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小说

韶华小说> 偏执成狂_po18h.com > 第84章

第84章

“我爹倒是想,可拗不过我娘,她整日只想卖鲜叶,说这个省事又卖得快!” 顾青竹脸色一暗,低声道:“今年春上,慕家因着贡茶急要的原因,收茶价钱高,可眼下别说收鲜叶,能在夏至前把自家茶炒出来,就已经算好的了。 至于别家制的蒸青茶饼,茶商们大多看不上,收购价钱只会一低再低,如此一来,鲜叶的价钱一定会被打压得比往年还要贱,甚至会到无人收购的地步!” 顾大丫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拉着顾青竹胳膊道:“走走走,赶快告诉我娘去!” 两人急急地往家走,宝兴扛着麂子腿跟在后面,村里见着顾青竹都客气地与她说话,眼睛却在那肥硕的肉上直打转。 “孙婶。”孙氏面前堆着不少莴笋,她正半蹲着削皮,顾青竹客气地叫。 “青竹回来啦。”孙氏直起身,两手在围裙上胡乱地擦了擦,“快,屋里坐,你福叔在茶园里还没回来呢。” 顾青竹回身指指宝兴肩上的肉:“我家里平日总少不得麻烦婶子和福叔,今儿山庄上刚好猎了一头麂子,带点回来给你们尝尝。” 孙婶接过沉甸甸的肉,笑着说:“乡里乡亲的,客气什么,青山在南苍县也多得你关照,今儿晚上,你也别回家做饭了,就在婶子家里吃。” 孙氏喜滋滋地去拾掇肉,大丫和顾青竹坐在院里继续削莴笋,宝兴拿了菜叶斗小鸡玩。 不知不觉,晚间的薄雾笼了上来,厨房里飘出煮肉的香气,两个女孩子将莴笋切成长条,放在匾子里晾着,顾世福踩着最后的天光走进了院子。 “青竹?你几时回来的?”顾世福一见她,惊喜道。 “刚来一会儿。”顾青竹麻利地干活。 “让大丫做,你进来喝茶。”顾世福朝屋里指了指,背着手进去了。 顾青竹知他是想问她话,只得丢下活计,拍拍手跟着进屋。 “慕家如今是什么情形?你怎么突然一个人回来了?”顾世福倒了两碗凉茶,低声问。 他知道顾青竹倔强的性子,上次为了点误会,差点闹和离,这回当真出了事,难道慕家还将她赶了出来? 顾青竹淡淡一笑:“福叔放心,三生的招牌保住了,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明儿开始,我要在山庄上炒茶了。” 听完她的话,顾世福的心定了定,他喝了一口茶,悠悠点头道:“上次青山回来说了慕家的事,我这心里担心地很,又不敢瞎打听,如今没事就好。” “福叔,今年夏茶,你怎么打算?”顾青竹抱着碗呡了一口,仰头问。 “还不是跟往年一样卖鲜叶,家大业大的慕家尚且一夜倾覆,咱们小小的茶农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顾世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青竹咬了咬嘴角:“福叔,今年的夏茶鲜叶价钱,恐怕还不及去年,你真的不想做炒青?我猜今年东市的炒青会卖到两百文一斤,甚至更高,你算算,这得卖多少鲜叶才能赚到!” 她的猜测,并不是信口开河,整个南苍县只有她这一处制炒青,然而,就算她日夜赶工,也不可能将所有茶山的鲜叶都制成炒青,再说,为了控制其他几家的茶量,按顾青竹定下的规则,东市夏茶最多上市一千五百斤左右,而这些茶,怎么可能满足各处茶商的胃口,价钱上涨是必然的事。 “多少文一斤?”孙氏母女正在厨房做饭,听到价钱,孙氏忍不住撩开门帘探头问。 “两百文!”顾青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这么贵?”孙氏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连眼角的皱纹都撑开了。 顾青竹点了点头:“时下,炒青正被追捧,蒸青茶饼一统茶业的局面,必然要被炒青打破,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价钱自然是水涨船高,孙婶,一边是鲜叶贱卖,一边是炒青高价,你难道不想多赚钱?” “嗳,咱是吃茶叶饭的,谁不想三季茶都卖上好价钱,可……”孙氏看了眼顾青竹,低头揉捻衣角。 顾青竹知她心里所想,接口道:“孙婶,慕家确实是因贡茶获罪,但那是旁人陷害的阴谋,我制的炒青,连慈恩寺的了悟大师都说好,况且,明儿起,宁江城有名的几家茶叶大家,都要到山庄上来制茶,也许我制的茶,暂时不能打三生的招牌,但茶仍是好茶!” 顾世同摸出烟杆,慢慢抽了一口:“青竹,你婶胆小没见识,你莫要同她讲,我知道无论是蒸青还是炒青,价钱都比鲜叶贵,你劝我做炒青也是为我们好。 这样吧,明儿,大丫就跟你去山庄学制茶,现下夏茶刚上,茶叶不多,我们先卖着看看,若是实在不行,再做别的打算。” 白色的烟雾袅袅地飘散,顾青竹无声地点点头,村人穷苦惯了,不敢做没把握的事。 正在这时,顾世同背着医箱,急走了进来:“我刚进村,小虎子就告诉我青竹回来了!” “爹!”顾青竹站起来,接过他的医箱。 顾世福摸出一个碗,倒了凉茶:“今儿青竹带来了麂子腿,晚饭就在这里吃,我再把世根世喜两人叫来,咱们喝一回酒。” “爹,我和青竹去请!”顾大丫挑帘子进来说。 “行,你们去吧。”顾世福挥挥手。 山里的夜黑皴皴的,顾大丫提着昏黄的马灯,也只能照见脚下巴掌大一点地,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很快就请来了两位客人。 