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慕绍台想得脑袋发胀,也没有得出明确的结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要将他,将慕家置之死地! 罗霜降抱着囚车的柱子哭得梨花带雨,慕绍台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柔声安慰:“夫人莫怕,你信我,我是被冤枉的,待我到刑部说明了情况,很快就能回来了。” “老爷,老爷!”罗霜降紧紧抓着他的手,好似一松,他就不见了。 江岑站在台阶上骂兵士:“你们都瞎啊,还不把人赶开!” 顾青竹和秋雁奋力抵挡那些兵士,防着他们拉扯罗霜降,兵士们虽是奉命行事,但也不是强匪恶霸,见两个女人如此拼命,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只是象征性的拖拽。 江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巡街的衙役早飞跑去告诉苏瑾,他这会儿急匆匆带着人赶来。 苏瑾并不认得江岑,拱手道:“刑部到此办案,怎没有知会本县?本官也好全力配合。” 江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还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若是提前告诉你,我还能抓得住人吗?” 苏瑾不卑不亢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本官虽只有七品,却也知善恶忠奸,法不容情,若是慕将军当真有罪,岂会偏袒,但他若无罪,也不能胡乱抓人!” 他在京中任职的时候,这江岑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混着呢,可这会儿倒狐假虎威摆起了官架子。 “有罪没罪的,容不得你一个县令说三道四,还是管好你一副三分地的事吧!”江岑翻了翻眼珠子,不耐烦地说。 见他如此嚣张,苏瑾也不想与他多客套,遂板着脸公事公办道:“大黎律法规定,京官到了地方办事,要交割衙门证明文书,你这样无凭无据就想从我地界上拿人,连句说法都没有,可算是知法犯法?!” “哼,拿着鸡毛当令箭!”江岑从马袋里拿出一份公函,掷给苏瑾身旁的衙役。 院里的官兵被慕锦成一步步紧逼,节节败退到外间。 苏瑾唤了一声:“锦成,罢手!” 慕锦成自然知道见好就收,他将木棍往地上一墩,怒喝道:“滚!” 几名官兵灰头土脸地退到台阶下,江岑奉命办事,若不是上头有意留着慕锦成还有别的用途,他早将他以妨碍办案的罪名,一并关进囚车带走了。 慕锦成走到囚车前,单膝跪下:“父亲,孩儿无能!” 慕绍台探手扶在他肩上:“锦成,自今日起,我只是你的二叔,之前所有俱不作数,只一样,你罗姨以后就要靠你们照顾了。” 他说完,转头看苏瑾:“苏县令,麻烦你做个解除过继的见证!” 他这一去,生死难料,慕锦成现下是慕家唯一自由身的男丁,若他本身有个万一,怎么能将他拖下泥沼,故而,他要亲手毁掉之前的过继之约。 慕家连遭不幸,苏瑾也是做过几年京官的,慕绍台的顾虑,他自然明了。 苏瑾点头:“慕将军放心,清者自清,下官会向知府大人反映情况,将为你陈情的折子一路递到宫里去。” “费心了!”慕绍台抱拳。 江岑哪容他们多说话,一挥手道:“出发,回京!” “老爷!”罗霜降险被官差推倒在地。 “霜儿,好好保重!”慕绍台扒在囚车上大喊。 罗霜降伸手抚在肚子上,手心突然被轻轻一顶,她的泪水再次决堤。 “罗姨,地上凉,你快起来。”顾青竹将她搀扶住。 “我没事。”罗霜咬住嘴角,目光死死盯着远去的一行人。 门前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人多眼杂,苏瑾和慕锦成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再说什么,带着人离开了。 慕锦成指挥人关门收拾,顾青竹扶着罗霜降进了内院,屋里被翻得一团糟,桌翻椅倒,箱笼里的衣物丢得满地,秋雁将软榻拾掇出来,给两位女主子坐,她转身整理去了。 顾青竹将水铫子捡起来洗净,烧水沏茶,转头看发怔的人:“罗姨,二叔不在府里,你又怀着孩子,单住总不方便,不如和我们去东院吧。” “我要在这里等老爷。”罗霜降双手捂在肚子上,淡淡回道。 卢氏得了消息,立时赶过来,进门时正听见这话,赶忙劝道:“西院被翻得乱七八糟,伺候的人又少,若有个闪失,将来如何与二叔交代。 弟妹听大嫂一回,这里断然不能住了,你还是搬来东院与我同住吧,咱们妯娌也好有个照应,过不了多久,二叔就会回来了,到时把西院修葺一新,迎接小公子,岂不是更好。” 罗霜降被说动了,她微微点了点头。 刚才那一动,她已经真切地感受到孩子的存在,她无论如何都得将他平平安安生下来。 众人担心怕寇氏受不住又一个打击,遂由卢氏出面,只对她说,罗霜降月份大了,接过来方便照顾,寇氏自然十分高兴。 隔了两日,徽州卢家回了信,信上婉转表示,这会儿钱财都压在货上,只筹措了二十万两银子,不日将送达最近的钱庄。 接了信的卢氏气得头更疼了,她一挥手,将信拂在地上。 一百万两或许太多,可五十万两对于家大业大的卢家来说,根本不是事,而且这些年来,她从未对娘家开过口,可到了今儿这般危急时刻,兄长竟然如此薄情寡义! 罗霜降捡起地上的信,扫了眼道:“大嫂,你别生气,若只是大哥的事,令兄断然不会不帮,可绍台顶着叛国通寇的罪名,任谁也不敢多沾,令兄能冒险支援二十万两,已是仁义。” 卢氏揉了揉额角:“可二十万两,只是杯水车薪,如何能解钱庄挤兑的燃眉之急!” 