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淋烧酒,加黄豆酱,大火烧开,小火熬煮一盏茶的工夫。 厨房里的鲜香之气藏不住,过门越窗,飘散在黄昏的山间小村庄里。 慕锦成深吸一口气,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二十年前的味道啊,再次闻到,堪比老友重逢! “尝尝吧,是不是你说的味儿?”顾青竹盛了一大海碗,端到桌上。 慕锦成迫不及待地搛起一块,放在嘴里一吮,满口鲜香麻辣,正满足了他灵魂深处的渴望,但石蟹到底比不得前世的肉蟹,黄膏没有那么多,蟹肉少壳还硬,也就是吃那么一点鲜味儿。 苏暮春斯文惯了,实在学不来慕锦成用手抓了吃,还时不时吸吮手上的蟹黄,他吃了一个,就停了手,只坐在那里看他吃。 待顾青竹做好笋干烧肉、毛豆肉丝、清炒韭菜、烧扁豆、小虾米炒丝瓜,干蘑鸡蛋汤,慕锦成面前便堆出了一座蟹壳山,他正奋力剥最后一根蟹腿,看得宝应眼馋不已。 装了一碗笋干烧肉,顾青竹用篮子拎到顾世福家里,他伤着,难得买回肉,还全送了她,虽说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但她心里终究是不忍心的。 孙氏正在厨房忙着做晚饭,都是些地里自己种的菜,她推让了几次,到底是接了笋干烧肉,焐在大灶上,她自个吃啥不要紧,当家的伤着,总是要有点油水下肚才行。 顾世福听见顾青竹的声音,急急地唤了她去说话,他虽听顾青山说了始末,但总不安心,还要顾青竹亲自说了,方才放下心里的石头。 “我在屋里听见你二叔说的哪些混账话,气得直想当面打他的耳光,只可惜这条腿不中用!”顾世福长长叹了口气。 “青英福大命大,上次是三爷救的她,这回也是,福叔你别担心了,过几日,我的户籍文书就要办好了,往后,他再不能为所欲为。”顾青竹挨着他床边的小杌子上坐着,安慰道。 顾世福点头:“嗯,到底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下子就给办了。” “那位同来的苏公子是县老爷的公子,我算是走了运,恰好得他帮忙。”顾青竹笑笑说。 顾世福感叹道:“世上总是好人多些,咱山里人没啥本事,却也不能平白得人恩惠,你回去和他们说,若想要点山货,只要村里有的,我都能帮着准备些。” 顾青竹点头应允:“他们为着紫竹来的,我自会送他们一根最好的,另外,若他们真想要点啥,吃点啥,我来张罗,您只管歇着,好好将养,只盼着早些好了,才是咱村里的福气。” “紫竹?这……这可太难为你了!”顾世福拍拍顾青竹的肩膀。 顾家坳几十口子人都知道顾青竹最大的逆鳞就是弟妹和紫竹,紫竹丛一年发几根笋,每根竹子长了几年,在她心里都有一本账,少一个枝丫她都知道。 少时,顾大宝偷了一回竹子,天天被顾青竹盯,逮着机会就打他,而且是不管不顾玩命似的打,以至于明明可以打赢的顾大宝,每次都被顾青竹的气势打败,久而久之,他见着顾青竹就怕,每次都远远绕着走。 而今,要她拿视若性命的紫竹送人,当真是不容易的。 顾青竹淡淡地笑:“也不全为这回,上次我便答应的,只是这次由着苏公子选,直选到他满意就是了。” “是个好孩子。”顾世福心里不是滋味。 若不是父母俱不在身边,她哪要这般周全,将桩桩件件都扛在肩上,顾世福愈发怜悯她。 屋外传来顾青山从茶园收工回来说话的声音,顾青竹站起来道:“福叔,我喊青山哥到家里去吃饭。” 顾世福挥手:“你们去吧,别慢待了客人。” 待顾青竹和顾青山跨进自家院子,就见桌椅板凳都被搬了出来,慕锦成、苏暮春和方奎已经坐在院中琵琶树下,菜已摆上,酒也斟满。 “快来,快来,只等你了!”慕锦成急急地招手。 四人在桌边坐下,剥蟹喝酒,苏暮春没什么酒量,只喝了一两杯烧酒,便有些晕乎乎的,顾青竹煮了秋茶给他,以茶代酒,陪着三人吃些菜。 蟹肉凉,做的又是辣味的,顾青竹怕青英积食难消,只许她吃一两个,又另搛了些菜给她,在厨房里吃了。 及到暮色茫茫,研墨带着两个大包袱,被先前的黑衣家奴护送了来,那些自然是慕锦成和苏暮春的一应日常用品,慕家老太太恨不能,把蕤华院的丫头也送了来,硬是被熊永年劝住了。 见那三人喝得正高兴,一时半会儿大概不会结束,顾青竹便另装了一盆蟹块,又盛了些笋干烧肉,及几样菜蔬,给宝应研墨以及外头的几个人吃。 直到月上中天,院中被月光照得如霜似银,四人才尽兴,烧酒劲大,三人喝了一坛,顾青山和方奎已有醉意,脚下踉跄。 “三爷,明儿,请一定到我家里吃饭!”方奎眯着眼,一连说了几遍。 “好!”慕锦成微醺,爽快地答应。 顾青山和方奎相互搀扶着回去,顾青竹不放心,要跟着送,被慕锦成拦住,挥手让宝应去了。 夜风渐起,研墨担心苏暮春着凉,扶着他进屋去了。 月光明澈,秋风已凉,慕锦成握住她的肩膀,使劲眨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盯着她的眸子看:“顾青竹,你……” 第一百五十章 山里生活 酒鬼的力气很大,顾青竹耸动肩膀,却是挣不脱,她拧眉微怒:“三爷,你醉了!” 慕锦成充耳不闻,更低下头去,琢磨她眼中漫天璀璨星辰,而在那片星海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瞪他,他亦瞪他。 温热的酒香喷在顾青竹的脸上,白若冠玉的脸近在咫尺,眉目如画,唇艳似瓣,腮边因着醉意染出三月桃花般的粉,愈显妖娆魅惑。 顾青竹心跳如鼓,几何时有人敢这般放肆,她一时红了脸,气得扬手欲打。 “顾青竹,你真好看,可也是真的凶,以后不知哪个倒霉蛋会娶你!”慕锦成及时撤了手,后跳了一步,嘻笑着,嚣张地说。 “你……,我懒得和你一个醉鬼啰嗦!”