顾世喜的眼疾经过顾世同的治疗,比以往好多了,虽看东西仍然有些模糊,但已经能做些简单的家务事,他盲了好些年,这样漆黑的夜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 四个老兄弟坐下喝酒吃肉,絮絮叨叨,总有说不完的话。 青川放羊回来,就去找铁蛋玩,这会儿他饱饱吃了一碗肉,又惦记着给小伙伴解馋,他偷偷摸摸拿一根骨头,却被孙氏逮个正着。 “娘,这根骨头上没多少肉,就给铁蛋吃一点吧。”顾青川紧紧抓着骨头不放。 孙氏看了眼顾青竹,骂了他一句:“臭小子,我一点名声都被你败坏了,这是你青竹姐带来的,我装一碗,你送去记得说。” 话毕,孙氏满满盛了一碗肉,用竹篮装着,顾青川高高兴兴地答应着去了。 宝应吃饱了,捧着肚子坐在灶间看火,顾青竹帮着收拾厨房,漫着酒香的里屋渐渐哄闹起来。 顾世喜举杯敬酒:“世同啊,我这眼睛好了,可顶不少事呢,青水今年采茶,我就能给他送饭了,不似往年,他要顾茶园,还要顾我这个瞎子。” “你有福气,得青水这么个孝顺儿子!”顾世根笑着打趣。 “嗐,都是我这眼睛拖累他,如今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家里还没钱给他说上门亲事。”顾世喜摇头叹气。 “青竹说,今年的炒青说不定能卖到两百文一斤,你要不要让青水去山庄上学炒茶?”顾世同搛了块肉,放在他碗里。 顾世喜呷了口酒,将信将疑道:“青竹之前最好的莲心茶饼也才卖一百多文吧,夏茶能卖这么高的价?” 顾青竹端了一大碗骨头汤,进来说:“四月有人向我订明年春茶,数量一千斤,价钱一两银子一斤,我已经收了定钱,按这个算法,夏茶两百文一斤,其实是低的。” “一两银子一斤?” 众人咋舌,却不太相信。 “我回去问问青水,看他是什么打算。”顾世喜半倾着身子说。 这样的价钱,若说不动心是假的,然而,慕家的败落,皆是因茶而起,旁人有所顾忌也属正常。 顾青竹本是一片好心,想要帮乡人们多挣钱过上好日子,可没有眼见为实,种了一辈子茶的茶农们不敢冒险。 “好。”顾青竹扬眉,脆脆地答应。 不过三五日,东市茶价就会传来消息,她,等得起。 几人吃吃喝喝,聊了大半个时辰,彼此都有了醉意,方才散了,青水来接顾世喜,顺带把顾世根也带走了。 喝得满面通红的顾世同,变得十分唠叨,父女两人带着宝兴回了家,他就一直说个没完。 “爹,水烧好了,快洗洗吧。” 顾青竹掸掸身上的草屑道。 “青竹,爹要是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顾世同抓了抓头发,懊恼道。 “爹,慕家成全了我制茶的心愿,今时今日不过是一时的挫折,我和锦成都相信,慕家茶没有错,慕家人更没有罪,我们一定能还他们清白!”顾青竹面色沉静道。 “你不怨爹吗?”顾世同抬眼看她。 顾青竹微微一笑:“未嫁时,女儿私心里自然是怨过,但他待我极好,又容我做我想做的事,如今,贡茶案因我而起,我自当与他携手并肩,共同面对各种困难,纵然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爹以后再无需自责。” 顾世同吸了吸鼻子:“丫头,爹没别的奢望,只想你一辈子安乐顺遂。” 顾青竹摇晃顾世同的手,像小时候一般撒娇:“会的,肯定会的呀!” 得了女儿的话,顾世同了了心事,洗了澡便去睡觉,顾青竹将宝应安排在青松的屋里住下,她这才抽空将家里收拾了下,幸而青英去了柳家私塾,家里乱得比上次好些。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青竹就起来洗衣裳,待阳光洒进干净的院子,粳米粥的香气,弥漫在开满蔷薇花的小院里。 顾世同起来洗漱,看着院里滴水的衣裳,讪讪然道:“我可以自己洗的。” “我洗着快,半个时辰的事。”顾青竹背了一篓带着露珠的青草回来。 顾世同看见顾青竹额角闪亮的汗珠:“那四个野猪,天林上次带走了两个,这两个,你得空让人也带去吧,我不常在家,总麻烦你秦婶不好。” “行,等炒完茶,我让莫天林赶车来接。”顾青竹弯腰喂草道。 “要什么车,我今儿就可以直接把它们带走!” 宝兴拈着草逗猪,头也不抬道。 顾世同听了他的话,吓了一跳,这两头猪起码有两百斤了,又是会挣扎的活物,如何赤手空拳带走? 第三百九十八章 山庄第一锅 见他们不信,宝兴弯腰一捞,将一头野猪夹在腋下,转头又将另一头逮住,两只野猪受惊,嗷嗷嚎叫,拼命乱蹬,而宝应威如铁塔,仿若左右抱着的,不过是两只猫崽而已。 “你……” 顾世同目瞪口呆。 慕家军中不乏臂力强悍之人,这样骇人的,却是第一次见。 为防野猪半道跑了,顾青竹找出几根布条,将猪腿捆住,两只猪挣扎累了,躺在枇杷树下哼哼唧唧。 “吃早饭吧。”顾青竹在井边洗了脸,甩甩手上的水珠道。 顾世同早将粳米粥盛了晾着,三人坐在院里,就着几样小菜吃饭。 宝兴饭量大,锅里的粥,除了父女两个吃了一碗外,其他都被他一人吃了。 “爹,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顾青竹看看日头,估摸着谢家送茶叶的马车就快到了。 “你去吧,在山庄上别太累着!”顾世同疼惜地拍拍女儿单薄的肩膀。 “晓得了。”顾青竹满口答应。 顾青竹带着宝应离开顾家坳,遇着扛着锄头下地的男人,或者挎着篮子去河边妇人,都停下来热情地打招呼,乡人们对夹着两头野猪的怪力宝应,皆都多看了两眼,惊讶、胆怯、畏惧,各种复杂的感受藏在他们的眼底。 两人穿过一小片山林就到了山庄,莫天林接过野猪,不由得大赞宝应:“你简直太厉害了!” 叮嘱莫天林照顾宝应,顾青竹转身直到入口去,慕锦成已经赶来,和薛宁带着人守在那里。 “薛先生,在这儿摆张桌子,账册笔墨都准备上,另外,再把秤抬到这里来,当着主家的面过秤。”