罗霜降沉吟:“不如我将三生酒楼卖了吧,好歹也能凑一些。” “你也想到卖铺子?”卢氏一愣。 罗霜降毫不犹豫地点头:“三生旺盛的时候,铺子遍地开花,酒楼茶行,粮铺珠宝,差不多的行当都有,当时开店,也未必是图个个都能赚大钱,可如今受此重创,还铺这么一大摊子,着实不现实。 现下,各家铺子每日卖不出货,可工钱饭食等开销却是一样不能少,依我看,三生实在没能力继续维持下去,唯有卖掉一些,力求保住三生的招牌。” 卢氏思忖片刻道:“是呀,大老爷临终时,千念万念的,只是慕家茶,倒没说旁的。” 罗霜降给她续了一杯茶:“我想大老爷也预料到了今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锦成和青竹整日在外奔波,与其守着不赚钱的铺子一起拖死,还不如丢卒保车,先留住招牌,再图以后翻身,所有的铺子,除了珍宝行和茶行,其他的,只要有钱,随时都能开。” 卢氏拍拍她的手:“如此看来,只能先卖几家不打紧的铺子,三生酒楼是慕家给你的聘礼,不到万不得已,断不敢卖的。” 罗霜降摇摇头:“大嫂,只要慕家在,哪分什么你的我的,你能从娘家借来二十万,我又怎会舍不下这些?” 第三百七十三章 放饵 卢氏感慨道:“如今,咱们慕家,长辈只剩我们这些女人在跟前,大事做不了,总要多想些法子帮衬他们小辈才好。” 罗霜降双手叠在桌上,附和道:“对呀,锦成和他媳妇,年纪轻轻的,肩上就要担这么重的担子,能撑着不放弃,实属不易。” 两人说了会儿话,吃饭歇晌,下午,两妯娌结伴去了松芝院,与寇氏说了两人的打算,寇氏默了许久,将一杯茶端起又放下,终究忍痛答应。 晚间,慕锦成和顾青竹过来问安,卢氏留他们吃饭。 席间,卢氏问:“今儿外头什么行情?你舅舅筹到二十万两,过几日送到就近的钱庄,你别怨他凑得少。” 慕锦成连连摇头:“二十万两,真是太好了,我怎么会怨呢,感谢还来不及呢,有了这个,总可以缓口气,现下钱庄的钱差不多耗尽了,我们正打算明日和掌柜们再说说卖铺子的事。” 毕竟卖铺子不是小事,他做这个败家子不打紧,但还是要征得大家的同意。 卢氏给他舀了一碗火腿笋干汤:“铺子是慕家的,你自然做得了主,想卖就卖,掌柜的再有意见,也阻碍不了东家的决断,我今儿和你罗姨说通了你祖母,慕家的铺子,除了你爹要留的,剩下的,你全权处置。” 慕锦成讶然道:“娘?”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确定,他娘的态度怎么这么快就转变了? 卢氏拍拍他的手臂:“傻儿子,咱慕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你们,是三生的招牌,是祖上留下的茶,其他的都可以重来。” 一旁的罗霜降接口道:“你娘说的对,酒楼也归你们做主!” 坐在她一侧的顾青竹,眸光闪烁:“这怎么使得?” 罗霜降含笑道:“有何不可,别忘了,我也是慕家人啊!” 慕锦成激动地站起来道:“娘,罗姨,你们放心,慕家今日失去的,他年,我定会一样样拿回来!” 次日午后,顾青竹和慕锦成在茶行和掌柜们再次商议卖铺子的事,反对的人仍然占大多数。 顾青竹坐在桌边静静听着,待他们说累了,才缓缓站起来道:“各位掌柜与三生的感情,我能理解,可如今钱庄遭人恶意挤兑,别的铺子又完全卖不出货,钱财接续不上。 这事显然是有人借机故意为之,想是毁三生的招牌,慕家走到今日,已是生死关头,与其一起拖死耗死,不如断尾求存,方能有一线生机。” 慕锦成站在她身旁,身量挺拔如松:“青竹说得不错,我已得到家里长辈的许可,卖掉一些铺子才是眼下解决危机的唯一法子。” 一个年长的掌柜有些惶惶道:“铺子是慕家的,你们是少东家,自然是想卖就卖,但你们可曾想过我们这些人,在三生做了一二十年,拖家带口,年岁又大了,若丢了这份工,我们下半辈子靠什么过活?” “想当初我们都是念老爷的好,才一直在三生死心塌地的做,哪曾想,到了你们小辈手里,铺子说卖就卖,根本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另一个掌柜用力捶了下桌子。 旁边一个胖掌柜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对,我们做过慕家掌柜,若是之前,有这份资历,别家恨不能高价挖了我们去管铺子,可如今,说句诛心的话,慕家接连倒霉,二爷被抓,老爷暴亡,连带着我们也不招待见,试想,哪个东家肯沾晦气要我们!” 顾青竹目光平和,扫视面前神色各异的掌柜,而后开口道:“大家若是顾忌这个,我在这里倒是可以给诸位吃个定心丸,老爷说过,没有各位叔伯,就没有三生,将来铺子不管卖给谁,我都会跟买家谈妥,留用所有的掌柜和伙计,毕竟你们对铺子非常熟悉,又有老客的关系。 若是对方坚持不同意,慕家也会发放足够的安家费,掌柜的每人二百两银子,在燕安城开个小铺子或者回乡下买几块地都是足够的,伙计则多发半年月例,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另外找个事做,你们看这样安排可好?” 众人俱都没料到顾青竹会做这样周密的安排,慕家缺钱,连老夫人夫人饭桌上的菜都减到了三菜一汤,她居然还给每个离开的人发放安家费,这些加起来,怎么也得有几千两银子。 细想之下,慕家对掌柜和伙计在南苍县是极好的,从来不曾拖欠月例,逢年过节都有额外的红包,就是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也没有少过工钱,这几千两若是搁在别家,就是打破头也不会拿出来的。 掌柜们一时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隔了半晌,杨广儒搁下茶盏,朗声道:“我在三生干了半辈子,眼下已到了花甲之年,今日不知明日事,身边攒的钱也够埋这把老骨头,我愿意听从少夫人安排!” 