起松翠色长衫坐下,他今儿穿的是水烟罗,垂坠的面料在膝上一漾,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起细小的涟漪,泛着粼粼的波光。 “你们吃点啥?”丁氏在围裙上擦着手问。 “你这儿都有哪些好吃的?”慕锦成双手搭在膝上说。 “要说好吃的,还真不少,像全家福、丸子面、鸡丝面、三鲜面、如意饺子、鸡汁馄饨、大肉包……”丁氏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要不,我们每样来一点?”慕锦成一时难以选择,拧眉问。 “婶子做生意实诚,一碗面就能吃得饱饱的,你每样都要,不是浪费粮食嘛。”顾青竹横了他一眼,当真是膏梁纨袴,一点不知穷日子的艰难。 “这会儿没客人,我每样给你们做一小份尝尝,幸好你今儿来了,若迟些日子,面馆只怕已经易主了。”丁氏笑道,眼角的皱纹交错如沟壑一般。 “你这里市口不错,又有积年的老客照顾,不应该经营不下去呀。”慕锦成环顾四周道。 “我这里生意还是不错的,只因去年儿子盖了房子,又娶上媳妇,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孙儿了,家里又有几亩田地,儿子一个人忙不开,就想着叫我将面馆赁出去,回乡含饴弄孙,也能帮衬他们一二。”一脸期待憧憬的丁氏说着,将事先炒好的几样小菜拨了三四小碟端上桌。 “婶子已经找好接手的东家了?”顾青竹有些不舍,这几年她都习惯到这里买馒头了。 “还没呢,我就是想着面馆不要改弦更张,日后老主顾来了,还有个盼头,我年纪大了,儿子又不想进城来,日后肯定做不成了,所以,只想找个愿意接手面馆的,价钱低点不要紧,若是不会做面食,我也可以教,但现在能吃苦的后生少了,到今儿也没寻着人。”丁氏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厨房做面了。 “顾青竹,你面做得那么好吃,想不想盘下这家店?”慕锦成探头低声问。 “我……我哪能和婶子的手艺比!”顾青竹面上微红,继而又说,“我家里还有茶园桑园要照顾,怎能长期留在这里?” “真没眼光,你瞧着老板娘经营这么小一个店,就在乡下置办了田地,又盖房子又娶媳妇的,肯定比你伺候山林赚的钱多。”慕锦成撇撇嘴,搛了块咸萝卜吃,又嘟囔一句,“小菜也没你做的好吃。” “你别乱说话,盘这家店,没个五六十两银子,想都不要想!”顾青竹瞪了他一眼,嫌他多事。 “钱算什么,哪怕一百两,我也拿得出呀,只是我以后要吃霸王餐,光吃不给钱的那种。”慕锦成笑嘻嘻地说。 “青天白日的,做什么大头梦!”顾青竹扭头不理他。 有钱了不起,又不是你自个挣的! 说笑着,丁氏就将几种面每样都端了一小碗上来,四人分着吃了,顾青英虽眼馋,但没有顾青竹的允许,她只能老老实实吃三鲜面,慕锦成原想把肉丸搛给她吃,却被顾青竹一筷子打掉了,汤水溅了他一脸,引得青英咯咯地笑。 吃了面,自然是宝应付了账,他惦记马车,先走了,顾青竹想早些回工坊,遂牵着妹妹离开,慕锦成不知在后面磨磨蹭蹭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提着衣角追上来。 “咱们这一路披荆斩棘,纵马狂奔,好歹也算是共患难过的,你这会儿一点不讲义气,都不等我!”慕锦成抱怨道。 “我们哪知道你刚才做什么去了,难道让我们傻等?”顾青竹挑眉反驳,嘴角分明噙着狡黠的笑。 “走了,走了。”慕锦成大步流星,故意几步越过她们,走到前面去了。 “阿姐,快追!”青英张开双臂,着急地说。 “姐背你。”顾青竹蹲下身子。 