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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适才问过了,你点的是不要香菜的三鲜面,这碗不正是吗?”顾青竹不卑不亢地回答。 闻言,男人似被割了尾巴的老鼠,一蹦三尺高:“胡说,我分明点的是八宝面不要香菜,你整这个,是不是想骗人钱财,八宝面可比三鲜面贵一半价钱!” 男人扯着嗓子叫嚷,引得饭厅里的人纷纷望过来,他更加得意,梗着脖子睨视着顾青竹。 “你怎么睁眼说瞎话!你明明点的是三鲜面,我还重复了一遍!”顾大丫一下子冲出来,急切地说。 顾青竹一把拉住她,转而对男人说:“请稍等,八宝面马上来。” 说完,她端了三鲜面,强行将不服气的顾大丫拽走。 “我没有错!”顾大丫低声嚷。 顾青竹喝了一句:“我并没有说你错!” “你给他重做面,就是说我错了!”顾大丫红了眼圈。 招娣一把拉住顾大丫:“你傻不傻,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要现闹个鸡飞狗跳,把食客都吓走吗?” “可我真没错!”顾大丫固持己见。 “我们自然信你,可那人是来闹事的,就这碗八宝面,也打发不走他,且等着看我怎么教训他!”顾青竹将铁勺在锅沿上磕了磕,发出砰砰的响声。 隔了会儿,顾青竹亲自将一碗热腾腾的八宝面送到男人跟前前,男人嫌弃地用筷子扒拉了几下:“就这?还八宝面?” “鸡丝、肉丸、鱼丸、鹌鹑蛋、腰花、花生、木耳、豆干,有荤有素共八样,另配青菜、笋丝,番茄,若算这些,可就超过十样了。”顾青竹半点不恼,清清淡淡地说。 “啪”一声,男人重重地丢下筷子:“啥叫宝?你这乡下人没见识过吧,金银玉石,琉璃翡翠,珍珠珊瑚那才叫宝!” 顾青竹闻言,扑哧一下笑了:“你说的没错,这是宝,可能吃吗?” 男人横瞪着老鼠似的溜圆眼睛:“你既然说是宝,就该是这些,你管我能不能吃!” “我听说,苏杭有道名菜叫松鼠桂鱼,照你的说法,非得在菜里找出一只松鼠来才行啊!”顾青竹讥讽道。 饭厅里的食客闻之,哄然大笑! 男人有些慌了,眼神飘忽,他缓了缓,恶狠狠地威胁:“你弄虚作假,欺骗食客,我要到衙门里告你,告到你倾家荡产!否则,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十两银子做赔偿!” “你只管去告吧,我钱没有,陪你玩的闲工夫也没有,倒是有位哥哥,他在衙门里做捕快,你去的话,直接找他好了。”顾青竹摇摇头,故作无奈地摊开手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顾青山来了 “你……你仗势欺人!”男人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食客们笑得更大声,有几个还被呛到了,咳个不停。 “掌柜的,这是你专门请来的说笑先生吧?现在面馆还时兴这个了?” “这热闹难得一见,得好好瞅瞅。” 顾青竹屈身福了福:“不好意思,让大家伙儿看笑话了,刚好烦请各位为我做个见证,这位先生非想在我的面里吃出金银翡翠,我这小本买卖,可玩不起呢。” “掌柜的莫怕,我们都没他那个离奇想法,要我说,要真有这种事,实该给他吃个十碗八碗全家福,白得一群老婆和孩子,让他走哪儿都绿得发光,哈哈哈!” “还有还有,这三丸面,取的是连中三元的意思,难不成吃碗面,还得送解元、会元、状元,这恐怕连皇帝也做不到呢。” …… 搞怪的食客们想出各种说词,饭厅里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完全出乎男人的意料。 骑虎难下的男人气急败坏,终于原形毕露:“臭丫头,给脸不要脸,想在这里开店,就得交钱,那个死老太婆没把规矩告诉你吗!” 顾青竹沉声问:“面馆的赋税每月月初交,你收的又是什么?” “别跟我这儿装傻充愣,要么你当下交钱,要么我立时砸店!”男人随手操起板凳,高高举起。 “啊!……”刚刚还笑得开怀的食客,见他穷凶极恶,慌忙弃了面碗,避让一旁。 “你倒是砸个试试!” 这句话从两个地方来,一个是提着菜刀从厨房出来的方奎,另一个人逆光从门口进来,阳光将他的影子拉了好长,完全将男人覆盖在阴影之下。 男人眼神瑟缩,他原本以为面馆里只有几个女孩子,他受人之托来捣乱,顺便想讹点钱财,可他运气太差了,不仅店里有个身高八尺有余孔武有力的壮汉,还赶巧来了另个身形高大魁梧的青年,两厢夹击,他拿着板凳的手都颤抖了。 “怂货,乖乖放下板凳,它若磕破一点皮,我就剜了你的皮补!”方奎将锋利的刀刃在他面前闪了闪。 男人脸上抽搐,冷汗滚滚:“二位爷,小的再不敢了!” “敢不敢的,咱们到里面好好聊聊。”从门口进来的青年冷声道。 “不不不!”男人几乎吓得尿裤子,到里面还有啥聊的?不会拿他做人肉包子吧! 方奎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领,连拖带拽地将他像条死狗似的弄往后院。 这会儿,站在一旁的顾青竹惊讶地唤了一声:“青山哥?” 顾青山摆摆手,轻声道:“你先照顾店里,咱们后面说话。” 说完,他跟着方奎,撩开帘子进了厨房。 顾青竹赶忙招呼众人:“大家继续坐下吃面吧,适才让大家受惊了,今儿所有的面都打八折,算是给在座的道歉。” “哦……”众人欢呼,重新落座吃面,更有好事者追问,“掌柜的,再来一碗,打不打折?” “只要你吃的下,今儿中午都打八折!”顾青竹爽快地回答。 众人哄笑,笑声几乎把刚才的不愉快都冲刷掉了。 顾青竹见饭厅恢复正常,便赶回厨房,就见方奎和顾青山正在后院审那个男人,他是个不经打的软骨头,几句狠话一吓,啥都招了。 