顾青竹感激地矮身行礼:“谢谢杨大掌柜,有您的支持,我们一定能保住三生的招牌!” “那……你们打算卖哪几家铺子,咱们也好有个准备。”一个掌柜试探着问。 顾青竹的眼光扫视一圈,瞧见各家掌柜或多或少松了口气,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像等着最后的判决。 “茶行是慕家的祖业,万不能丢,珍宝行的货品这会儿出手,未免会被贱卖,暂时也不考虑,其他的,包括酒楼,都有可能会被卖掉。”顾青竹吸了口气,语气平缓道。 掌柜们听到茶行和珍宝行不卖,心里颇有不甘,可听到酒楼也要被卖,立时又泄了气。 若按赚钱能力来说,哪个掌柜管的铺子顶得上罗霜降的酒楼? 西府二夫人的聘礼都要被卖掉,遑论其他! 众人都不言语,杨广儒微咳了一声:“大家没事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咱们在三生干一天,就还是三生的掌柜,不能亏良心。” 掌柜们不吵不闹,怀揣着各自的烦心事,慢慢走了。 杨广儒转头问慕锦成:“三爷,接下来如何安排?” 慕锦成屈指叩了叩桌子:“让人写几张布告,拣街市上显眼的地方贴一贴,广而告之,三日后三生卖铺子,价高者得!” “三日?时间是不是太短了?”杨广儒两道长寿眉拧到一处。 慕锦成扬眉:“我们等得,钱庄等不得,三日之期,刚刚好,若是那些人不来,我会和青竹亲自上门去请,他们一直在看慕家的独角戏,如今也该他们粉墨登场,演一出大戏好戏了!” “三爷既有决断,我立时便去办。”杨广儒看了看外间渐暗的天色道。 “好,劳烦杨大掌柜了。”慕锦成拱手。 顾青竹交代了邓寒江一些话,明日或许就要有人来,一应接待不可失了慕家风范。 待两人办妥事情,暮色已经笼了上来,庆丰的马车一直等在外头。 “我们快些回去吧,免得娘她们担心。”慕锦成扶着顾青竹上车。 庆丰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自打慕绍堂临终时,让他跟了慕锦成,他便将他当慕绍堂一般待,做事尽心尽力,就连赶车都是亲力亲为,他将所有的遗憾和愧疚都弥补在慕锦成身上。 街市上行人匆匆,这会儿街市上车马稀少,庆丰甩了个响鞭,驽马轻快地小跑起来。 “哎呀,这牛车发什么疯!”初夏的街市,飘来行人突兀的咒骂声。 随风送来的, 还有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味! 庆丰回头一瞟,赶忙驱马靠边,一辆满载粪桶的牛车好似受了惊,一路飞奔,粪桶左右晃荡,黄色的污秽随之漫溢,四处飞溅。 幸亏庆丰躲避及时,若不然就要被直接撞上了。 慕锦成捂住鼻子,撩开车帘看了看:“这拖粪桶的怎么走到大街上来了?” 南苍县县城里每天都有人挨家挨户收污秽,然后拖到外头田庄村子里售卖,但这个味道实在太大了,衙役不让走大路,只许在小巷里牵着牛车穿行。 顾青竹张望了一眼:“这不是出东门的路。” 东门外是农田山庄,而牛车却往南边去,这一路可是往宁江城去的方向。 慕锦成没心思管那辆奇怪的粪车,他退回车里坐着,庆丰很快将车赶回家。 临到下车,慕锦成抬眼看了看黑皴皴的西院,轻声道:“庆丰,你让庆余注意下门户,如今府里人少房子多,夜里多加几次巡视,也让守门人警醒点,免得生出什么岔子。” “是。”庆丰简单应了一句,立时去了。 两人在朝晖院吃了晚饭,回到蕤华院,顾青竹烧水沏茶。 慕锦成坐在桌边问:“青竹,你说明日会有人来吗?” 顾青竹用竹夹拨了旗枪干茶,言简意赅地回答:“当然会!” 慕锦成托腮望着她:“你如何这般笃定?” 顾青竹淡笑:“你心里早有答案,何须问我?” 见她如此聪明,一点就透,慕锦成觉得少了些许乐趣:“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上钩?” 顾青竹将热水冲入茶杯:“饵做得好,再狡猾的鱼也脱不了钩!” 狡黠的笑容浮上慕锦成的俊脸,他盯着翻腾绽放的茶叶道:“那么想赢,先过了火与水的淬炼再说!” 第三百七十四章 暗潮 两人终于有片刻闲暇,坐下来喝一杯上好的茶,说几句彼此心照不宣的话。 却不知南门外,那辆发了疯的马车狂奔出城后,后轮在路边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一磕,粪桶剧烈的蹦跶,污秽几乎要将盖子掀翻了,最后一个桶更是直接跌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赶车的人仿佛被鬼追似的,玩命地跑,好像根本没听见车后的动静,连顿都没顿一下。 那个掉落的粪桶,骨碌碌滚到路边低坎茂盛的草丛里,不大会儿,自那里居然冒出一个浑身黑乎乎的人来,他很快与夜色交融在一起,往南边去了,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只是他身上有股子难闻的味道,引得几条野狗一路尾随。 次日,慕锦成和顾青竹赶到茶行,邓寒江已经登记了几个报名的人。 慕锦成拿过册子看了一眼:“谢莹?看她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也不常与外人交流,消息倒灵通,这一早就来过了。” 完全的意料之中,顾青竹连眼皮也没掀:“这有什么,从来都是买铺子的慕家今儿开始卖铺子了,谁不想趁乱分一杯羹!” 慕锦成好似看话本,漫不经心道:“杜观渔这厮居然一个人偷偷来,看来也是相中了咱家的铺子。” 册子上还有几家小商户,邓寒江一一做了介绍,慕锦成和顾青竹细细听了。 这些铺子都是慕绍堂花心思购置的,眼下虽到了不卖不行的地步,但也想寻个踏实可靠的商家,好好将生意做下去。 