顾青英像个灵活的小猴子,三两下就爬上顾青竹的背,搂住了她的脖子,顾青竹紧赶几步,就和慕锦成肩并肩,当然,某人是故意等她的。 三人笑闹着,刚走到巷子口,就见宝应正和县衙的几个衙役争吵。 “怎么回事啊,这是慕三爷的马车,你们也要扣!”宝应额头上青筋暴起。 “宝爷,有人到衙门告状,说有人当街抢马,闹市狂奔,践踏货物无数,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为首的瘦衙役显然认得宝应,有些为难地说。 “咦,那个呆头鹅,我给了他银子,还把马拴在德兴,他不去取,反倒有闲工夫到衙门里告我的状?”慕锦成眯着凤眼道。 “是呀,三爷说得没错,他就是个死犟的人,非立等着你去赔不是,你看……”瘦衙役抿唇小心翼翼地说。 “我若不去,我那清正廉明的姐夫是不是要到慕府拿人?”慕锦成叹了口气问。 “三爷,您要体谅老爷的难处,那小子是县学里新来的夫子,您也知道,老爷为县学里的童生多次到宁江城学政司要夫子,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据说还是学政王大人十分赏识的一个门生,这一来就……确实不好交代呀。”瘦衙役皱着稀疏的眉毛,低声说道。 “既这样讲,我便与你去吧,倒要看看这小子要怎么个说法!”慕锦成掸掸松翠色的长衫。 “我们和你一起去吧,此事虽做的不妥,但到底是为了救人,我想夫子大概不会过于计较。”顾青竹上前说道。 “青英还病着,你早些回去吧,县老爷是我姐夫,他还能把我下了大牢不成!”慕锦成满不在乎地说。 “你是恶名在外,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难道还要县老爷背个不辨是非,罔顾事实,偏袒亲眷的骂名吗?”顾青竹气恼道。 “这位姑娘说的有道理,县衙离此不远,你们不如一同去,把事说透彻了,各自安心。”瘦衙役连连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另外劳烦打发人把德兴的马牵了来。”慕锦成说着,撩衣跨上马车。 顾青竹带着青英也坐了进去,宝应坐着车辕上赶车,这次有衙役在前开道,路上倒是十分顺利,只是这样奇怪的一队,免不了引得路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县衙大堂上,苏瑾正襟危坐,两厢衙役站立一旁,当中直挺挺站着一个穿天蓝色长衫的青年,正是早上被慕锦成抢了马的人。 苏瑾见慕锦成进来,便开口道:“你们既已到齐,就把当时情形细说一下吧。” “学生卫泽今日刚到贵地,尚未赴任,就被此人抢了马,恩师临行前说,南苍县富庶繁华,民风淳朴,今日一见,却是大相径庭,某些个富甲一方的人竟是欺行霸市,为富不仁的恶棍奸商!”卫泽义愤填膺,胸口起伏道。 “嘿,你这小子,我不过借你的马用一下,且我付了你钱的,你若为了心疼马,大可骂我一人,犯不着连累家里,再说,你才来几个时辰,就敢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若照这样讲,你这般断章取义,自以为是,八成要教坏县学里的童生!”慕锦成绕到他面前,上下打量道。 卫泽的相貌并不出奇,只是有一双透彻的眼睛,纯真如孩童一般。 “你无缘无故纵马长街,惊吓老人妇孺,又践踏了无数物品,引众人咒骂,我是初来乍到没错,难道他们说的也不可信,不是事实么!”卫泽据理力争。 “县老爷,卫先生,容小女子说一句话吧。”顾青竹牵着青英,上前行礼道。 “你又是谁?又何话要说?”苏瑾威严地问。 “回禀县老爷,民女叫顾青竹,是翠屏镇顾家坳人,现在德兴织坊做工。