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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的,心里便安乐起来。 就在这时,就听身旁传来扑棱棱的水声,顾青山歪头看过去,只见一叶小舟横在岸边,船中人仰头看他们,一脸惊诧。 虽水面暗黑,但男女还是很容易分辨的。慕锦成苦笑摇头,难道自个真是痴了吗?为啥偏偏要执着于见她! “给我一碗馄饨,不用找了!”慕锦成扬手自袖子抛出一粒碎银,朗声道。 顾青山本能的一把抓住那颗银白之物,入手硌的慌,他一愣,“啊?”旋即又说,“好!” 很快一碗香气四溢的馄饨便端到船中,是熟悉的香气,或许是火头不够,煮的时间长了些,味道比昨日差了,慕锦成只吃了三两颗,便不想吃了。 他催着艄公离开,回头不甘心地张望,却见杵在岸边的扁担上有一面小旗帜,正迎风招展,上面绣的“丁家面馆”四字清晰可辨。 他的心里莫名一跳,丁家面馆多熟悉的名字,可惜当初,那个死犟的丫头不肯听他的,如今已然易主,他仰头灌了口酒,颓然倒在船舱里。 艄公是个沉默的中年人,慕锦成雇了他一夜,他便撑着一叶扁舟在淮水河上游荡,穿过岸边的垂下的柳枝,分开满河的花灯,仿佛漂浮在天界瑶池。 船中有上好的青露白,慕锦成一人独酌,满襟酒香,蔚蓝天幕新月如钩,月华清凉如水,又似仙人抚慰,却难平他心中郁结。 酒本甘醇,却偏喝出苦涩,眼角有泪珠儿滑落,他来这里二十年了,祖母和母亲待他不可谓不好,甚至是溺爱的,可孤独来袭的时候,也只有自己挨。 他不属于这里,可他找不到回归之门,好不容易遇到个像前世的人,却从身到心都不是,他的苦,酒解不了,淮河水也冲刷不掉。 秋风微凉,更深露重,慕锦成沉醉不归,一叶扁舟徘徊于灯海,最繁华热闹处,却也最荒凉寂寥。 顾青竹哪里知道咫尺处有伤心人,他们热热闹闹看了灯展,前面实在走不动,她心里惦记馄饨摊子,便招呼人原路返回。 顾青山一见她回来,便告诉她,有个怪人用一块银子买一碗馄饨。 “这有啥的,这世上愁钱花不掉的膏粱子弟多的是,他既要买,你卖他就是,且安心收着吧。”顾青竹不以为然地说。 青英玩累了,招娣背着她和青松回去,顾小花和方玲明儿还要做工,她们吃了碗馄饨也回织坊去了。 过了会儿,游人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蜂拥到馄饨摊前,顾青竹双手飞快地动作,又有顾青山和方奎在旁边帮忙,方才应付了这一拨人流。 展会里的人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直到馄饨摊上最后一个馒头卖完,还有很多人来询问有没有馄饨,顾青竹只得说抱歉了。 此时已是一更天,收摊回到面馆,众人又心情澎湃地等待数钱的时刻。 今儿自然比昨儿更多,除了那一粒碎银,足卖出一千三百二十文,这可是开张以来,卖得最好的一天,加上碎银,和面馆的日常收入,约莫快有三两银子了。 众人听了这话,明显一呆,一天进项三两银子,在顾家坳,除了年底卖羊,平日里,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青竹,咱明儿还到哪里去摆摊?”顾大丫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 “明儿灯彩展会就要结束了,观灯的人少了,但匠人和商户的管事还有一些的,他们要拆帐篷搬走,再卖一日也无妨,以后日常可到码头上卖,逢着东市开市,比如马上要收棉花了,都可以去摆摊。”顾青竹淡然地笑。 顾大丫微微拧眉:“青竹,你为啥这样说,以后,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对呀,我明儿打算带青英回顾家坳了,你们在这里,好好做,还上欠债不成问题,以后说不定还有大成就呢。”顾青竹面色不改,笑如春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姐妹回家 顾大丫闻言垮了脸:“不行,不行,我没你不行,心里慌!”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要对自个的手艺有信心,何况我只是回顾家坳,又不是远游他乡,真要有什么事,你送了信,我还会来的,又不是全不管的。”顾青竹站起来抱抱她。 “可……可……总之不行呀。”顾大丫满面通红,急得跺脚。 顾青山紧握着拳又松开,打断妹妹的话:“大丫,你别为难青竹了,她为了我们家做了太多事,要不是为了多挣钱,她不会到东市卖包子馒头,青英也不会被人掳了受惊。 出了这档子事,她心里必定油煎似的,可她还能忍着把面馆的生意理出头绪,让我们日后能顺风顺水地做下去,光就这份情谊,我们一家都感激不尽,更不知怎样报答。” 闻言,顾青竹急忙摆手:“青山哥,你别这样说,老话讲,人心换人心,好,总是相互的,再说,村长带着村里劳力外出打零工,也不全是为他自个。 咱村里谁家有病有灾,遇着过不去的坎,不都是拿打零工共中的钱接济的,谁心里不明白这个理呢。 如今,昌隆的窟窿虽大,却也是个死数,咱做生意脑子活络点,再肯起早带晚多辛苦些,到年底必是能还上的,再往后就好了。” 郑招娣握着顾青竹的手道:“不如,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多少有个照应,再说,我不在家,我爹没人管,不定怎么喝酒呢。” “我走是迫不得已,你再走,大丫更要伤心,况且,你家里没有山林田地,你在这里既可帮衬青山哥,也多少挣点钱,岂不是好?至于禄叔,我帮你管着。”顾青竹说着,声音小下去,手上着意捏捏她的指节。 