顾青竹到底是女子,慕家的少夫人,她不便直接见那些来登记的人,只坐在屏风后面听,外间留给慕锦成和邓寒江应付。 吃了午饭,王老八晃晃悠悠来了,他太胖了,浑圆地像个球,这会儿才初夏,走一点路就已经满头大汗。 “先喝口凉茶。”慕锦成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给他。 王老八咕咚咕咚一口喝了,不过瘾,又喝了一杯,方才抹嘴坐下来道:“这是咋的了,何至于卖铺子?” 慕锦成拧眉摆手:“我也不想顶着这个败家子的名声啊,可不卖铺子,钱庄周转不灵,坏了三生的招牌,我可就真是慕家罪人了!” “咱们是兄弟,你也知道我,有两花三,攒不下钱,要不然也能帮你一把。”王老八叹了口气,他那个肥硕的大肚子跟着起伏了一下。 慕锦成淡笑道:“无妨,你若肯加点钱买间铺子,我就十分感谢了。” “我爹让我问你,珍宝行可卖?”王老八顺水推舟地问。 “这……暂时没打算。”慕锦成早知他心中所属。 王家是做金银器的,若是买下珍宝行,就可顺势进入南苍县,花最少的钱得最大的好处,更何况在珍宝行坐镇的,是鉴宝行家,素有“金一眼”之称的温如礼。 王延晋明里暗里不知试探过多少回,许的工钱也高,但都没有打动温如礼,让他选择离开三生,而今有这么个现成的机会,他自然是要争一争的。 “那卖个屁铺子啊!”王老八急赤白脸地骂。 慕锦成倒是不恼,依旧笑着说:“除了茶行和珍宝行,别的铺子,你就没看中一个?趁价钱公道,何不入手一个,当练练手也好啊,免得你爹老认为你不成事,若他对你失望了,再纳房年轻貌美的姨娘,过个一年半载的,给你生弟弟,那你咋办!” “老头子他敢!”王老八气哼哼地说。 慕锦成撇嘴一乐:“他是一家之主,有何不敢,依我看,倒是你不太敢吧,毕竟你离了王家一天也活不下去啊!” “那我买一间?”王老八龇牙。 慕锦成双手交叉,慢悠悠道:“我看你买杂货铺不错,东西都是干货,周俭是个好掌柜,你我是朋友,我才优先推荐给你,你这会儿不预先定下来,若是被别人抢了先机,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王老八懒得琢磨,自然是慕锦成说什么是什么:“好好好,就这间。” 两人正喝茶,柳十二陪着柳青来了,这可是稀罕事。 柳青是长房嫡孙,向来是看不上时常要靠当物借贷过活的三房人,他对柳十二恐怕只局限于认识,就算在路上遇见了,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柳大爷,十二爷来了,快请坐。”邓寒江热络地招呼。 因着之前,柳青的马差点撞了顾青竹的马车,慕锦成对他很冷淡,柳十二不停地在中间说话调和,柳青倒是能耐得住性子,陪着他们说了些闲话,兜兜转转,又回到铺子上。 “我看见外头的布告,慕三爷这些日子着实辛苦。”柳青啜了口茶道。 慕锦成懒得和他兜圈子,自接了当地问:“柳大爷平日里甚少和我们玩,但能来看看,我也是感激不尽,不知可有看中的铺子?” 柳青见他如此单刀直入,嘴角扯了下,露出个模糊的笑容:“不知茶行可卖?” “柳大爷的胃口不小啊!”慕锦成猛拍了下桌子,腾地站起来道:“慕家就是因为贡茶才落到今日地步,柳家还想步我们的后尘?还是认为,你的运气比慕家好?” 柳青瞥了眼身边的堂弟,柳十二赶忙站起来道:“锦成莫急,你也知道,茶是柳家第二大产业,我大哥早想开发制茶新工艺,如今慕家此番伤了元气,大哥只是不想断了炒茶的发展,才这般问的。” 王老八讥诮道:“老十二,要点脸吧,往自个脸上贴金也不是这么个贴法的,我平日里怎么没见你这般牙齿伶俐过呀。” 柳十二脸一红,手和眼睛都没地方放。 慕锦成拍拍他的肩膀:“茶在柳家只排第二,而在慕家可是头一份,你们知道,我爹临终时说什么话吗?”慕锦成停了一两息,“他说,慕家茶,无论如何都不能丢。” 屋里忽然寂静,几乎能听见柳青的呼吸重了一下。 默了三五息,坐在屏风后的顾青竹突然开口道:“柳大爷也不用失望,若你考虑买慕家一间铺子,秋茶上的时候,我自有法子投桃报李。” 柳青听见顾青竹的声音半点不惊讶,反倒十分安心道:“我在市价上加一成买铺子,条件是秋茶改夏茶。” 屏风后无人应答。 “两成?” “三成!” “五成!!!” 几番心理战后,顾青竹轻笑:“柳大爷爽快,不知想要哪间铺子?” 柳青转头看柳十二:“十二弟,你来选吧,当是你的谢礼。” 柳十二陪着笑脸道:“我想要粮铺,民以食为天,不管灾年丰年,人都要吃饭的。” 慕锦成赞了一句:“十二的眼光不错,关掌柜熟悉粮食行情,又与各地粮商十分交好,只是我家粮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灾年不囤货加价,你若接手,若能做到这点,咱们这些年的朋友不算白交。” 柳青语气淡淡地说:“三爷放心,柳家做生意还是有底线的,可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柳大爷也会背后骂人?”门口进来一个人,阴阳怪气道。 “我可没有指名道姓,钱大爷何必捡骂!”柳青眉梢微挑,不屑道。 “好利的一张嘴,可惜,我今儿不是为你来的。”钱涨往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慕家卖铺子,钱家不来凑个热闹似乎说不过去吧。” 慕锦成淡然道:“我既卖东西,没有挑拣主顾的道理,只要你出的价钱够高,铺子自然是你的。” 钱涨拍拍椅子扶手,财大气粗地说:“我就要这里!不仅是铺子店面,就连这店里的人都一并买了。” 慕锦成摊开双手,遗憾道:“可惜了,茶行不卖,你另择一处吧。” 钱涨脸上抽了一下:“茶行不卖?你可知这是一笔可观的钱,不仅可解你钱庄之困,还能让你不用卖其他铺子,这种两全其美的事,上哪儿去找!” 慕锦成斜睨了他一眼:“茶是慕家的根,是无价之宝,你纵然将钱家所有身家都给了我,我也不会卖的!” 