顾青竹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转身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酒意上涌的慕锦成又往她身边凑,顾青竹一把将他摁在椅子上,把茶塞到他手中:“喝茶、洗漱、睡觉!” 说完,顾青竹端着碗碟去了厨房。 甚觉无趣的慕锦成揉揉眼睛,只觉天地旋转,面前一切都模糊漂浮起来,他仰望夜空,银河浩荡奔涌,星子闪烁飞舞。他不由得呢喃道:“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 宝应刚走到外头,就听见院里的动静,他只当是主子又发了癔症,慌慌张张跑进来,一把抱住慕锦成:“爷,爷,三爷……” 他惊惶的声音引得苏暮春急急地走出来:“这是怎么了?” “三爷只怕又犯病了!”宝应一张脸苦得几乎滴出胆汁来。 院中闹哄哄的,顾青竹端了碗凉水出来,狠狠泼在慕锦成的脸上:“哪有那么多矫情的毛病,不过是酒喝多了,犯混!” 顾青竹多少有点为刚才的事恼火,出手又快又狠,苏暮春拦都来不及,眼见着慕锦成满脸水珠,前襟更是湿了大半。 秋夜凉,慕锦成被冷水一激,顿时清醒了些,再看这一方天地,半点没有改变,唯有围着他的三个人,面色各异地看着他。 慕锦成看见顾青竹手里的碗,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道:“天不早了,洗洗睡觉!” 他心里清楚,自个定是又说了啥耸人听闻的话,吓着他们了。 “好好好。”宝应忙不迭地应下。 待到洗漱停当,慕锦成和苏暮春躺在梁满仓家满是阳光味道的被褥中,乡下的木板床,比不得他们自个的高床软枕,睡着有些硬,硌得骨头疼。 睡不着的慕锦成,这会儿变身成了一个话唠,逮着苏暮春絮絮说个没完。 窗外的月渐渐西移,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光影变幻不定。 “小娘舅,时辰不早了,快睡吧。”苏暮春实在坚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囔道。 慕锦成目光炯炯地瞪着窗外:“暮春,我决定了,一回去,就向熊永年学功夫,往后我得靠自个的真本事,再不让顾青竹瞧不起!” “嗯。”苏暮春梦中呢喃了一声。 慕锦成看了眼身旁已然睡熟的人,笑了笑,开始闭目养神,山中静谧,不一会儿,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带进温暖的梦乡。 次日一早,旭日东升,山中鸟雀争鸣,村里的公鸡也不甘示弱,一个个扯着脖子叫得欢,一个朝气蓬勃的早上又开始了。 慕锦成醒了,准确地说是被吵醒了,在蕤华院,他每次都是睡到自然醒,无论他多早晚起来,在他睡着的时候,院里都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睡眼惺惺,慕锦成躺在床上倾听,沙沙的是顾青竹在扫院子,咕咕的是顾青竹在喂鸡,一会儿,听得院门响了一下,隔了半晌,便听见吧嗒吧嗒的水声。 慕锦成起身,自个找了件烟色锦袍穿上,宝应听见他的脚步声,赶忙进来伺候。 当他回到顾青竹家中的时候,正看见顾青竹拿了柴刀准备出去,他好奇地问:“你做什么去?” “到竹园看看捕兽笼子有没有逮着猎物,你们既然来了,自然少不得尝尝山里的野味。”顾青竹说着,拎起院里的竹篓就要走。 慕锦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急急地说:“我也要去!” 顾青竹有些哭笑不得:“适才奎哥来说,今儿他家里请你们吃饭,尽尽地主之谊,所以,我就算逮着野味,也是等你们一起吃,急什么?” “要不,咱们等等暮春,正好一起去看紫竹?”慕锦成一心想要跟着去,遂想出个拖延的法子。 “也好,省得专门去一趟,等吃了早饭再去吧。”顾青竹想了想,点头道。 “我去叫暮春!”慕锦成喜滋滋地快步走了。 可怜苏暮春昨儿被他唠叨了半夜,这会儿又被他强拉了起来,一路打着哈欠,回到顾青竹家中。 院里已摆好早饭,红豆粥,玉米窝头,还有几样下饭的小菜。 顾青竹的米面都抵不上幕府的精细,可却是食物本真的味道,很得醉酒没胃口的慕锦成喜欢,薄薄黏稠的粥,入口即化,他一连喝了两碗,鬓边沁出一丝丝汗,却是极舒畅的。 吃了早饭,几人一起去竹园,竹林茂盛,草叶上滚动的露珠,很快就沾湿了他们的衣角裙边,紫竹在竹园深处,入眼很大一蓬,独特的紫色在阳光下泛着光。 苏暮春一见便喜欢上了,他绕着紫竹丛走了一圈,赞叹道:“在南苍县见着这么好的紫竹,还属第一回,你一定费了不少心思照顾吧。” “这是我娘从南边带来的,十多年也就长这么些,你看着哪个好,只管取就是了。”顾青竹慷慨地说。 苏暮春和慕锦成对视了一眼,想当初,问她要紫竹,她那般犹豫,原来竟是她娘的遗物啊,这割爱可就太难得了。 经过再三比较,苏暮春选定了一根紫竹,顾青竹点点头:“苏公子眼光真好,这根紫竹长了四年了,又直又挺,正是成材的好料子。” “嗯,我先做个记号,待走时再来砍。”苏暮春解下腰间一根靛蓝的流苏,挂在竹杈上。 慕锦成手搭凉棚,仰望高大的竹:“暮春,你做了萧,留些枝丫给我做发簪。” “小娘舅好雅兴,金银流于奢华,玉石过于清冷,倒是竹簪古朴沉稳,我爹认得一个竹雕师傅,我们不如求他多做几根,吟诗作画,踏雪寻梅,最适宜戴这种。”苏暮春兴致勃勃地说。 “好呀。”慕锦成眯着眼睛说。 顾青竹微叹口气,山里人用竹条,树枝做发簪,那是穷的,只能就地取材,而到了这两人口中,倒与什么风雅挂上边,真是匪夷所思。 她转身去查看捕兽笼子,慕锦成和苏暮春主仆四人赶忙跟上,翻看了好几处,都是空的,不仅没有猎物,连事先放好的诱饵也没了,顾青竹只得又放了些菜叶和苞谷碎。 