顾青竹挽起袖子,指指外头的空地道。 “是,少夫人,我立时叫人搬来!”薛宁拱手答应。 他转身吩咐了几句,有两人飞快地去了。 “少夫人,这会儿都辰时正刻了,谢家会不会来?”薛宁有些忧虑道。 相较与薛宁心里没底,顾青竹倒是半点不着急:“莫要担心,谢大小姐虽伤着,但她的丫头忍冬不是平常之辈,南苍县夏茶炒青头一份,她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价值。” 正说着,远远的,似乎有马蹄声,薛宁仰头看入口一处凸起的山石,上头竟然藏着一个人,他正朝他挥舞着旗子。 顾青竹瞧不明白他们交流了什么讯息,但她从薛宁的脸上看出来,是谢家车队进山了。 片刻之后,一行马车迤逦而来,忍冬坐在第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见着顾青竹夫妇,赶忙跳了下来。 “慕三爷,慕少夫人,劳您们久等了。”忍冬上前行礼。 “山路难行,辛苦忍冬姑娘,进去坐坐?” 顾青竹客气地说。 “时候不等人,还是先过秤吧。”忍冬站在一旁道。 顾青竹向薛宁挥挥手,几人麻利地过秤记账。 忍冬靠近顾青竹,低声道:“我家小姐在车上,请慕少夫人移步一叙。” 顾青竹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好。” 为防万一,慕锦成不敢离开顾青竹半步,见她答应,急忙道:“我陪你过去!” 两人随着忍冬走到最后一辆马车跟前,她撩开帘子,顾青竹提裙躬身入内。 谢莹半躺在软铺上,见她进来,不甚红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车厢布置的仿若一个缩小的闺房,不仅可以躺,旁边的小几上还有一个茶壶和两只茶盏,卧处有一个两层的小书架,书格里搁着几本边角翻卷的书,想来是常看的。 顾青竹关切地问:“大小姐的腿可好些了?山路颠簸,你大可不必亲自来,我虽是女子,但答应的事,自当兑现。” 谢莹一脸正色地说:“我来,只是想说一句感谢,你给的药方,十分好用,我的腿伤好得很快。” “我爹是山里的游方郎中,治跌打损伤还是有些本事的。”顾青竹笑了笑,并不过于自谦。 “你和三生的诚信,我真切感受到了,经过这次合作,我们不需旁的虚假客套,他日,你若要我帮忙,尽请开口。” 谢莹真诚地说。 顾青竹看着她并不美艳的面庞,想不出自家天大的麻烦,她能帮上什么忙,但人家诚意满满,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遂含笑点点头。 “大小姐快些回去吧,午间日头烈,热着了,与养伤不利。”顾青竹劝道。 “好,来日再见!”谢莹颔首。 顾青竹退出了车厢,忍冬在车下行礼,慕锦成接了她,两人一起离开。 前面的茶叶已经过了秤,忍冬留下管事和一辆马车,其他人和车都走了。 马车缓缓而行,忍冬进车厢服侍:“小姐,你当真要帮慕少夫人?” 谢莹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微呷了一口道:“义父来信说,京中形势微妙,想要来留都躲清静。” 忍冬浅笑道:“老爷果然神机妙算,早知有今日的变局,提前几年就让我们先来这边扎根。” “为免麻烦,这些年,谢家并不与别家交往,生意做得马马虎虎,所幸义父对钱财不甚在意,我倒也轻松,这次若不是为了得些炒青送给爱茶的义父,也不会蹚慕家的浑水,却不想钱家的胆子如此大!”谢莹摸着伤腿,眸眼微眯。 忍冬咬牙道:“小姐莫恼,待回禀了老爷,看钱家还有什么命在南苍县苟活!” 谢莹交还手中的茶盏,摇摇头:“义父平生最恨污蔑,我们手上没有钱家毁车的证据,所以惩治钱家,只能以后慢慢图之。” 忍冬不甘心,但也不便逾矩,只得说:“所以,小姐想要帮慕少夫人?” 谢莹抽出书格里的一本书,淡然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再说,她虽是乡下来的,却颇有大家风范,将百年慕家的经商之道学了个十成十,又是妙机道人的亲传弟子,这几个月轮番打击下,她还能保住三生屹立不倒,倒是个有骨气的,极对我的脾气。” 忍冬默默点了点头,谢莹又问:“这些暂且不提,今儿接茶的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已经妥了。”忍冬十分有把握地说。 忍冬做事向来周全,谢莹看了看她,不再说话,低头翻书。 忍冬帮她掖了被角,躬身退了出去。 她家小姐看书不喜人打扰的。 不说谢莹主仆如何,单说接了鲜叶的顾青竹,已经带着山庄上的人忙碌起来。 几车鲜叶赶了大半个时辰,已经压实发热,顾青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摊晾,幸而昨儿就让莫天林腾了地方,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铺陈开来。 莫天林在寨子里选了十几个勤快老实的妇人来帮忙,顾青竹手把手教她们挑拣残梗老叶,为炒茶做准备。 炒茶房里一溜二十个灶眼,顾青竹有十五个熟练的炒茶工,剩下的,刚好给大丫和青水练习。 为图吉利,薛宁特意选了个好时辰,十五个灶眼同时开火炒茶,经过春茶高强度的练习,炒茶工的技艺十分娴熟。 夏茶较春茶老,只宜轻杀,连揉捻塑形也比春茶要柔和,经过一锅茶的试验,大家很快掌握了其中的变化,对技艺做了微微调整,很快就制出了完美的夏茶炒青。 慕锦成不会炒茶,却也没闲着,一直帮着协调,前期的选茶,后期的烘干,都是他在管。 