孙氏一直对郑家禄家里没有根基耿耿于怀,招娣春上虽一直帮她家里做活,可也没得一句松口话,如今村长出了事,孙氏愈发想要一个能干强悍的媳妇,帮着撑起这个家,若是招娣能在生意上和顾青山相互扶持,将来总是能讲得起嘴的。 郑招娣望望她,心里自然晓得顾青竹的意思,顾大丫更是一把拉住她,用乞求的小眼神可怜兮兮地挽留,她微微转眸,就见青山的眼光迅速别了过去,只那眼底浓浓的不舍被她看得分明。 “那……那我就暂且留在面馆,只是你这次回去,好生照看青英,她这么小,今年可是遭了不少罪,还有,你家去少不得又要为青松来年的束脩奔波,我怕你太苦自个。” 郑招娣咬住嘴角,有些不忍道。 “他们是我最亲的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这次回去,还做茶,咱山里人,归根到底,根还在山里,总是要与它讨生活的。”顾青竹扬眉浅笑。 她心里有个念想,一日日惦记着,这会儿更加清晰地敲击她的心房,砰砰作响。 方奎含着一根牙签道:“青竹,你也别太拼命,面馆总是你领头干的,若是到了年底有余钱,大头总是归你。” 提到钱,顾青竹恍然想起来,这面馆的赁金还是旁人付的呢,她赶忙说:“分钱什么的,现在说着太遥远,只是这会儿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件紧要的事告诉你们,这面馆当初是丁婶子收了旁人的赁金,因着没处交割,才暂借我们用的。 若是哪日那位正主儿来了,是付赁金还是交还面馆,咱们还得另说,到时,你们一定要给我送信。” 顾青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得了丁婶子的面食传承,自然就得扛起丁家面馆的招牌,到时必须由你来谈判做主。” “青竹,咱们打小就没分开过,我会想你的!”顾大丫虽明了道理,却一时舍不得,撇嘴道。 顾青竹笑着说:“你可盼着吧,没多少日子就是白露了,秋茶该上了,我总会再来的,到时,我要你给我做一碗八宝面吃吃。” “嗯嗯,我等你。”顾大丫眼圈红红地说。 几人听着十分惆怅,却又都强打起精神,各自想了几句话,无外乎是些报喜不报忧的,让顾青竹捎回去告诉家人。 是夜,秋风飒飒,树枝摆动摇曳,枯黄的落叶宛如蝴蝶翩跹飞舞,更添分别的伤感。 第二日一早,满院飘零,方奎刷刷地扫地,顾青山抡斧子劈柴,大丫和招娣赶早市采买还没回来。 因着青松要赶着回翠屏镇的学塾,故而,三姐弟起得很早,扎着小揪揪的青英更是满屋子跑,高兴得像只撒欢的小奶狗。 顾青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便去厨房做面,准备吃了早饭就走。 梁满仓骑马来了,他跨进饭厅,就把扑到他腿边的青英抱起来,逗她道:“你今儿为啥这么乐呵?” “我们马上要回家了!”顾青英挺挺小胸脯,欢喜地说。 顾青竹端了两碗面出来,从梁满仓手里接过青英,拍拍她的小屁股,“快去,叫哥哥们来吃饭。” 青英脆脆地应了一声,颠颠地跑到后院去了。 梁满仓虽早已知道,却还是有些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快?” 顾青竹平静地将面端了一碗给他,低声说:“总是要走的,也不在乎早还是晚,这两日有青松陪着,她胆子大些,若还让她一个人,只怕往后很难调理过来,我不想我妹妹将来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这样的男人没出息,这样的女人更遭罪。” 说完,顾青竹又去厨房端面,顾青山和方奎走进来,他们依旧穿着短打小褂,肌骨坚实,顾青山身上那件被彭珍珠扯坏的,已经添了块相似的布,缝补好了。 他们边擦汗边和梁满仓熟稔地打招呼:“早呀,满仓哥。” “你们早,我昨儿路过德兴,想着福叔的药大概快吃完了,我就又买了些,今儿县老爷给我们这些值守了很多日子的人放了假,我刚好和青竹一起回去一趟。”梁满仓吸溜了一口面条道。 顾青山从坛子里扒拉了一碟辣萝卜条,放在桌上:“那真太好了,我适才还和方奎说,让她们姐妹独自回去,我们还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啥?顾世贵?我今儿去瞅瞅他家门修好没有。”梁满仓头都不抬,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自打梁满仓上次回去把顾世贵的门劈了,早放过狠话,若是还敢找麻烦,就人当此门,故而他说要去看门,其实是给他一个警醒。 顾青山和方奎互看了一眼,笑笑不再说什么,顾青竹又端了面来,三人狼吞虎咽地埋头吃。 “阿哥,你快点!”顾青英拽着顾青松出来。 顾青竹正了下顾青松的衣襟,看见他手指上的墨迹问道:“昨儿的文章还没写好呀?” 顾青松目光坦然,微笑着说:“那个早写好了,我今儿早起忽然想试着作一篇七言歌行,已经有几句了,等路上再想想,到学塾一定能作出来。” 方奎并不懂他说的什么,只管竖着拇指赞:“青松就是了不得,明年咱们只等着你考上童生庆贺。” 顾青山和梁满仓也跟着连连点头,倒把青松弄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几人吃了面,大丫和招娣急匆匆回来了,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赶得上给他们送行。 顾青山等人一直将顾青竹姐弟和梁满仓送出梨花巷方才回面馆,梁满仓在脚力行雇了一辆牛车,姐弟三人坐着,他骑马在后面跟。 清晨出城的人少,秋风已凉,一路走得顺畅,半个时辰不到,牛车便到了翠屏镇,顾青竹将弟弟送到学塾,柳先生见着她,少不得与她多说几句话。 家里的米面油,上次都被阿奶和二叔洗劫一空,顾青竹只得又买了一些。 走上崎岖的山路,竹篓由追云驮着,顾青竹背着青英,与梁满仓一起经老君山回顾家坳。 