所幸一个掩藏在大山石后的笼子关住了一只五彩的野公鸡,它陡然见着人,本能地想飞,却一下子撞到笼顶,狼狈地摔下来。 顾青竹伸手卡住野鸡的翅膀,将它从笼中拖了出来,又扯了几根茅草将它的脚和翅膀牢牢捆住,放在背后的竹篓里。 又在笼中添上些诱饵,顾青竹在茶园里转悠了一圈,这时节是砍竹子的时候,十里八乡的篾匠该出来买竹子了,她得防着别人偷砍了她家的竹子去卖。 慕锦成不明就里,只是跟着顾青竹四处看热闹,风摇竹叶沙沙响,碎金的光芒荡漾,从缝隙里撒下来,斑驳了脸上的阴晴。 四处看过,见没什么事,顾青竹便带着几人折返,路上恰遇见挖野菜的顾二妮,难得她穿了件补丁少的衣裳,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没想到会再次与苏暮春相见,一时红了脸,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慌乱地矮身行礼。 慕锦成扫了她一眼,轻蔑地说:“癞蛤蟆跳秤盘,可晓得自个几斤几两?春梦做做也就罢了,别把一张花痴脸露出来,瘆人!” 顾二妮一句话不说,却暗暗捏紧了拳头,忽而又无奈地松了,自个不过是个村姑,拿什么和南苍县最富有的贵公子斗! “算了,若是看不顺眼,大可不理就是,何必讲这些不上台面的话!”苏暮春脸皮薄,轻推慕锦成,低声说。 慕锦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故意扬声道:“暮春,你是不知道,有些人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当面揭穿了,还当自个多招人喜欢呢。” 顾二妮气愤难言,再没法待下去,转身疾步走了。 顾青竹眯眼看她远走的背影,暗忖,竹园里的捕兽笼子好似该换换地方了。 刚回到家中坐定,一杯热水还没喝完,方奎二次上门来请,谦让了几回,慕锦成和苏暮春主仆四人随着方奎去了。 今儿日头好,方奎家将山里摘的木耳、香菇、辣椒、花椒、板栗等一应山货都拿出来晒,只要有阳光的地方,都搁着圆圆的小匾子,匾子中黑、红、绿、紫,色彩纷呈,委实是道美丽的风景。 山里农家,慕锦成和苏暮春都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鲜,见着不认识的,少不得向方奎讨教一二。 慕锦成捏着一朵香菇,凑在鼻尖闻,香气因着太阳的热气催发,愈显浓郁,他抬头问方奎:“你们的山货卖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初识炒茶 “都是山里采的,不值什么钱,谈什么买不买的,三爷若是喜欢,我送你些尝尝便是。”方奎不在意地说。 “三生酒楼若是要,可不是一点半点。”慕锦成放下香菇,又拈起一片木耳看了看说,“瞧着还不错,我先少买些回去送人,若是罗掌柜也觉得好,到时,你们就可以直接给三生送货,每样,一年少说也得要百多斤吧,价钱也会比在集市上卖划算些。” 方奎一听,顿时喜上眉梢:“那可太好了,若当真要这么多,咱村里人做事也有奔头,今年茶市不景气,若是有点贴补,日子也好过些。” 慕锦成笑道:“你也别高兴太早,三生酒楼的采买都是罗掌柜亲自过问,纵使我爹也不能插手,我不过是见东西好,帮你们找个机会罢了。” 方奎摆摆手道:“这已是了不得的了,外头来收山货的人,最喜欢皮子和好药材,这些菌菇几乎不要,若是背去翠屏镇,大多卖不上价,而南苍县又远,来回折腾划不来,故而,村里人都不愿意上山采蘑菇换钱,也就是小孩子们玩的时候摘一些回来,除了留下自个吃的,拿出去卖的很少。” 闻言,慕锦成旋即说:“那你一会儿帮我每样先收十斤。” 方奎点点头:“没问题,村里这点还是有的。” 两人正说话,方奎的娘姜氏搓着手站在不远处,有些腼腆道:“奎儿,饭菜都好了。” “请吧,三爷,苏公子,家常便饭,还请不要嫌弃。”方奎礼让。 “说哪里的话,我们没准备礼物,才是不好意思呢。”苏暮春微笑着说。 因着昨儿酒喝多了,慕锦成没什么胃口,只拣素菜勉强吃了一些,苏暮春不好拂了老人家一片好意,每样都吃了些。 午饭后,没睡好的苏暮春头疼,由研墨陪着回去补觉,宝应跟着方奎去各家收山货,慕锦成百无聊赖,沿着水边闲逛,很快出了村子,走到桑园菜地去了。 慕锦成生得一副好皮囊,又出身富贵,行走在阡陌间,身姿挺拔,俊逸超然,尤其引人注目,田地里劳作的村人,俱都停下手里的活,拄着锄头笑嘻嘻看他。 他半点不怯,倒乐得与人攀谈,站在田埂上问东问西,村人们也不嫌弃他五谷不分,麦韭不辨,细细与他说话,连声音都变得温和了,果然,美色到什么时候都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闲说了半晌,慕锦成问:“顾青竹家的茶园在哪里呀?” “在那儿,搭棚子的就是,顺前面的溪流上去就到了。”一个妇人抢着说。 慕锦成眯起凤眼,朝她笑笑行礼,转身提袍上去了。 还未走近,就闻到棚子里飘出一股子茶叶烧焦的味道,以及顾青竹重重的叹息声。 “你做什么呢?”慕锦成一脚跨进棚子问。 入眼,简陋的窝棚里,支着一口锅,顾青竹正弯腰清理锅里焦了的茶叶,似乎没听见他的问话,更或者是不想说话。 今儿依旧一筹莫展,顾青竹已经数不清失败过多少次,几乎让她怀疑那个新的制茶法子,她根本做不到。 “你在炒茶?”慕锦成惊讶道。 顾青竹惯常没啥好脸色给他,故而,他也不在意她理不理他。 前世,他小时候和父母一起住在茶山上,是在茶垄里跑来跑去长大的,幼年,家里穷,父母早上采茶,下午炒,等农闲时挑出去卖,及到他上了学,茶山上开始雇人采茶炒茶,他父亲下山进城,专门卖茶,十天半月也不见回家,再然后,人工炒茶被机器炒茶代替,他的父亲除了过年回来陪陪自个的老母亲,平日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慕锦成平日里不愿回忆这些扎心的事,今日陡然见到顾青竹的锅,显然是炒茶技艺的雏形,旧时往事纷至沓来。 “你知道这个?”顾青竹仰头看他,显然更惊讶。 炒茶正是南边制茶新技法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会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我不仅知道,我还晓得怎么做呢。”慕锦成大大咧咧地坐在小杌子上。 顾青竹自然不信他,她心情焦躁烦闷,懒怠搭理他,自顾将焦茶倒到窝棚外的一个坑里沤肥。 “炒茶分杀青、揉捻、烘培几道工序。”慕锦成慢条斯理地蹦出一句话。 闻言,顾青竹拿着扫把愣在那里,这分明是了然和她说过的话。 慕锦成见她傻站着,果然不出所料被他的话镇住了,遂笑着说:“这个炒茶的锅不是这样放的。” “那该怎样放?”顾青竹将信将疑地问。 慕锦成用手比划了一下:“锅倾斜一定的角度,最好把灶台再抬高点,这样,炒茶时不累。” “这样?”顾青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动手将锅转了一下问。 “嗯,再偏一点!”慕锦成煞有介事地说。 顾青竹按他说的,摆好了位置,却由于灶台不合适,不一会儿就滑了下来。 “你既然知道炒茶,不如说说三道工序都该怎么做。”顾青竹给他倒了杯茶,一副不耻下问的模样。 “咳咳,杀青嘛,就是利用火在锅中使茶叶萎凋的手法,抑制发酵,令茶叶水分快速蒸发,锁住茶香,并使茶汁的精华完全保留。”慕锦成翘起嘴角,这会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前世,他陪茶学专业的顾篁上了一学期的课,关于制茶,他还是听进去几句话的。 顾青竹蹙眉道:“说人话!” “杀青的火头,不能大,大了茶叶容易焦,小了,不能迅速让茶叶变软,保住碧绿的颜色,春茶要老杀,秋茶要轻杀,这个杀是说让茶叶失去水分,再就是每次茶叶不宜多,翻腾要勤快彻底。”慕锦成努力回想幼时父母在简陋的茶房炒茶的样子。 那时的他们穷得只有茶园,却不觉得苦,携手前行,并肩应对,只盼着用辛勤劳作换来好日子,然而,后来日子好了,却再也回不到最初。 顾青竹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在了然给他的那张桑皮纸上,而后又抬头看他,满眼期待,等着他讲下去。 慕锦成搜肠刮肚,将前世那些课堂上听来的,一股脑儿教给顾青竹:“至于揉捻,就是把变软的茶叶揉搓成条索状,既节省存放地方,又去除青涩味,春茶嫩要冷揉,秋茶叶子老,需要热揉,至于烘干,就是字面的意思喽,烘干到手一捏就碎的程度就行了。” 顾青竹埋头飞快地记,嘴里又重复了一遍,生怕弄错了。 慕锦成见她如此,不禁有些汗颜,自个讲的这些,虽说是他所见所学,既有父母实际操作,也有学习的理论,但无论他说的如何天花乱坠,都没有经过实践,这会儿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我马上采些茶叶来试试。”顾青竹收了纸,拿上小竹篓出门。 她一步刚迈出去,就见顾青山迎面急急忙忙来了:“满仓哥请的工匠到了,他们打算明天拆房子,让今儿把东西都搬了。” “搬好搬,可放哪儿去呀?”顾青竹有些无奈地说。 顾青山轻笑:“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爹说,先暂时放在我家里去年新造的房子里。” 顾青竹沉吟道:“这不太好吧,你那房子还是崭新的呢,自个还没住上。” 顾青山摆摆手道:“这有什么,我们不忌讳,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若再不顶用,岂不真成了浪费钱财了。” “既如此,青山哥,你先去陪着工匠看房子怎么造,能造几间,我收拾下,马上就来。”顾青竹想了想道。 “好,我先去。”顾青山匆匆走了。 顾青竹将小竹篓放回窝棚里,掩了两边的门,慕锦成也跟着走了,他没见过乡下造房子,心里好奇得很。 梁满仓院里,站着两个中年人,这两人是顾世福介绍来的,他们边对着院里指指点点,边和顾世根和顾青山说话。 顾青竹回家拿了钥匙,开了门,中年人进屋看看房梁,显然是在预估院里的木头够不够用。 他们又细细问了其他需要的材料准备得怎样了,顾世根一一回答,又带他们去看,两人满意地点头,便告辞而去。 一切妥当,只等明日开工。 梁满仓家里并没有多少东西,除了床铺被褥,也就是桌椅板凳和一个老式橱柜,以及一个旧藤箱,几人来回几趟就把大件搬好了。 其他锅碗瓢盆,锄头镰刀等细碎的东西,由顾青竹归总在一起,集中摆放。 慕锦成和苏暮春晚间被顾青山请去家里吃饭,因着顾世福伤着,只好请了顾世根来陪,这表达了顾家坳人对来客的重视和尊敬,方奎与他们相熟,也被请了来作陪。 顾青竹知他家日子艰难,遂将早上捉到的野鸡送给孙氏做菜,足足烧了小半盆。 第二日一早,睡在顾青山新屋子里的慕锦成,被比鸟雀声音更嘈杂的人声吵醒,他翻身起床,匆匆洗漱,抓了两个饼子就出来看热闹。 几乎全村的男劳力都来帮忙,摧腐拉朽似的,只一个时辰,便将梁满仓家的老屋全拆了,除几根梁木有用外,其他的泥坯砖,石头墙,都没了用处了。 到了吉时,村人热热闹闹放过鞭炮,因着梁满仓不在家,便由顾青山代为挖了一锹土。 新房子正式开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梁满仓带回好消息 瓦匠师傅用石灰画出地基线,男劳力一起动手挖,女人们则帮着准备茶水饭食,整个顾家坳因着梁满仓家造房起屋,全都忙碌热腾起来。 