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锦成兄在你那里订了一批瓷器,这海棠盏是你进的?现在生意做得不错嘛,眼光都有了长进。”柳十二捏着茶盏,细细把玩道。 “是少夫人选的,她指定要这种纯白内壁的,瞧着确实比原来黑茶盏好看,更显汤汁青绿,芽绽动人。”宗彬低头欣赏了一番。 柳十二抚胸感慨道:“要说起来,咱们几个庶出子弟,还得多谢锦成兄呢,要不是他,几时能轮到咱们手上有实打实的铺子,这些日子粮价涨得厉害,我就是听了关掌柜的建议,将前期赚到的钱都囤了稻谷,现下才能熬得住,要不然就难了。” 杜观渔拍拍巴掌道:“对对对,锦成兄之前那么难捱,我们手里没钱,帮不上什么忙,现如今,他开茶馆了,咱回去到处传传,帮个人场还是可以的,更何况,慕家炒青可是贡茶,谁不想尝一口呢。” 他的话得到几人一致认可,不管铺子大小,他们现在都是个当家主事的人,几千几万两或许拿不出来,但几两,几十两的支持,还是花得起的。 被他们不停念叨,在外面招呼几位宁江城朋友的慕锦成,似有感应地打了个喷嚏。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东风 旁边一位穿松绿色长衫的公子打趣道:“你们还真是夫妻情深呢,少夫人只是去陪一会儿女眷,这么快就念你了?” “言兄与令夫人才是人人羡慕的佳偶天成,何苦笑我。”慕锦成抬手给他续茶,“改日,带令夫人来,我请她喝一样别致的茶。” “什么茶?”言郡被他勾了兴趣,偏头问。 慕锦成故作神秘道:“一种花茶,新制的,数量不多,只介绍给熟客。” “花做的茶?没听说过。”言郡摇摇头,有些不确信地说。 慕锦成哈哈一笑:“谁不知道,我媳妇是个制茶天才,言兄没听说过的,何止这一种,若你有燕安城来的客商,不妨带到我这里来,我保管让他喝到最满意,最想喝的茶。” “我只听说南方有炒青,北边又出了啥稀罕的茶?巧得很,我最近正有一个老主顾要来,到时,可别让我失望!”言郡见他不肯明言,只得暂且信他。 这时的顾青竹正在雅室里陪几位夫人,她们与卢氏年纪相仿,约莫也是相熟的,见着面,不是比头面首饰,就是拼男人和儿子,顾青竹几乎是拿出浑身解数,将她们一一哄得开心。 中午,慕锦成将这些客人带到订好的酒楼吃饭喝酒,闹哄哄直吃到未时,方才散席。 韩守义领着伙计们留在茶馆,将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只等着下午第一批茶客的到来。 慕锦成虽对自个的茶叶有信心,但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做生意,心里终归忐忑不安,一时去看烧水的灶间,一会儿又去检查茶具是否齐全,总之不让自个闲下来。 顾青竹坐在柜台后面写茶单,她心里也没底,但她努力镇静,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 及到下午光景,有几位年纪不同,穿着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 一个稍微显得年轻的书生模样的男子,快步走到柜台前,环顾四周问:“这里是新开的?来壶蒸青。” 顾青竹微笑着站起来,递上茶单:“我这里还有其他的茶,几位客人要不要选一选?” “其他的,有炒青?”男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青碧色的竹纸上,娟秀的簪花小楷,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有的,还有茉莉花茶和茯茶。”顾青竹微微垂眸,正看见他衣裳的前襟,虽看着是寻常的款式,但挺括凉爽的丝滑面料和细密针脚,都显示着主人不是普通百姓。 “福茶,喝了会有福吗?现在给茶叶起名,都玩起噱头来了?”男人丢下茶单,玩味道。 “谢谢先生,您当真是给茯茶起了个好名字,我这个茯原是三伏天的伏,但因此茶有茯苓养护脾胃的功效,才改叫茯茶,倒不如福茶叫着吉利。”顾青竹微曲了下膝,行了一礼。 被顾青竹这般恭维,男人心里舒坦,随意地点点茶单:“那就来这个吧。” “几位客官,请到楼上雅室,茶一会儿就来。”顾青竹招手,一个小伙计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引路。 “陆老弟今日升职,也不知请动请不动上头那位一起吃饭。”走在后面的一个男人说。 “这不是就近先喝个茶嘛,若是上头那位不来,今儿只怕只有这一壶茶伺候喽。”走在他旁边的一个老者嘟囔道。 顾青竹一直有心,自然听见了他们俩说的话。 上头那位,是哪一位呢? 这个问题在顾青竹脑中里闪了下,但没工夫细想,她转身进灶间烹茶。 蒸青茶饼,炒青,茯茶各有各的喝茶方式,放眼整个宁江城,能将蒸青茶艺表演到家的不多,但在茶行找几个会烹茶的伙计,还是有的,相较于此,炒青则比较轻松简便,直接用热水冲泡既可。 而茯茶的喝法与蒸青相似,但更简单些,但对火候,焖茶时间掌控要求高,所以,现在都是他们夫妻俩先将茯茶烹好,然后由伙计直接连罐送上去。 顾青竹精心烹了一壶,离了灶火的煮茶罐尚有余温,待伙计用托盘送到茶桌上,罐中沸汤渐止,此时倒出来喝,滋味最是醇厚。 手上端了几碟瓜子花生,顾青竹跟着进了雅室,她亲自给众人斟茶:“各位先生请品尝。” “这香气,太好闻了!” “汤色清亮,颜如琥珀,这是什么茶?我之前都没见过!” “味道也不一样,醇、浓、甘,回味无穷!” …… 几人好似都是老茶客,一边细细品尝,一边兴奋地点评。 先前的男人终于肯认真地看一眼顾青竹:“你这是什么茶?” “茯茶,先生刚还给它取了个吉利名字叫福茶呢。”顾青竹微笑道。 “燕安城天香楼名噪一时的茯茶?”男人一脸探究地看她。 “是,先生喝过?”顾青竹淡定地问。 “我们远在宁江城,哪有机会喝那等好茶,听说,天香楼的燕老板最近一天只卖十壶茯茶,价钱已经炒到三两银子一壶了,可还是有很多人追捧。”旁边一个男子说道。 “只这一小口就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饭钱!”另一个男人指指茶盏,咋舌道。 “你这个当真是茯茶?”先前的男人又一次追问。 “如假包换!”顾青竹笑容不变。 或许她的淡定让男人有几分信服,他没再说什么,只闷头细细品茶。 顾青竹退了出去,在她离开的时间里,陆续来了几位尝鲜的茶客,正坐在大堂内喝炒青。 因着是第一天开张,来的客人并不多,顾青竹一直关注楼上那几位客人,直到他们离开,也没有见着另外的人来,想来他们说的上头那位没有给请客人面子。 三生茶馆就这样开起来了,顾青竹和慕锦成每日早出晚归,往返于山庄和宁江城之间,先前停做的茶食,顾青山又开始恢复起来。 慕锦成设计的柜台是入门最显眼的地方,顾青竹在上面搁了一个芭蕉阔口瓷瓶,每天都插一束新鲜的铁芒萁和干枝梅,这几乎成了三生茶馆与众不同的标记。 生意一天天有了起色,常来的茶客,顾青竹会额外送一小碟茶干,他们又将朋友,生意伙伴带了来,茶馆的大堂渐渐坐满,雅室空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三生茶馆的名声渐渐起来了,毕竟不是哪家茶馆都有三四种茶饮可选,特别是在京城很火的茯茶,经过言郡那位老主顾的确认,的的确确和天香楼的一般无二,故而,人人都想来尝一尝,毕竟三两银子的茶,这里只卖一两,怎么算都很赚。 这一日,顾青竹正在招呼客人,就见上次那位被称作陆老弟的男人,跨进门来。 “先生今天一个人来的?想喝什么茶?”顾青竹笑吟吟地迎上去。 “你的茯茶能卖我一斤吗?多少钱都行。”男人轻声道。 顾青竹心中莫名一跳,面上仍笑道:“先生是想送人吗?那实在抱歉了,我这里是茶馆,不是茶行,只卖茶汤,不卖干茶。” “你何必这么拧,我又不少你钱!”男人微微皱眉。 顾青竹依旧摇头,反而劝道:“先生可以请人来这里喝茶,我店里的茶食,旁处没有,瓜子花生是山里收的,滋味也好。” 男人眸色转暗,隐有怒意道:“我是守备官署的人,你想在这里安安生生做生意,就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 顾青竹粲然一笑:“您是守备官署的人呢,那巧了,我认得马爷,下次你和他一起来喝茶呀。” 她当然认得马三宝,但马三宝肯不肯承认认得她,就两说了,但这会儿,一点不妨碍她拿他当保护~伞用。 “啊?!”男人明显一愣,眨巴了下眼睛。 三生慕家的贡茶案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世人都以为慕家再难翻身,可守备大人一来,没过多久,慕家那个纨绔就把害他们的钱家扳倒了,还把二爷从京城接了回来,如今还在官署附近开了茶馆。 这关系……,非比寻常! 一瞬间,男人背脊上滚下大颗的冷汗。 