当他们回到村里,惊喜的乡人们都围上来嘘寒问暖,最高兴的当数秦氏,急急地将他们领回家,在厨房烧了三碗糖水蛋给他们吃,大黄见着顾青竹简直就是人来疯,恨不能在她跟前将尾巴摇出一朵花来。 顾青竹见着方奎父母,转告了他们兄妹的口信,徐氏跟着打听小花的消息,知她在织坊学了双缴丝的手艺,十分欢喜,这让她在人前一下子有了脸面。 顾青英早被铁蛋拉去看小乌龟,两人头挨头,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 众人说了会儿话,便散了,秦氏盯着顾青竹的眼睛问:“你是暂时回来,还是不走了?” 顾青竹眉眼弯弯地说:“秦婶,我以后都不走了,这里是我们姐弟的家呀。” “嗯。”秦氏一时激动,撩了衣角擦眼睛,“不走好,人在外头,时间长了,总是不行的,还是在家里安生,穷就穷点,田地不骗人,你勤劳了,它自有回报。” 顾青竹开了家门,因着好久不住人,一股子潮湿的味道,她将被褥全搬到院子里晒,又忙着里里外外打扫整理。 梁满仓将被子随意搭在晒衣绳上,就开始细细清点之前为造房子准备的砖头木材,盘算着还需要买点什么,眼见过了白露就是中秋,到时临时现买只怕又慌乱。 他将差的东西一一报给顾青竹写在一张纸上,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给顾世福看一下,以免有什么遗漏,刚好还要送药材,两人便结伴去顾世福家里。 还没进院子,就闻见屋里烧饭菜的香气,红烧肉的酱香味儿十分诱人,顾青竹看了眼梁满仓,村长家里来了什么重要的客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赶走媒婆 隔着有点远,听不清屋里人说什么,但显然他们来得不是时候,仿佛是专门来蹭饭的。 两人正犹豫着是不是下午再来,青川突然从屋里出来,他本是要到鸡窝里摸蛋,一抬头见着他们,惊喜地大叫:“满仓哥、青竹姐,你们回来啦!” 孙氏听见外面的动静,急急地跑出来,两只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招手道:“快来,快来,今儿在家里吃饭!” “我们是来给村长送药的。”梁满仓有些局促地将药包递过去。 这会子正赶上了,总不好掉头回去,两人遂走进了院子。 “满仓,你福叔在屋里呢,去吧,去陪陪他。”孙氏推了一下梁满仓。 如今梁满仓在县衙做了捕头,不说每月有二两银子的俸禄,光看着他一身劲装,长刀良弓宝马的派头,不知让人十分眼热,孙氏自打从南苍县回来,就对这个准女婿另眼相看了。 梁满仓看了眼顾青竹,只得自个推门进屋去了。 孙氏拉住顾青竹,亲热地说:“青竹,你来得正好,花媒婆在屋里坐着呢,我一时忙不开,你帮婶子做几个菜吧。” “她……她来做什么?”顾青竹眼皮一跳,惊讶脱口而出。 顾青山和顾大丫都到了婚嫁年纪,按说有说媒的上门是好事,但他们都悄悄有了心上人,今儿若让这花媒婆横插一脚,坏了谁的姻缘都不好。 两人说着话,走进厨房,顾青竹坐下择菜。 孙氏叹口气道:“嗳,与你说说也无妨,上次青山不是被彭家退婚了嘛,如今,花媒婆来说,彭家女儿坚贞不屈,说是既与我家有婚约,便不做他嫁之想,立逼着他爹昨儿登门道歉,今日花媒婆就来重谈婚嫁之事。 我想着,你福叔现下这样了,人家还不离不弃的,定是个好姑娘,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要从简,还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呢。” 顾青竹瞬间瞪大了眼睛:“婶子还要和彭家结亲?” 当初想退婚就退婚,今儿说重来就重来,这彭珍珠也真是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哎呀,彭家那时是错信了谣言,也不能全怪他们,如今,我家里这般了,女孩子还肯嫁给青山,这都是我家的福气。”孙氏感慨地说。 顾青竹拧眉,气愤道:“孙婶,彭珍珠不是个好相与,她在面馆看见青山哥,当面纠缠不放,如今还追到家里来,居心不良!” “你提到面馆,花媒婆还说,彭家有处临街的宅子,他们成亲后,可以直接开面馆,也免得每年为房东赚钱,这是多好的事呀。”孙氏浑浊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全然听不进顾青竹的话,自顾说道。 顾青竹哑然,彭珍珠果然够狠,拿孙氏最在乎的说事,乡下妇人哪有不动心的。 顿了半刻,顾青竹挤出一点笑容道:“这事关系到青山哥的一辈子,不管怎么说,总要听听他的想法。” 孙氏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家不是先成家再相处的,过日子嘛,差不多就行了,哪能由着他挑三拣四。” 顾青竹不禁有些绝望,她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全不顶事,而顾青山这会儿还远在南苍县,尚不知自个的姻缘红线就要被牵错了。 就在这会儿,里屋传来花媒婆略带讥讽的尖细声音:“哎呦,我说顾村长,你也不瞧瞧你家里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彭家之前是有不对,可如今人家不嫌弃你家里两个不得力的病秧子,你还计较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胖女人一口气说完,犹不解气地嚷嚷:“你也不掂掂自个,脸面啥的,这会子是当吃当喝,还是能抵彩礼?” 孙氏听见这话,犹如火上了房梁,她撇了顾青竹,急匆匆撩了门帘去里屋了。 顾青竹侧耳听,隐隐约约听见孙氏低声下气地安抚花媒婆,又转头去劝顾世福,显然是在和稀泥。 