及到巳时正刻,那日带着文书离开的男人如约重返顾家坳,他带来了崭新的户籍文书。 顾青竹正在工地上帮忙,被宝应悄悄叫回自个的院子,她看着慕锦成手中捏着犹有墨香的文书,心中怦怦直跳,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瞧,我说话算话吧,你的户籍文书办好了!”慕锦成见她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遂玩笑道。 顾青竹张开十指,在身后的襦裙上擦了擦,这才才郑重接过,翻开来看,顾世同三个字映入眼帘,其后紧跟着顾青竹、顾青松、顾青英三个名字。 她紧紧盯着那四个名字看了好几遍,眼中一下子竟要漫出热泪来,五年了,他们终于有了属于自个的户籍文书,有了这个户籍,她再不会任由二叔摆布他们姐弟,也更坚信,他们的父亲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沉默的慕锦成站在旁边偏头看她,这丫头平日里,脾气又犟又臭,这会儿却手指微颤,鼻尖红红的,不知是感动,还是感伤,竟似要哭了。 她这是遭了多大的难事,才会这般? 慕锦成摸摸鼻子。 隔了半晌,顾青竹吸了下鼻子,勉力笑了笑,屈身万福:“谢谢三爷和苏公子帮忙!” 苏暮春摆手道:“顾姑娘别客气,合该高兴才是。” “嗯嗯嗯。”顾青竹抿唇点头。 “暮春,我们在这儿叨扰了两日,下午该回去了。”慕锦成拍拍苏暮春的肩膀。 苏暮春连连点头:“他们正忙着造房子,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就别再添乱了。” 这会儿正赶上烧饭,顾青竹走不开,便让青英带苏暮春和慕锦成等人去砍紫竹,众人进了竹园,却意外发现那日挂在竹枝上的流苏不见了,苏暮春只当是夜里起风,将它刮飞了,并没放在心上,所幸,那杆竹是他一眼相中的,再找并不难。 紫竹做萧,九节为贵,又以根部最佳,故而,苏暮春指挥人,将整株竹子齐土截断,中部往上又断成两截,方便运输。 今日新屋开工,饭食尤为丰盛,顾青竹和村里的婶子们一起做了满桌的饭菜,慕锦成和苏暮春与顾青山等人一桌吃。 做了一早上活计的男人们都饿了,端起碗,狼吞虎咽,风卷云残,呼啦啦埋头吃喝,倒是慕锦成因着要离开,有些食不知味,只略略吃了,便放下筷子,看着顾青竹在饭桌间穿梭送菜,忙得脚不沾地。 研墨将他主子宝贝的紫竹捆好,专叫一人扛着,宝应则将昨儿收的山货绑在马背上,两人又将那些日常用品收拾了,方才站在桌边搛了几样菜囫囵吃了。 午后,顾青竹和顾青山送慕锦成等人出山,爬上老君山,慕锦成站住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里吧。” 顾青山抱拳道: “山里没啥好的,吃喝比不得县城,只是这里山高云阔,偶尔来品品清茶浊酒,也另有一番滋味,三爷和苏公子以后若得了空,还请再来!” “那便说定了,我们下次可是要住梁捕头的新房呢。”苏暮春瞥了眼慕锦成,见他阴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只得接口道。 “走吧。”慕锦成牵着如风抬脚就走,午间的日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顾青竹看着他落寞的身影,扬声道:“等我做成了茶,送与你喝!” “好,我在丁家面馆等你!”闻言,慕锦成脚下微顿,却没有回身。 而他先前低垂的头,似乎一下子扬了起来。 苏暮春与顾青竹匆匆告别,追慕锦成去了。 梁满仓的新房一忙十多天,顾青竹每日帮着做这做那,一时也顾不上研究炒茶的事。 这日,五间气派宽敞的大屋上梁盖瓦,梁满仓突然骑马回来了,带了很多糕点糖果和鞭炮,这可真是巧极了,晚间,安排了工匠们的吃喝,大家围在一处,热热闹闹吃饭喝酒。 “满仓,我听说你跟着县老爷到燕安城送花灯去了,咱顾家坳人祖祖辈辈还没人去过京城呢。”顾世根咂巴了一口酒,笑得满脸褶子。 “那燕安城是不是很热闹?快给我们讲讲呗。”方奎给梁满仓斟满酒,急急地问。 梁满仓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去的那几日都在灯市上,县老爷整日都忙着,生怕出一丁点纰漏,哪有心思看外头的风景,就连到苏公子外祖家,都是趁中午观灯人少的时候,别处我没去过,却见过很多观灯人,瞧着那里人穿衣打扮与宁江城的差不多。” “宁江城是留都,京城有的,这里也一样有,半点不少的!”郑家禄连连点头道。 顾青竹给每个人续茶,想起来问:“前段时间,苏公子来了顾家坳,说是与你同去的京中,看望外祖,怎么他倒先回来了?” “说起来话长,那时恰逢西北干旱,皇上知道苏县令之前做过工部侍郎,掌管水利,遂让他去实地考察,找出解决的法子,一处处写折子报上去,皇上依此拨付抗灾的银两。 临危受命,旱情不等人,这一路上必定奔波,吃饭睡觉都没个定数,苏公子外祖怕他身子弱,受不住颠簸之苦,遂派人将他先送回来了。”梁满仓喝了口茶道。 “辛苦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回来,你总该在家多住几日吧。”顾青山关心地问。 梁满仓点点头:“县老爷忙着写折子,一时不会出门,崔巡捕官特意放了我几日假,我便回来了,另外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啥好消息?”方奎剥了一颗盐水花生,丢到嘴里嚼。 “这好事还得感谢三爷,我昨儿回来就到丁家面馆去,他刚好也在,说是三生的罗掌柜看上了咱们山货,要敞开收购,还说,若是有榛蘑松茸等上好的菌菇,价钱还会更高些。” “咳咳咳,当真?”