他僵了脸色,结巴道:“那……那我订明日午后一间雅室。” “好,我记下来。”顾青竹提笔蘸墨,记在一个册子上。 男人还想说什么,又怕说错了,讪讪然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就这样的,还想吓唬你呢。”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慕锦成走过来,笑着说。 “你说,他明日会请谁?马三宝吗?”顾青竹偏头看他。 慕锦成半靠在柜台上道:“咱不就是在等他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希望他就是东风,能将马三宝带来。” 第二日午后,正是茶客上座的时候,慕锦成在灶间烹茶,顾青竹则忙着招呼新老客人,推荐茶品,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一暗,她抬头一瞧,进来了五个衣衫歪斜,吊儿郎当的青年。 顾青竹赶忙让伙计将客人带走,她迎上去问:“几位公子想喝什么茶?” 领头的青年下颌上留着一撮小胡子,他一边拽着胡子,一边上下打量顾青竹:“你就是这儿的老板娘?” “是的,我们这里有四种茶,您看您需要哪种?”顾青竹偏身拿过茶单,礼貌地递过去。 “喝什么茶,喝奶还差不多!”青年一下拨开茶单,探手就抓。 围成一圈的青年顿时猥琐地哄笑。 顾青竹闪身退后,厉声道:“青天白日,你们胆敢如此,当真没有王法了!” “你一个乡下女人,竟然到宁江城来开茶馆,坏了我家生意,我就要让你知道知道,是王法厉害,还是我厉害!”青年说着,狰狞地扑过来,五指并拢,朝顾青竹的脸用力扇去。 顾青竹背后是柜台,此时,已让无可让! 一股激荡的风划过,一颗小石子带着冲破热浪的强劲力道,直奔青年手腕! 随风而至的是一个威严的声音:“我倒要瞧瞧,在留都,谁能大过王法!” 第四百六十六章 山庄观花海 他的话音未落,青年已经抱着手腕嗷嗷呼号,和他一起来的四人,立时转向门口,张牙舞爪地想要护主打架。 门口进来的男人,一身深蓝锦衣,高大魁梧,刀削斧琢的面容,冷冽锋利,他无需言语,只一个寒冰似刀的眼神,就让那几个青年颤抖了腿,立时跪地求饶。 “留都竟然有这么嚣张的人!云初,将人送到府衙,叫林坤好好查查是谁家子弟,何人给了他狗胆,下午,我就要看到上报处理的折子!”马三宝懒得看地上几人,挥挥手道。 云初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原以为避不过一巴掌的顾青竹,惊魂甫定,看清来人,屈身行礼:“马爷!” 门口的骚乱发生的突然,待伙计跑去告诉灶间的慕锦成,他出来时,只看见几个差人将五个癞皮狗拖走。 他疾步上前,不顾旁人眼光,一把抱住顾青竹的肩膀,目光急切在她脸上扫过:“你怎么样?” 顾青竹摇了摇头:“适才多亏马爷出手相救。” 慕锦成转身一揖到地:“多谢马爷!” 马三宝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被他高大身形挡住的男子,从后面走过来说:“我昨儿预定了雅室。” 顾青竹笑了下,转身回柜台里拿钥匙:“给您留着呢,请跟我来。” 马三宝的目光一转,柜台上那束铁芒萁和干枝梅,立时映入他的眼帘,他一怔,又定定看了几眼,仔细确认。 “大人请。”殷勤的男人陪着笑脸,躬身道。 马三宝面色如常地进了雅室,顾青竹送了茶和茶点,继续在外面招呼客人,而她的目光不时瞥向那扇关闭的门。 此时正是上客的时候,不时有人点茯茶,慕锦成不得闲,忙着烹茶,兼教导小伙计。 好似过去了很久,大堂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男人才陪着马三宝出来。 当男人在柜台前付账的时候,负手站在一旁的马三宝,突然指着干枝梅问:“你这花倒很特别,哪里摘的?” 顾青竹挑眉一笑:“这有什么稀罕的,我山庄上多呢,马爷若得空,可以去看,整片的紫花,又漂亮又壮观!” 马三宝答得十分随意自然:“好啊,明日我休沐,刚好到山里避避暑气。” 一旁的男人心里震惊,他可是邀请了好几次,马三宝才勉强答应和他一起喝个茶,这女人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请动了这尊留都最大的佛。 只为去看一片花。 