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呢。” 顾青竹右眼皮一跳,心里猛抽了一下,她拉起慕锦成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韩守义等不及到前厅,一路走一路急切地低语:“可不得了,我们进山收茶的几个伙计出了事!” “什……么!”惊诧的慕锦成刚一张嘴,又生生将声音压住了。 顾青竹一瞬间手脚冰凉,强撑着道:“老爷怎么说?” “正等着和你们商量。”韩守义说着推开了前厅书房门。 两人行了礼,慕锦成屁股刚挨着椅子,立时迫不及待地问:“韩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守义面色阴郁:“我听侥幸逃回来的伙计说,一群蒙面山匪,号称是老鸦岭的,在鸡冠子山上袭击了他们,不仅抢了他们的钱,还把人和茶都推下山崖,他幸而被树枝挂住,方才拣了一条命。” 顾青竹想都不想,一口否决:“这怎么可能!莫天林分明在我的山庄上,有屋住,有钱用,怎么会出来做这等事,再说,三生入选了贡茶,他就是再次沦落到做山匪,不说忌惮慕家,就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也不会做下这般抢财杀人的勾当!” 慕锦成立时附和:“青竹说得对,我与他认识一场,他虽看着有些痞气,但这般心狠手辣的事,断然不是他干的。” “那……” 座上四人都有些心惊,也都隐约有了猜想。 “老爷,外头几家丧主寻来了,正在门前哭哭啼啼。”小余儿在门外道。 慕绍堂挥挥手:“守义,你去处理下,请他们进来说话,别围在门口,叫旁人白看了热闹。” 韩守义应了一声,急急地去了。 “爹,报官吧,这事不查,祸患无穷!”慕锦成急切道。 为了不让慕家顺利完成贡茶,这帮丧心病狂的家伙,青天白日就敢冒名杀人,若他们一味忍让,便是对恶人的纵然,日后还不知会闹出怎样更大的事情来。 “庆丰在我来后,已经去衙门报案,可我只怕这又是一桩无头案。”慕绍堂面色铁青,接着说,“现下,不仅要安抚丧主,更重要的,还得找茶叶,贡茶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咱自家的茶山不也有千亩吗?二哥一直在山庄上监工,各家铺子又高价收购,就是短少了一些,鲜叶怎么也该够的。”慕锦成有些不明白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遇袭 慕绍堂面色凝重地说:“你说的没错,若搁平日里,千亩茶山一季怎么也得有两千斤茶,可茶马司限定了日子,留给我们的时间有限,加之,最近几乎一旬没有下雨,山上茶芽长得慢,哪怕人工浇树,也收效甚微,你没见最近运来的鲜叶一天比一天少了吗?若再没了外头的收购茶,贡茶……” 不待他说完,慕锦成抢住话头道:“爹,贡茶一定能成,咱们再想想,办法总比困难多。” 慕绍堂咬了咬后槽牙:“这次贡茶之选是你媳妇好不容易争来的,我断不会舍了去,三生蒸青茶饼,名声早已有之,无需多虑,而炒青是新出的,定要借机做成无人超越的精品,才不枉咱慕家百年茶业大家之名,并以此牢牢坐稳南苍县茶业第一的位置。” 顾青竹手里绞了帕子,有些担忧道:“爹,儿媳赞成你的想法,可如此一来,要做好浪费的准备,现下也就山庄上能确保供应,其他的暂不好说,但光靠这个,无法同时保证蒸青和炒青的用量。” 慕绍堂沉吟一会儿道:“贡茶选下的次等,再分一分,可以按级卖,并不算浪费,如今蒸青茶饼约莫还差二百斤,现下只有先停下,全力保全炒青用的鲜叶。” 慕锦成惊诧:“当真这般严重?各处铺子不是在全力收购吗?” 慕绍堂转头看他,目光幽深:“你可知道,这短短三五日工夫,鲜叶价被其他几家哄抬,已经从去年的三十文涨到了五十文一斤,各处铺子每天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将当日收购价再加一成,照这样涨下去,就快到去年旗枪茶饼的价钱了。” “明白人都知道当下蒸青茶饼滞销,那些人高价抢购鲜叶,能落什么好处?”慕锦成捏着拳头,气愤道。 慕绍堂叩了叩桌子,肃着脸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贡茶是皇差,若是不能按时按量送达京城,慕家就犯了欺君之罪,百年三生一夜倾覆,南苍县的茶业将会重新洗牌,这么巨大的利益和茶饼滞销损失一些钱财相比,又算什么,再说,茶饼滞销,若没有将鲜叶制成茶饼,又何来滞销?” 听了这些话,慕锦成发间沁出薄汗:“他们将收来的鲜叶都扔了?” 顾青竹在一旁接口道:“扔不扔,我们不好说,但东市低迷的行情摆在那里,除了三生还在制茶,别家的茶山只怕都不采茶了,只眼见着茶芽在茶树上老去。” “你说这话,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或许能解燃眉之急。”慕绍堂眼中一亮,提着袍角,急急走了。 “爹也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来了?”慕锦成望着顾青竹。 “约莫是的,可今儿还得先将鲜叶短缺敷衍过去,不然,茶工慌乱,害怕挣不到钱,我们到时更难应付。”顾青竹看着外面,若有所思道。 两人来到制茶作坊,茶工们俱都停了手上的活,躬身行礼。 慕锦成抬抬手道:“诸位辛苦了,最近,茶行里赶工,大家都没有好好休息,今儿,我做主放小半日假歇一歇,回去看看爹娘孩子,陪陪媳妇儿。” “好!谢谢三爷!”众人高高兴兴应答。 茶工们很快结束了活计,次第离开了。 慕锦成和顾青竹松了口气,转身准备回炒茶院里去。 “青竹!”梁满仓自外间匆匆而来。 “满仓哥,你这是……”顾青竹见他一身戎装,背弓佩刀,讶然道。 “鸡冠子山上出了命案,害得附近山民人心惶惶,连茶叶都不敢出来卖,县老爷让我速去查案,我这一走,只怕顾不上你这里,不过我安排了张西,你大可放心。”梁满仓面色沉静道。 “好,我知道了。”顾青竹点头,还不忘提醒:“满仓哥,这事并不是什么老鸦岭山匪所为,定是他人假冒其名。” 梁满仓拱手告辞:“我见过莫天林,心中也不信什么山匪的谣言,此去定会细细查访。” 顾青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扯了下慕锦成的袖子:“你说,能查清吗?” 慕锦成拧眉:“我看悬,那些人都蒙着面,只留下一个被吓得半死的活口……” 顾青竹心思急转:“你快些回去,让熊叔将那个伙计藏好,将来可是要上堂作证的!” “啊?我这就去!”慕锦成一下子明白过来,疾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你别离开这里,熊吉会保护你!” “嗯,你快去快回!”顾青竹焦急地说。 慕锦成骑马飞奔回府,顾青竹进了炒茶院子,茶工们仍在有条不紊地炒茶。 顾青竹定了定神,将新挑选的干茶检视了一遍,方才允许茶工包装起来。 外间的蒸青茶饼停了,鲜叶全用于炒青,也只刚够撑到酉时初,顾青竹照着慕锦成的说法,将茶工们安抚过去了。 黄昏后,夜色慢慢笼上来,坐在临时的起居室里,顾青竹方才感到背上的黏~湿,这一日,又累又惊,慕锦成商未回来,这让她莫名担心。 春莺是她的贴身丫头,跟了来伺候,这会儿端了茶进来,见她在暗影里孤坐,忙点上了灯。 “少夫人,天晚了,厨房里的饭菜要不要热一下?”春莺上前问道。 “等会儿吧,说不定,爷一会儿就回来了。”顾青竹呡了口茶,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道。 “那我去前厅瞧瞧。”春莺转身出去了。 又等了会儿,夜色如墨般浸没到屋中,顾青竹等得心焦,站起来出了门。 他们临时居所就是后场空置的那排厢房中的一间改的,而其中一间还被改成了贡茶存放室,这会儿,张西正和两个守门的衙役说话。 “青竹姐!”张西见着她,热络地打招呼。 顾青竹本打算去前厅,听见他的声音,回头望,入眼,除了他们亮着昏黄灯火的临时居所,就数存放贡茶的屋子被木条封住的窗户最明显,加之,门前杵着的人,一看,就是闲人莫近的重要地方。 顾青竹心里咯噔一下,脚下轻缓地走过去:“我听满仓哥说了,这几日要辛苦你守着。” 张西拍拍胸脯:“师父带人去山里查案,这里交给我,我保证不会丢师父他老人家的脸的。” “捕快们都去了吗?”顾青竹状似无意地问。 “没有,师父不放心这里,只带了一半人,其他人都在茶行外围暗中守护呢。”张西笑了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两人正说着话,慕锦成快步走来,腰间流苏激荡飞扬。 “我回来了。”慕锦成微扬眉梢,“我饿了。” “我这就叫春莺热饭。”顾青竹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 不大会儿,春莺摆上饭菜,慕锦成给她搛菜,心疼道:“我没回来,你就先吃,何必饿着等我!” “我刚才在外头瞧着,放贡茶的屋子太显眼了些。”顾青竹低头喝了口香菇火腿羹,心思不定道。 “你好好吃饭,别想那么多,我一会儿出去看看,现下蒸青和炒青加起来,已经有一千多斤了,搬是不可能搬的,容我想个别的法子。”慕锦成舀了颗乌鱼丸给她。 两人吃了饭,慕锦成让春莺伺候顾青竹洗漱休息,他转身出去了。 待她从洗浴间出来时,慕锦成刚巧回来,笑嘻嘻道:“好了,搞定!” “你怎么弄的?”顾青竹问。 “放心吧,保管没事。”慕锦成接过她的帕子,帮她擦头发。 顾青竹被摁在椅子上,什么也没看见,听他这样一讲,心里跟着松了口气,困乏之感很快袭上来,等慕锦成洗漱后,她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 慕锦成换了身黑色劲装,他弯腰在顾青竹脸上亲了下,随即将帐幔放下,捻灭灯芯,抱剑坐在桌边。 夜色愈深,整个南苍县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中,鸟雀不鸣,猫狗不叫,唯有月移影动,风吹叶摇。 “喵……”茶行里养着捉老鼠的大黄猫似被什么惊着了,突然凄惨地叫了一声。 慕锦成瞬间睁开凤目,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只见一条黑影仿佛是从夜色里挤出来的,悄然落在茶行墙头。 他刚想纵身入内,就见一把雪刃直奔他的喉头,他迅速翻手格挡。 “铛!” 极脆的铁器交接的声音。 两道身影腾挪躲闪,就在墙头上,缠斗得你死我活。 很快又飞跃来第二条,第三条,乃至七八条黑影,仿佛是早有准备,另一方立时有人出头迎战。 交战双方互有输赢,一人不敌,立时有同伴出手补救,故而,这场只有兵器铿锵之声的苦战,没有哪一方占得先机,堪堪打成平手。 慕锦成在等,等对方亮底牌。 “噗……”一支火箭随着弦响,直钉封堵的窗户。 接着是三根,五根,更多根! 火箭熊熊燃烧,很快点燃了窗户,烧得木板噼啪作响。 “救火啊,救火啊!”两个衙役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对面屋脊上的持弓者蔑视一笑,转身退后,他的人也跟着撤出了混战的圈子,慕锦成飞身而起,运功直追那道黑影,其余人等俱都跟上。 茶行里一时乱了,暂住在此的茶工睡得迷迷瞪瞪,听见起火了,全都拿了盆桶跑出来,因着茶行后场制作蒸青要用火,为防万一,常年有几个大水缸满满蓄着水。 