方奎一下子被惊喜呛到了,追问道。 梁满仓用力拍了下方奎的肩膀,笑道:“我几时说过假话!” “难怪你晓得得带上梁的物品,造房子也是三爷告诉你的吧,我差点以为你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呢。”顾青山玩笑道。 梁满仓点头:“还真是他告诉我的,这次,我瞧着他似乎跟以往不一样了,可到底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顾世根摸摸下巴,打断他们的闲扯,严肃地说:“今年的茶叶一季不如一季,收成减了不少,只怕各家年关难捱,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现下虽说已经过了中秋,但山里的蘑菇还是能捡到一些的,多少能贴补贴补家用。” “小孩子们又要玩疯了。”方奎笑道。 “何止孩子们,大婶大嫂们,只怕也要进山去了。”顾青山抿了口酒道。 梁满仓见他们光顾着高兴,免不得提醒道:“三爷还说,让找出个人来在村里把把关,免得好赖不分,都送去三生,罗掌柜可是最讲究品质的,若是太差送了去,不仅卖不上价,还坏了顾家坳的名声,日后好的也跟着卖不出去了。” “若说这个,还得是村长,旁人说的,谁听呢。”顾世根曲了手指敲敲桌子。 顾青山笑嘻嘻地点头:“这个好,我爹在床上躺了快三个月了,整日闹着要起来,若是给他找点事做,日子好挨一点。” “青竹,你上山捡蘑菇去不?”梁满仓转头问。 “青英肯定要跟青川和铁蛋他们一起上山捡着玩的,我就不去了,趁茶园还能采茶,我再试几回制新茶。”顾青竹摇摇头。 顾青山拧眉道:“如今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吗?这也太难为你了!” 顾青竹眉眼微扬,轻笑道:“这本是没儿影的事,咱周边没人会,我也就听了然师父一说,头脑发热想试试,反正秋茶鲜叶不值钱,我也不着急,只当练手了,不过,最近有些眉目,但还要再试试。” “青竹,你的胆色半点不逊男人,当初全村人都不看好你做茶饼,可你偏不信邪,硬是做成了,还做到最好,现在没有哪个不羡慕你挣钱多的,如今你又要开创新的制茶法子,若是成了,那还不是整个南仓县头一份啊。”方奎一脸憧憬地说。 顾青竹微叹一声:“咱村里山美水甜,茶叶更好,只是太偏僻了些,好东西没卖上好价钱,若这次成了,咱们都卖干茶,赚得多些,日子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梁满仓颇为感叹道:“还是你想得长远,只你那窝棚实在太简陋了,挡不住夏雨冬雪,更不要说春秋的风了。” “我觉得还不错呀,夏天穿风,春秋还可以看月亮,多好!”顾青竹嘻嘻哈哈地笑。 梁满仓摇头,却不再说什么,只看了看顾青山和方奎,他俩互瞄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三人年纪相仿,平日里又玩得来,兄弟之间,并不需要太多话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不早了,都散了吧,明儿还有得忙呢。”顾世根喝光最后的酒道。 顾青山拉住梁满仓:“你今儿就和我凑合睡吧。” “咱们好些年没一起喝过聊过了,今儿趁着上梁的好日子,尽兴说说话。”方奎跟上来,一左一右搂住他俩。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屋落成 深蓝天幕云层堆积,半圆月泛起黄晕,山中晚桂盛放,香气馥郁,随风潜入,清冽沁人。 酒意微醺的三人,迎着夜风,嘻嘻哈哈一路走了。 顾青竹去寻青英,将与铁蛋青川玩斗草的小皮猴子拎回家。 次日,南苍县最大的酒楼要收购顾家坳山货的消息,比晨光更快地散布到小山村的角角落落,有性急的,吃了早饭就踩着满地的露珠上山去了。 今儿天阴沉沉的,顾青竹照旧到梁满仓家里帮忙,有几个瓦匠师傅在屋里铺砖地,五六个木匠师傅忙着装木窗,顾青山几人大概嫌院里乱,招呼三个瓦匠搭手,将用剩的木料砖头都搬到外头去了。 至于搬去了哪里,顾青竹顾不上问,因为今天来帮忙择菜烧饭的人一下子少了好几个,除了秦氏和徐氏,其他人差不多都上山捡菌菇去了,她一个人要烧两桌饭菜,忙得片刻都不能停。 及到下午,阴了一天的天再也忍不住,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工匠们都转到屋里做活。 早上出门的妇人和孩子纷纷往回跑,顾青竹左等右等,却不见青英三人回来,心里十分焦急,幸而,秋雨缠绵,下得不大,她穿了蓑衣出去寻。 “青英……”顾青竹在他们常去的地方找了一圈,连个人影也没找到。 她不免心惊,加快脚步,一路走,一路喊。 “阿姐,我们在这里。” 风雨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应道。 顾青竹心下稍安,循着声音去了,却见她家茶园里的窝棚不见了,新起了四堵墙,已经有一般房屋高了,三个小脑袋正贴着墙边张望。 她如坠梦境,站定后,左右瞅了瞅,这里确确实实是她家的茶园,原先用来铺窝棚顶的旧茅草,还被掀开在一旁。 脸上感觉到雨愈发密了,顾青竹顾不上想这些,脱下蓑衣拢着三个小的,急急回去。 见着梁满仓,顾青竹掸了下周身雨水,蹙眉问道:“满仓哥,我家茶园里的墙是不是你叫人砌的?” “你都知道了?嗳,天公不作美,我本想赶赶工,明天再告诉你的。”梁满仓好似被戳穿谎言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方奎性急,张口就说:“那个窝棚确实不行了,昨儿晚上我只一拉,它就塌了,根本……” 梁满仓连连朝他使眼色,可已来不及阻止。 