若谁说他们没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此时的顾青竹心跳如擂鼓,她极力稳住道:“明儿,我让我家夫君来接您?” “不用,我有人,认得青竹山庄。”马三宝心情不错,一脸悠闲,好似明日当真去郊游一般。 “那我们便在山庄恭候马爷大驾。”顾青竹眉眼弯弯道。 马三宝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走了。 那男人再瞧顾青竹,脸上多了敬畏之色。 过了会儿,客人渐少了,慕锦成将灶间交给小伙计,他走到顾青竹面前,朝那扇门努努嘴:“一壶茶喝到现在?” “他刚才答应了,明日就去山庄!”顾青竹压着声音说,但她眉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太好了!”慕锦成用力握了握拳头,成功在望。 眼见天色不早了,两人将茶馆交给韩守义,匆匆赶回山庄。 薛宁得知马三宝要来,立时叫人收拾山庄造房子留下的石头瓦砾,又安排人手沿路清理杂草,莫天林则催着人去找顾世同,让他早些到山庄上来。 右玉和春莺忙着把原本就整洁的茶香院又擦拭打扫了一遍,寇氏和卢氏亲自来看了一圈,嫌太素净,又打发茯苓让二巧送了几盆盛开的月季来点缀。 红的、黄的、粉的月季花,一溜摆在廊下,院子里一下变得生动喜庆起来。 吃了晚饭,顾世同在茶香院郑重地和顾青竹夫妻谈了话,慕锦成这才知道,这座山庄,蕴藏着不可估量的宝藏,但也包裹着巨大无比的祸端。 这里是君王至上的时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既没有惊世之才,也没有盖世之勇,无意于王冠宝座,他想要的,不过是和家人一起过安稳日子。 若是守着这些,无疑是守着一个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不仅救不了想救的人,还可能将全家拖入火坑。 慕锦成想到这里,点头道:“爹,我听你的。” 第二日,整个山庄洒扫一新,衣裳齐整的莫天林,四处走动,让妇人们把小皮猴子都看住了,不许四处撒野,又吆喝着叫男人们全穿上小褂,免得在客人面前袒胸露背不雅观,丢了山庄的颜面。 太阳初升,天边霞光万丈,慕锦成带着薛宁几人骑马迎出山外,不大会儿,就见几匹健马飞奔而来,身后扬起很大的灰尘。 “恭迎守备大人!”慕锦成等人跳下马,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今日休沐,只当是闲人,出门游山避暑而已。”马三宝自马上挥了挥手。 几人上马,薛宁前头带路,慕锦成一扬马鞭道:“马爷请!” 马三宝没有客气,一踢马腹,骏马长嘶,拔蹄便跑。 慕锦成刚想跟上,身侧一匹熟悉的马掠过,他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喜:“梁满仓!” 梁满仓身背大弓,墨发黑衣飞扬,他自马上回头一笑,神采奕奕。 显然,他和其他黑衣人一样,是马三宝的贴身侍卫。 顾青竹带着家人,盛装在山庄门口等候,沿路报信的人,一直在打旗语,山口高处的人不时往下传消息,告诉她,客人走到哪里了。 渐渐的能看见移动的小黑点,不大会儿,人马就到了跟前,顾青竹带人行礼。 寇氏和卢氏以及罗霜降是家中长辈,自然站在前面,马三宝虚虚一扶,客气道:“老夫人夫人快快免礼,我不过是城中住久了,想来看看山中风景,叨扰了。” 寇氏笑道:“既来了这里,就别客气,山庄虽说简陋些,却有山林野趣,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今儿就好好换换心情,看看景色,尝尝野味。” “多谢,多谢。”马三宝微笑致意。 罗霜降身子不便,马三宝特意关切地问了几句。 如此,便算是见过了,寇氏带着女眷回了云栖院。 慕锦成夫妻将马三宝请进了茶香院,顾青竹亲自烹了茯茶,宾主客套寒暄了一番。 顾青竹欠身续茶道:“马爷大概知道,我这里是皇上赏赐的山林,有万亩之多,现在仅开垦了一小部分种茶,另有几处天然风景,不舍得破坏,马爷若是有兴趣,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慕锦成附和道:“对对对,山庄四时景致变幻不同,比那人造的园子,不知美多少呢。” “既然如此,自当一观。”马三宝呡了一口茶,起身道。 