夜色浓黑,情况紧急,谁也没有细辨,只管舀水灭火。 顾青竹被吵杂的人声惊醒,发觉身边没人,她快速翻身起床,绾发穿衣,待她跑出来的时候,火已经熄灭了,地上污水横流,一片狼藉。 “出什么事了?”顾青竹心惊胆战地问。 救火的茶工,一个个筋疲力尽,垂头耷脑地走过她身边,连回她的话都懒得说,只默然地摇摇头。 第三百三十九章 止痛药 熊吉悄然从暗处闪出,护在她身旁道:“少夫人,莫慌!” 顾青竹情知熊吉不会骗她,但她心里到底没着落,还是提起裙摆,一脚踩进污水里:“我去看看贡茶!” 熊吉不语,只走在她身侧,将她与逆行折返的茶工隔开一人的距离。 这一排厢房坐北朝南,顾青竹夫妻住着东边第一间,因着最后一间离围墙太近,故而,存放贡茶的房间选在靠近外口开阔处,方便将来装车运输。 顾青竹记得是东边数第三间,当她抬头看时,却发现原本钉在窗户上封堵的木条全都没有了! “这……”顾青竹讶然。 她刚想问,却见门吱呀开了,张西和三四个衙役从里面走出来,他们个个手上都拿着威力强劲的连弩。 “你们这是……”顾青竹瞥了屋里,一切安然无恙。 “青竹姐,还是三爷这招偷天换日的主意妙,不仅茶叶完好无损,还引得贼人自投罗网!”张西伸手往前一指,飞跑着去帮忙。 他身后的衙役,除了留下两个守门,其他人都跟着去了。 顾青竹顺着他们的背影望过去,西边的屋子,门窗大开,像个野兽张着巨大的嘴,不断往外吐出呛人的烟气,饶是这般暗夜里,也能看出浓烟滚滚飘向天际,眼见贡茶有惊无险,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爷呢?”顾青竹四下张望,并未见人,心不由得又拎了起来。 “三爷带着西府府兵追贼人去了。”熊吉在一旁低语。 “他……”顾青竹本想说,他怎么能行! 但此刻忙乱之下,实在不能说这种丧气的话,她抿唇,压下心里越来越深的担忧。 “锦成家的,贡茶怎么样了?”慕绍堂急匆匆奔来,长袍最下面扣错了纽子都不曾发觉。 “爹,多亏之前处理得当,贡茶现下无事。”顾青竹赶忙行礼。 听了顾青竹的话,慕绍堂仍旧不放心,还想当场确认,遂抓着韩守义道:“咱们去看看!” 晚间,韩守义骤然听见起火的呼喊,惊得汗如雨下,他赶到后场,发现并不是存茶的房间失火,赶忙让儿子韩秋生带人灭火,他则赶到慕家报信,所以,慕绍堂才能这么快赶来。 两个中年人入内查看,只见货架上蒸青茶饼和炒青干茶分开摆放,井然有序,地上每隔三个货架,还放着一个盛满炭灰的瓦盆,这是用来吸附室内湿气,保持茶叶干燥的。 慕绍堂在瓦盆表面拈了点炭灰,手指微捻,碎屑发出细微的脆响,这让他十分满意。 见一切如故,慕绍堂才将心重新放回肚子里,精神头也好了很多,他看了眼周围,这才发觉慕锦成不在面前。 “锦成呢?今儿出这么大事,他去哪里了?!”慕绍堂面上有隐隐怒气。 “他适才追贼人去了,还没归来。”顾青竹赶忙回答。 “他……”慕绍堂一时卡住。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小儿子还有这般胆识,竟敢夜半追贼,同时,他又揪了心,生怕他一时逞能,被恶人所伤。 “庆丰,你速去看看。”慕绍堂转身吩咐。 “是。”庆丰拱手道。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一阵骚乱,步履匆忙吵杂。 “锦……爷!”顾青竹一见跨进来的人,眼中迸发出欢喜的光,急忙迎上去。 一身黑衣的慕锦成,左手捂住右肩,一滴鲜血在暗色中,顺着剑鞘无声地落入泥土,而他全然不觉,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索。 顾青竹赶到他面前,一股子铁锈味钻进了她的鼻子:“你……流血了?!” “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慕锦成一见她,安然地笑了。 心焦的慕绍堂大手一挥:“快去请谭先生!” 庆丰急急地去了。 顾青竹急于知道他伤得如何,遂将他扶进临时居所,慕绍堂和韩守义也跟着入内,黑夜黑衣掩盖了伤势,此刻在昏黄的灯火下,顾青竹松开扶他的手,却见掌心留下一大片血腥黏~湿,鲜红刺了她的眼。 顾青竹是医者,虽不会治什么大病,但跌打皮外伤还是常看的,山里人进山采药打猎,一不小心受伤见血是稀松平常事,她不是没处理过,只是见不得慕锦成伤成如此。 她心乱如麻,急急忙忙找了块干净帕子捂在他的伤处,慕锦成感觉到她的手指都发颤了。 “我无事的,你别怕。”慕锦成低语,他额上的汗珠在灯火下泛着点点水光。 三生茶行突然着了火,焦糊的味道飘了大半个城,谭立德被守夜的伙计叫醒,急忙叫人备车赶过来,半道上正遇见庆丰,听说慕锦成受了伤,急得不停催促,车夫将马鞭甩得噼啪作响。 谭立德下了马车,几乎是跑了来的,半句寒暄都不及说,他用力撕开慕锦成的衣裳,“刺啦”一声,一道砍在肩膀上的刀伤赫然入目,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糊了整片胸膛,众人见此,皆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怎样一种疼啊! “锦成!”慕绍堂顿时湿了眼眶。 顾青竹的眼泪顷刻崩堤,她紧咬着唇,无声流泪,努力不让自个哭出声来。 韩守义面露不忍,更多的是自责,三爷在茶行出了事,他怎么也说不过去! 春莺按吩咐端来了热水,谭立德快速清理伤口,仔细检查后,撒上伤药,用细棉布包扎。 “谭兄,锦成伤势如何?”慕绍堂追问。 “万幸伤口不深,没有伤着经脉,只是皮外伤,但血流得太多,需要好好休养,我开个补血生肌,促进伤口愈合的方子,先照着吃几日。”谭立德伏在桌上,笔走龙蛇开药方。 “好好好。”慕绍堂一叠声地应下。