柳青呷了口茶,气定神闲道:“就算卖,也要讲个先来后到,我起码还排在你前面。” 他已经和顾青竹达成了一个协议,自然是不愿意让钱涨在中间将事再搅黄了。 钱涨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将他记上一笔。 “我对别的没兴趣!”他站起来,拍拍屁股道:“锦成,你哪天若是想起来卖茶行,可一定记得叫我!” 慕锦成磨了磨后槽牙,最终还是忍住了:“钱大爷好走,不送。” 其余几人略坐了坐,到底没什么交心的话说,隔了会儿也都走了。 顾青竹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屋中的桌椅道:“柳家有野心,可钱家得不到的,岂会容他得到?” 慕锦成则有些担忧:“我觉得钱涨今日讲话十分古怪,是不是该将炒茶工另外单独居住?” 坐在桌边的顾青竹摇头:“不必,我们只要外松内紧管好茶山就好,这十几个人,都是堂堂七尺汉子,只要他们不想离开,谁还能将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偷走?若是可以,钱涨只怕早这么干了,哪里还会到这里痴人说梦!” 慕锦成沉吟:“那些人为着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是和慕家签了死契的,一辈子为奴为仆,若是逃跑,抓住是要被乱棒打死的,就算告到衙门里,也是凭契约说话,我们待他们不薄,实指望他们不会忘恩负义。” 第三百七十五章 谭立德仗义疏财 顾青竹给了他一个安稳的浅笑:“且放心,不会耽搁太久的时间,等铺子的事了,夏茶也该上了,二叔和二哥都被关进了刑部,咱们终归是要到燕安城走一遭的,后面的事得抓紧安排。” 慕锦成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说宗家如何能这般沉得住气?” 顾青竹反比他有信心:“急什么,不过才第一天,若到了第三天早上他们还没来,少不得我们上门去请。” 慕锦成拧眉,颇有些顾虑道:“我虽与宗彬混玩得熟,可他大哥宗彰却只看得上我二哥,如今,我们求上门去,热脸贴人冷屁股,只怕难以成事。” 顾青竹俏皮地斜了他一眼:“谁说我要找宗彰了?” 一听这话,慕锦成来了兴致,忙给顾青竹倒了杯茶,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会儿话。 第二日一早,邓泽硕亲自来了,他比不上柳青大度有钱,连请中间人都省了,慕锦成与邓泽硕半点交情也没有,故而彼此说话也没啥客气的,自接了当,倒也干脆。 他的目标也是茶行,慕锦成学顾青竹,用她对付柳青的法子,令他加价五成买铺子,条件和柳青一样。 邓泽硕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咬牙应下了。 下午来的还有些小商户,慕锦成和顾青竹细细筛选了一番,初步定了几家可以入选的商户。 及到傍晚,谭立德和谭子衿突然来了。 慕锦成赶忙招呼:“谭叔,二嫂,快坐。” 两人落座,谭立德没心思唠嗑,开门见山道:“我前儿晚上看见慕家卖铺子的布告,想来是到了最难的时候,刚巧,子衿最近一直在处置织坊和绣坊,今儿现得了二十八万两现银,我们打算尽快到燕安城去,所以想着要把钱送来给你救急。” 慕锦成低呼了一声:“二嫂,织坊和绣坊何止二十几万两?!你去年刚培养出一批缫丝熟手,如今春茧正上市,这会儿卖掉织坊太亏了!” 谭子衿低头绞帕子:“你说的这些,我怎会不知道,可我耗得起,你哥等不起,他的腿若是不及时治,只怕会越来越糟,我们一家子说好了,全家搬去燕安城,我爹能在药行当个坐堂郎中, 我到织坊绣坊都能找到活做,只是委屈子佩要与我们一起背井离乡。” 慕锦成又问:“那德兴药行,只有章平津大夫坐镇?” “他的医术不错,德兴暂时交给他打理,你祖母和母亲的病找他也是一样的,我已经将她们的病情都和他交代过,他也一一记下了。”谭立德接口回答。 顾青竹起身行礼:“还是谭叔和二嫂想得周到,我和锦成本是想把家里的事情处置妥当后,再到燕安城去,现在你们先去也好,只是不用寄人篱下,延安城的三生钱庄兑付完结后,谭叔可以拿来开家药行分店,这样,我们心里才能好受些。” “这……”谭立德愣怔了。 开店,进药材,雇人,没个十万两,根本办不起来。 慕锦成宽慰道:“谭叔放心,我们有法子渡过眼下的难关。” 谭子衿也很爽快,点头道:“我爹就是个医痴,你们这么安排再好不过了,这样吧,二十八万,我们一边一半,两边不耽搁。” 慕锦成感激道:“就按二嫂说的办,这钱只当我们借的,待以后我终归会还给你的。” 谭立德抹了下眼角道:“说什么还不还的,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说这话太过生分,你爹不在了,我怎么能不帮你把慕家撑下去。” 顾青竹给他们续茶,想了想道:“此去路途遥远,你们就是把现银兑成银票也不安全,我让熊吉跟你们一起去吧,她功夫好,熊叔刚巧也在燕安城,他们父女团圆,还能帮着张罗照看药行。” 谭立德连连摇头:“那怎么行!永年那丫头就是绍堂让叫回来的,是为了专门保护你的,如何能跟我们走!” 慕锦成帮着劝:“让熊吉跟着去吧,现下庆丰和庆余都在府里,再说,我天天与她一起进去,形影不离,断不会有事的。” 谭立德看了眼谭子衿,心中暗忖:他们父女怀揣巨款出远门,两个女儿又生得极标致,若是半道遇见贪财好色的宵小,没个能动手帮衬的,确实不太妥当。想到这里,他只得点头答应。 慕锦成让庆丰通知杨大掌柜,让脚力行的人趁天色未晚,赶忙去德兴运货。 第三日是布告上的最后一天,慕家所有待卖的铺子差不多都有人预定,有的铺子位置好,客源多,还被几家看中,到时只能看谁出的价更高。 