今儿早上,我妹妹突然起热,幸得三爷相助送医,然而西市拥堵,无法通行,我们万般无奈之下,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一时抢了卫先生的马,才及时救了我妹妹,若您一定要责罚,就请责罚我吧。”顾青竹说着,屈身就要给卫泽下跪。 “姑娘使不得!”卫泽一把拦住她,顿了顿说,“既然事出有因,我也不好过于追究,若你们当时明说,我又岂会袖手旁观不答应。” “那会儿,都火烧眉毛了,哪里容得我细说,再说,依你的性子,既不要扰民,又不要破坏物件,车水马龙谁肯让你,还不得在人流车海里慢慢爬!”慕锦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卫泽气闷道。 “可不是无事找事嘛,马,我好端端帮你放在德兴药行,你不去取,非在这儿找茬!”慕锦成越说越来劲,全不顾卫泽瞬间黑了的脸。 “好了,事情都说清楚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就此打住吧。”苏瑾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退堂!” 两厢衙役依次退出。 慕锦成转身要走,却被苏瑾叫住:“你姐这几日些微有了点胃口,你留在这儿,陪她吃点,我送卫夫子到县学去。” “好。”慕锦成不敢不答应。 苏瑾起身,和卫泽客套谦让了几句,两人一起走了。 “那我们先回去了。”顾青竹低声说道。 “让宝应送你们,我反正要在这里待到吃晚饭时辰的。”慕锦成送她们出来道。 顾青竹回到工坊,就让青英洗漱睡觉,她则在厨房忙着煎药熬粥。 厨房里的胖婆子倒是好说话,不仅给了柴禾和粳米,还问了青英的病情,知她是被吓着了,一时又把小吉骂了一通。 第一百零四章 美食空待人 工坊一下工,顾大丫几个就跑来看青英,见她退了热,心里方才安定下来。 几个人吃了晚饭,正闲坐,就听看门的婆子来说,大丫的爹来了,几个姑娘跑去迎,果然是顾世福,他给几个姑娘带来了各自家里做的小菜和杨梅酱。 顾大丫见着他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一会儿讲工坊里的事,一会儿又问她娘和大哥小弟的情形,顾世福一脸慈爱地和她说话,顺带着也捎了其他几个女孩子家里的口信,无碍乎家里很好,盼她们在外头相互照应,不要闯祸云云。 隔了会儿,顾世福单找顾青竹说话,顾大丫几个带着青英,大大小小的脑袋凑一块,迫不及待地分享各家做的酱黄瓜和糖蒜,时不时还要点评一二,顾大丫不敢给青英多吃,只掐一点给她尝尝味儿。 顾世福坐在顾青竹屋里,接过她递过来的水碗喝了一大口道:“青竹,今儿晌午里正到县里来办事,特意绕到酒坊告诉我你的事,我不敢耽搁,下了工就来了。” “是不是分户有眉目了,我啥时候能去办?”顾青竹一听,十分高兴地问。 “嗳,你这事很棘手呢,按说,有了分家文书,只要当家人将一家子老小的名册层层报上去,到县衙签字画押就行,可你爹……”顾世福放下碗,叹了口气。 “县丞说非得我爹亲去吗?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顾青竹原本还抱着莫大的希望,听这么一说,心里一沉。 “若说法子,也不是没有,那就是让你二叔出了文书,允许你们单独立户,可这个……似乎也不太可能啊。”顾世福抽出烟杆,低头填烟丝。 要顾世贵出文书,那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整日以自个是老顾家正统自诩,心心念念想要霸占大房的钱财,又怎么可能将嘴边的肥肉让出去呢。 “实在不行,我就去立个女户,也免得整日被他们欺压!”顾青竹咬唇道。 “胡说!女户是什么,无夫无子,女人当家,生为女户,死为绝户,这怎么能成!若你立了女户,年纪还这么小,将来怎么嫁人?再说你还有弟弟青松,也不合规。”顾世福刚点着烟,就被顾青竹说的话呛得一阵咳嗽。 “那青松能不能立户?”顾青竹赶忙又给他倒了一碗水。 “他行是行的,可就是年岁不够,还需等几年,而且,还有个问题,若以他之名立户,你爹的户籍可就保不住了,嗳,总之是很麻烦的事。”顾世福喝了水,咬着烟嘴子,左右为难地摇摇头。 顾青竹蹙眉,她爹生死未卜,弟弟年纪尚小,这会儿左右是办不成分户了,她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桌边。 “你也别为此事太心急,再有几日,昌隆就该蒸酒了,到时得了工钱,我们就回去伺候秋茶,村里有我在,量你二叔也折腾不出啥幺蛾子来。”顾世福一连吸了几口烟,瞧了她一眼,淡定地说。 “谢谢福叔,也只好先这样了。”顾青竹打起精神,点点头。 “这有什么谢的,我是一村之长,你爹又不在家,理该顾着你们些,我今儿瞧着青英病着不神气,你要费心好生照看,别怕花钱,至于二妮,只要不过分,你别理她就是了。” 顾世福一口喝干了碗里的水,收了烟杆,站起来说,“天要黑了,我还赶着回酒坊,其他的事,咱回村里再说。” “好的,我知道了。”顾青竹答应着,开门送他。 顾大丫舍不得他爹走,又拉着他说了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 顾青竹思前想后,一筹莫展,这一时半会儿分不成户,以后和二房斗智斗勇的日子还长着呢,光想想就头疼。 及到晚间洗漱停当,正准备安睡,郭嬷嬷却忽然到顾青竹房里来看青英,见她吃了药,像个奶猫似的歪在床上玩布偶,连叫人都没了往日的精神气,她不禁叹了口气,挨着床边坐下,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 “嬷嬷,我想告几日假,照顾青英,另外还想预支些工钱,买点米面,给她做点软和的吃食。”顾青竹站在旁边,低声说。 她猜不透郭嬷嬷为啥来,但她今儿用了厨房的柴禾和粳米,只怕人背后告黑状,说她白占织坊的便宜,不如自个花钱到外头单独买去。 郭嬷嬷回身看她,温和地说:“老爷先前知会人来打了招呼,说到底,青英的病多少和织坊有关,她一个病孩儿,能吃多少东西,你只管在厨房里拿现成的做就是了,任谁也不能为这个嚼舌根。” “谭先生太客气了,早上去看诊,他就没收医药费,这会儿又这般照顾,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了。”顾青竹真心实意感激地说。 “要说感谢,还不是十分容易。”郭嬷嬷说着,拉了顾青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嬷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顾青竹给她倒了一碗水。 “你之前一直在织坊里做工,每天缫的丝也最多,我知道你想多挣钱,如今,你恰好告假照顾妹妹,不如顺带帮帮厨房里的忙吧。 三爷一直吃不惯厨房婆子做的菜,不是嫌油多,就是说太咸,宁愿茶水泡饭,弄得整个厨房都不会做菜了,口味也越来越差。 虽说三爷在织坊只入了一万两的股,但他对工坊的事很上心,日日都来看着,这对他这种没长性的人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连慕老爷都夸我家大小姐织坊办得好,帮他收了心。 