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如释重负。 谭立德打发人去取药,收拾东西道:“今夜,这里到底怎么了?” “有人想用调虎离山之计,火烧贡茶,陷害慕家,我若不是被人暗算,早将那歹人捉住!”慕锦成气愤地一擂桌子,震得伤口跳着疼。 顾青竹隐在他身后,暗暗扯他的衣角,慕锦成回眸,报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慕绍堂面色一变,顿悟道:“你是说,杀害收茶伙计只是这个连环计的一部分,他们想趁捕快查案不在的时候,毁掉贡茶!” 慕锦成收敛了怒气,点头道:“不错,他们本想偷入放火,却不想被我找薛宁借来的西府府兵和另一半捕快阻拦,他们最后采用了火箭,点燃了窗户上的木条,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就算火烧不到茶,但救火的水也会将茶毁于一旦,这样一来,在剩下的时间,我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再难完成贡茶要求的数量。 所幸今日青竹及时发现了不妥之处,我偷梁换柱改了封窗的房间,才侥幸避过此难,我带人追出去的时候,本可以抓住领头人,却被背后人偷袭,后得各位府兵兄弟相助,方才脱险。 但我们这次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到底抓住了一个落单的贼人,这会儿打晕了,正严加看管着,只等明儿送到县衙牢房关押审理。” “这到底是谁干的?!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和慕家过不去,还害了那些无辜人的性命!”慕绍堂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痛苦道。 “扳倒慕家,谁得益最多,自然就是谁,这个谁,当下不是呼之欲出吗?”谭立德眉头深锁,淡然道,隔了会儿,他又说,“绍堂,依我看,贡茶一天不装车贴封条,像今儿这样的事,保不齐还会发生,明日起,我家八百亩茶山的鲜叶全部送到你这里来,只盼着早一日完工, 少一些担心。” “谭兄,你这般仁义,叫我怎么感谢你才好!”慕绍堂紧抓着他的手。 “撇开小辈的亲事,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不是纸糊作假的,关键时刻,我不帮衬你,你还能指望谁去?”谭立德微微叹了口气。 他是个醉心研究医药的痴人,几乎不懂经营,对名声看得也淡,他私心里对什么第一,贡茶之名,完全没兴趣,也不屑去争,但慕绍堂想要,在当下的困境里,他不管对与错,都会全力支持。 “有谭叔这句话,贡茶定是没问题!”慕锦成笑,眉眼飞扬。 “今儿闹腾了半夜,锦成吃了药,就睡会儿吧,我们也回了。”慕绍堂掩唇打了个哈欠。 “好。”顾青竹曲身行礼。 她刚想跟出去送送,慕绍堂挥了挥手,阻止她:“你照顾好锦成,也抓紧歇会儿,明早迟点开工也无妨。” 几人离开时,天边已露了鱼肚白,慕绍堂叮嘱韩守义加派人手看护,还把庆丰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不说慕绍堂返回慕府如何和慕绍台商讨防御之策,单说暂住三生茶行的两人。 春莺在厨房熬药,顾青竹拧了热帕子给坐在椅子上的慕锦成擦脸。 瞥见他鼻尖上都沁出了汗,顾青竹眼眶又红了:“很痛吧。” “人家都说,亲吻可以止疼,你多亲亲我,我就不疼了。”此刻只有他们两个,慕锦成低低地笑言。 伤口火辣辣地疼,堪比上辈子折了腿,他强忍着,舍不得顾青竹哭。 “胡说!”顾青竹的眼泪凝结在长长的睫毛上,似坠非坠,而面上却火烧起来。 “我骗你作甚,激吻产生的荷尔蒙能够达到一片止痛药的效果,这是经过现代科学论证过的,你不信试试?”慕锦成将脸凑过去。 “真的?” 顾青竹低头,杏眼一眨,一滴泪珠落在慕锦成的脸上,冰凉一片,而她温润的唇却似最温柔的春风,拂过他的面庞,暖意传到四肢百骸,令全身毫毛颤栗。 慕锦成微微偏头,双唇相接,含住那片柔软,缱绻情深,不舍分离。 第三百四十章 梦里梦外 顾青竹慢慢阖上眼,如果她真是一片止疼药,她愿意他的痛苦少一些,再少一些。 “青竹,你是我的药,专属的,一辈子的,旁人不可用,也无效。”慕锦成抱住她的腰,将脑袋靠在她身上,低低呢喃。 身上压着很重的分量,顾青竹轻声道:“我扶你去床上躺着,那样会舒服些。” 慕锦成没有应答,环着的手突然垂落下来,顾青竹一惊,声音不禁带了哭腔,一叠声地叫:“锦成,你怎么了,怎么了?” 隔了会儿,只听见极低的声音:“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若你再叫我声夫君,我就能起来了。” “你……”顾青竹眼角的泪落下来。 他刚才约莫疼晕过去了,但他宁愿这般耍无赖,也不肯在她面前表现出一点痛苦和脆弱。 顾青竹吞咽了几口口水,润了润被焦灼烤干的喉咙,低声道:“夫君,咱们去床上。” 这话单听着极暧昧,引得慕锦成一阵轻笑。 他一只手撑着桌面站了以来,身形晃了晃,很自然地将长臂搭在顾青竹肩上,由她扶到几步外的床上半坐着。 春莺很快送了药来,顾青竹搅了搅,递到他面前,指望他用左手端着喝。 “我伤着呢。”慕锦成不接,只把嘴巴张着等。 顾青竹缩回手,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慕锦成笑,一口含了,苦得他皱眉,可还是老实吞了,一连喝了几口,满嘴都是黄连般的苦,几乎比痛还让人难忍。 “咱们一气喝了,吃颗杏脯压压就好了。”顾青竹边搅边吹,见他一张俊脸皱成苦瓜,遂像哄小妹青英似的说。 