原来这男人是梨花巷附近的地痞,平日里经常耍横骚扰各家店铺,有的店家求安生,就给他些钱打发了事,丁氏是个妇道人家,更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也只得花钱买平安。 据他说,这次到丁家面馆闹事,是有人给了他十两银子,叫他务必搞垮面馆,把顾青竹等人赶出南苍县。 “叫你办事的人,到底是谁?”顾青山手里握着一截柴禾棍,那是山上砍的杂树,又硬又韧,抽在人身上十分疼。 男人苦着脸,哀嚎:“我真不知道啊,这人就是叫一个小乞丐,给我送了钱和口信,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你最好老老实实说真话,要不然,我剁了你喂狗!”方奎在他面前虚晃一刀,阳光折射的寒芒差点闪瞎男人的眼睛。 “没有,没有,我说的全是真的!”男人瘫在地上,怕死地用手肘捂住脸。 方奎扭头见顾青竹进来,遂问道:“青竹,你说怎么办?” “这种地痞恶霸,还是交给衙门处理吧,咱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顾青竹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嗯嗯嗯!”怕死的男人点头若捣蒜,全没了刚才的凶狠劲儿。 他怕只怕他们一个不高兴,一刀宰了他,做了人肉包子。 方奎嫌他啰嗦,一脚踢在他肚子上,立时让他哑了。 “先捆着,别惊着外头的客人。” 说完,顾青竹转身回厨房忙去了。 前头的食客吃得满意,陆续有人走,继而又有人来,却再没有人想起来问,那个来捣乱的倒霉蛋,后来怎么样了。 及到午后,方奎在梨花巷外找了两个衙役来,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衙役二话不说,直接把在后院晒得头昏眼花的男人带走了。 “青竹,你仔细想想,你最近得罪什么人没有?”几人吃了午饭,难得闲下来,顾青山拧眉问道。 顾大丫连连摇头道:“没有啊,我们在这里开店还没有半个月,怎会平白得罪人呢?” “也未必是得罪人,恐怕是有人眼红我们的生意好,故意找茬刁难。”方奎想了想道。 顾青竹懒得在这上面花时间,花心思猜测:“我也弄不明白,不过,想太多,终究是无用,咱们本本分分做生意,那些个魑魅魍魉迟早会现出原形。”她顿了顿,转而又问,“青山哥,我刚才就想问,你怎么来了?” 顾青山轻叹一声:“嗳,你们本是好心瞒着,不想我们担心,但村里人有几个心里能藏住事?再说,我爹这几年从没留在外面这么久等结账的,我娘不放心,就去问旁人,所有的人都说得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我心想必是出了大事,就在茶园里堵了顾青水,逼着他说,才知这里的情形。” “哥!”顾大丫眼泪汪汪,委屈地叫。 顾青山摸摸妹妹的头发:“我晓得你最近担惊受怕,又吃了苦,娘和青川也来了,他们在客栈里陪爹,我就过来找你们,哪知刚好赶上逮着闹事的。” “大丫,你和青山哥回客栈陪陪孙婶子,下午生意不多,我今儿不打算到东市去了,这里能应付得过来。”顾青竹推推顾大丫道。 顾大丫抹了下眼睛,吸溜鼻子道:“那怎么行,人家还指望你呢。” “青竹,我娘大概要在这儿住上几天,你只管忙去,我若能帮上什么,也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顾青山感激道。 顾青竹与他家恩情太多,他都不知该拿什么还。 “也好,咱们今儿少做几笔买卖,烧五六样菜,早些回去,大家一起吃个饭。”顾青竹露出一口贝齿笑道。 “嗯嗯。”顾大丫连连点头。 下午,顾青山一直留在店里帮忙,他帮着揉面擀皮,顾青竹第一次觉得轻松多了,要知道,她每天要做五十多斤面粉,掺上水,远不止这个分量,这些天她的胳膊一直酸痛,有时睡一觉都恢复不过来。 码头上,各家的花灯骨架已经差不多都完成了,匠人们忙着糊宣纸和泥金纸,还有几家是做大型灯彩组灯的,外头瞧着很大的架子,都用油布盖着,内里全看不见。 今儿,顾青山陪着顾青竹出门卖包子,她的生意依旧十分好,有熟稔的,见着魁梧挺拔的顾青山,还忍不住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每到这个时候,顾青竹总要一本正经地说,他是她的哥哥,顾青山也帮着说话,却是越描越黑,惹得人暧昧地笑。 “你瞧我,也不会说话,尽给你添麻烦。”顾青山挠挠头,鼻尖上都急出了汗。 顾青竹大度地摇摇手,笑道;“他们不过是反复做一件事太过无趣,在这儿找点乐子罢了,当不得真。” “没事就好。” 顾青山撩起小褂擦脸上的汗。 顾青竹卖了一阵馒头包子,得闲片刻,偷空问道:“青山哥,村里还好吧?” “村里没啥大事,你家里的茶园桑园我来之前都帮着料理过了,秦婶子舍不得浪费夏茶,帮你采了些鲜叶,都托我一起卖了。 可今年的茶市当真是一言难尽,鲜叶价钱低得离谱,统共也没卖出多少钱,临了,还被你阿奶追上门要了去,说是抵口粮,他们一家子四口人,只等你的钱买米下锅,全村也找不出这样的第二家。” 闻言,顾青竹蹙眉:“顾二妮没回去吗?他家的斗鸡怎么不卖?” “顾二妮不是在德兴织坊吗?没见她回去呀。”顾青山反问,接着说,“至于他家的鸡,我听说,原本是要赶在夏至前拿几只抵债的,却因为满仓上次把几只大鸡都打死了,导致交不了差,这回,鸡倒是养大了,可赌坊管事又变卦说,暂时不要了,只叫他养到明年清明,你二叔这些日子抓肝挠心,没处找粮食,好似想把鸡弄到集市上去卖换钱,可又怕赌坊管事知道了,找他麻烦,反正最近日子不好过。” 