顾世福是什么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站直了是根扁担,躺倒了是条长凳,彭家退婚在顾家坳闹得沸沸扬扬,他的脸面都丢尽了,好不容易时过境迁,乡人淡忘,这会儿,忽然旧事重提,一个小丫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是要再续前缘,他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花媒婆得意地偏头看自个新染的指甲,顾世福半倚在床上,一口气上不来,掩着嘴剧烈咳嗽。 “她花婶子,我这当家的就是抹不开面儿,去年就是我看上的彭家,如今再结亲自然是最好的,你别生气,我回头再劝劝他。”孙氏陪着笑脸道。 花媒婆肥嘟嘟的脸上白花花的,仿佛刷了二斤白面,一张嘴说话,哗哗直往下掉粉:“早这么说嘛,我这人惯是做喜事的,若不是彭家姑娘讲良心,就她家的条件,别说你们这种乡下人,就是在南苍县也能找着好人家。” “是是是。”孙氏连连点头,又给她续了一杯糖水。 花媒婆抚过鬓边的大红牡丹绢花,扬眉道:“不过呢,人家就是一个独养女儿,日后必定住不惯你这穷山沟,成亲后,小两口就留在镇上做面馆生意了,俗话说,远香近臭,他们日后若是有了孩子,自有彭家人帮着带,你们还有一双儿女要忙,没事就别去叨扰,两处安生。” 顾世福一听,愈加愤怒,吼道:“滚!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我这是娶儿媳妇,还是养不起儿子,要让他入赘吃软饭!” “你嚷嚷什么,自然是你家的媳妇,日后生的娃,还不是跟你姓顾么!”花媒婆脸色发青,豁地站起来大叫,巨大的胸口仿佛山峦起伏。 “当家的,你少说两句!”孙氏一把拉住胖女人,回头皱眉低声道。 “这门亲事,明摆着糟蹋我的儿,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你这婆娘鬼迷了心窍,你若想越过我做主,除非我现下立时死了!”顾世福怒目圆瞪,愤怒让他的黝黑的脸庞泛出红色。 听着屋里越来越高亢的声音,顾青竹坐不住,她一掀帘子走了出来:“孙婶,彭珍珠真不是好姑娘,我们与她一处做工,她和顾二妮一伙,处处为难我们,还差点害青英跌破头,更何况……”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花媒婆瞪起一双鼓胀的鱼眼睛,生气地说。 顾青竹嘴角微翘,冷嗤一声:“若是彭珍珠家隔壁饭馆的老板不要那么精明,若是彭珍珠的肚子再争气一点,你今儿大概就不用翻山越岭到这里来了吧?” “你……你胡说什么!红口白牙的,你怎能污……污人清白!”花媒婆惊得话都说不周全了,扬手就要打顾青竹。 面黑如铁的梁满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怒斥:“在顾家坳地界上,还由不得你撒野!” “啊……”花媒婆吃痛,却甩不来梁满仓的铁钳,胖脸上两道短而淡的眉痛苦地拧到了一处。 顾世福见此,从鼻孔里叹了口气,梁满仓厌恶地摔了胖女人的手。 顾青竹的话虽没挑明,但屋里的人全都听得明明白白,又见花媒婆花容失色,这事铁定是十成十,错不了了。 就连一直想要促成这门亲事的孙氏也变了脸:“姓花的,我哪里对不住你,上次退婚,你半句好话都没替我讲,这会儿,倒想把一个破鞋塞到我家里来,你安得什么心!” “没有的事,坚决不可能!顾村长,我们这儿说的好好的,你们怎么能听一个丫头片子胡说八道呢!”花媒婆狠瞪了顾青竹一眼,摸着手腕,软下声调说。 “是不是的,我自个女儿也在德兴织坊做工,等她回来,一问便知。”顾世福显然气得不轻,沉着脸道。 “这……这……,这七等八等的,今年的好日子可就错过了。”花媒婆讪讪然,拍着手惋惜道。 “错过就错过吧,若当真是个好的,哪有女方催着男方成亲的?今儿,我就给你个准话,咱山里人高攀不上镇子上的,这事就这么算了!”顾世福不容置疑,斩钉截铁道。 花媒婆眼见喜钱又要打了水漂,不甘心地转头和孙氏说:“啊呀,孙婶子,这话咋说的,你家当家的也不能这般见风就是雨,主意也改得忒快了,咱先前不是谈得好好的?” “谁和你谈得好好的!你到我家里说这样晦气的媒,简直站脏了我家的地,赶快走,赶快走!”孙氏气得心口疼,抓了墙边的扫帚赶人。 花媒婆跳着脚,往门口走:“你……你……,你有本事以后别来求我!” 孙氏朝着花媒婆肥硕的背影,唾了一口:“呸,你这张颠倒黑白,把死人说活的嘴,我以后再也不要听!” 花媒婆像只浑圆的老鼠,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捂着鬓花,仓皇逃窜。 “嗳!”孙氏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桌旁,抹起了眼泪,“青山这命咋这么苦呢!” 顾世福没好气地呛声:“你心里少点不该有的算计,咱家里就太平了,至于孩子们,他们自有福气!” “青竹,你瞧你叔,自个身子不爽快,只拿我撒气!”孙氏越发伤心,不由得拉着顾青竹诉苦。 顾青竹无法,只得岔开话题:“我们今儿给福叔送药,顺便再给他瞧瞧伤。” 听了这话,孙氏收了泪,搬了小杌子放在床边,顾青竹细细把了脉,又看了伤处,一切都恢复得很好。 “青竹,我啥时候能下地?我睡得太久,简直都要长霉了!”顾世福眉头拧成了川字,不耐地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竹安稳,锦成颓丧 他心里着实堵得慌,自个不过是伤了腿,连个媒婆都敢轻易欺上门来。 听着他像小孩儿一般的抱怨,顾青竹帮他盖上棉毯子,轻声劝道:“你这伤势比不得旁人,还需好好养着,没个两三个月,万不可动弹,若是有点闪失,只怕谭先生也没辙了。” 