顾青竹无可奈何看着他们:“几位哥哥大概早就想瞒着我做这件事了吧。” “不是……,是你奎哥喝醉了,非拉我俩上山看月亮,结果,他……他弄塌了窝棚,我……我们就想着给你重弄一个。正巧,满仓家里刚好有材料,我们就……”顾青山一咬牙,直接赖上方奎,可他不擅撒谎,话说得结结巴巴,最要命的是,他还红了脸。 顾青竹见他们三个如此窘迫,不由得笑了:“昨儿月亮是啥颜色的,三位哥哥恐怕都不知道吧。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真不需要,窝棚就很好的。” “青竹,我们各家有事时,你都全力帮忙,你制茶,我们也帮不上啥忙,就想给你弄处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地方,安心做自己的事,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梁满仓见她缓了脸色,心下稍安。 方奎嘿嘿笑道:“对对对,造这房子,我和你青山哥也有私心,过些日子,你若得了制茶新技艺,咱们也能跟着沾光不是嘛。” “去!哪有你这样说的!”顾青山笑着推了下方奎,笑着骂道。 两人打闹,当下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 “满仓哥帮造了房子,我顺便再麻烦一次,砌个炒茶的灶台吧。”事已至此,顾青竹只好接受了。 “好啊,这还不是顺手的事。” 梁满仓满口答应。 顾青竹摇头提醒:“我要的灶台可与我们做饭的不一样。” “这有何难的,只要你能说出个模样,这些个瓦匠师傅定能照葫芦画瓢垒出来。”梁满仓倒是半点不担心。 “那我明日……阿嚏……”顾青竹话还没说完,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快把这碗姜汤喝了!”秦氏拧眉,快步走来。 顾青竹接过热热的姜汤,略吹了吹,喝了一口说:“谢谢婶子,青英他们呢?” “他们无事,刚喝了姜汤,家去玩了。”秦氏找了帕子给她擦头发,“你别在这风口上站着,快回家洗洗吧,可莫要着凉生病!” “你去吧,明日,我让瓦匠师傅等你就是了。”见此,梁满仓等人一起催促。 顾青竹小跑着回家,烧了热水,畅快地洗了澡,换上干爽的衣裳,神清气爽。 雨绵绵地下了一夜,时大时小,到了第二日方才渐渐停了,太阳破开层层堆积的云,散发着温和的光,秋风秋雨最是无情,榆树、桦树的叶子被刮去大半,遍地枯焦,沾满泥泞的土路,就连溪水里也飘荡着黄绿斑斓的的落叶。 几个工匠扛着木料随着梁满仓走到顾青竹家的茶园,顾青山和方奎挑着瓦片跟在后头,众人齐动手,及到中午,屋顶的瓦就盖上了,一间炒茶的房子像模像样地矗立在山间。 刚下了雨,不好进山,村里人大多留在家里晒昨日捡的菌菇,有闲不住的,跑去顾青竹家茶园的房子看稀奇。 这房子虽只有一间,却是很大很宽敞,把茶园旁边的地都占了,瓦匠师傅正按顾青竹的要求搭灶台,村人们都很惊讶她的锅居然是倾斜的,免不了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猜测她要做什么用。 过了几日,梁满仓家里的房子建好了,围起了一圈竹篱笆,顾青竹帮着糊了窗户纸。 这日一早,方奎和顾青山动手帮他搬家,虽都是些简陋的家具物什,但一放进去,仿佛带着旧时的光和记忆,空荡荡的屋子顿时有了家的感觉。 梁满仓独自给父母和兄长的牌位上了香,默默祷告了一番,而后郑重地行礼叩拜。 他回来有些时日了,今儿该返回南苍县县衙销假当值,故而,他请顾青竹帮着烧一顿饭,既算新房开火,也感谢村人这些日子的帮衬。 梁满仓挨家挨户去请,顾世根扶着顾世福慢慢走来,方奎赶忙给他搬了椅子坐。 “整整三个月零三天,我今儿可算是能出门了!”顾世福叩叩椅子扶手,笑道。 方奎笑嘻嘻地说:“您看着气色还不错哦。” 顾世福偏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我悄悄地告诉你,这是青竹不让我早下地,要不然,满仓造房子肯定得我来督工,哪用着你根叔呀。” 一旁的顾世根笑得流下眼泪,伸手边抹边说:“一晃,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过去这么些年,再听你像年轻时候一般开玩笑,我都有些犯糊涂了。” “福叔这是高兴,可这刚能走,断不能逞强,还得要拄拐!”顾青竹端了菜来,笑着说。 顾世福摸出烟丝嗅了嗅,塞在烟锅子里却不点火,故作恼状道:“晓得了,晓得了,难怪我家老婆子整日把你挂在嘴上,这是青竹说,那也是青竹说的,但凡不让我做的,都是你说的!” 顾青竹掩嘴乐,众人跟着哄笑,一时间,酒菜齐了,各自落座,顾青竹给顾世福倒了一碗茶,在他眼馋的目光中,把酒杯拿走了。 “我只喝一杯,还不行?”顾世福不甘心地问。 顾青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起码现下不行!” “那几时行?”顾世福嘟囔,却也只得老老实实以茶代酒。 顾青竹只当没听见,转身去厨房炒菜。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众人欢欢喜喜地吃过,尽兴而返。 下午,梁满仓将屋子锁了,依旧将钥匙留给顾青竹保管,他自个骑着追云,前往南苍县。 自此以后,村人们每日热情不减地进山捡菌菇挖药材,浩荡的人群中不止是妇人和孩子,没处打短工的男人也加入其中,他们胆子大,走得远,能采到榛蘑和松茸,偶尔运气好,还能碰见鸡枞和鸡油黄,这两种是菌中美味,村人等不及晒干,直接出山卖鲜货。 