三人出了门,马三宝屏退了旁人,只让云初跟着,慕锦成夫妇陪着他们,去看那片长满铁芒萁和干枝梅的山坡。 那是一座独立的山头,是五连峰最后一个,只见整片盛开的紫色花朵,在风中摇摆,仿佛波浪起伏,看不到边际的大海,瑰丽壮观。 而另一边的铁芒萁生长得太过茂盛,低垂摇曳的叶子像极了凤凰的尾羽,层层叠叠,交错铺陈。 饶是见识过宫中盛况,目睹过海外美景的马三宝,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在这辽阔恣意,放肆不羁之下,蕴藏着多少令人心动的宝藏! 他之所以选择到留都来,一是为避朝堂动~乱,二也是想来找铁矿,五年安南海战,几乎将大黎国库存的铁用空了,铁矿开采不易,冶炼出的精铁更少。 当今主和派,为什么能说动帝王求和,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兵器不足,就算将民间的铁都收了上去,不说不够锻打足够的箭矢和刀剑,就是够,也没有精铁锋利。 两军对垒,箭不锐,刀不快,这会是最大的弱点,极容易造成人员大量伤亡。 这样的战争打不起! 他在来之前,大抵设想过这个矿藏大小,但当他真正面对时,才发现这里比自个想象的大得多,还是十分罕见的金铁共生矿,且蕴藏丰富。 若将这里开采出来,不出三个月,大黎国铁的库存将飞速增长,黄金更不会少,不要说打败海寇,就是复造一艘出海大航船,也是可能的,等时机成熟再次远航,将不会是午夜梦回,不可实现的虚幻。 “你们可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花海吗?”马三宝从远大的设想中回过神来,严肃地问。 当初,顾青竹将花束插在花瓶里的时候,就在等这一天,她无需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说:“当然晓得,想来马爷也知道了,既如此,我们刚好谈谈。” “走吧。”马三宝再一次审视面前的女子,乌发覆额,明眸皓齿,分明是个弱女子,可她不卑不亢,礼貌周全。 重新回到茶香院,马三宝毫不避讳道:“那座山,你们留不得,也留不住。” “我们压根没想留!”顾世同从外间进来。 “你是……”马三宝抬眼,微微拧眉问。 “在下顾世同,一个山野游方郎中。”他说着这话时,目光谦和。 “顾郎中?慕疯子的亲家?”马三宝看了看他,又转身看顾青竹。 在两人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一些相似。 “马爷说得不错,他是我爹。”顾青竹给顾世同让座。 马三宝突然起身,非常郑重地拱手行礼:“多谢顾先生,当年救我徒儿及几万将士性命。” 顾世同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使不得,使不得,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当年,你用一剂良药挽救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更直接扭转了安南战局,你守护了大黎国,守护了边海百姓,当得起我一拜。”马三宝执意行礼。 顾世同无奈,只得偏了偏身,勉强让过。 再次宾主分坐,马三宝说:“先生在军中五年,自是知道金与铁的重要性,听先生的意思,可是要捐山头?” 第四百六十七章 矿藏换承诺 顾世同望向门外,目光幽远:“大人,你也看见了,那是处富矿,且是金铁共生,若慕将军当真有意谋反,如何放着宝库不开采,却要去勾结什么海寇,贪图那种腥臭又危险的好处? 至于矿藏,我们肯定是要捐的,这样做,不仅是为证明慕家清白,更证明我们永远是大黎国的子民,只是,我们有一点请求,请大人向上澄清,慕将军和其他受牵连的人皆是冤枉的,不要寒了那些为国浴血,百死一生的将士们的心。” 马三宝连连点头道:“顾先生说得对,只是慕将军的案子虽由贡茶案而起,但牵扯甚广,恐还与七王爷有关,你或许也知道,凡事一旦牵扯到皇家,就必然和立太子存在着莫大的干系,故而,想要解决此事,不是三言两语,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听他这样说,顾世同微微一怔,有些意外道:“原来大人也在关注慕将军的案子,倒是在下唐突了,依您看,这个死扣从哪里下手解?” 