今日来的人更少,顾青竹专注研究茶行账本,将那些各地茶商,用小册子一一记下。 眼见着快中午了,慕锦成见她半点不着急,遂道:“咱们吃了午饭再去?” “嗯。”顾青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睛根本没有离开账本。 慕锦成摇摇头,默默地出去找邓寒江备饭。 吃了饭,顾青竹对邓寒江说:“将雀舌炒青装一小罐,我一会儿要用。” 邓寒江不知她的打算,但还是半点不犹豫的答应了,立时出去准备。 “咱们就这么去?”慕锦成有些傻眼。 顾青竹偏头笑,卖了个关子:“怎么瞧不上啊,这个,可比那些金银珠宝值钱多了。” 她既这么说,慕锦成自然不疑,两人稍稍收拾,便出门了。 因着早上已经送过拜帖,及到宗家,门房很客气地请他们进去。 内里由小丫头领着,穿过几重院落,在东边一处院子停下。 慕锦成被直接领进了客厅,有丫头上茶上点心,却不见宗彰的人影,慕锦成气定神闲,坐下喝茶赏花。 而顾青竹跟着带路的小丫头往内室去,还未见着人,就听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清脆响声。 领路的小丫头似被吓着,缩着脖子,停滞不前。 “别怕,这又不关你的事,你家少夫人脾气一直这么爆吗?”顾青竹和颜悦色地问。 小丫头吞了口口水,低声胆怯道:“之前,少夫人性子高傲,却没这么大火气,可自打有了孩子,这脾气跟点着的鞭炮似的,一天比一天吓人!” 顾青竹轻笑:“咱们快走吧,别一会儿,让少夫人久等,又该要责罚你。” 小丫头一听,脚下疾行,很快上了台阶,和近身服侍的大丫头说:“絮儿姐姐,慕家少夫人来了。” 絮儿穿着一身水蓝色襦裙,面容娇俏,她朝顾青竹看了一眼,曲身行礼,而后~进屋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絮儿出来,展颜对顾青竹说:“慕少夫人快请!” 顾青竹冲她点点头,随之入内。 外头的屋舍宽阔气派,内里更显华丽精致,家具装饰无不透着奢华贵重,看着比慕家更胜一筹。 宗彰的嫡妻徐萍抚着肚子,恹恹地坐在软榻上,纵使一副没精神的模样,该有的头面妆容,却半点不马虎,故而面色看着还很红润。 顾青竹上前问安:“宗少夫人好。” “你好。”徐萍打量眼前人,上次斗茶大会,她没参加,今儿见了,这位乡下来的慕少夫人,也不过容貌周正些,瞧着也没有多出众。 无论服饰头面,还是脂粉妆容都不及她,她心里莫名有些松快。 絮儿让小丫头上了茶,顾青竹瞥了眼道:“宗少夫人近来是不是内火有些旺?” “嗯?”徐萍有些吃惊。 她一点也不想怀孩子,不仅身材走样,脸上长斑,而且,心火大, 半点不顺心就想发火,宗彰已经被气了几回睡书房,若不是她爹是刑部侍郎,只怕他早纳了个温柔似水的妾了。 顾青竹浅笑道:“我和我爹学过几年医,懂些皮毛,一时心直口快,讲得不对,徐姐姐莫怪啊。” 徐萍见她一副乡下人胆小的样子,遂露出安抚的笑容道:“也不是不对,是有些不好,府里的大夫只说是害喜,待孩子生下来就好了,没啥法子治。” “双身子的人比旁人火大,也属正常,徐姐姐要不要试试我家的炒青?泡个六七颗的淡茶,比蒸青味道清冽爽口,我前些日子着急上火,嘴里起了泡,喝了三五日就好了。”顾青竹将袖袋里的青花小罐拿了出来。 徐萍眼前一亮,慕家制出了炒青,宗彰在她面前念叨过好几次,而且上次给各衙门送蒸青茶饼,人家或明或暗都在提及炒青,言下之意,自然是想弄点时兴货尝尝。 如今顾青竹送上门来,岂不是大好的机会? 徐萍不是没见识的妇人,她盯着那小罐看了又看,笑道:“慕少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说?我如今身子重,府里的事都是爷在管,我做不得主的。” 顾青竹面上笑容不变,俏笑道:“生意上的事,自然是爷们谈,咱们在一处,不过是闲话家常,我恰巧有茶,自然是想徐姐姐怀小公子不那么辛苦。” “那便谢谢妹妹了。”徐萍见她说得情深意切,遂对外间候着的丫头道,“絮儿,烧水。” 不大会儿,白瓷茶杯和沸水送了进来,顾青竹亲手沏了一杯茶。 七八颗两叶一心的雀舌,在雪白的杯底渐渐舒展,整齐的站立,宛如枝头新生,轻烟袅袅,茶香满溢,沁人心脾。 徐萍一直盯着顾青竹的动作,见她将茶端来,方才收回目光。 “好香的茶!”徐萍掸拢了轻烟到鼻端闻了闻,由衷地赞。 “外间盛传炒青滋味比蒸青清冽淡雅,徐姐姐不如尝尝看。”顾青竹浅浅地笑。 徐萍端起茶盏,微呷了一口,茶汤青碧,进口微苦,汤汁在口中一裹,入喉却又泛起些许清甜之气。 滋味果然不同寻常,徐萍不由得多饮了几口,身上那股子邪火倒下去了些。 顾青竹将青花茶罐搁在软榻旁的小几上,暖心道:“徐姐姐,你怀着身子,只宜喝淡茶,一天只这一杯就够了。” “多谢,只是……”徐萍看了眼那个小罐。 第三百七十六章 说动宗家 哪怕每天只喝七八颗,这一点大的小罐能装多少,十天二十天就喝完了。 顾青竹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面上却露出一副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的纠结表情。 “俗话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慕家的事,徐姐姐不会没有半点耳闻,钱庄被人恶意兑换,我们如今连招牌都几乎不保了,茶自然是不太能……” “罢了,罢了,不说那些糟心事!”徐萍打断了顾青竹的话,转而对絮儿说,“爷上次从京城带回来的柑橘还有没有了?你去再要些来,给慕少夫人尝个鲜。” 絮儿答应着退了出去。 徐萍向顾青竹招手:“妹妹来这里坐,你既是医者,就给我把把脉,看是男胎还是女胎。” 