有卖回来的村人说,三生漂亮的女掌柜十分和气,不仅收的价钱高于集市上的摊贩,还会额外赏他们几文钱搭牛车,就是为了保留菌菇的新鲜口感。 顾青山和方奎料理了家里的事情,返回南苍县的丁家面馆,这会儿东市正摆摊收药材,面馆歇了很久的馄饨摊该出摊了,他俩一去,便替换下顾小花和方玲回家歇歇。 顾世福的腿恢复得不错,远比章平津预想得好,他起先还肯拄着拐杖借力,后来嫌麻烦,一气之下直接扔了,如今行走虽有些瘸,却精神头十足,村里家家采的菌菇,都得先过他那一关,不仅要剔除破的残的,保持一贯的品质,还要防着误采了毒蘑,惹出祸端来,这些足够他忙的了,可他却半点不嫌烦,反倒乐在其中。 几场秋雨催发,山中野菊开了,秋色更浓,青英挎了小篮子,专掐那些似开未开的花骨朵,野菊晒干了,既可和茶同煮,败火去热,也是一味药材,明目抗炎。 因着大家都奔菌菇去了,野菊无人问津,这倒让青英每日都能带一小篮子花朵回来,她与大姐说起,常惋惜那些没有掐下来的,明日全开了,再做不了药。 时光慢转,秋意日渐肃杀,周遭的山峦换下五彩斑斓的外衣,露出黑灰暗淡的枝丫,深沉凝重的仿佛垂暮老者,晚秋的顾家坳,在重峦叠嶂中活泛着烟火气,早晚几缕炊烟融在薄雾烟霭中飘飘荡荡。 众人全在忙碌,多少皆有收获,唯有顾青竹纵使有了然的经验和慕锦成的理论,可在一步步的实践中却一次次碰壁。 功败垂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得密册 顾青竹自打回了顾家坳,试炒茶不下百次,却没有一次成功,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失败中,顾青竹也琢磨出一些门道,比如灶膛里烧的柴,绝不能用松枝,她有一次杀青做的不错,可因着烧的是松枝,松油烟气把茶的香味全污了,只得忍痛全沤了肥。 还有杀青时,茶叶不可以多,却也不能过少,多了,翻腾不开,少了,锅烫,茶叶容易焦,她的手也烤得吃不消。 屡试屡败,屡败屡试,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过杀青这一关,更不要说揉捻和烘干了。 然而,深秋已至,寒露将来,时不待人! 秋日的阳光斜照进茶园小屋里,顾青竹坐在小杌子上,看着锅中变黄的茶叶发愣,她深切地怀疑慕锦成告诉她的都是假的,一个纨绔说的话,哪里做得了真?! 正当她反复思量之时,顾青水背着竹篓跨进门来,叫了一声:“青竹!” “嗯,你怎么来了,要到哪儿去?”顾青竹收敛神思,站起来问。 顾青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出去卖榛蘑刚回来,在鸡冠子山上遇见慈恩寺的了然师父,他叫我带信,让你得空去一趟。” “哦,谢谢你呀。”顾青竹倒了一碗温水递给他。 “你还试制茶呢?”顾青水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半碗,偏头看见锅里的茶叶问。 顾青竹无奈地摇摇头道:“是呀,可惜还是不行。” “眼见要寒露了,茶园里已没人采茶,大家都进山去捡菌菇,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吧,走得远一点,多少有些收获,像我今天就卖了三百多文,若再晚点,天气转冷,下了霜,想采也没了,以后只有挖药材,那可苦多了。”顾青水好心劝道。 顾青竹笑笑道:“反正也没几日了,我再坚持坚持,过了寒露,我再和你们一起上山。” “行,我们等你。”顾青水喝光了水,将碗还给她,转身走了。 顾青水说得不错,今年的秋茶,她都用来试制茶了,鲜叶没空卖,炒茶也没做成,白荒废了一季,远没有他们赶着季节时令做事进项多,眼见着青松明年的束脩又成了问题,她急,但她更不甘心! 顾青竹草草收拾了屋里的东西,浇熄了灶膛里的火,回家做午饭,青英和铁蛋青川总在一起,三人放羊捡粪,采花玩耍都不要她担心,到吃饭的时候,就会自己回来。 “阿姐,阿姐!”顾青英提着小篮子,一阵风似的跑进家门。 顾青竹从厨房里探出头笑:“这是怎么了?瞧瞧你后头,花掉了一路。” 小丫头赶忙回身去捡,嘟囔道:“马奶奶果然最会吓唬人!” “你遇着马老太了?她说啥了?”顾青竹疑惑地问。 青英扬起皱巴巴的小脸说:“她说上次来的坏人又来了!” 顾青竹揉揉她的头发,安慰道:“你看,这不是没事嘛,她老糊涂了,乱说的!” 着急忙慌跑了一路的顾青英,闻到厨房里蒸鸡蛋的香气,舔舔嘴唇说:“阿姐,我饿了。” 顾青竹接过她手里的竹篮,将菊花倒在鸡窝上的小匾子里,扒拉均匀道:“快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了。” 两姐妹吃了午饭,顾青竹要到慈恩寺去,为着马老太一句话,她到底不放心,便将青英托付给秦氏,方才背着竹篓出门。 远远的,走在路上的顾青竹,瞧见二叔家门前围着十多个村人,里面叽叽喳喳不知吵嚷什么,她赶着有事,未做停留,径直走了。 她刚走上慈恩寺的石阶,慧觉就在山门处看见了,他到底是个小孩儿,站在高处嚷:“顾家阿姐,了然师叔正等你呢。”说完,蹬蹬蹬转身跑进寺里去了。 顾青竹坐在山门前等。 秋日,远山苍茫,碧空如洗,蓝得像一匹上好的绸缎,几朵云像调皮孩子随手撕下的棉絮,点缀在天边,一群雁变换着队形从空中飞过,隔了会儿,又有一两只落单的,嘎嘎叫着追赶。 她正看着出神,就听门里一阵衣衫窸窣的声音,赶忙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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