她有意往严重里说,章平津当初曾断言,他的腿伤得很厉害,日后若是能不拄拐走路,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如今怎可马虎,顾世福性子坚韧,但这伤该养还得养。 “你就听青竹的吧,她这次回来不走了,现下总有一个人能说的了你,我便心安了。”孙氏说着又伤心抹泪。 顾世福不理老妻,只一脸惊讶地问顾青竹:“怎么就突然回来了,面馆的生意不好?” “生意好着呢,我们七夕一晚上,光卖馄饨就卖了一千多文呢。”顾青竹眨着灵动的杏眼,笑眯眯地说。 顾世福越发不明白了:“那你咋还回来了?” 梁满仓不觉有些愧疚,低头道:“都是我不好,前几日,青英在东市差点被人掳去,一时吓着了,日日离不得青竹身,她们只能回来。” 顾青竹连连摆手:“这怪不得满仓哥,毕竟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再说,也不是全都为了青英,我还想继续做茶,回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嗳,总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你们!”顾世福看了眼自个的残腿,气闷地说。 孙氏这会儿想起来四周望望,没见青英,着急地问:“青英没跟你一起来啊?” “她今儿回来就和铁蛋玩,这会儿青川大概也去了,三人正玩得兴头上,大概想不起来黏我。”顾青竹轻轻地笑。 “嗳,小孩子魂魄轻,在家里有祖宗们护佑着,总是周全些。”孙氏神叨叨地说。 顾青竹点点头,她更愿意相信,她母亲一直在庇护他们:“也是呢,她一回顾家坳,不知怎地就神气了。” “老婆子,你快去烧饭吧,别浪费了你今儿的菜,正好留满仓和青竹姐妹吃饭。”顾世福冲老妻挥挥手。 孙氏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顾青竹自然也跟着帮忙,梁满仓便和顾世福商量造房子的事。 不一会儿,饭菜上了桌,顾青竹去找青英,就见三个孩子还蹲在哪儿看小乌龟,青川手里用线拴着一只蚂蚱,在小乌龟面前晃呀晃,只等它伸头出来吃。 今儿秋蚕上蔟,秦氏忙得还没来得及做饭,顾青竹便把三个小孩都带去了顾世福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孩,顾世福脸上渐渐有了些笑容。 吃着饭,顾世福还在和梁满仓说哪家的瓦结实,谁家的石灰好,他还介绍了镇上的泥瓦匠和木匠,虽然梁满仓认得张瓦匠和王木匠,可他们远在南苍县,远水解不了近渴,当然还是要在本地找方便些。 梁满仓决定早些离开,顺便到工匠家里谈谈造房子的事情,争取把开工日子定下来,毕竟打算起房造屋的人家大多会选下半年,造好新屋搬进去过年,是多吉利喜庆的事。 也正因为如此,到了秋天,十里八乡的手艺人都十分紧俏,不仅工钱水涨船高,常常还要等人家排工期,越往后,越等得久。 次日一早,梁满仓临走前,骑着高头大马在村里转悠了一圈,和乡人们打了招呼,说几句闲话,他特意在顾世贵家门口停了会儿,只见那扇被劈的门已然合不上,改用两张竹篾编的门,堪堪挡在。 顾大宝吃了早饭,本想出去玩,出了屋门,陡然看见梁满仓骑马立在他家门前,吓得一激灵,滋溜一下,肥胖的身躯无比迅速地缩回屋里。 “大清早的,咋的了?白日撞鬼啊!”吴氏不明所以,手里握着饭勺,探头出来张望,甫一见外头的人,宛如见了索命阎王,铁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要死了,家伙什不用钱置办啊!谁在外头装神弄鬼,能把你吓成这样!”顾世贵骂了一句,和朱氏走出来一看,霎时目瞪口呆。 梁满仓居高临下睨视着他们,嘴角微挑,满意地轻踢马腹,嗒嗒嗒,一人一马,头也不回地逍遥而去。 回到顾家坳的顾青英竟然不药而愈,整日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耍,这时节,山里的野柿野梨陆续熟了,爬树摘果子是他们最爱干的事。 顾青竹起先不放心,一路跟着,过了几日,见她没事便由着她玩去,茶园要除草施肥,地里也该准备种冬日的菜蔬,她一日日忙起来。 过了几日是中元节,顾青松回来,姐弟三人在家烧了纸钱,顾青竹去鸡窝摸鸡蛋,顺便把藏在鸡窝底下的一个小罐取了回来。 这还是春上卖春茶攒下的钱,最近秋茶还没开始摘,没一点进项,但地里买种子,阿弟在外的饭食笔墨都不能省,她决定先拿出来用。 “阿姐,你居然把钱藏在鸡窝里!”见她解开封口,往外倒钱,顾青松瞪大了眼睛。 顾青竹笑:“想不到吧,二叔和阿奶也想不到,我把钱藏在人人看得见的眼皮子底下。” 顾青松拍手道:“难怪他们把家里翻了个底掉,也没找到一文钱。” “我也不想的,可谁让我们摊上这样不讲理的亲戚,不得不防,要是爹在就好了,咱也不至于有了点钱,像只松鼠似的到处藏。”顾青竹苦笑着摇头。 顾青松面色一凛,低声道:“阿姐,你等我长大!” “嗯,我们以后会好的。”顾青竹揽着弟弟瘦削的肩膀,拍拍他尚不坚实的后背。 青英在底下,抱着他们的腿,扬起小脸道:“阿姐,阿哥,还有我!” 顾青竹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 这一日注定是惆怅伤感的,连同天气也一改前几日的晴朗,变得阴沉沉的,一整日都在刮风,有经验的山里人都知道要下雨了。 果然到了第二日午后,铅云压顶,山峦半掩,天都变低了,秋雨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淅淅沥沥,这一下便是四五日。 待到天放晴,夏日最后的炽热,被这场初秋的雨消磨殆尽,早起已有些凉意,地里青菜大蒜陆续种上,茶园里新萌了嫩叶。 