马三宝微咳了一声:“不如这样,我明日就派守备官署的人来,加紧确认这个矿的大抵藏量,而后,我再将慕家捐献矿藏的事,专门写一个折子报上去,说白了,只有消除皇上的怀疑,慕将军的案子才有转机。” “这要多久?”慕锦成心里盘算了一番,拧眉问。 罗霜降辛苦十月怀胎,慕绍台没有陪在身边,难道连她生孩子也赶不上?这是多么大的人生遗憾。 马三宝摇摇头道:“这很难说,但我保证,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进言的,也会把事情一步步的进展情况,如实告知你,其他的,恐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说句你不想听的话,因果机缘,还得看他命中造化。” 君心难测,饶是殿前红人马三宝也无十全把握,众人皆都沉默,屋里一下子静下来,便觉得有些闷热。 隔了半晌,顾青竹起身推窗,山风裹着细碎的雨滴洒进来,不知何时,外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有风来,屋内窗幔微掀,山里特有的花草树叶的清气幽幽流转。 慕锦成端起凉掉的茶喝了一口:“马爷,我们信你,若有什么消息,请尽快通知我们,不论是钱财,还是性命,我都要为二叔和姐夫全力博一博!” 马三宝虽一直维持着面色沉静,内心却也忐忑,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最大保证,但离慕锦成想要的相去甚远,更与那片数以千万计的矿藏不匹配。 沉寂的时间越长,他越没有底,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方才松了一口气:“慕公子既然这样说,我也在这里撂句痛快话,当今皇上并非糊涂,不会是非不分,但若当真到了以命相博的时候,我也无惧舍了这身皮囊,以全今日之诺。” “多谢!”慕锦成单膝跪地,郑重行礼。 得了这样重若千钧的承诺,顾世同慢慢呼出了一口气,松开桌下一直握成拳的手,手心竟一片潮湿。 顾青竹看着马三宝扶起慕锦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心中隐隐不安,一时不知今日的抉择到底对不对。 右玉隔着门轻声道:“爷,少夫人,午饭准备好了。” “马爷,请移步。”慕锦成躬身道。 事情说妥,众人俱是一身轻松,午饭吃得惬意舒适。 山中宴请,不似城中酒楼饭庄,菜色不精致,但一定足够新鲜,大锅炖了一只半大的麂子,肉嫩汤鲜,另有山中菌菇野蔬,只简单用油盐炒制,便鲜美异常。 粗犷的吃食配的却是极好的梨花白,甘冽醇厚,连马三宝喝了,都赞一声好酒。 酒桌上有慕锦成和薛宁相陪,顾青竹去厨房转了转,慕家的厨娘本就心灵手巧,经过几个月的适应,早就能就地取材,制作上好的美食。 此时外间的雨停了,太阳高挂头顶,熬麂子汤的大锅架在外间空地上,老鸦岭的几个妇人坐在一旁的树荫下看灶火,几个小孩难得乖巧地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白汤。 “给他们吃点吧。”顾青竹上前摸摸一个男孩子的脑袋。 “少夫人,这怎么可以呢,宴席还没散呢。”妇人们大概得了莫天林的规矩,摇头道。 顾青竹微微一笑道:“他们哪里吃得了一整头麂子,给小孩子喝点汤垫垫吧,他们正长个呢。” “我们不饿!”几个孩子一边咽口水,一边倔强地说。 顾青竹知道莫天林的话在老鸦岭人心里,堪比圣旨,她便不再说什么,转而问一个妇人:“五婶,莫天林呢?” “村长刚才拉着梁兄弟到山口说话去了,现在,梁兄弟威风嘞。”五婶一脸羡慕地说。 顾青竹笑了笑,转身去寻他们。 现下正热,山口狭窄,正有一口穿堂风,凉爽透骨,是男人们夏日消暑最喜欢待的地方,马三宝的贴身护卫除了四个守在茶香院外,另两个则看在山口,因梁满仓是山庄故人,又是新加入的,云初这次没派他守护。 山口处有不少人,但找他们还是很容易的,因为梁满仓正被众人围着说话,男人们对兵器和马匹有天生的狂热,顾青竹隐约听见他们正谈论梁满仓身上的大弓。 “满仓哥。”顾青竹走近道。 梁满仓一见她十分欢喜,离拨开众人走到她跟前:“刚才见你招待守备大人,就没和你打招呼。” “我今儿瞧见你,还正纳闷呢,你怎么跟了马守备,不在县衙做捕头了?”顾青竹仰头看他。 莫天林挥挥手道:“走走走,回去说,这里的山风,你吹不得,一会儿着了凉,慕锦成还不得扒我的皮!” 