慕锦成伸出左手拿了碗,仰头一口喝了,顾青竹赶忙拣了一块杏脯塞到他嘴里,或许是错觉,慕锦成觉得她的手指比杏脯更甜。 “睡吧。”顾青竹服侍他躺下,给他掖掖被角。 “嗯。你呢?”慕锦成吃了药,困意渐渐涌上来。 “我过会儿就睡。”顾青竹捻暗了油灯。 他是皮外伤,最怕起热,安然熬过今日,方才能放心。 顾青竹坐在床边脚踏上,春莺进来道:“少夫人,闹腾了半夜,你好歹迷瞪会儿,我来看着爷。” “不用,时候不多,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天亮了,我得去盯着炒茶,这里就得靠你了。”顾青竹勉力露出一点笑容道。 “这……好吧。”春莺只得答应,关门出去了。 顾青竹抓着他被褥里的手,他的手掌因着练剑的缘故,掌心里有些薄茧,她的手亦不是大家闺秀柔若无骨的细嫩,交握间,有贴合,有摩擦,是真实的烟火气。 慕锦成沉入睡眠,可痛感毫不留情地侵扰他,他清醒时,可以插科打诨蒙混过去,可这会儿却是最无助的呻吟。 顾青竹忙拧了帕子给他擦汗,见他疼得眉头紧锁,无奈之下,只得凑过去吻他,期望真如他所说,能够减轻几分痛苦。 梦里的慕锦成跋涉在烈日高照的荒原上,没有水,没有树,只有一望无际被太阳烧灼的,几乎冒出火星的光秃秃大地。 他昏昏沉沉,却一直有一个念想指引着他,强撑着他不倒下。 忽然有风来,些许微凉,飘荡着几点雨丝,他贪婪地用力吸吮,只盼着雨更大些。 顾青竹狼狈地抽身逃离,这家伙太凶狠了,像野兽似的,几乎将她的唇咬破。 “水……”床上的人低吟。 “就来!”顾青竹赶忙倒了一杯暖焐子里的温茶。 她略试了下水温,才一点点喂给他喝。 慕锦成大口吞咽,梦中荒原变成绿洲,有水禽嬉戏,鸥鹭飞翔,更有青衣女子遥遥立在漫天蒹葭之中。 “青竹!”深情的呼唤溢出口。 “我在,我一直在!”顾青竹抓他的手,用力握紧。 梦里的女子粲然一笑,倾城倾国,慕锦成踏水而行,追寻所爱。 顾青竹看见他嘴角浮起的笑容,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刚冒出来的胡茬有些扎手。 这一夜,注定是慌乱不太平的。 另一处,瘦高的身影依旧映在窗帘上,而地上跪着的人已被他一脚踢翻。 被拉着像一道霹雳的身影暴怒:“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今日大好的机会竟然白白糟蹋了,明日起,慕绍堂的府兵必然介入,这以后再难得手!” 被踢翻的人,翻身跪伏在地:“请爷恕罪,我们低估了慕家那个纨绔,难道他一直都是装的?现下,老五下落不明,还望爷帮忙打听一二。” 风起,身影摇曳不定,冷酷道:“你们都是死士,感情这东西最要不得,无用还会丧命,他若被俘,自会自我了断,不过是具尸体,寻与不寻有何区别?” 窗外,月冷风住,内外无声,死一般静寂。 次日,太阳破云跃出,天色越来越明盛,白亮的光透过窗幔缝隙,投进屋里,顾青竹见慕锦成终于安静了,用手试试他的额头,熬过最初的几个时辰,刚才的热度下去了些,她心里亦随之安定了。 昨儿闹了大半夜,还伤了慕锦成,韩守义特意嘱咐茶工迟两个时辰开工,故而,这会儿,外间才有了说话走动的声音。 顾青竹收拾妥当,出来道:“春莺,爷先前起了热,但这会儿已经退了,一会儿谭先生来瞧,你如实说,我赶着去炒茶房,爷还没醒,你片刻都不能离了这屋,知道吗?” “少夫人放心,奴婢肯定做到。”春莺将早饭摆在桌上,关切道,“您吃点再去吧,爷伤着,您不能再累垮了。” “好。”顾青竹坐在桌边。 血糯粥,温牛乳,红豆卷,水晶饺,都是平日里蕤华院常备的,可今日吃着,味如嚼蜡。 顾青竹恍然想到,她自嫁到慕家,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吃早饭,心中针扎般的痛,她草草吃了一点,便去了炒茶房。 慕锦成受伤是后来之事,救火的茶工并不知晓,他们见如常巡视的顾青竹面色不佳,只当是昨夜受惊没睡好,并不十分在意,照旧忙忙碌碌地干活。 谭立德亲自送了鲜叶来,又给慕锦成瞧了瞧,连连点头:“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好,扛过了夜里的热,以后慢慢养着就是了。” 他刚走,卢氏便和罗霜降来了,同来的除了她们随身的丫头,还有左云。 卢氏一见睡在床上,苍白着脸色的慕锦成,立时忍不住哭了:“我的儿!” “大嫂,锦成吉人天相,春莺刚才说,谭先生都断他无事了,你就别太伤心了。”罗霜降连忙低声劝。 她面上强装镇静,心里又如何不惊,前世种种,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她的梦里,她几次都被魇住了,得亏慕绍台就睡在她旁边,连抱带亲,才将她安抚下来。 如今见慕锦成如此,正一步步走到那个梦的深渊里去,她怕,却无法说出来。 “我这儿子,打小就三灾五难的,都是那张床护着,如今才来这里几天,就伤成这样,我如何能不伤心。”卢氏拈着帕子抹眼泪。 屋里亮了许多,人来人往的, 慕锦成迷迷瞪瞪醒了:“娘,我没事了,过两天又是您生龙活虎的儿子。” “我把你吵醒了?”卢氏坐到床边小杌子上,紧张地问。 “我只是……饿了。”慕锦成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没有看见顾青竹,一时有些失望。 “少夫人去炒茶房了,她叫我留了粥给爷。”春莺上前道。 卢氏瞪了她一眼,气恼道:“三爷伤着,光吃粥怎么行!我熬了参鸡汤,快盛来,给他趁热喝一点。” 慕锦成抬了抬左手,笑道:“娘,我饿极了,先吃碗粥垫垫,再喝汤不迟。” “好,就依你。”