卖掉最后一拨蚕茧,秦氏这一年的忙碌便算告一段落,收拾了蚕匾,又给桑园松土,顾青竹最近在桑园除草,青英带了小乌龟和铁蛋在田埂上斗草,两人开开心心能玩一天。 回到顾家坳的顾青竹虽每日忙忙碌碌,却很安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粥一饭妥帖安稳。 而远在南苍县的慕锦成,日子就没有这般好过了。 他七夕大醉一场,在淮水河上飘荡整晚,彻夜没有归家,惊得老太太夜不能寐,责令熊管家派人满城去寻,这般大动静,慕绍棠想不知道都难。 向来认为他不成器的慕绍棠大怒,只当他不学好,流连秦楼楚馆,遂不顾母亲妻子的苦劝,将宿醉未醒的慕锦成大打了一顿,宝应因着没有跟着,自然也少不了屁股开花。 这主仆二人在家中一养就是半个月,慕锦成伤好了,整日浑浑噩噩,颓废无神,这让慕绍棠更加看不上,只道他是朽木不可雕,气得连见他都不想见。 老太太最心疼慕锦成,见他这样,只道他七夕遇着不好的东西,迷了心窍,又被他爹打傻了,便在家中佛堂念经吃斋,任凭慕绍棠怎么劝,都不出来。 卢氏更是生慕绍棠的气,怨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儿子打坏了,她赌气带着嬷嬷丫头远赴慈恩寺,住在寺庙里抄经诵经祈福。 如此一来,慕家后院乱成一锅粥,慕绍棠拉不下脸求妻子回来,就让大儿子慕明成去请她,可卢氏不仅没回家,还把慕明成狠狠骂了一顿,骂他狼子野心,撺掇他们父子离心,想要独吞家产云云。 慕明成被骂得狗血喷头,深觉莫名其妙,不过,他到底是个成熟稳重的人,只当母亲为弟弟神伤,一时口不择言,他委屈地默默忍下,并不往心里去。 家里长辈为了慕锦成这顿打,闹得剑拔弩张,而这个祸根却躺在自个蕤华院里的紫薇树下,假寐躺着晒太阳。 紫薇花瓣如微雨,撒了他一身,深蓝的锦袍衬着粉嘟嘟的花,娇艳明媚。 雨后的秋阳温润,游廊下的海棠开得正好,花簇锦攒,铺天盖地红艳艳一片,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愉悦。 “三爷,秋风凉,不如进屋躺着吧。”蕤华院大丫头右玉端了一杯茶来道。 眼皮被晒得暖意融融,慕锦成懒怠睁开,只慵懒地说:“你什么时候这般笨了,一会儿只管将波斯进的那条毯子拿给我盖就是了。” “你,趁热喝口茶吧。”右玉无法,只得又说。 “寡的慌,不喝!”慕锦成有些不耐烦,偏过头,一口回绝。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没有奶茶,没有冰淇淋,没有可口可乐,只有这种煮的茶,难喝至极! 右玉被他这么一吼,愣在当场,他性子素来乖张,然而平日里很少对丫头们恶言恶语,更何况她是在老太太夫人跟前都有面儿的管事大丫头。 一时难堪,连旁边打扫的小丫头也呆住了,拄着扫把不知还要不要过来扫落花,右玉咬了咬银牙,放下茶盏,一言不发,转身进屋去了。 慕锦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想着,自个总归是要走的,对她们不要太好,以免日后想起种种,徒惹出更多眼泪,不如给她们一点恨,伤心会少一些。 太阳又升高了些,不知哪个院里有一两株早桂开了,一阵一阵的风将浓郁的香气,送到昏昏欲睡的慕锦成鼻端,甜香的味道,忽然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宝应!”慕锦成撩袍起身,抖落一身花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前尘往事 “爷!”宝应狗腿地应了一声,“爷是想吃秋月斋的雪花酥,还是八仙楼的醉螃蟹?小的马上去买!” 慕锦成抬脚作势踢他:“怎么说话呢,小爷我长着腿,自是到外头吃去。” “我的爷,你肯出门啦,这可算是好了!”宝应一听此话,满脸惊喜,只差滚下热泪了。 一连十多天,慕锦成自从白挨了那一顿打,连蕤华院的门都没出,老太太和夫人还以为他收敛了性子,可一日日见他懒怠动弹,时常发呆,吃什么都没胃口,一时又慌了。 如今反倒教宝应变着法哄他出门,可也没有啥起色,今儿不知咋的,太阳突然从西边出了,这位爷竟要自个出去了。 慕锦成睨了他一眼:“矫情,还不去备马!” “爷,咱还是坐车吧,秋风凉,再染了风寒,小的又要挨打。”宝应苦着脸说,他的屁股已经遭了几回罪,脱了数次皮了。 慕锦成举手就给他额头一个爆栗:“快去!废话忒多,整日蜷在家中,筋骨都不得劲儿了,你还不容我松快松快!” “是是是。”宝应一叠声地答应,飞跑着去了。 只要三爷肯出门,别说骑马了,就是骑龙,只要有,他都恨不能给他牵来。 右玉在屋里听见他要出去,赶忙另找了衣裳,慕锦成嫌麻烦,不肯换,只许她给自己重新束头发,他自在那一堆金银玉器里单拣出一根青玉竹节簪,摆在手边,准备一会儿用。 “咦,宝应跑得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出了啥事?”苏暮春穿一身松青色锦袍,跨进院子,瞟见飞奔的宝应背影道。 院里小丫头们掩嘴笑,赶着去通报,慕锦成散着满头如墨染的头发坐在椅子上,不及迎他,只隔着窗叫他快些进来。 “小娘舅不会才起来吧。”苏暮春见他的模样,疑疑惑惑地说。 右玉赶紧接口道:“是我最近偷懒,三爷适才说要出去,我才想着正经给他梳头。” “别听她的,整日就这一头头发最烦人,她一早给我编了头发,又嫌我在榻上睡乱了,只怕我出去丢了她的人,非得重弄。”慕锦成笑着说。 “小娘舅要出去?那正好,你瞧,七夕灯展过去多少日子了,今儿风雅集突然出了新册子,写得十分有趣,有好几处可以玩,这上面不仅有灯彩前三甲,还有最豪华奢侈的画舫,最受追捧的花魁姑娘,你猜猜都是谁家的?”苏暮春从袖中抽出本薄薄的册子,饶有兴趣地翻看。 