三人回到山庄,早有人搬来了矮桌和高高低低的凳子,摆在树荫下,顾青竹给他们倒了凉茶。 梁满仓端碗喝了一口道:“肖老板的案子水落石出,我的通缉自然就不作数了,可苏县令不在了,我又不是县衙正式的衙役,之前欠着好几个月的俸禄没发。 我问林涛讨要,可他推说,县衙没有额外的钱开支,荆爷气不过,为我出头,与他吵了一架,他便以他老迈,喝酒误事为由,将他辞退了。 既然那里不能留,我就想带着荆爷回顾家坳,背靠大山,我又有力气,只要不懒,怎么都能活人。 可偏巧那日正遇见守备大人去调阅卷宗,他识得我这把弓,说是名家所制,还考校了我的箭术,而后就问我可愿到守备官署去。 我本不打算去,可不知为何荆爷非要去,我只得说,要去就去两人,这本是句为难他们的话,没想到,过了几日,云初就为我们办了手续,还让林涛就结算了之前的俸禄。 如今荆爷在守备官署门房当值,还有个小衙役跟着他,说是他的徒弟,实则就是照顾他,他的日子越过越美了。” 说完,梁满仓舒心地笑了。 “说到底还是你有真本事,要不然守备大人怎么没看上别人,单看上你了。”莫天林难得服气一个人,他拍拍他身上的大弓,有些艳慕道。 顾青竹点点头,低声说:“你不是一直想查满兜哥的冤案吗?跟了守备大人,或许能揭开当年的真相。” 梁满仓仰头望着头顶浓密的枝叶:“荆爷后来也是这样说,而且杨立昭当日在刑部大堂服毒自杀,他最后说的话,必有隐情,我来县衙后,常和他打交道,他是个胆小又认真的人,怎么会干违背良心的事。 他就这样不明不白,背着骂名死了,我悄悄去看过他的父母,可怜两位老人整日以泪洗面,我为他不值,想要查出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顾青竹微微一叹:“贡茶案表面上虽然了了,可我感觉背后的魔爪还在,只是罪名被杨立昭顶了,查不下去,且可能涉及更广,连刑部也不敢往深里查。” 正说话,就见慕锦成等人陪着马三宝出来了,三人忙迎了上去。 马三宝向梁满仓招手,遥遥一指道:“那座山,慕三爷捐给朝廷了,明儿开始要看管起来,你有认识身手好的人吗?最好是从过军的,能够懂规矩,令行禁止。” “认得几个的,萧大哥他们原是慕家军猛虎营的,在翠屏镇巡街,但他们和我一样,不算县衙的衙役,估摸这会儿,没了俸禄银子,都改行做别的去了,我晚些去找找他们。” 马三宝点点头:“那这事就交给你办了,明日开始官署派人来勘察那座山,你既然与慕家相熟,就留在这里帮忙,也方便两方沟通,另外,为了加快进度,还要就近找些劳力帮忙,工钱二百文一天,干一天算一天,到时由云初结算。” “是,大人。”梁满仓抱拳行礼。 莫天林一听有钱赚,立时笑道:“劳力,我有啊,山庄上个个都是好劳力,哪还要到外头找去,且我们知根知底的,又不会乱讲。” 马三宝的目光扫过他露在小褂外的强壮臂膀,颇为满意道:“也成,因为时间有限,起码需要三十多个强劳力,你有吗?” 莫天林不假思索道:“有!别说二三十个,四五十个也有啊。” 他这会儿只想接下这个挣钱的活,想都不想,张嘴就答应了。 众人走到山口,马三宝拱手道:“青竹山庄的花海漂亮,饭菜美味,今日出游令我很愉快,只是我官署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慕锦成回礼:“马爷,我送你。” 云初牵了他的坐骑来,他翻身上马,护卫跟在后面,慕锦成和薛宁一路送出山,方才折返回来了。 慕锦成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顾青竹在数落莫天林:“你寨子里有多少人,你不晓得啊,什么事都敢答应,这要耽误了,算谁的!”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三拨人马 莫天林捏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嗫喃道:“妹子,我这不是想着多少挣点钱嘛,外头粮食那么贵,我这一寨子老老小小,起码得吃去一半,总指望你们想法子,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顾青竹虎着脸道:“我请你们来种茶,有饭吃,有衣穿,不是应该的么,你想帮我,我自该感激,可明儿这事,你做不了,会耽搁救人的,你晓得不!” 见顾青竹着急上火,慕锦成赶忙走过来劝:“大热天的,什么事,值得这么生气。” 