卢氏向来对慕锦成没辙的,更何况他伤着,这会儿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血糯粥不冷不热,慕锦成半靠在床栏上,自个端着,几口就吞了,好似真饿极了,害得卢氏连声说:“你慢点,慢点。” 参鸡汤有些烫,慕锦成只让搁在桌上晾着,并不要丫头伺候。 “我的儿,你怎么把自个弄成这样,宝兴呢,他不是该保护你的吗?”卢氏心疼儿子,忍不住问。 “我让他留在茶行了,当下,还是贡茶重要。”慕锦成轻轻浅浅地说。 在他心里,比贡茶更重要的,是顾青竹,熊吉轻功了得,逃跑没问题,但若真遇着硬茬,还得宝兴这种碾压式的骇人力量,他带人追敌,但不会留她孤身涉险。 “在娘心里,什么都比得了你!”卢氏说着,又伤心了。 慕绍堂正跨进门来,闻言,喝了一声:“糊涂,妇人之见!” 慕锦成出生时,天降祥瑞,慕家老夫人夫人将他当个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硬是将他养成了一个混不吝的霸王。 这些年,慕绍堂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十多年都扳不正,这会儿好不容易上进了,他那里容得卢氏如此胡言乱语。 卢氏一见他,立时收了声,矮身行礼,罗霜降亦见了礼。 “锦成如今大了,以后这种不顶事的话,自个想想就是了,他是个男人,将来是要撑门抵户的,你难道要溺爱他一辈子,将来等咱们死了,他又该怎么活呢!”慕绍堂冷着脸道。 “爹,娘只是心疼我罢了,至于其他的事,轻重缓急,我心里自有分寸。”慕锦成忍不住为卢氏辩白一句。 闻言,慕绍堂面色缓了缓,接着说:“知道就好,现下你只管安心养伤,你父亲已经派了薛宁带人来守卫茶行,以后这里苍蝇也难飞进一个。” “既然如此,这里条件简陋,不适合养病,锦成,你不如跟娘回家,再说,那张床对你痊愈也有好处。”卢氏赶忙劝说。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丁永道督查 “祖母年纪大了,我这样回去,必然吓着她,若再闹上病,该是我不孝了,不如就让我在这里,饭食药汤都和家里一样的,我看着茶,心里不慌,说不定能好得快些。 ”慕锦成婉言拒绝。 卢氏心知这个傻儿子是舍不下顾青竹,但她也真不敢贸然将慕锦成伤着的消息告诉婆婆,若有万一,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故而,她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锦成受伤的事,不仅不能告诉母亲,更不可让旁人知道,你们妯娌俩一会儿出门,到别家衣料首饰铺子里转转,拣贵的好的买一些回去,切记,一定要让人看见你们的欢喜。”慕绍堂看了眼老妻,冷声道。 她是卢家嫡女,慕家主母,应当明白他的意思,更能做到滴水不漏。 果如慕绍堂所想,卢氏只愣了下,便垂下眼睑,低声应了一声。 “大嫂,让锦成好好养着,咱们就走吧,我这几日有些反胃,正想买些蜜饯来吃吃。”罗霜降上前扶起卢氏。 “你不是……”卢氏有些讶然地望着她。 “怎能呢。”罗霜降低声轻笑。 两人带着各自的丫头,一路低语离开。 慕绍堂在床边的小杌子坐下,目光停留在慕锦成略显苍白的脸上:“你觉得怎样?” 慕锦成有些不自在,二十年来,这个爹几时这般心平气和地和自个说过话? 慕绍堂见他拧眉不言语,只当他疼痛难忍,遂道:“我隔会儿让庆丰去德兴,看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止痛。” “不用,别麻烦了,并不是很疼。”慕锦成突然想到顾青竹温软滑香的唇,心间酥麻,当真是最好的止疼药。 见慕锦成面上突然红了,慕绍堂以为他在强忍痛苦,心里越发不舍:“我知道你如今大了,晓得为家里分担,但以后这种冒险的事还是少做,若是有个好歹,叫你娘和你祖母怎么活?” “爹,我知道了。”慕锦成轻声应道。 慕绍堂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外间韩守义来回:“老爷,茶马司的丁副使来了。” “啊?我就来!”慕绍堂眼底阴郁,坏消息传得太快了。 他起身,给慕锦成掖掖被角,转身吩咐左云和春莺:“你俩在这守着,片刻也不能离人!” “是。”两个丫头齐声答应。 慕绍堂掸掸了衣袍,快步出去了,低声交代了韩守义几句。 茶行前厅,穿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的丁永道,正弯腰饶有兴趣地看柜台里的茶叶,韩秋生陪在一旁。 “丁副使,您来了,怎么不打发差人提前来说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慕绍堂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慕老爷,咱们都这么熟了,何须讲那些虚礼,再说,三生正赶制贡茶,我怎好白耽误你的工夫。”丁永道眯着狭长的眼眸道。 “既来了,还请丁副使移步,赏脸品品新出的炒青。”慕绍堂躬身相邀。 “喝茶不急,你还是带我到后场看看吧,毕竟这趟皇差不仅是你的荣光,还关系到我在这小小的茶马司是否能坐得安稳,就连宁江城林大人也很看中,昨儿还特意将我叫了去叮嘱。”丁永道摸了摸唇上精心修剪的胡子,不容置喙道。 “好啊,好啊,丁副使能亲自督查,当是茶工们的荣幸,容我先打发人叫他们穿戴整齐,免得袒胸露臂,污了您的眼。”慕绍堂恭恭敬敬道。 “不必了,都是男人,有啥好忌讳的,再说,炒茶是少夫人教的,她一个女子能看得下去,我如何见不得了。”丁永道半点不给他机会,话虽说得平常,却步步紧逼。 “那……既如此,丁副使请随我来。”慕绍堂面上笑容未减半分,躬身前头引路。 