顾青竹在炉灶间巡视,不时指点纠正一二,此时已是榴月,外有太阳炙烤,内有灶火蒸腾,不要说挨着火灶的炒茶工,就是顾青竹也已热湿了里衣。 男人们脱了外衣,赤脚只着小褂,还是热的汗流浃背,顾青竹一边吩咐打开所有的门窗通风,一边让莫天林煮消暑的绿豆汤和凉茶,另外,午饭再加一份肉菜。 纵使这般热,顾青竹始终没离开半步,从早到晚,都陪在炒茶房内,她是女子,衣裳鞋袜必须捂得严严实实,东家这般能吃苦,茶工们都十分钦佩,个个热情高涨,干活分外卖力。 及到傍晚,谢家送来的茶全部完工,薛宁看着过秤,一百七十余斤,顾青竹在心里盘算了下,夏茶鲜叶更出茶,约莫六成左右,而春茶只有三到四成。 谢家管事见着六篓乌青的炒青,眼睛都直了,他赶忙让人搬上车。 薛宁抱拳道:“此刻天色将晚,我们派人送你们到翠屏镇,剩下的路,就得你们自个走了。” “多谢薛管家!”谢家管事感激地拱手。 薛宁挥挥手,他身后走出几个强壮的男人,护送着马车前行。 “这是第一锅炒青,不知会惹多少人红眼。”慕锦成目送马车离开道。 “谢大小姐吃过亏,她是极聪明的人,断不会重蹈覆辙。”落日余晖遍洒山野,顾青竹如镀金光,发丝眼眸熠熠生辉。 “但愿一切顺遂。”慕锦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 “妹子,你出门好歹也带个丫头吧,我这里都是粗使婆娘,怎么照顾你!”莫天林拧眉,急匆匆走过来。 “怎么了?我能照顾自个。”顾青竹扭头看他。 “瞧你这一身,汗了一天,快去洗洗吧,我让二巧帮你打了水,可她就不是做精细活的,一双爪子比老爷们的手还糙呢。” 莫天林嘟嘟囔囔地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姑娘!”顾青竹不满得瞪了他一眼。 “脸皮黑得像块炭,胸口没二两肉,挖土翻地跟个爷们似的,哪里能让我觉得她是姑娘!”莫天林撇撇嘴,万分嫌弃道。 薛宁转过身来,意味深长道:“莫老弟这般挑,想来是喜欢上二巧了,我认得她的父兄,要不要我给你保媒?” 莫天林的脸刷得红了,跳脚辩解道:“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而在此时,二巧走了来,正听见赤红着脸的莫天林说的半句话,她摸不着头脑问:“出什么事了?你脸怎么这么红,生病了吗?” 莫天林欲辩无言,慕锦成、薛宁和他们身边的人全都毫不掩饰地爆笑,就连顾青竹也忍不住笑了,二巧不知所以,扯着嘴角,跟着嘿嘿了两声。 第三百九十九章 操心饭食 此时日落西山,山风徐徐,倦鸟结伴归巢,山林里闹喳喳的,应和着山中人的笑声。 “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顾青竹转头对慕锦成说。 “哦……”家中不安定,纵使慕锦成不愿意与顾青竹分离,却也没有别的选择。 “三爷放心,少夫人在这里十分安全。”薛宁拱手行礼。 “我自然信你,我走了。”慕锦成接过如风的缰绳,翻身上马而去。 顾青竹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遥远的黑点。 二巧不惯做服侍人的活计,她刚拿出顾青竹的衣裳,粗糙的手就将精细的丝料刮花了。 她束着手,惶恐道:“少夫人,我不是有意的!” 顾青竹在带来的包袱里找出一瓶手脂,递给她:“没事,你去忙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手脂是南苍县最有名的凝脂胭脂铺的,那是个素白精致的小瓷瓶,摸在手上顺滑细腻,如小孩子柔嫩的肌肤一般。 二巧脸一下红了,嗫喃道:“我做错了事,少夫人怎地还赏我?” 顾青竹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喜欢种花草,可你也是十来岁的姑娘,是花儿一样娇美的年纪,纵使常和泥土打交道,手也该好好保养,花和你都该是美美的。” “谢谢少夫人!” 二巧被她说得心中一暖,她攥着小瓷瓶,矮身行礼。 顾青竹是头一个这样关心她的人,母亲早逝,她又没有姐妹,父兄常在外奔波,根本没人和她说女孩子该怎样,原来园子里的婆子和丫头,都看不上她痴迷花草,别说劝导她,不嘲讽她就算好的了。 “你去吧。”顾青竹笑着说。 二巧退出,顺手关了门,在院中守着。 顾青竹洗浴更衣,一天的疲劳尽去。 昨日的麂子肉还有一些,藏在阴凉的山洞里,勉强保存了一天,莫天林让妇人们今日全都做了,山里人吃食没那么精细,架上炭火,放入调料,一锅煮熟便是了。 茶工们辛苦一天,此刻是最欢畅的时候,三五人围着一盆肉食争相下箸,麂子肉又麻又辣,鲜香味美,最是下饭,他们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顾青竹也不矫情,与老鸦岭的妇人们坐在一起吃饭,因着肉大多都省给干活的男人们吃,老幼妇孺只有些没肉的骨头和煮烂的土豆,能每人分到一勺肉汤就已经很好了。 “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莫天林端了一碗肉,走过来寻她。 “和婶子嫂子们在一块挺好,你与薛管家一处吃吧。”顾青竹嘴里咬了一块土豆,酥酥烂烂的。 “你怎么能吃这些!”莫天林急了,“你在蒸笼房里熬了一天,只吃这些,万一累垮了,我怎么向义父交代!” “明儿多买些肉吧,看他们瘦的。”顾青竹接过他的肉碗,环顾了下身边面黄肌瘦的人。 “我也想啊!可……”莫天林挠挠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看周围的人都盯着那碗肉,顾青竹没空追问缘由,朝他摆手:“肉留下,你快去吃饭了。” “你一定要把肉吃了。”