顾青竹对他家的鸡怎么样,不感兴趣,倒是听说顾二妮没有回家,觉得十分惊讶,她早离了德兴织坊,却没有回家,想来她家里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亲戚能收留她,既如此,这么一个十多岁的大姑娘,难不成平白失踪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梁满仓的担忧 那日太过慌乱,在顾青竹的记忆里一直是混沌的,她恍惚觉得顾二妮是和彭珍珠一起走的,莫不是被她带去了什么地方? 顾青竹自顾想心事,旁边的顾青山轻推了她一下:“青竹,想啥呢?” “嗯?”顾青竹回神,就见面前一个老者张着粗糙的手,将五文钱递到她面前,她赶忙弯腰从竹篓里拿了一包肉包递过去:“祥伯,您拿好。” 祥伯接过,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了笑,呢喃道:“这会子,要是有一碗面汤喝喝,那就更好喽。”说罢,佝偻着身子,蹒跚走了。 顾青竹听了他的话,怔了怔,一碗面汤,说简单也简单,可难却又实在难。 “你有心事啊?”顾青山见她神情不属,遂开口问。 顾青山见买包子的人少了,便低头收拾竹篓,轻声道:“没啥事,就是据我所知,顾二妮已经早不在德兴织坊了,在福叔出事那天就走了。” “嗯?竟有这种事?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能到哪里去?”顾青山吃惊地睁大眼睛。 顾青竹望了望西垂的日头,叹口气道:“她在德兴织坊上了人家的当,被人利用做了错事,不仅挨了打,工钱也全赔了缫丝机,想来她怕回家无法交差,被二叔打骂,只得辗转到别处打工去了。” “若真是这样,还算好的,别给拐子拐去卖了,可就惨了,你二叔也真能沉住气,这么久,音讯全无的,也不去瞧瞧。”顾青山咂嘴,摇摇头。 “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顾自个有吃有喝就完事了,旁人全不在他心上。”顾青竹背上竹篓,对顾青山说,“咱们再到码头上转转,卖完这些,就能回去了。” 码头上依旧船来船往,临近傍晚,水面上升起一层薄雾,如梦如幻,苦力们从那幻境里背出各种大大小小的箱笼,一步步爬到岸上来。 顾青竹是惯常来的,到了这个时辰,做了一下午工的苦力都盼着她,就着茶水吃个馒头,既挡饥,又能小歇一会儿。 顾青竹瞧他们的茶,颜色发黑,闻着也不是茶叶的味道,倒更像初夏柳树的老叶子熬煮出来的。 “周师傅,你们喝的什么茶?”顾青竹凑过去问。 周班头苦笑道:“我们这些穷苦力,哪里还敢想茶饼喝,茶梗子都喝不上,这不过是乡下婆娘捋的一把柳树叶子晒干了,每日煮一锅罢了,虽说味道不太好,却是比喝白水强些。” 顾青竹呆了呆,今年茶叶价钱低得不能再低,他们却还是喝不上,隔了会儿,她忍不住提醒道:“柳叶性寒,这会子喝点无妨,冬日还是要少喝些才好。” “姑娘懂医啊,谢谢你了,我们这些个人都是苦出身,但凡有一个法子,也不至于在这码头上做活,这里不说是拿命换钱,也是拼了后半辈子的身子康健,才挣出全家口粮。 前几日别的班的老余头,饿着肚子扛粮食大包,一不留神闪了腰,第二日就起不来床了,我们几个凑了点钱,给他抓了几副药,吃了,也不顶多大用,大夫说是积劳成疾,就是日后好了,也做不了重活。 我们几个班头商议了,觉得在这里熬下去也是白花钱,已经给他家里送了信,明儿他子侄就来接,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这一个不小心,一辈子可不就完了么!”老周头仰头灌了口茶,有黑色的汁液顺着他黝黑的肌肤流了下来,像伤心人的眼泪。 “我虽看过我爹医书,懂一点皮毛,但这么重的伤,我也没啥好法子,不如,你们再到德兴去看看,谭先生的医术好得很。” 顾青竹听了这话,心里揪得难受,又惭愧自个帮不上忙,遂出主意道。 “嗳,谭先生医术再好,也不是大罗神仙,能够药到病除,不外乎还是要养着,老余头家里困难,上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五六个小子,婆娘身子骨也不行,他平日里都是能省就省,哪里舍得再花钱看。”周班头摇摇头,转而又问:“我记得他赊过一回馒头,还你钱没有?” 顾青竹连连摆手:“我不要的,我这里还有几个肉包,一并送他,我除了这些,也帮不上啥。”说完,她将剩下的几个肉包用油纸包了递给周班头。 “嗳,我知道姑娘仁义,你的肉包个大馅足,在别处都是一文一个,到咱这儿反倒便宜,这会儿又白送他这些,老周替他谢谢你了!” 周班头说罢,拱手作揖,顾青竹那里受得起,赶忙托住阻止。 眼见着天黑了,顾青竹和顾青山不再等下去,两人折回面馆,馒头还剩下一些,权当晚饭了。 顾大丫和郑招娣已经做好了几样菜,用盛面的海碗装着,专等着顾青竹他们回来,一起去客栈。 面馆的生意忙,平时除了给顾世福熬骨头汤和鱼汤,也没正经烧过什么菜,今儿难得做了七八样,几个人颇有兴致地围坐在顾世福的床边,准备一起吃饭。 就在这会儿,耳尖的顾大丫听见外面传来马嘶声,她立时跳起来,推开窗张望,果见梁满仓将马拴在客栈的榆树上。 她赶忙又去找了碗筷,顾青竹将青英抱坐在腿上,腾出个座位,正忙活着,梁满仓弯腰走了进来。 “孙婶,青山?”掸眼一见屋里坐的人,梁满仓将疑惑的目光转向顾青竹。 顾青山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满仓,不必瞒了,青水都告诉我了。” 