慕锦成一点也不惊讶,撇撇嘴:“就算不办灯彩展会,我也知道灯彩前三甲不外乎是那些个大商号,要到京城参展,一般小商户没那个格局和实力,宁江城的凤祥篾匠活是最好的,除了灯彩还有风筝,那个百鸟朝凤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咱南苍县只怕连一个都排不上,至于骄奢淫逸必是昌隆钱家了,抢手的姑娘除了万花楼的小翠,旁人也担不起这个最字吧。” 苏暮春乐呵呵地看他,接着说:“你这纨绔之名真不是白得的,这些个你说的一点不假,可你也知道这风雅集之所以回回被一抢而空,就在于它出乎意料的新奇之处,这次也是一样。因着七夕灯彩应景,酸文人不知做了多少瑰丽缠绵的诗词,你可想听一听?” 慕锦成挖挖耳朵,兴趣缺缺地说:“若有超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两句的,我就权且听听。” 苏暮春细细品了品他的话,两眼冒光地惊叹:“……啊,小娘舅,你真神呢,只这两句便将那些个整篇艳词浪句都贬下去了!” “这算什么!”慕锦成浑不在意地一挥手。 这的确不算什么,苏暮春没读过,还以为是面前人的神来之笔,而对慕锦成来说,不过是高考必考诗词罢了,旁人穿越都是融被穿越人的记忆,他倒好,直接胎穿,而且是带着前世记忆的胎穿,仿佛是过奈何桥时喝了失效的孟婆汤,前世记忆半点没忘,如今半夜还常梦见自个在高考考场上,对着天书一般的数学题发怔,冷汗涔涔。 想当初,他也是高中校园的风云人物,篮球特长生,校队主力队员,身高一米八八,八块腹肌,人鱼线,一样不少,更难得生得一张令人尖叫的俊美面容,每场比赛都有女生为他疯狂,恨不能拜倒在他的大长腿之下。 由于战绩辉煌,他为学校斩获多项殊荣,如果没有高考前三个月的意外,他就会如同开挂似的一路被保送到本地九八五高校。 然而,谁也不能永远是命运的宠儿,他所有的成功和荣耀,都是别人的失败和耻辱,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他带领篮球队一路高歌猛进,赢了省里的比赛,当晚,他请全队出去吃宵夜,却因一言不合,与一帮社会混混发生龌蹉,在混战中,他的腿被有心人用钢管砸断。 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全部黯然失色,他的保送名额被人取代,教练更将他从队员名单中直接划掉,他唯一剩下的,且能抓住的,只有三个月后的高考。 高中三年他全不在乎的东西,突然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用三个月的时间,疯狂地去背,去记,去刷题,好在身边有母亲陪伴,还有他父亲的卡,为他请到最好的一对一上门辅导的老师。 他这样做,唯一要证明的是,他除了篮球不是废人! 数学的底子实在太差了,高考侥幸及格,其他的学科或好或坏,最终让他踩线进了一所二本院校,学了一个万金油专业——工商管理。 进入大学,泄了心底那口一直憋着的气,他彻底放弃挣扎,课堂上永远不见人,整日只沉迷打游戏,刷抖音,看网文骂作者。若他没有遇见顾篁,恐怕还是那个外貌迷人,内心颓废的人。 当然,他有这个资本混一张文凭,他母亲有一大片茶山,而他父亲在城里经营着一家大型茶叶公司,不仅卖自家产的茶,还卖全国各地的茶,乃至茶具茶杯等等,但凡和茶挂上点边的,他都卖。 这,将来都会是他的。 他不差钱,唯独内心孤独,母亲久居深山,日日守着茶园,而父亲却搂着情人,夜夜纸醉金迷,这样的家,早已名存实亡,而他,只是个没有人要的可怜孩子。 苏暮春见慕锦成又神游天外,不禁微咳了一声:“确实不稀奇,剩下的你若猜中,那才是了不得呢。” “你这样说,我倒想知道,还有什么最特别的。”慕锦成敛了神思,从镜中看了眼苏暮春。 “还有就是最热门的饭馆和旅店,三生当然榜上有名,最奇的是最好吃的美食,你猜是什么?”苏暮春卖了一个关子。 “若是没有三生,罗掌柜怎会依?还不得把这风雅集都给烧了呀。”慕锦成笑,转而说,“至于最好吃,几家的菜各有特色,还真难分伯仲。” “我说出来,你定然不信,七夕那日最好的,居然是一家名不经传的馄饨!”苏暮春脸上漾着笑,兴致勃勃地说。 “馄饨?!”慕锦成猛然回头,“谁家的?” “嗯,风雅集上说是梨花巷的丁家面馆,小娘舅,咱们今儿不如一起去逛逛?”苏暮春低头瞧了瞧册子,热情地提议。 这会儿,右玉已经给慕锦成束好了发,插上青玉竹节簪,模糊的镜子中映出一个绝美容颜。 慕锦成站起来,掸了掸长衫上的褶皱,弯起嘴角道:“暮春,是婕姐叫你来的吧,按理,你这会儿应该在县学里才是。” 苏暮春脸上不自然地一红:“你整日窝在家里,小娘只怕你闷出病来,我今儿刚好县学里放假,回来拿秋衣,她哀我来看看你。” “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是个混蛋了,她如今身怀六甲,尚为我操心,还有你,早些回去念书才是正经,你爹当年官做得那么大,若你连个秀才都考不上,面上如何说得过去。 再说,过几日县衙就得送灯彩进京,等见到你外祖和舅舅,若说起你至今一事无成,只怕又要怪婕姐没有好好教导你。”慕锦成一把搂住苏暮春的肩膀,径直往外走。 苏暮春偏头问:“你说起旁人来头头是道,你啥时候到县学来,和我一起念书?” “得了吧,慕家私学,我都懒得上,更不要说动不动就打人手心的县学了,小娘舅是没啥出息了,只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慕锦成拍拍他的肩膀,貌似语重心长。 出了门,苏暮春发现门外只有一匹马,和他的马车背向而站,讶然道:“你这是不打算带着我了?” 慕锦成潇洒地翻身上马:“我先去探探路,等你中秋回来,咱再一起去。” 说完,慕锦成一抖缰绳,“驾!”