莫天林边走边回头叮嘱。 顾青竹看莫天林走了,将碗往中间推了推:“你们吃吧。” 妇人们相互看了眼,谁也没有伸筷子,而是低头用力扒饭。 顾青竹搛了两块肉:“我吃不得辣,你们分了吧,不然浪费了多可惜!” 一个小男孩忍不住抢了一块肉,他母亲劈头就给了他一筷子,打得他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把肉放回碗里。 见儿子不听话,妇人又扬起了筷子,顾青竹一把拦住她:“婶子,你这是做什么,小孩子要吃肉才能长得好。” 妇人垂下手,低声道:“少夫人,这是村长给你的,若不是你的山庄收留我们,别说吃肉了,我们一天三顿,连这白米饭都没的吃,我们怎么能不知足呢。” 顾青竹将肉碗递到她手里:“你们既然是我山庄上的人,我自然该给你们饱饭暖衣,现下虽困难些,但日后总会好的,肉给孩子们分了吃吧,山庄以后可得指望他们呢,没有结实的身体可不行。” 妇人拗不过,给几个小孩每人派了三五块肉,剩下的一点肉汤给了一个老妇人。 顾青竹刚吃了饭,顾大丫和顾青水就来,他们各背了一篓鲜叶。 炒茶房里余热未消,茶香弥漫,顾青水嗅了嗅,笑道:“这茶味可真香啊。” 顾大丫春上学过几天,看顾青竹炒了一锅,便到旁边自个动手,顾青水则细细看了两三遍,才学着试炒,他倒是比大丫有天赋,第一次杀青揉捻,就做得像模像样,引的顾青竹连连夸赞。 大丫可是学了两季的,心里极不服气被比下去,她埋头苦练,终于炒出一锅令顾青竹挑不出瑕疵的茶。 一篓鲜叶只得了这一捧合格的茶,顾大丫依然十分高兴,而顾青水毕竟是第一次学,他制的茶,揉捻和塑形还需些工夫练习。 顾青竹找了马灯送他们离开:“青水哥,今儿夏茶第一天,鲜叶可好卖?” 顾青水叹了口气:“慕家不收茶,钱家茶行在翠屏镇一家独大,价钱由着他们高兴,想怎么定就怎么定,今儿第一天,只收二十文一斤,这还不够翻山越岭的脚力钱,且钱家伙计惯会缺斤少两,照这样下去,我看今年的夏茶鲜叶不卖也罢。” 顾大丫嘟囔道:“要是炒青真能像你说的,卖到两百文一斤,我哪怕像今日这样,一篓换一捧也比卖鲜叶合算啊!” 顾青竹将他们送到出口,安慰他们道:“明儿一早,就有炒青在东市开卖,价钱如何,很快就能知道。” 顾青水接过马灯,犹豫了片刻说:“咱们村上,观望炒青的人家不少,都看着我和大丫能学出个什么名堂,若是价钱高,只怕都想来试试。” “不是我不想教,有手艺不带着大家致富,眼下慕家的困境摆在这里,你们几家,我信得过,若是旁人保不齐为了一丁点钱财,就把炒青技艺泄露给外人,再说,慕家如今自保尚难,就算大家都肯为我保密,可也架不住恶人歹毒,若是为此害了大家伙儿,我心中难安。”顾青竹望着漆黑的夜色,沉声道。 “你放心吧,我们晓得其中利害,定不会外传的。”顾大丫郑重地点点头。 “你们的炒青留到东市最后几天去卖,那时别家都快没有了,价钱自然上涨,而且茶商收了茶,转天就会离开,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也会制茶。”顾青竹低声嘱咐。 “无论如何,干茶总比鲜叶价高,这样吧,我们晚上来制茶,白日还装作卖鲜叶的样子,村里人见我们这样,也就不会存其他念头了。”顾青水想了想道。 顾青竹颔首,两人下山回去了,山野里流萤点点,虫鸣不绝,顾青竹看着那一抹昏黄一点点变小。 薛宁走过来道:“少夫人,咱们茶山上的鲜叶也到了采摘的时候,你看……” “今儿炒茶头一天,茶工们摸索改良,费了点时间,但也出了一百七十余斤干茶,若是以后按二百斤一天算,全部制完谢、柳、王、宗、邓、杜六家的茶,起码需要七八天的时间,今年茶市只开十二天,也就是说,我们能出的自家茶,一千斤都不到。” 顾青竹目光望向更深山野,细细分析道。 薛宁有些质疑道:“给别家制茶的七八天里,咱们茶山上的鲜叶都不采,岂不是浪费了?” 顾青竹微微摇头:“适当地采一些吧,今年春上采得狠,夏秋两季少采一些,更有利于茶树生长,至于采下的鲜叶,一部分送到茶行制一些蒸青茶饼,其他的运到山庄上来。 那六家,除了谢家需要整整做满两天外,其他的人家大多没那么多,剩下的时间,我们接做旁人家的,容易乱,不如见缝插针做自个的,晚上再加紧些,这样积少成多,也能攒一点。” 薛宁看了看眼前高瘦的人,有些不忍道:“若如此赶工,少夫人实在太辛苦了。” “我倒不算苦,只是耗时间看着,真正吃苦的还是茶工。”顾青竹想起适才莫天林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而:“薛先生,山庄上是不是没有银子了?” “少夫人如何得知?”薛宁有些讶然。 顾青竹抬眼看了看他:“今日吃的是莫天林猎的野物,我让他明日多买些肉,他好似很为难,故而……” 薛宁不好隐瞒,只得实话实说:“莫天林没说假话,山庄上除了稻谷,确实没多少钱了。” “这……”顾青竹呡唇,旋即道,“眼下,炒茶到了节骨眼上,茶工从早到晚做活,饭食不能差,一两日好将就,若是时日长了,精神体力跟不上,茶叶品质和数量都会打折扣,我这里卖铺子还剩下一些钱,怎么也得把这十来日抵挡过去。” 说着,顾青竹就要摘腰间的荷包。 薛宁摆手:“少夫人不必了,肉食的事,我和天林商量过了,咱们守着这么大一片山,还怕没肉吃吗?我已经让兄弟去找山庄里的张铁匠,连夜锻打箭头,此时,正逢夏季,母兽大多产了崽,咱们每日只猎当日的吃食,还是很容易的。” 薛宁和他那帮兄弟,都是行伍出身,打猎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 “好。”