可若他在这里连饭都吃不好,再瘦个半斤八两的,我这老婆子可就对不住大小姐的嘱托,也没法见慕家老祖宗了。”郭嬷嬷并没有喝那碗水,只拿指尖摩挲碗上粗糙的花纹。 “嬷嬷既然这样说,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顾青竹爽快地说。 郭嬷嬷说来说去,都是为了谭家大小姐打算,想来除了忠心,还有深厚的舐犊之情,再说,这次青英生病,慕锦成可算是帮了大忙,她想着做几顿饭,当是感谢吧。 见顾青竹这般容易就答应了,郭嬷嬷十分高兴,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烟色荷包,说道:“这里有十两银子,明儿你就到菜市采买去,不够只管跟小来要。” “这……是不是太多了?”顾青竹犹豫道。 “你只管用,也不必和我报账,只要三爷肯好好吃饭,就万事大吉了。”郭嬷嬷掩嘴打了个哈欠。 “我知道了,嬷嬷累了一天,我送你回去歇着吧。”顾青竹站起来扶着她。 “不劳你了,小来在外头候着呢。”郭嬷嬷拍拍她的手,想起来又说,“对了,你一日烧两顿饭,我做主给你二十文一天的工钱,这虽比不上缫丝,但也不能让你白干。” “这怎么好呢。”顾青竹有些意外。 “你是个懂恩情的,旁人给一点点好,都觉得十分稀罕,知道珍惜,要知道,谭家素来对人宽宥容忍,始终以诚信有节立身处世,可偏出了小吉那档子事,真是白费了我四五年的精力,竟养了个白眼狼,还带累了谭家几十年清白名声!”郭嬷嬷说着,不由得摇头叹气。 “嬷嬷莫过于劳心费神,不然,夜里又该睡不好了。”顾青竹低声劝她。 “好了,好了,不说她了。”郭嬷嬷止住了话头,出去了。 小来在门口接了她,提着灯笼给她照亮,自回去安歇。 夜里,顾青竹几次起来看青英,见她没有继续起热,睡得也安稳,她才敢合上眼,囫囵眯了一觉。 第二日,晨光微熹,顾青竹就起来了,到菜市采买,自然是越早越好,她洗漱之后就出了门。 这会儿已是小暑三伏天,哪怕站着不动,都是一身大汗,人也没什么胃口,顾青竹在菜市转了一圈,买了两根苦瓜、几颗西红柿、一颗圆包菜,以及各种青红辣椒,她在菜市里没见着陆小七,就买了一只养了一年的公鸡。 等她回来的时候,女孩子们才三三两两起床,顾青竹将菜放在厨房,就去看青英,好在她还保持她走的时候那个睡姿,连翻身不曾。 洗衣洗漱,煎药熬粥,顾青竹忙得团团转,青英知道大姐要陪她几天,高兴地在床上打滚,吃了早饭就黏着她,这一病,倒更爱撒娇了。 昨儿,小来去告诉厨房的胖婆子管事,说打今儿起,由顾青竹来给三爷做饭,她心里高兴啊,不由得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这个难伺候的主,终于不能再折磨她了。 厨房里的婆子,为了表示感谢顾青竹救了她们,主动帮她把菜都洗干净了。 另外,厨房里还单独辟出一处地方给顾青竹用,油盐调料一样不少,锅碗盆碟样样齐全。 夏日的厨房太热了,顾青竹哄青英待在屋里自个玩,她则一头扎进了厨房。 一年生的公鸡,肉质紧实,却不柴干,顾青竹配了生姜八角等香料,直接放在陶罐里焖煮,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把陶罐挪到了一旁。 蔬菜比较好弄,一碟凉拌苦瓜,一盘糖醋包菜,再一盆西红柿蛋汤,顾青竹只用半个时辰,就大功告成。 这个时候,陶罐微凉,顾青竹将熟烂的鸡捞出来,放在通风的地方晾着,又用焖煮出的鸡汤加盐,小火熬煮花椒和干辣椒,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厨房里就充盈着鸡肉的鲜香和双椒麻辣之味。 