顾大丫一把将他拉坐下,将筷子塞到他手上:“你来得巧,我们还没吃呢。” “满仓,你叔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若早晓得,也不能这么苦了你们。”孙氏说着,撩起衣角擦眼泪。 顾青山眼见他娘又要伤心落泪,赶忙劝道:“娘,你放宽心,爹的腿是青竹请的南苍县医术最好的谭先生给治的,肯定能恢复如初。” 刚才在码头上,他听得真切,老余头因着没有钱,只得放弃医治,后半辈子只怕病痛不断,而他爹的伤可比他严重多了,若是想彻底好,没个几十两银子是不行的,再加上酒坊的赔偿,足有一百多两的亏空,故而,顾青竹才这么拼命挣钱。 “嗯嗯嗯,这多亏了青竹,要不,婶子真不知咋办了。”孙氏勉力挤出一点笑容,眼圈却是红红的。 顾青竹给她搛了块肉说:“我娘没了,爹又不在,我们姐弟这些年,总得福叔和你的照顾,早就把你们当亲人看了,如今遇着难处,我自然是倾尽全力,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你别和我客气。” “是呀,咱都是顾家坳人,大家伙拧成一股绳,没有过不去的坎。”顾世根端起茶碗道。 “对对对!”众人以茶当酒喝了一口。 青英和青川已经几个月没见着面,两个人吃饱了就从大人身边溜走,窝在角落里自顾玩去,青英问过铁蛋,又问大黄和小乌龟,青川一一告诉她。 “青竹,满仓,过一两日,我想把你们福叔带回顾家坳,家里总归比这里舒坦,吃喝啥的也好弄,不似这里啥啥用着不顺手,还花钱如流水似的。”孙氏食不知味,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道。 顾青竹有些意外地说:“这会不会太急了点,福叔的伤还没好呢,婶子放心,我挣的钱足够付房租的。” “我好的差不多了,伤口都结了痂,我如今在这儿跟个废人似的,还要白花住宿的钱,不如和你婶子回去了。”顾世福接腔,急急地说。 “那……要不,再到德兴找谭先生瞧瞧,他若说你能回,我不阻拦,若是不行,你们就不要提走的事了。”顾青竹顿了会儿说。 孙氏回眸,夫妇俩互看了一眼,顾世根开口道:“青竹说的不错,我明日陪你们去,就算返乡,总要多开些药带着。” 孙氏扒拉了口菜,只得默默地点头答应。 梁满仓和顾青山好久不见,又说了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梁满仓起身告辞,顾青竹送他。 “满仓哥,你来,有事?”出了房门,顾青竹跟在他身后问。 “面馆今天发生的事,我知道了,那地痞再没说出啥有用的消息,若是挨个排查南苍县的小乞丐,难免动静太大。 七夕灯彩展会就要开了,南来北往的人都往这儿聚集,县老爷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这等小事,我已悄悄吩咐下去,暗中留意,想来日后定有眉目。 只是你要十分小心,这幕后之人一计不成必生二计,我最近在衙门里走不脱,不过,我在梨花巷布了捕快,我再另让张西跟着你吧。”梁满仓深深担忧,拧眉说道。 顾青竹半点不愁,满不在乎地挥手:“不用,真不用!满仓哥为着展会的事,在衙门里太紧张了吧,草木皆兵的,我这不过是一丁点儿小事,惩戒了就完事,我只是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一日日挣不上多少钱,谁还天天不做正经事,专与我作对的?” “但愿是我想多了,你自个万事留心,若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来告诉我!”梁满仓揉揉眉心,最近为了配合崔阜调度东市防火防盗的事,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安稳觉了。 这个时节,已过了立秋,中午虽热,到了夜里,月华如水,还是有些微凉的,刚从热热的屋子里出来的顾青竹,穿着单衣,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你回去吧,我最近不大有工夫来,福叔有孙婶子和青山照顾,我也放心了。”梁满仓说着,解了缰绳,翻身上马。 “路上小心!”顾青竹挥挥手。看着他一人一马,嗒嗒的,消失在薄雾笼罩的街巷深处。 第一百二十七章 顾世福归乡 顾青山带着母亲和青川来了,两间屋子实在住不下,可因着灯彩展会日渐临近,南苍县的客栈几乎家家客满,就连如归这样的小客栈也没有一间空房。 掌柜的看在他们是崔阜介绍来的,又住了这么些日子,遂在后院里简单收拾出一间杂物间,好在他们只是睡觉,倒也凑合,顾世根和方奎将房间留给顾世福一家子,他俩去后院睡了。 顾青竹临睡前,在桑皮纸订的册子上记账,这是她自开面馆以来养成的习惯,每天花出去多少钱,又卖出多少钱,交给顾世福攒着多少钱,册子上都记得一清二楚。 顾青竹翻了翻前面的记录,已经有三天赚的钱超过五百文了,这也算是实现了她开面馆第一天许下的宏愿,从二百文到五百文好似不难,可要从五百文到一千文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大丫洗漱后爬上床,见顾青竹还坐在油灯下,瞅着小册子发呆,遂问道:“青竹,今儿账目不对吗?” “是对的,没什么事,早些睡吧。”顾青竹说着,翻到册子最后一页,找到老余头的名字,连带他后面的三文钱,一起用炭笔划掉了。 顾青竹吹了油灯,借着窗外暗淡的月光,上床躺在已经睡熟的青英身旁。 秋风飒飒,窗外的树枝不知刮着什么,发出沙沙的声响,顾青竹听着窗外的动静睡不着,暗夜里,祥伯的话和周班头那碗黑漆漆的柳叶茶,萦绕在她的心头。 “青竹,你睡了吗?”大丫伸出手,隔着青英摸索到顾青竹的胳膊,摇了摇。 “没呢,怎么了?”顾青竹抬手拍拍她的臂膀。 “我爹娘过几天要回顾家坳,我怎么办?我若回去,你就少了帮手,只怕要更加忙,可若不回去,又怕我娘照顾不过来。”暗色中看不清大丫的脸色,只听她发愁道。 “咱们做子女的,总是要以孝为先,你别多想,照顾福叔顶顶重要,这里的生意忙不忙的,不过是手上快一点罢了。”顾青竹安慰道。 顾大丫幽叹了口气:“我只是舍不得你这般辛苦,若不是我一家子拖累你,你又何必做这个行当,以前看人做买卖,只当挣钱多,如今咱们开了面馆,每日忙得恨不能生出七八双手来,这可比顾家坳的春茶季还要忙上几分。” “咱们才做这个,有时顾头不顾尾的也是常有的,日后习惯了,就能理出条理来,你想想丁婶子,她一个人不也把店开得很好嘛,还开了十多年呢。”顾青竹轻轻地低语。 “你们还不睡?”招娣似乎被吵着了,迷迷瞪瞪地说了一句。 “睡了睡了。”顾青竹连连说道。 “唔。”郑招娣翻了个身,不大一会儿,呼吸清浅绵长。 两人不敢再说话,只瞅着着窗前晃来晃去的树影发愣,困意一点点涌上来,眼皮不停地打架,渐渐合上了。 及到第二日,顾青竹几个晚间回到客栈,就见顾世福屋里堆着几摞药包,还有一些收拾好的行李。 “谭先生说你的腿好了?”顾青竹不相信地问。 顾世福笑着说:“傻丫头,好哪那么容易,只是谭先生说,像我这样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后面只要慢慢养就成,我寻思着,在这里养,在家里养,都一样,不如回去,心里还踏实。” 顾大丫踌躇上前:“爹,你真要走啊!” “你和青竹好好在这里做,她都是为了咱们,你要多替她分担。”顾世福拉着女儿的手叮嘱。 “可你伤着,我也不放心你在家里!”顾大丫没想到顾世福竟然要她留下来,一时说话都带了哭腔。 顾世福露出慈爱的笑容:“我这个总归是一日好过一日,不仅你要留下来,等你哥把我们送回去,他也要来帮忙,咱不能昧良心,当真把青竹当牛马使,只这些天,我就十分过意不去,何况往后日子还长呢。” 顾青竹低声劝:“福叔,你太客气了,还是你的身子要紧!” 旁边的顾世根开口道:“你们别争了,明儿,我也跟着回去了,顾家坳有我们这些老骨头在,会相互照应的,你们小的只管放心,大胆在外头闯吧。 我今儿晌午去织坊看过小花和方玲,小花说郭嬷嬷将两台什么机子交给她们用,说织坊里统共就这么两台来着,她们现在每日挣的比旁人多,我也不太懂,只瞧着她俩都挺好的。” 郑招娣兴奋地握住顾青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是双缴丝机,郭嬷嬷果然教了她们!” “对对对,小花说的就是这个!”顾世根连连点头。 孙氏用手背按按眼角鼻子,忍住伤感道:“瞧,你们都出息了!” 是夜,顾青竹终究没能将顾世福劝留下,第二日,他们收拾了剩下的所有东西,先搬去面馆,顾青山结了客栈的账,出门雇了辆牛车将他一家子和顾世根载回翠屏镇,至于回顾家坳的十几里山路,都是顾青山和顾世根用藤架子一路将顾世福抬回去的。 回到村里,已近傍晚,得了消息的村人差不多都来看望,对顾世福的遭遇唏嘘不已,当然也有背地里幸灾乐祸的,顾世贵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有顾青山和顾世根在,他没那个胆量蹦跶。 顾青山在家里忙了两日,顾世福便催着他快去面馆帮忙,他想着秋凉了,便哀秦氏到顾青竹家里取了三姐弟的秋衣,将顾青松的衣物单独包了。 秦氏另塞了一百文钱在青松包袱里,这是卖夏茶的钱,吴氏上门吵闹过无数次,秦氏可不是好欺负的,每次都狠狠怼回去,到最后,留足了青松两个月的笔墨饭食钱,才按翠屏镇最便宜的粮价折算了口粮钱。 顾青竹家的鸡一直是秦氏帮着喂,夏天天热,鸡不下蛋,这几日凉爽了,才捡到十几个,她也包起来,加上一些小菜,一并带给青松。 顾世根和郑家禄,以及方奎爹娘,知道顾青山要去南苍县,都托他给在外的小孩带东西,秋衣小菜鸡蛋,各种花布包袱,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一个极大的背篓。 第三日天蒙蒙亮,顾青山吃了一碗炒饭出了门,赶到翠屏镇,顾青松正读早书,在住宿的屋子里,他将包袱一一解开来给他看过,又叮嘱他把钱收好,记得吃鸡蛋。 而顾青松最关心的还是大姐和小妹,顾青山自然代为报了平安,而他爹的事,他只字未提,免得乱了他读书的心境。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听学堂上柳先生开始抽背昨日的书,顾青山急忙催他快去,他自个也赶着去南苍县。 他舍不得搭车,待他走到丁家面馆,正赶上中午食客最多的时候,顾青山放下东西,顾不上休息,打了井水洗了把脸,便开始帮忙。 还有五日,七夕灯彩展会就要开了,大批观灯的游人或全家出动,或三五知己结伴,从水路陆路源源不断地涌进了南苍县。 南苍县地处南北交界,这座小县城从来没这般热闹过,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外地人,他们操着听不太懂的南腔北调,找住宿,寻食肆,看风景,络绎不绝。 丁家面馆的生意几乎爆满,现下已不用衙役介绍,满街巷的人流自会循着面香而来,前一拨人刚坐下,后来的就已经在等了。 顾青竹透过取面的窗口看得真切,她心里既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每日进项水涨船高,着急是自个的铺面不够大,有些人等不及改去别家了。 好不容易应付了中午这一波人流,已是未时了,六人坐下来,各自简单吃了碗面。 