顾青竹松了手,多加了一句,“妇人和孩子的量,按折半算上,他们虽做的不是大事,但放羊拾柴,缝补浆洗,采野菜摘菌菇,片刻也没闲着。” “知道了。”薛宁点头。 夜色愈浓,天边挂着几点不甚明亮的星子,床铺被褥有山野清气,仿若顾家坳的家中,顾青竹半点不认床,在蟋蟀纺织娘的叫声里安睡。 二巧躺在外间,她的枕边有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怎么看都是满心欢喜。 而此时的南苍县慕家,灯火未熄,人影绰绰。 第四百章 得弩 如风是宝马良驹,它撒开四蹄奔跑,比风更快,慕锦成纵马奔驰,很快就在通往南苍县的大道上,看见了谢家运茶马车的后车厢。 此时夜幕四阖,旷野幽暗,谢家管事约莫也是心急的,马鞭甩得噼啪作响,车后更腾起了滚滚烟尘。 慕锦成不想吃灰,打算快马加鞭越过去,正当他挺身张望迎面有没有车马来人时,却瞥见一棵树后露出的一星红点,他的眼力一向很好,他确定,那是一根点着的火箭箭头。 “小心!”慕锦成拍马上前示警,与此同时,他从马袋里抽出了刀。 大刀高举,寒意森森的刀面,映照出无数红点! 不是一支火箭,而是箭雨齐发! 慕锦成已经卷入战局,只能拼命格挡,近身的羽箭纷落,然而密集如蝗虫般的箭矢,非他一人一马可以阻挡。 马车毫无悬念地被点燃,木头布料迅速被烧焦,车厢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 慕锦成几乎急红了眼,这可是顾青竹辛苦了一天的成果,纵然是谢家的茶,但也是慕家的制茶技艺,可他这会儿自顾不暇,根本腾不出手抢茶。 眼见纵火完成,躲在树后的人准备撤离。 慕锦成猛蹬马腹,如风一纵,往林中跃去,他心中愤懑不已,到底是谁要毁茶! 那些黑衣蒙面人,根本没想到慕锦成敢孤身涉险,见他一人一马,他们停下不走了,反而折回身,弯弓搭箭,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毁人茶叶!”慕锦成横刀于前,半点不惧,厉声问道。 领头的是一个矮壮的男人,他阴恻恻地说:“慕家茶已经完了,南苍县今年乃至以后都不会出现炒青,谁有谁死!” 他虽极力模仿,但慕锦成依然听出他口音里的不同:“你不是本地人,谁指使你干的?!” “你废话太多!去地府问你爹吧!”男人极其不耐烦,挥手向同伴示意放箭。 须臾,利箭挟着尖锐的风声,如同毒蛇吐信。 慕锦成已经做好格挡的准备,却不可置信的发现,将他团团围住的黑衣人全部被箭射穿后心,整齐划一地栽倒在地,大片的血洒在青草上,触目惊心。 而那个领头人到底有些本事,发觉声音不对,已然拔身飞遁而去,树枝摇晃间,已经没了身影。 “谁!”慕锦成心中一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多谢慕三爷相助!”树后走出一群手持连发箭弩的黑衣人,同样蒙着面。 慕锦成的刀不敢放下。 这种连发箭弩,他在现代真人CS游戏中没少玩过,威力惊人,而在这个时代,他还是头一次见,但光看那些姿态一致,伤口一致的死人,就知道这是比弓箭强许多的武器,且这群人比刚才的人,强悍而有组织,更像训练有素的兵士。 “三爷,我们是谢小姐的人。”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拱手致意。 “你们来迟了,那车茶都被烧了!”慕锦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只是迷惑敌人的空车,茶车刚被我的兄弟护送过去了。”男人眼角微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慕锦成拧眉接着问。 “敢与谢家做对的,不管是什么人,都是死有余辜!”男人的口气十分霸道。 他似乎对那些人的身份完全没兴趣,只当杀的是野狗一般。 慕锦成转念一想,歹人出来作乱,必不会带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他就是有心要查,也是没头绪的。 在慕锦成分神的工夫,那男人已经指挥人,将那些尸体拖到山林深处去了,夜里山里饥饿的野兽,会来解决这些麻烦的。 “三爷,就此别过,后会有期!”男人拱手告辞。 “你那手持连弩可否送我一个?”慕锦成盯着他手上的家伙,眼热道。 “当然可以,只当是今日相助的谢礼了。”男人挥挥手,后面的人递了一把过来。 慕锦成接过,在手上掂了掂,倒是比现代的重些。 “三爷喜欢,这些箭矢也一并送你。”男人解下身上的箭筒,抛给他。 “多谢!”慕锦成抱拳行礼。 男人恭敬还礼,带着十几个手下,很快就消失在丛林中。 慕锦成将手~弩和箭矢收入马袋中,待他折回大路,那辆燃烧的马车不见了,除了路边的野草突然变黄了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敢在南苍县近郊射杀十多人,且全不当回事的人,不是寻常来头,而他背后的主子,谢莹,又该是什么身份? 慕锦成一时想不透,不过好在顾青竹聪明,早早用一张药方与她交好,她这次来,敢直言不讳说帮忙,看来是有些背景的。 是友非敌。 这让慕锦成愈发感念顾青竹的好。 眼看城门就要关了,慕锦成撇开那些烧脑的未解之谜,纵马狂奔。 前面出现了一队穿着皂衣,赶着马车的衙役,慕锦成不想惹事,勒了勒缰绳,让如风缓慢前行。 纵使他晃晃悠悠跟着,可骑马总比走路快,他很快就走到了衙役队伍后面。 “三爷!”张西听见马蹄声,扭头一看,惊喜道。 “是你们?这是收赋税回来了?”慕锦成没想到是他。 骑马走在前面的杨立昭,听见声儿,回过头来,笑容可掬地打招呼:“三爷,这是从哪里来?” 