顾青竹仔细洗了手,将整只鸡顺着肌理一点点撕开,不一会儿就骨肉分离,剔除掉无肉的胸骨,鸡肉刚好堆了一大海碗。 这次顾青竹又买了做虾籽酱用的线椒,洗净,细细切了两根,一根鲜红,一根碧绿,洒在鸡肉上,红白绿交错,鲜明而浓烈。 等到一旁熬制好的双椒鸡汤晾凉,顾青竹捞出花椒辣椒,将鸡汤倒入海碗中,恰巧淹没了鸡肉,青红辣椒漂浮其上,看着十分漂亮。 “顾姑娘,你做了什么?这味儿也太鲜了!”胖管事皱着鼻子,探进头来嗅了嗅。 “是乡下吃的双椒鸡,三爷来了吗?菜马上就能上桌。”顾青竹一边收拾厨房,一边说。 “他好像今天没来?”胖管事有些不确定地说。 “嗯?”顾青竹看着案板上的菜,手上一滞。 第一百零五章 不速之客 慕锦成中午果然不在,他向来随性而为,郭嬷嬷不以为意,只叫顾青竹拿冰块将双椒鸡冰镇着,以防他下午突然来。 那些蔬菜不能留了,郭嬷嬷吃了一些,口味清爽,不觉多吃了一口饭,剩下的都赏了小来。 下午,顾青竹陪着青英玩了会儿,待她午睡,她挨着床边给她打扇,心神一时恍惚。 这人不知哪去了?昨儿不还是好好的吗?不来,也不晓得差人说一下! 正瞎想着,窗户哐当一声响,将她从冥思中惊醒,她摇摇头,暗骂自个一声,他来不来的,与我何干! 外面起了很大的风,天边堆积着厚重的铅云,眼见着一场大雨就要来了,顾青竹赶忙跑去天井里收衣裳,除了她们姐妹的还有顾大丫几个的。 等她来回跑了两趟,却见其他人还在工坊做工,一个都没回来,她只得将天井里的衣裳都收了,免得淋湿了明天没得穿。 暴雨说来就来,伴着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将砖石上的热气蒸腾到空中,比适才更加闷热了。 惊慌失措的女孩子们踩着泥水,争先恐后地跑回来,见顾青竹已经帮着收了衣裳,皆欢喜地道了谢,将自个衣裳拿回去了。 青英被吵醒了,翻身坐在床上,迷瞪着看那些人进进出出。 顾二妮等人的衣裳也在其中,三人犹豫推搡了半天,最后只叫杨大妞一人来取,顾青竹倒是不介意,只叫她看好了各自的衣裳,以免拿错别人的。 “顾姑娘,谢谢你呀。”杨大妞捧着衣裳,连声道谢。 “无事,我不过是顺带,并不是专为你们收的。”顾青竹淡淡地说。 此时外间天地昏暗,暴雨如注,直到吃晚饭的时候,雨势才略收了些,天色却已经暗下来了,天井里到处积着水,闻着一股子大雨冲刷后的泥腥味。 这样糟糕的天气,慕锦成断是不会来了,菜自是留不住,郭嬷嬷便让顾青竹取了冰镇双椒鸡给她尝尝。 果然是很鲜的味道,麻辣提香,兼着冰镇后,鸡肉紧实,入口凉丝丝的,最适宜伏天开胃。 郭嬷嬷上了年纪,虽喜欢这个滋味,却容不得多贪嘴,她吃了几块鸡脯,便不敢吃了,等小来送了郭嬷嬷,回来吃饭的时候,胖婆子管事腆着脸问她要一块尝尝。 “婶子,你在厨房里多少年了,还惦记这点吃食?”小来搛了一个鸡腿给她,笑着揶揄道。 “哎呀,不瞒姑娘说,这鸡肉在厨房里平日用的最多,红烧、干煸、滑炒、炖汤那都是寻常菜,至于外头大酒楼里的烤鸡、烧鸡、酱鸡,我多少也沾光吃过几次。 可顾青竹做的这个双椒鸡,我还是头回见,闻着香,吃着更香,这要是再配点酒,啧啧,连骨头都能嚼成渣!”胖婆子坐在桌边,不顾形象地歪着头啃鸡腿,直吃得满嘴油腻。 “瞧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吃了,都留给您下酒吧。”小来因着要伺候郭嬷嬷,平日里根本没时间细嚼慢咽吃一餐饭,她今儿吃了两块有味的鸡肉,泡了点冬瓜汤,一碗饭很快就划拉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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