顾青山放下碗,便开始拾掇那个极大的背篓:“大丫,这些是小花和方玲家里带来的秋衣,你们得空给她们送去,这天气说冷就要冷了。” “青竹,我哥来了,我们好歹有了帮衬,不如下午去织坊吧。”顾大丫抱着两个包袱道。 顾青英扬起小脸,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地说:“嗯,我也要去,我想郭嬷嬷了!” “我瞧着你是想她的点心吧。”大丫弯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挤眉弄眼道。 顾青英一扭头,扎到顾青竹的怀里,撒娇道:“大丫姐坏,我不跟你说了。” 几人被她斗乐了,顾青竹揉揉她的发顶:“好,咱们今儿就去看看小花和方玲。” “你们自管去吧,多玩一会儿也无妨,晚上的食客没有中午的多,再说面条包子什么的都有现成的,我和青山能应付。”方奎笑着说。 自打开了这个面馆,顾青竹跟个铁打的人似的,起早贪黑,买猪肉配菜,做食材酱料,每天几十斤面粉,发面、揉面、擀面,样样不落,不仅在店里煮面条水饺,记住特殊客人的癖好,还到外头想法子卖馒头包子,整日忙得如同被抽的陀螺,半刻都没得歇。 今儿她们姐妹几个难得出门,他着意想让她松快松快。 顾青竹给顾青英重新梳了小揪揪,点头道:“嗯,刚巧今儿没啥事,咱们立时就去吧,我等会儿回来,就直接背了馒头包子上东市。” 大丫和招娣各挽着一个包袱,顾青竹一手牵着青英,另一只胳膊上挎着半篮子馒头包子,虽然织坊的饭食很好,但这些都是她们亲手做的,礼轻情意重。 四人还没走到德兴织坊,远远就见门口停了三四辆大车,有人不断的往里装东西,顾青竹看了眼大丫和招娣,她俩也正看她,三人交换了担忧的眼神。 难道织坊出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重回织坊 顾青竹抱起青英,三人加快脚步走过去,及到跟前一看,方知是虚惊一场。 德兴织坊今儿大概是出货的日子,正有苦力往外搬成捆的布匹,四架大车上,堆满了外头用细棉蓝花布包裹着的布匹,虽看不见里头的花色和材质,想来都是极好的。 在乡下,能用细棉布做一身襦裙是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做梦都想要的,平日里也就是想想,只有等到过年,家里有余钱,男人孩子都有了,才能轮到女人们。 而德兴织坊出的布匹居然用细棉布做包裹,可想而知,内里的丝绸是何等金贵。 看门的婆子自然认得顾青竹等人,她一边看着苦力上货,一边偷空与她们寒暄几句,知她们是来找人的,遂放了她们进去。 缫丝工坊里,最近收购的蚕茧接不上,郭嬷嬷给她们放了半日假,顾小花和方玲正窝在屋里准备睡午觉,就听见外头传来顾大丫爽朗的说话声音,还当是耳朵听岔了。 直到顾青竹在廊下分发肉包和馒头,与众人寒暄,以及顾青英迫不及待地敲门,才让她们真的相信,她们回来看她们了。 顾小花打开门,一把抱起青英,又亲又揉,逗着她咯咯笑,抬眼,正对上顾青竹笑意盈盈的眼眸,两人相视而笑。 大丫和招娣挤进门,将她们家里带来的衣物小菜堆在桌上,顾小花和方玲很快各自收拾了,几人坐下,聊到分开后的情形。 顾小花突然想起来说:“你们走了没几天,三爷回来过一次,还问我,你们怎么没留下来,我不好说什么,只搪塞说,你们回顾家坳,伺候茶园去了。” “这里的仆妇丫头都说三爷有癔症,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之前还不信,就那日我听他嘀咕一句,说你蠢透了。 瞧瞧,这都是什么话,青竹好歹也给他烧了很多次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这般人走茶凉!”方玲这会子想起来,还颇有怒意。 顾青竹一怔,他说的蠢透了,大概是因为她当初不肯听他的话盘店,可造化弄人,她终究还是顺了他的意,且还白捡了他的便宜,用他付的赁金开面馆,好比把人家的母鸡抱回来下蛋,多少有些不地道。 想到这儿,顾青竹面上微红,不由得为他辩解:“咳咳咳,他这人吧,就那样,嘴比脑子快,其实也不是啥特别恶毒的坏人。” 见她竟然这样说,顾小花和方玲仿佛白日见鬼,想当初,谁每次做饭都跟上刑场似的,如今怎么变了口风? 顾大丫接茬道:“嗐,也是,富家子做事全凭心情,上次他不还仗义救了青英么,也不能全当他是坏人。” 郑招娣给每人添了水,嗔怪道:“算了,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后都不会再见的人,说他作甚,平白扫了咱们姐妹聊天的兴致。” “嗯嗯,这是我们面馆里做的肉包,可香了,你们快尝尝。”顾大丫将尚有余温的包子拿了出来。 顾小花咬了口,肉汁漫出来,她赶忙吸了一口:“青竹做的就是好吃!” “好吃吧,你们若是喜欢,得空到梨花巷的丁家面馆来,我们有各种面食,保管吃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顾大丫眉眼飞扬,笑嘻嘻的说。 “砰砰砰”传来一阵敲门声。 顾青英一溜烟跑去开门,见着来人,很有礼貌地叫:“郭嬷嬷好。” “青英长高了呢。”进来的是穿着一声烟灰色缎面暗纹襦裙的郭嬷嬷,她摸摸顾青英的头,笑着说。 端着一碟核桃酥的小来跟在她身后,她顺手牵青英,一起走进来。 顾青竹三人赶忙起身行礼,郭嬷嬷挥挥手,众人给她让了座,小来将点心碟子放在桌上,顺手给青英拿了一块。 郭嬷嬷掏出丝帕,拂了拂凳子,坐下打量她们:“你们这一走快二十天了,也没个音讯,在外头还好吧。” 顾大丫献宝似的将肉包馒头拿出来给郭嬷嬷尝:“我们开了面馆,生意不错呢,郭嬷嬷你吃一个吧。” “哦?”郭嬷嬷并没有接,烟墨描过的眉微蹙着上挑。 