慕锦成对他的热情有点不适应,众人皆知他姐夫被下了府衙大牢,唯恐避之不及,张西因梁满仓与他有几面之交,遇着打招呼是常理之中,而这杨立昭,与平常无异,难道还不知道县衙之事? 这好像不太合情理啊! 人家既然问,他不好不搭理,慕锦成驱马上前,错后半步道:“今儿去山庄上的,耽搁了时间,若不是遇着你们,只怕误了城门时间。” “距关城门还有一盏茶的工夫,来得及。”杨立昭淡淡一笑。 已经能看见南苍县城郭上的旗帜,慕锦成不好拍马离开,只得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过是乡下收成如何,又有哪些有趣的风土人情之类。 两人的交谈十分愉悦,慕锦成半句没说县衙的变故,杨立昭也只字未提,两人很快就结伴进了城。 此时天色已暗,路边有几个顽皮的小孩在蹴鞠,不知哪个用力一踢,那竹球竟然不偏不倚直往杨立昭的脸上飞来。 慕锦成在他身后半步,虽有心想救,却已来不及。 杨立昭只是个文弱书生,他本能的抬左臂遮住面颊,竹球打在他的广袖上,迅速弹开,滚到地上去了。 小孩子们见闯了祸,像一群惊着的鸟儿似的,连球也不要了,瞬间撒腿跑得没影儿。 “你没事吧?” 慕锦成盯着他左袖上的一点灰尘问。 “无妨。”杨立昭随意拍了拍,看了眼前面的道路,拱手道:“三爷,我赶着回衙门交差,他日再叙。” 慕锦成回礼,往右拨转马头停下,目送一行人离开。 杨立昭左手遮面的动作,让慕锦成心生疑惑。 慕锦成前世是有些左撇子的,虽然在外人眼里根本看不出来,但教练却说他的左手比右手更有力量,扣篮也更准,他穿到这里,还曾为了气先生,用左手写字,不幸的是,他左右手写的字都一样丑。 难道,杨立昭是和他一样的隐性左撇子?他会不会用左手写字? 慕锦成一路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脑子涨得太阳穴生疼。 慕家门前已经挂上了灯笼,细碎的流苏飘荡在晚风中,地上的光亮被灯笼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 “三爷,您回来了。” 候在门房的宝应,跑出来牵马。 “家里无事吧。”慕锦成扫了他一眼。 “无……无事。”宝应的目光游离不定。 慕锦成扔下缰绳,几步跨上台阶,连门房的招呼都没听见,一阵风似地裹进了朝晖院。 朝晖院里,主院灯火不明,看门的婆子,见了他,急忙道:“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小姐们到松芝院去了。” 慕锦成心急火燎,他们才出去半日,家里可不能有事。 还未近前,就听见人声,章平津被琳琅送了出来。 “章大夫,我祖母怎的了?” 慕锦成疾行几步,赶上前问。 “三爷。”章平津恭敬行礼,“老夫人这几天没睡好,身子倦乏,昨儿夜里许是呛了风,今儿有些咳嗽,我已开了药,静养几日便好了。” “谢谢章大夫,有劳了。”慕锦成拱手。 章平津说了句谦词,便跟着琳琅出去了。 慕锦成进了松芝院主屋,一家子女人都在,他一一行礼,见慕婕成眼圈红红的,便问:“小柔儿呢?” 卢氏代为回答:“昨夜许是吓着了,小柔儿有些起热,已经给她乳母吃了药,晚间再喂一次奶,就该没事了。” 慕锦成看了眼母亲,说道:“我去看看祖母。” 卢氏欲言又止,她本想拦,但肯定拦不住,只得作罢:“你去吧,只是老祖宗犯了咳疾,你别引她多说话。” “我知道的。”慕锦成应了一声,转身入内。 寇氏躺在床上,呼吸粗重,见着慕锦成进来,抱怨道:“这个宝应越来越不中用,不是叫他不要告诉你的嘛,你这一天来回奔波,着实辛苦,我又无甚大碍,又折腾你来这里做什么。” 慕锦成挨着床边坐下,笑着说:“不关宝应的事,祖母最疼锦成,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得来给您请安,谁也拦不住。” 寇氏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慕锦成的臂膀:“嗳,最近可苦了我的乖孙,里里外外都得操心,今日炒茶可还顺利?” “今儿好着呢,一天就制了一百七十余斤,谢家高高兴兴拉走了。”慕锦成刻意瞒下了其中曲折,只为博祖母开心。 “那便好。”寇氏微微松了口气。 珍珠端了药来,慕锦成服侍寇氏喝了。 “你回吧,明儿还有的忙呢。”寇氏擦了嘴,挥手赶人。 慕锦成行礼退出,此时,外间只有卢氏在,其他人都被她劝回去睡觉了。 “娘,夜深了,休息吧。”慕锦成挨着她身边坐下。 “锦成……,今儿,你祖母和小柔儿都病了,娘错了吗?”卢氏满脸苦涩地看着儿子。 第四百零一章 战略转移 “娘,我知道你舍不下这个家,舍不得爹挣下的偌大家世,可……”慕锦成顿了顿,斟酌了下用词道,“可现下情形于我们不利,咱们不如暂且搬去山庄,养精蓄锐,另谋东山再起。” 卢氏拈着帕子摁了摁眼角:“我的儿,我的心思还是你最了解,你爹去了,我日日做梦梦见他,他不停地说,让我保住慕家,保住三生,我们这一走,可就真如那丧家之犬,四野逃窜,他年,我到了九泉之下,叫我如何面对他,又拿什么交代!” “娘!”慕锦成缓缓地拍拍卢氏的背,“咱这是战略转移,等以后机会成熟了,我和青竹一定将你们风风光光接回来,再将这府里扩一扩,不然,不够你的孙子们撒欢!” 慕锦成嘻皮笑脸,指手画脚地一顿比划,引得盼孙心切的卢氏破涕为笑。 过了会儿,她迷茫道:“啥叫战略转移?” “这……”慕锦成一愣,自个怎么嘴巴一秃噜,冒出这么一句,他赶忙胡诌遮掩,“就是假装退让,实则是保存实力,以图后事。” 