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苏暮春笑着摇摇头,慕婕成只是叫他劝慕锦成出门走动,他虽没带他一起,可也算是勉强做到了,终是不辱使命。 “爷!”宝应跑出来,看着慕锦成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叫。 他不过一会儿不在,这位爷就没影儿了,他只觉屁股一紧,记忆里火辣辣的疼痛席卷而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找上门去 苏暮春见他一张脸皱得如同苦瓜,不免有些同情,给他指条道:“小娘舅去了梨花巷的丁家面馆,你慢慢寻去吧,别在这儿嚎,免得旁人还以为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谢谢苏公子。”宝应期期艾艾地应了,转身追他主子去了。 苏暮春叹口气摇摇头,登车自去。 再说慕锦成,白马如风快似一道光,转眼出了嘉盛大街,直奔梨花巷,他未来之时,急得恨不得眨眼就到,可一入窄巷,反倒勒住了缰绳,只听得心如鼓锤,砰砰之声震得耳朵生疼。 他盼着在丁家面馆见到顾青竹,因为那个味道,他笃定不会认错,但那日他在码头看见卖馄饨的分明是两个壮汉,他又怕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梨花巷之所以叫这个名,皆因巷口人家遍植梨树,此时,探出矮墙的枝丫上,黄澄澄的果实垂坠,掩映在渐显枯焦的稀疏树叶中,微风徐来,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在三尺巷内。 远远就见丁家面馆门前人来人往,除了穿着短打的挑夫小贩,更有结伴而来,身着锦衣绫罗,摇着折扇的公子,慕锦成眼中渐热,由着如风将他慢慢带近。 今日面馆食客激增,除了老客照旧点自个的偏好外,很多年轻的公子少年不知从哪里来的,从早上到现在,络绎不绝,一拨接着一拨,而他们点的,清一色都是馄饨。 大丫和招娣两个人一起捏馄饨才将将够用,顾青山在灶上管煮又管烧,方奎专做跑堂,迎客、送馄饨、收碗、抹桌子,一气呵成,四人忙得半刻不得闲。 “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怎来了这么多人?”顾大丫从送面食的小窗,觑着眼望向外面满座的饭厅。 招娣手上飞快地捏馄饨,打趣道:“若是有一二天客人少了,你要犯嘀咕,今儿客多,你又这般说,可叫人家怎么办好呢。” “自打七夕后,咱们生意一日日红火,这都是青竹让馄饨在外头扬了名,我们才有今日,只她这会儿不在,见不着这股子热闹劲儿,实在可惜了。”顾青山偷空说了一句,满满的遗憾。 闻言,大丫耷拉下脑袋:“可不是嘛,她们回去不少日子了,也不知道在顾家坳怎么样了?” “你别担心,必是好的,青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嘛,再说,有根叔和我爹在,她二叔也不敢怎样,若真有事,青水早来告诉我们了。”招娣手上不停,用肩膀撞了撞她,算是安慰。 “嗯。”顾大丫低头捏馄饨,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我就是有点想她了。” “一碗馄饨!”方奎靠在取面食的窗口,用挂在脖子上的巾帕子抹了把脸。 时下这样的天气,寻常人已经要穿秋衣了,方奎还穿着夏日的短打小褂,仍旧热汗淋漓。 “给!”顾青山递给他一碗温水。 他仰脖子咕咚咕咚一气喝了,趁这工夫,一碗香气扑鼻的馄饨已经放在托盘中。 方奎抹了嘴角的水渍,转身将馄饨端到一位身穿深蓝锦衣的公子面前,他生得极好,身量挺拔欣长,面如冠玉,发似墨染,鼻梁高挺,剑眉入鬓,这样标致俊俏的相貌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你认得我?”慕锦成舀起一颗馄饨,放在嘴里慢慢嚼,抬眼问道。 方奎微怔,那双凤眼似曾相识,他指着他拧眉,“你……你……你是那个要青竹赔石斛的家伙!” 慕锦成一听愣住了,再细看方奎,果然是那日老君山上,伐木人中的一个。 他心中一动,反问一句:“你们可是七夕到东市卖了馄饨?” “是呀。”说完,方奎不禁警觉,又看他身形,与那日花一两银子买馄饨的傻子颇为相似,他心中暗忖:“这个富家子又想玩什么花样,莫不是后悔要把钱讨回去?” “顾青竹呢,她和你们在一起,对不对!”慕锦成腾地站起来,急切地说。 方奎退后半步,暗中运了力气,厉声问:“你找她,想干什么?!” 这家伙若想捣乱,可别怪他揍得他满地找牙。 “叫她出来见我!”慕锦成不想和他多说,肃着脸道。 顾青山在里间听到外间的嘈杂,撩了门帘走出来,没好气地说:“你是谁?你说见就见呀。” 慕锦成瞧着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人,突然笑道:“这丫头几日不见,倒长能耐了,你们这是想打架呀。” 他可不怕这个,想当年,不,是前世,他也曾打遍校园周边无敌手,现如今学了斯文,不过是表面功夫,急眼了,撩袍照样打,熊永年好歹也教过他三招两式防身,更何况还有宝兴呢。 方奎看了眼桌上的馄饨,因着时间长了,已经涨了一碗,味道已然大打折扣:“你最好不要在这儿闹事,要吃,我客气接待你,不吃,请麻溜走人!” 山里汉子魁梧壮实,中气十足,说起话来冲头冲闹,直截了当,话里话外满含警告。 慕锦成半点不怵,反倒坐下说:“若论吃的,我最喜欢她做的虾籽面,那个味道只配一个鲜字,尝过后,毕生难忘,至于双椒鸡和老鸭汤当然也是世间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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