两个人及到后场,地上的污水经过阳光照耀,只在青砖地上留下一片深色的印渍,放贡茶的屋子重新钉上了木条,两个衙役守在门前。 丁永道望了一眼,又觑着眼睛看最西边烧焦的屋子:“这是怎么回事?” 慕绍堂陪笑道:“昨儿夜里冷,守夜的仆人在那屋里点了火,不小心烧着了窗幔,幸而救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这是他昨儿想好的应付外面的说辞,贡茶是皇差,若是传出半点不利的消息,对慕家都是致命的打击,故而,除了几个信得过的人,他对谁也不能说真话。 丁永道收回探究的目光,满是警告道:“还是小心些为好,若是误了贡茶,你我都是百死莫赎!” “是是是,丁副使说的极是,我已经令韩守义妥善处理这件事了。”慕绍堂拱手行礼。 两人踱进炒茶院,丁永道指着摊在地上晾着的鲜叶道:“我听说,因着慕家选上了贡茶,鲜叶价钱都赶上了去岁蒸青茶饼,可有此事?” 慕绍堂点点头;“丁副使果然明察秋毫,不瞒您说,鲜叶价钱确实涨了,但这是一时的,您也知道今年的蒸青茶饼的价钱仍旧低迷,除了慕家的炒青,谁家要那么多鲜叶?待到谷雨节气之后,雀舌和硬片的价钱只怕会一路跌到谷底,届时十文八文一斤,也是稀松平常。” “炒青原来是这么制得的。”丁永道目不转睛盯着炒茶工飞速翻转的手看。 顾青竹走到他面前,矮身行礼:“见过丁副使。” 丁永道的目光追着那捧杀青过的茶叶,只可惜顾青竹拦着他说话,耽误他看揉捻,遂有些严肃道:“你这一天能出多少茶?会不会误了时间?” “三生做的是精品茶,每天出的量并没有固定的数,但肯定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顾青竹偏了偏身子,又行一礼。 那捧茶转到了第三人手上烘干,顾青竹好巧不巧地挡住了丁永道的目光,这让那男人眉头跳了下:“少夫人何以有这么大的信心?” 顾青竹眉眼飞扬,轻笑道:“三生有最好的鲜叶,最强的茶工,如若不然,怎么能当得起贡茶之名?” 一旁的慕绍堂再次邀请:“丁副使,后场忙乱,咱们还是去前厅喝茶吧,新上的旗枪炒青,我也没喝过,不如一起尝尝?” 丁永道环顾四周:“你家两位小爷呢,少夫人一介女流都在这里帮忙,他们又到何处去了?” 慕绍堂幽幽叹了口气:“说起来,不怕丁副使笑话,小老儿命苦,统共两个儿子,二子明成是个听话的,去茶山督工好些日子了,三儿锦成被他娘宠坏了,见我们这厢忙得顾不上,这会子也不知野到哪里厮混去了,往后还不知怎么办是好!” 丁永道摸了摸下巴道:“不至于吧,我听旁人说,三爷自打娶了媳妇,长进不少,连花间乐坊这种清水馆舍都不去了。” “嗐,家丑不可外扬,小老儿心里苦,没处说啊。”慕绍堂悲愤,只差要捶胸顿足。 “爹!”顾青竹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 她自然知道慕绍堂是有意隐瞒昨夜的事,可瞧着丁永道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她少不得再加一把火。 “你先去忙吧,等他回来,我不会饶他,定为你做主!”慕绍堂接话接得天衣无缝。 丁永道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知听进去多少,又信了几许。 隔了三五息,他挑眉道:“走吧,慕老爷,咱尝尝新茶去。” 慕绍堂在前厅厢房陪丁永道喝了一回茶,说了些关于贡茶的话,临行,硬塞给他一斤炒青,方才将这尊菩萨送走了。 慕绍台心里记挂慕锦成,在宁江城的官署点了个卯,就找了个借口回到南苍县,他没有回家,直接进了茶行。 一直睡着,慕锦成只觉周身骨头疼,可起床活动又怕伤口裂开,故而,躺也难受,坐也难受,正当他渐渐发毛的时候,慕绍台一步跨了进来。 “你跟我也学了些时日,怎工夫还是这般不济?居然遭人背后暗算!我早说过,剑乃君子,适宜修心养性,阵前对敌,遇着耍阴谋诡计的,还得靠狠厉的刀!”慕绍台大马金刀地坐在桌边,毫不留情地说。 “刀?偷袭我的就是一把长刀,刃薄如纸,刀身狭长,并不是我们这里常见的。”慕锦成细细描述昨夜的惊鸿一瞥。 当时,若不是他本能地用剑格挡了一下,只怕他右胳膊已经被当场卸掉了,且他是先摸到了血,才感觉到疼,如此可见,那把刀真的太锋利了。 “长刀?”慕绍台面色瞬时凝结了。 “有何不妥?”慕锦成敏锐地捕捉到他眼里的讶然。 慕绍台呡了口茶,缓缓道:“你说的这种刀,并不是大黎国所有,最早是外邦朝贡之物,但据我所知,大多数被留收在宫中,轻易不会拿出来赏人,再就是东南沿海的海寇,他们的佩刀与此相似,难道……” 慕绍台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想象,安南战事之后,朝廷明令加强了海禁,片帆不得入海,虽然沿海百姓日子难熬,但寻常人也根本登不了岸,海寇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了内陆? 再说,慕家只是做茶的商贾之家,与海寇风马牛不相及,怎可能惹上这帮杀人如麻的家伙? 慕绍台心中暗忖,难不成是自个惹了祸? 安南战事之所以拖了五年,其中少不了海寇不断的滋扰和趁乱抢夺,慕家军自然要分出精力对付这些比海里的鲨鱼还要狡猾凶残的家伙,久而久之,也算是知己知彼,慕绍台名震安南,对那几个海寇头子,同样如雷贯耳。 可他如今已解甲归田,离了燕安城的权力中心,身边只有几个老兵,又能对谁构成威胁,令海寇如此穷追不舍?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审讯 “海……寇?”慕锦成惊得舌头打了结,旋即瞪眼急道,“是不是很危险的人物?我们昨儿逮住一个,堵嘴捆脚绑了一夜,这会儿只怕已经秘密送到衙门里去!” “什么,竟有此事?”