顾青竹不用诊脉,也会说是男胎,足月之后,若是真生下个男孩儿,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生个女孩儿,到时自然推说是她医术不精,只是现下,听她的口气,就知道想要个男孩,她又怎会扫她的兴。 两人聊得热络,隔了好一会儿,絮儿才端来一个水晶盘,里面装着七八个黄澄澄的柑橘。 “妹妹快吃,这个味道酸甜可口,咱们这里买不到。”徐萍拿了一个,又塞了一个到顾青竹的手里。 顾青竹接过,眼角余光扫过屋角水钟,她若无其事低头剥皮,清新的味道萦绕在指尖鼻端,顾青竹拈了一瓣细细品尝,果肉酸甜细嫩,汁水充盈饱满,果然是极好的。 两人边吃边聊,顾青竹顺着她的话头,从吃食到绣品,再到金银玉器,每个方面她们都能说上几句,倒是十分尽兴。 而另一边,慕锦成几乎将一朵肥硕的蔷薇花看化了,宗彰才终于迈进了客厅。 他满面笑容,热诚地说:“刚才有点小事耽搁住了,让慕三爷久等了!” 慕锦成迎上去,谦让道:“无妨,宗大爷生意忙,我们并没有提前约访,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见我,已是万分荣幸了。” 宗彰与慕锦成分宾主坐下,瞥了桌上只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朝外头道:“这是什么茶,怎么拿出来待客,简直太怠慢了,快换旗枪来!” “大爷莫恼,我一个顽劣之人,不懂茶,也辨不错滋味好坏,慕家深谙茶道的是我二哥,只可惜他……”慕锦成黯然地摇摇头。 “你二哥如今怎样了?”宗彰紧跟着问了一句。 慕锦成搓搓手,万般无奈道:“谢大爷挂念,燕安城钱庄来信说,判决下来了,说是秋后流放,按我本心,我是要为他投状申诉的,可现下家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也只能先委托那边的掌柜帮忙照应着。” 宗彰拧眉,转动手上的玉戒道:“我与你二哥相交多年,他性格谨慎持重,做事细致入微,实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慕锦成连连拱手:“难得大爷也觉得我二哥是被冤枉的,在下有一事相求,若能得您丈人刑部侍郎徐大人相助,此事或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这……”宗彰面上一怔。 他没想到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不过客套一问,他竟然如何直截了当顺杆爬。 慕锦成端起那杯凉掉的茶:“大爷放心,我不会白要你帮忙,我必以此相报。” 宗彰是聪明人,立时明白他的意思。 慕家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他原不想见慕锦成这个纨绔,本打算让他等得不耐烦,自己走掉,却不料絮儿找了他,说了顾青竹的一系列的行为,这让他对这俩夫妻产生了兴趣,故而才匆匆而来。 宗家的产业虽多,但茶业还是占着大头,蒸青茶饼已经慢慢没落,他今年勉强将茶山上的茶卖出去了,但不知陪了多少笑脸和好话,今年可以糊弄,明年怎么办,以后又该怎么办? 三个舅子今年钱分得少,已经催逼了好几次,他迫切需要炒青,才能保住他日后源源不断的财源,而现下拥有炒茶技艺的慕家人就在眼前,条件相当诱人,而他付出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这种显而易见的好处,是个傻子都会选。 宗彰掩唇轻咳了一声:“我是很同情明成兄的,至于我岳丈,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只怕……” 慕锦成赶忙接口道:“我并不需要徐大人做什么逾矩的事,只要能引见帮衬一二即可,旁的自然还是慕家来。” 宗彰颇为满意慕锦成的说辞,遂顺水推舟答应道:“既如此,我给岳丈写一封信,劳他老人家问一问。” 慕锦成赶忙起身,拱手致意:“多谢,多谢,待夏茶上时,慕家自会兑现诺言。” 宗彰瞧了外间,端起茶盏道:“三爷客气,瞧着天色将晚,留在府里吃个便饭?” “不啦,不啦,家里老人还盼着我们回去呢。”慕锦成连连摆手,他自然知道,他这是送客的意思。 慕锦成出了宗府,在停在拐角小巷里的马车上刚坐下,顾青竹也跟着出来了。 “这么巧?我也是刚到。”慕锦成打帘子,伸手扶她。 “徐萍要留饭,我哪有不走的道理?”顾青竹在车厢里坐定,拢了拢裙子。 “他们夫妻倒是默契,连送客的说辞都是一样的。”慕锦成忍不住笑。 “瞧你心情不错,都谈妥了?”顾青竹横了他一眼,温柔妩媚。 “按你的法子,几时出过错。”慕锦成嘴角眉梢都是笑意,挑帘吩咐庆丰驾车回家。 马车碌碌,身形摇晃的顾青竹倒没有自得,反而问:“宗彰是不是到未时才去见你?” “你怎么知道的?”慕锦成张着嘴,错愕道。 顾青竹摸了摸手腕上的赤藤镯:“徐萍让絮儿去找宗彰拿柑橘,试想一个大家族的长子怎么可能管一篓柑橘放在哪里?再说,絮儿去了很久才回来,我便猜是徐萍让她去的,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对炒青动了心。” “还是我媳妇厉害,把人心猜得透透的!”慕锦成挑了大拇指赞。 顾青竹靠在车厢小几上说:“炒青的诱惑这般大,我早已知道,只是宗彰是宗家长子,未来的家主,怎么会如此信他夫人的话?而且,我瞧他们的屋子装饰得十分豪华,难道宗家的财富并不像外间看见的那样?”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之前我听宗彬喝醉酒说过一次,很多年前,宗家老爷子宗令显坐船出门做生意,偶遇徐萍父亲徐立言携家眷赴任,那时他还只是个七品小县令,家境清贫,没有钱雇大船,只能和一帮子贩夫走卒一起挤在一条肮脏的小船里。 