她虽长居深宅,但因着操持织坊的事,对南苍县的门店赁金还是有所了解的,单凭顾青竹挣得那些个钱,尚不够付医药费,又哪有钱开面馆? 顾青竹自然知道她的疑惑,赶忙道:“机缘巧合,一个朋友的面馆刚巧空着,蒙他帮衬照应,让给我们先经营着,挣点药费。” “哦,这样。”郭嬷嬷垂下眼眸,转而说,“你们若是在外头不好过,想回织坊,随时都可以来,一句话的事。” “谢谢嬷嬷的好意。”顾青竹站起来,给她倒了一碗水,“最近七夕灯彩展会要开了,面馆的生意还凑合。” 正说着话,屋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高个子女孩子闯进来,火烧火燎地说:“嬷嬷,采买丝线的货郎们来了,正等着呢!” “你这遇事慌张的性子得改改,教你多少回了,进来要敲门,总是没记性!”郭嬷嬷沉脸道,转而对顾青竹几个说,“今儿赶巧织坊里出货,你们先玩着,我到前头看看去。” 说完,郭嬷嬷带着小来匆匆走了。 被她训斥的女孩束手束脚地站在门边,这会儿抬头叫了一声:“顾姑娘,你们来啦。” 顾青竹这才看清面前的女孩子,竟然是杨大妞,她长胖了,脸圆润了些,皮肤也比之前白,猛一掸眼,还真认不出来。 “嗯,我们来看小花和方玲,这是我们做的肉包,你拿两个尝尝。”说着,顾青竹用油纸包了两个肉包给她。 杨大妞捏着纸包有些局促道:“谢谢哈。” “她们仨都滚蛋了,倒是你在这儿扎了根!”顾大丫皮笑肉不笑地说。 虽然上次美食比赛,顾青竹赢了,但顾大丫可不会忘记杨大妞和顾二妮她们是一伙的,还几次帮受罚的人求情治伤,至于后来破坏缫丝机,居然没有她参与,顾大丫也挺意外,但她将这归结于贾敏瞧不上杨大妞,嫌她笨手笨脚,反倒让她侥幸逃脱。 故而,她对杨大妞怀着极大的敌意。 “我……我家里没田没地的,在这里管吃管住还能挣些钱,所有,我……”可怜兮兮的杨大妞嘴笨舌拙,她求救地看着顾青竹。 顾青竹走过去拍拍她瘦削的肩膀:“你快去忙吧,别让郭嬷嬷找你。” 杨大妞感激地笑了笑,转身小跑着走了。 “青竹,你放她走做什么,我还没骂她呢。”顾大丫叉腰拧眉道。 顾青竹软语哄她:“好啦,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是来斗气吵架的?” “嗳,她也不容易,最近时常有个男人来找她要钱,不给,就破口大骂,什么污浊不堪的话都骂得出口,听说是她哥,还是亲生的,摊到这样的,也够她难受的了。”顾小花叹了口气道。 方玲接着说:“自打那三人走了,没人愿意和她住一屋,郭嬷嬷瞧她老实本分,就让她夜里和婆子们一起守仓库,每月贴补她一点钱,婆子们倚老卖老,跑腿干活的都是她,故而,适才她才跑来叫人。” “我们去瞧瞧出货吧,咱们当初做的丝锭,只怕也织成了丝绸。”郑招娣饶有兴趣地说。 顾小花笑眯了眼:“织坊里约莫十天出一批货,你们来时,正整匹的往外运呢,只是都是事先包好的,看不见绸缎的花色,我不如带你们去看给货郎选的丝线,那些个才是一等一的好呢。” 几人嘻嘻哈哈走出门,顾青英抹抹嘴上核桃酥的碎屑,迈开小短腿,追上大姐,紧拉着她的手。 顾小花带着众人走到一处僻静花墙,隔着十字海棠花窗,是一个不大的院子,看着像是库房,就见几个男人正在低头挑丝线,那些成捆的丝线染着极鲜亮的颜色,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映得那些人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顾大丫将青英扛在肩上,几人伸头张望,复又小声嘀咕,她们绣的罗帕从来没用过这么好的线,看着就叫人满心欢喜,而顾青竹的视线却从偌大的丝线匾子转到了货郎歇在树荫里的货担子上。 货郎的货担可算得上是个会变戏法的百宝箱,扁担两头挂着有好些抽屉的大箱子,而箱子上围了一圈凸起的木板,放些特别容易招揽人的物件,比如小娃儿的拨浪鼓,女人们的丝线,小孩儿的麦芽糖,就连扁担挑子上都没得空处,一头绑着一捆鸡毛掸子,另一头捆住几个风筝。 这些都是他们要挑到十里八乡去卖的货品,通常县城里的姑娘喜欢买丝线绣,而乡下女孩却只买得起棉线,故而,他那些抽屉里,就光绣线都分了几种,至于其他的,比如胭脂水粉之类,也是分好中差的。 当然,他们也收东西,比如拿山货换,也是可以的,可他的价钱低,只有那些没时间出门,又等着用的时候才会以物易物。 顾家坳入口难寻,更兼山脊陡峭,很少有货郎能挑着担子进山,故而,顾青竹还是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行当。 她的目光在那两个神奇的箱子上溜了半天,一时突发奇想,困扰她多时的一件事,峰回路转,豁然开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摊雏形,青英被掳 欢愉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日头西斜,顾青竹等人与顾小花方玲依依惜别,说好了,等她们有了空,就到丁家面馆来玩。 顾青竹几人回到面馆,饭厅里食客不多,顾青山早已拾掇好了背篓,两人一起出门。 东市里,有几家商户似乎等不及七夕,已经点燃了部分灯彩,荷花灯、兔子灯、洒金牡丹扁圆灯,流苏游鱼四方灯,在渐渐低垂的夜幕下亮起一团团融融的亮光,仿佛天上的流星落了凡尘,点点簇簇,与月光争辉。 稀稀落落的灯彩吸引了很多观灯的人,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东市极大,就算是走马灯似的逛一圈,也要大半个时辰,偶是有兴致猜一回灯谜,只怕一个时辰也不够。 