慕绍台腾地站起来,“我得去看看!”说完,他也不管慕锦成,匆匆走了。 慕绍台迫切地想知道缘由,若是能留下个活口,无论是直接逼问,还是设计抓人都是极好的。 他骑上乌云,半刻都没耽搁,打马直奔南苍县县衙,看门的衙役不等他报上名来,就放他进去了。 谁还不认识娶了漂亮女掌柜的慕家二老爷? 慕绍台大步入内,正遇见拿着卷宗的主薄杨立昭,他逮着他问:“三生茶行送来的那个人呢?” 杨立昭拱手回道:“慕将军,那人现押在牢里,县老爷和梁捕头正审着。” “快带我去,迟了,只怕要出事!”慕绍台抓着他的肩膀道。 杨立昭只是个研墨拿笔的书生,那经得住他的大力,一时疼得咧嘴,只得暂且搁下手上的事,引着慕绍台到了牢房入口。 一个衙役接上他,凭身上的腰牌,领着慕绍台穿过几道关卡,又走过一段暗长的甬道,扑面而来一股晦暗潮湿的气味,这里显然是县衙关押重刑犯的地牢,由于地牢暗无天日,大白天也点着油灯,昏黄的灯火因着慕绍台的疾行带进的风跳跃不止,模糊了一地的影子。 披头散发的罪犯仿佛地狱的幽灵,闻到不同于地牢里霉烂的新鲜味道,一起涌到栅栏前,伸出魔爪似的手,凄厉地喊:“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牢头杜金海身形魁梧,天生一张黑炭脸,人送外号黑面阎罗,他听着声儿,一言不发,抽刀就砍,刀刃碰撞在铁栅栏上,迸射出刺眼的火星,那些个犯人如同见鹰的兔子,立时缩回到黑暗中,连同那些鬼嚎之声也一起湮灭了。 慕绍堂不理周遭的吵杂,隔着半间房,就听里面人厉声喝问:“快说,谁指使你来的?” “不要让他说话!”慕锦成大吼一声,震得牢中嗡嗡作响。 这一声虎啸极其熟悉,梁满仓本能地执行,他正站在犯人身旁,见他想要咬牙,此时再将扯下的布条塞回他的嘴里,已然来不及,他反应敏捷,一把扣住犯人的下颌,用力一拉,致使他的整个下巴瞬间脱臼。 “啊……”犯人痛得涎水直流。 慕锦成奔进来,正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朝梁满仓投去赞许的目光。 梁满仓猛一见他,立时拱手行礼:“见过慕将军!” 苏瑾亦起身行礼:“慕将军怎有时间来?” “自是为了此人,你们审出什么来了吗?”慕绍堂瞥了眼犯人。 乍一看,不过是玄衣打扮的普通人,二十郎当岁,既不魁梧也雄健,只是他有一双极不相称的眼睛,饶是落到如此境地,依然是饿狼噬人般的凶狠。 苏瑾无奈摇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人不知是个哑巴,还是听不懂我的话,只一味拿那双眼睛瞪我。” 如果那犯人是条狼,慕绍堂就是一头虎,他居高临下睨视道:“要逼他说话,得先把他藏在牙里的毒药找出来,最多三十二颗牙,若是一直找不到,就一颗颗挨个拔了!” 那犯人听了这话,呜呜咽咽不知说什么,但看他脸上一点点龟裂的凶残,可见他打心里怕了。 苏瑾命负责记录的县丞林涛人搬了一张椅子来:“慕将军既然来了,今儿就劳烦坐镇,与我一起审案。” 一个瘦高个的衙役拿了一根铁筷子在犯人嘴里粗暴地翻找,另一个白胖的衙役找出一个大钳子,在一旁颠着,只等找不到毒药,开始拔牙。 脱臼的下巴合不上,嘴里又被瘦高个捣得满是血,鲜血和着口水一直流到衣襟上,耻辱至极。 “找着了!”瘦高个终于在后槽牙里拨出一个褐色小药丸,小心取了出来。 “再找找,这帮海寇最擅于狡兔三窟!”慕绍台冷哼了一声。 “是!”瘦高个衙役继续查找。 “海寇?慕将军说的可是安南海寇?”梁满仓惊诧道。 “你知道安南?是征南军中人?”慕绍台有些讶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在下梁满仓,追随将军在安南作战五年,隶属飞鹰营。”梁满仓拱手,毕恭毕敬行礼。 “梁满仓?”慕绍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看。 苏瑾急急地说:“南苍县是内陆,下官对此知之甚少,还请将军明示。” 慕绍台将一丝疑虑暂时搁置,回道:“据传到宁江城官署的邸报所述,如今海寇猖獗,早不局限于安南那一小片海域,瀛洲、琉国更是连成了片,故而,他是哪一拨,又如何潜入内陆,也是我急切想知道的。” 说话间,瘦高个又找出一颗药丸,此时,犯人的嘴里已经没有一块完整肌肤,梁满仓略一用力,将他的下巴推了上去。 “说吧,你是谁,来干什么?”慕绍台靠在椅子上,目光如刀。 犯人用力吐出一口血水,叫嚣道:“呸!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绍台悠闲道:“你是陈枝江的人,还是胡先武的人,亦或是吴镇雄的人?” “你?”犯人一时愣住了,不知这位穿着绣豹子绯袍的男人到底知道多少。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了?”慕绍台冷嗤了一声,“哪怕你死了,我也能在你尸体上找到想要知道的信息,我劝你最好乖乖合作,免得吃皮肉之苦!” “哼!先有棍棒加身,后有怀柔安抚,这不过是审讯的雕虫小技,你以为能诓骗的了我?”犯人不屑地扭头看向一边。 “海寇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不定哪天出门,活人就变了尸体,为了方便将来收尸还家,你们在加入海寇时,都会剃光后脑勺的头发,纹上自个的名字,然后等一个月头发再长出来,就跟着老海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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