那时正逢秋日,风大浪急,小船人多,一不小心便倾覆了,徐立言一家几口恰被过路的宗令显救了,宗令显见他行李物品全都丢了,知他是去外地赴任,不仅送了金银衣物,还好心送了一程。 当时徐立言嫡妻正怀孕,为了感谢救命之恩,徐立言酒后与宗令显议了儿女亲家,只是可惜徐夫人连生三胎都是男丁,直到纳了一房姨娘才生了徐萍,她虽是庶女,可却是宗家唯一的女孩,又生得貌美嘴甜,故而很得徐立言夫妻的喜爱。 如此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两家再无缘得见,徐立言一路官运亨通,早把当初的承诺忘到脑后去了,再说宗彰及冠,到了议亲的年纪,媒婆几乎将他家的门槛踩低了,宗令显一时没法抉择,反倒想起之前的约定。 他请人去徐立言任上查访,几经辗转,多方打听,却发现当年落魄的小县令已经成了刑部侍郎,而且家中还有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儿,宗令显得了这个惊人消息,立时带着宗彰去了趟燕安城,备了厚礼,上门拜访。 虽说当年之诺是一时感谢,可身居高位的徐立言不可能违背约定,若是闹僵了,宗家一定要个说法,天子脚下,只怕被有心人抓住弹劾他的把柄。 如此,徐立言只能忍痛将女儿嫁与宗彰,若不是有这种渊源,一个商户之子怎么可能娶到官家女子,哪怕她是个庶女,也全无可能。 徐萍当初自然是不愿意远嫁的,但父命难违,再说,宗家为了迎娶她,新造了院落,并收罗了当时所有最好的物件,添置在她的房内,几乎是当公主敬着。 现下,她怀了孩子,宗家上下,不要说宗彰不敢给她半点气受,就是宗令显在她面前都不敢摆脸色,而且,徐家认为她识大体,觉得低嫁亏待了她,她那三个哥哥都在各处衙门里任职,关系盘根错节,帮宗家销茶,根本不算事。” 顾青竹轻笑:“原来如此,当初听二爷讲斗茶大会的事,我对她印象颇深,不仅茶艺了得,还是宁江城引领服饰妆容第一人呢。” 慕锦成有些心疼顾青竹,将她顺滑的鬓边碎发别在耳后:“你今日素面朝天,又着意去了头面和玉佩,就是想让她放松敌对情绪吗?” “我是去办事的,又不是与她斗美,再说,你也知道,我不喜那些,戴着沉,还怕丢,好贵的。”顾青竹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呀,旁人只恨少,你倒好,竟嫌弃。”慕锦成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喟叹一声。 顾青竹握着他的大掌,扳着他的手指头:“如今好了,柳家、邓家、宗家都被搅了进来,我就不信,单凭一个钱家,如何能同时对付三家,他若是想干掉他们,只怕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第三百七十七章 生乱 慕锦成将她的手包裹在他的大掌里,拇指在她的手背细腻的肌肤上摩挲:“你自嫁了我,总没过一天顺心的日子,待这一切都安定了,你说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好不好?” 顾青竹抬眼看他,清澈的眼眸宛如一潭深水:“若我说,我要跟你回你的时代去看看,如何?” 慕锦成突然将她抱紧,将脑袋搁在她的肩窝里揉了揉:“如果能回去,我请你吃各种茶美食啊!” 他的语调夹杂些许鼻音,顾青竹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拍他的手臂道:“快放开!” “不放!”慕锦成手臂略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顾青竹只得由着他抱着。 他自小就是温柔乡里生,富贵窝里长的,哪里经过这种事,这些日子的变故接二连三,他能熬着不倒不疯,已经很不容易了,顾青竹对他这会儿一点小情绪流露,只当看不见。 两人回到慕府,刚下车,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慕三爷,慕少夫人,请留步!” 慕锦成闻声回头,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人:“谢小姐?” 顾青竹含笑上前:“谢小姐这么晚在这里等我们,必然是有事吧,若不嫌弃,请来府里喝杯茶。” “求之不得!”谢莹半点不客套,提裙上了台阶。 慕锦成看了眼顾青竹,夫妇两人约莫猜到她的来意。 在前厅坐定,小丫头上了茶,谢莹低头轻呡,叹一声:“为这一口清香,磋磨了多少人!”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顾青竹不答反问:“我见谢小姐第一日就在茶行登记过了,今儿是最后一天,可是有什么要改动的?” 谢莹或许是等久了,也不虚假客套,直接道:“我听说,有几家大商户早早与慕家定好了铺子,我去得早,不了解这个规则,不知这会儿可还来得及?” 慕锦成翘起嘴角,露出惯常痞痞的笑容:“我一直认为谢小姐是足不出户的,却不知消息也这般灵通,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有几家提前和慕家谈妥了,可他们给得价钱高,谢小姐可确定一定要按他们的来?” 谢莹抬眸,她那双不大的眼睛有极亮的神采:“有多高?” “加价五成以上。”顾青竹呷了口茶,好意提醒
相关推荐:
大寒(校园1v1)
校花的诱惑
一战成攻(H)
欲奴
[快穿]当逆袭变成攻略
[ABO]被顶级Alpha圈养以后
迷你短篇合集(H)
【咒术回战】短途车合集
皇帝太监一锅粥
惊原来师兄修的是逍遥道吕子恒吕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