赏灯的人,走累了,遇见顾青竹的吆喝,便会停下脚步,解囊买上几个,边走边吃,大概因着人多的缘故,今儿,她的生意出奇得好,最后只剩下些馒头,在码头上一会儿就卖完了。 几人吃了晚饭,顾青竹在油灯下画自个晌午在织坊,脑子里蹦出来的那个图,顾大丫和郑招娣围在她旁边好奇地看。 “青竹,你画的啥呀?” 顾大丫歪着脑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名堂。 郑招娣挠挠头,不确定地说:“我瞧着像个橱,可这也太小了。” “你们瞧着,这像货郎的货担子不?我明儿找王木匠去,让他给我做个卖面条馄饨的挑子。”顾青竹掸掸纸上的黑墨,仔细瞧了瞧,又细描了几处。 顾大丫惊讶道:“你要像货郎似的,走街串巷去卖面食?”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我只打算到人多的地方去,你们也知道,咱店面就这么大,来人多了,便坐不下,我瞧着这几天正是生意兴旺的时候,尤其是东市的灯彩展会,七夕前两日,人肯定多的不得了,今儿还没到日子呢,就有心急的赏灯人来了。 咱们要是在那儿摆个食摊挑子,整个东市都将是咱们的铺面,只要应付得过来,肯定能大赚一笔。”顾青竹和盘说出自个琢磨了很久的想法。 在后院劈完柴的顾青山和方奎,前后脚进屋,顾青山端起桌上的碗灌了一口水,抹了嘴上的水渍问:“说啥呢,啥大赚一笔?” “我姐说,她要到东市卖面赚大钱!”顾青英一直竖着耳朵听,这会儿抢着说。 方奎摸摸她的头,笑着逗她:“可了不得,连青英都知道要赚钱了!” 顾青山不赞成道: “到东市卖面,谈何容易,面馆虽隔着不远,可下好的面很容易坨,等我们背到东市,只怕全都粘在一起,口感不好,味道也差,这样岂不是砸自个招牌?” “若是我将一个厨房都搬了去,现煮现吃,岂不是省事?”顾青竹眨着眼睛笑道。 “这又说糊涂话了,东市这会儿正办灯彩展会,寸土寸金的,但凡有点位置都被灯彩商户占了去,你上哪儿放得下一间厨房?”顾青山连连摇头。 虽被这般不看好,顾青竹却是半点不恼,她将她画的那张图摊在顾青山面前;“你瞧瞧我这个可以挑着走的厨房。” “挑着走的厨房?”方奎正喝水,听见这么个新鲜词,不由得凑过来看。 顾青山会一点木匠的活,顾青竹虽画得不那么像,他倒是能看懂,“这……这得多沉啊。” “还好吧,一头装炉子和锅勺,另一头则放面条、水饺、馄饨,配菜调料,还有炭。”顾青竹扳着手指数,想了想又说,“还有碗筷和火折子,另外,包子馒头可以挂在扁担头上。” 方奎摸摸下巴道:“这主意新奇是新奇,只不知做起来怎么样,格子就这么点大,瞧着也带不了多少面食,而且,炭火没有柴火旺,煮面可能不太行,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加起来,你根本挑不动。” “青竹挑不动,不是有你和我哥嘛,再说,我们只摆在一个地方,又不挑着瞎转悠。”顾大丫抢着说。 方奎哈哈笑道:“你倒是想转悠,水龙队的人也不会让你挑着一炉子炭,在灯彩里钻来钻去,这要引着了火,那还了得!” 顾青竹将纸片折好,抬头看他们:“我总归是要试试的,难得七夕灯彩展会聚拢这么多人,咱不能白白放过这个大好的挣钱机会。” “我赞成青竹的法子,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要想等到下一个这么热闹的时候,只怕要到收秋茶了,到时,说不定还没有这么些人呢。”郑招娣心里微微盘算了下道。 顾大丫见此,急急地说:“你俩都这样说了,我肯定和你们站一边呀,对也好,错也好,我都不管,反正咱仨要在一起!” 郑招娣扑哧笑起来:“哪个说要甩下你嘛。” 顾大丫噘嘴:“你们都有这样那样的道理,我的道理就是跟着青竹,她说啥是啥,保证错不了!” 一张鹅蛋脸上,滚圆的杏眼渐渐眯起来,顾青竹无声地笑,她的姐妹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我觉得青竹说的有些道理,我更信她的好运气,咱不如就试试,明日一早,我带青山去见王木匠,他刚好懂一些,帮着打下手也能快点。”方奎朝她伸出手,要纸片。 “就听你们的,至于那两个框架子,若是有现成的木料,不是啥难事,咱赶早点去,约莫一天就能做好,往后我来挑担子,青竹只管做想做的事就好。”顾青山点点头。 见他们如此,顾青竹抬手将纸片拍在方奎的手心,嘴角咧得更大些,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柳眉杏眼弯弯,笑得欢畅无比。 面馆后院新修了东西两间厢房,正好可以分开男女住宿,东边的屋子稍大,就给顾青竹四个女孩子住,方奎和顾青山住了西边一间。 第二日一早,几人分头行动,女孩子赶早市采买猪肉和菜蔬,方奎和顾青山在面馆里揉好了面,就去衙门口找王木匠的铺子。 灯彩展会让南苍县陷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热闹中,几乎家家都在筹划着去东市观灯,以至于很多行当忙不过来,比如饭馆客栈脚力行,而有些行当却是门可罗雀,就像王木匠的铺子,最近都没啥生意,既没有人打家具,也没有人造房子,清闲的就差发霉了。 可王木匠不敢把帮工和学徒打发回家,七夕总会过去,若是这些人都走了,他的铺子日后可就做不下去,故而,就算是这些人整日不干活,他也得咬牙照常发工钱。 方奎和顾青山跨进他铺子的时候,王木匠正发愁,见着方奎一愣,不由得想到不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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