卢氏想了想道:“嗯,娘懂了,我在明,敌在暗,那些个歹人夜夜来滋扰,就算不伤咱们的人,也乱了咱们的心,长久以往,必然疲于应对,倒不如避到山庄上去,隐于暗处,他们就无处下手了。” 慕锦成逮着一阵猛夸:“我娘简直太聪明了,花木兰也不及您呢!” 卢氏有些不好意思,拧着帕子笑:“什么花木兰,娘不过爱看戏文,那戏台上不都是这么唱的嘛。” 慕锦成抱了抱卢氏的肩膀:“娘,那咱们明日就搬吧。” “搬!听儿子的!”卢氏深吸了一口,坚定地说。 母子俩正说话,廖青寻了来道:“苏小公子刚回来,说要连夜赶往燕安城,可这会儿,天黑路远,万一……,我劝不住,特意来请三爷拿个主意。” “暮春回来了?是不是他爹被刑部接走了?”慕锦成一下子站起来,对卢氏说,“娘,我去看看。” “去吧,多劝劝他,这孩子,事情再急,也要注意自个安全啊!”卢氏轻轻拍了下桌子。 慕锦成抬脚走了,廖青刚想跟着出去,却被卢氏叫住:“廖管家,明儿收拾收拾,准备举家搬去山庄。” “夫人……”廖青愕然道。 这些天夜里闹腾不休,一老一小俱都病倒,搬家的事,顾青竹一开始就提过,当时卢氏可是极力反对的,这会儿,怎么就突然想通了? 卢氏挺了挺腰杆:“我信锦成能重振家业,离开,只为更体面的回来!” 闻言,廖青心中一震,抱拳道:“好,我明儿一早就着人准备。” 卢氏挥挥手:“搬家诸事繁杂,少不得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廖青答应着,躬身出去了。 慕锦成快步去寻苏暮春,厢房内,研墨正拉着苏暮春肩头的包袱不放:“公子,这会儿夜黑难行,你又有心疾,断不能骑马的!” “你走不走?不走,别拉着我!”苏暮春赤红着眼睛,大吼。 “研墨,你撒手,让他走个试试,照他这样逞强,只怕还没到燕安城,半道就要气绝身亡了,看谁给姓苏的喊冤!”慕锦成一脚踢在半掩的门上,沉着脸走进来。 雕花木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小娘舅!我……”苏暮春的眼泪汩汩滚下来。 慕锦成缓了缓口气道:“你爹到底怎么说?是你外祖至今没消息,还是已经被刑部押走了?” 苏暮春低头呐呐地说:“今儿傍晚,刑部来人将我爹提审带走了,可他的伤还没彻底好,我怕他挨不过……” 慕锦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若是为了伤的事,完全没必要这般急,谭先生已经在燕安城开了医馆,连我二哥的伤腿都能治,何况你爹将好的伤?” “可是……”苏暮春抬眼看了他一眼,后面的话被他咽下去了。 “你不信我?”慕锦成偏头问。 苏暮春一言不发,自顾摇头。 慕锦成微叹了一声:“慕家钱庄虽不开了,房子也租给了旁人,但传递消息的通道还在,我马上写一封信,请谭先生和熊管家多多留意你爹的案子。 过几日,我要和你舅母送茶到燕安城,你若一定要去,就和我们一路吧,这样也好有个照顾,好过你这会儿跟个无头苍蝇似地乱跑!” “谢谢小娘舅!”苏暮春吸了下鼻子,鼻音浓重地说。 “谢什么谢,咱们还是兄弟不!”慕锦成将他肩上的包袱拿下来,转身递给研墨。 苏暮春沮丧地坐在桌边,好似虚脱了似的:“我今儿回县衙拿我爹的私物,听说林海和杨立昭都要升官了,当真是人走茶凉!” “你爹被抓,县衙不可没有主事的人,林坤竟然提拔他们两个,没有塞他的心腹来,这倒是件稀罕事。”慕锦成摸了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接着问,“往日,你和你爹就住在县衙里,据你观察,杨立昭可会用左手写字?” “左手写字?!”苏暮春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慕锦成。 “没有吗?是我多想了?”慕锦成摸摸脑门,自言自语道。 苏暮春突然灵光一闪,抓着慕锦成的衣袖,迫切地问:“小娘舅,你怀疑什么?” 慕锦成想到老荆头说过的话,遂道:“我就是瞎咧咧,没根据的,当不得真。” “哦。”苏暮春眼中的光亮暗淡下去,像极了此时外间漆黑的夜空。 慕锦成心中不忍,佯装看不见道:“快洗洗睡吧,明儿跟我到山庄上去帮忙过秤记账。” “好!”苏暮春觉得自个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用处,眼珠又活泛起来。 慕锦成非让研墨提灯送他,苏暮春不疑,自顾洗漱去了。 “你适才做得对,你家主子身子差,万不可让他做过激的事情,明儿去了山庄,旁的事俱不要你管,只需照顾好他一人就好。”慕锦成边走边说道。 “小的明白,谢三爷煞费苦心安排。”研墨郑重行礼。 “我们两家总归是姻亲,我不为暮春,也得为婕姐和小柔儿打算,苏县令断不能事。”慕锦成摇摇头。 两人走了一段路,慕锦成伸手接过研墨手里的灯笼:“你回去吧,就说我临时改主意,巡查去了,不要你送。” “是!”研墨站在暗影里拱手。 慕锦成提着灯笼,四处走走,遇着三五一队巡逻的人,就站下问一问,今儿出奇的安逸,竟半点事都没有。 他刚准备绕回蕤华院,庆丰从旁边高大的白玉兰树下走出来行礼:“爷。” “我瞧着明面上没什么事,你和庆余在暗处可有其他发现?”慕锦成朝他走了几步,轻声问。 “也没有。”庆丰低语,他鼻翼微翕,拧眉问:“爷今儿遇着

相关推荐: 大寒(校园1v1)   校花的诱惑   一战成攻(H)   欲奴   [快穿]当逆袭变成攻略   [ABO]被顶级Alpha圈养以后   迷你短篇合集(H)   【咒术回战】短途车合集   皇帝太监一锅粥   惊原来师兄修的是逍遥道吕子恒吕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