顾青竹转头道:“还不是他,我刚才和他将寨子里的人算了算,满算只有二十三个壮劳力,明儿勘察的来了,若是忙起来,怎么够用!” 莫天林赔笑道:“加上我,再加几个半大小子,不是能凑上二十六七个嘛。”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那些小子最大的不过十五岁,你让他们和壮劳力做一样的活,累着了,怎么办,你不心疼啊!”顾青竹翻了个白眼,扭头不看他。 “好了,满仓呢,咱们和他商量一下,看是不是非要三十个人。”慕锦成揽住她的肩膀,软语安慰。 莫天林挠挠后脑勺道:“满仓不在,回顾家坳去了,说换身衣裳,直接去翠屏镇找人。” 慕锦成只得又劝:“这事急不来,等满仓回来再说,明日实在不行,我带薛宁几个一起上,断误不了事。” 顾青竹抿唇不语,莫天林自然不敢说话,只眼巴巴看她。 事已至此,顾青竹别无他法,但仍然坚持原来的想法:“无论如何,小虎子他们不能去,他们还小呢,我本打算送他们去茶馆学做伙计的。” “晓得,晓得,听你安排还不行嘛。”莫天林嘿嘿笑。 及到傍晚,梁满仓将萧耿、张民、王瑞、魏俊、周酉都找了来,几人一起吃了饭,就在山庄上住下了,幸而薛宁之前让人造好了几排给茶工住的房子,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顾青竹张罗着安顿了他们,方才得空对梁满仓道:“满仓哥,明日劳力恐怕不够。” “我下午回家时,遇见了青水和青石,他们从外头打短工回来好些日子了,正闲在家中,最近天热,没啥活干,要不然,让他们来做吧,不管多少,总能赚点贴补贴补家用。”梁满仓想了想道。 顾青竹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村里也不知还有谁在家,不如都叫来帮忙,乡里乡亲的,总比外头找的人可靠些。” “我一会儿回去时,问问福叔,他最清楚村里的情况了。”梁满仓说着,摘了树上的马灯,就往山庄外走。 “大丫在家呢,见着你该高兴了。”顾青竹笑着说。 梁满仓脚下顿了下,但到底没说什么,匆匆走了。 顾青竹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梁满仓一心想要给他哥报仇,这两人还不知几时才能修成正果。 这点忧伤,还没来得及在顾青竹心头弥漫开来,慕锦成就从慕明成那里回来了,他原本兴冲冲去的,这会儿垮着肩膀回来了。 顾青竹只得暂且搁下心头那点情绪,上前安抚每次都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慕锦成。 “我没事,我没事,二哥是考验我的,对吧。”慕锦成捏着喝光的茶盏,故作轻松道。 “当然了,我们若是做成这件事,肯定能提振二爷的信心,人啊,不过是一口气,一个胆,有了底气,有了胆色,有啥战胜不了的呢。”顾青竹拍拍他的胳膊,给他鼓劲。 天地轮回,慕锦成做了二十年纨绔,如今为开解慕明成,屡屡碰壁,可算是尝到了父兄当年的无奈和烦恼。 第二日天刚亮,梁满仓就带着四五个顾家坳的青年来了,顾青竹瞥了眼他们身后,并没有看见顾大丫,也不知他用什么理由将她劝阻了。 薛宁又拨了几个年轻些的府兵给莫天林,这才勉强凑了三十人。 及到辰时,青竹山庄迎来了三拨人马,薛宁查验了他们的身份,一队是守备官署的亲卫,是马三宝自用的人,另一队是留都工部分管矿产的,最后一队是留都军器监物料署的。 在留都有一整套和京城一模一样的官署设置,只是权利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宁江城中,除了守备,就属兵部尚书有些实权,其他衙门基本就是个摆设,那些官老爷不是来养老混日子的,就是在京城被排挤的边缘人。 青竹山庄发现矿藏,是云初故意放出去的消息,不安于老死留都的人都动了心思,本来兵部尚书也要派人来的,却被工部尚书一顿夹枪带棒的抢白,弄得不上不下,只得忍气作罢。 工部和军器监卯着劲儿,都打算第一个向远在燕安城的皇上禀报此事,毕竟谁都想被皇上看中,若是为此得了功劳,说不定能飞黄腾达,调回京城。 他们这样的想法,正合马三宝的心意,无论是谁先上奏,最终督办这件事的,都会是他这个留都最大的官员,他倒希望这事被两个想抢功的人闹大,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慕家有一座宝库,到时他再上表呈情,就会容易得多。 三拨人马各领了十个壮劳力,开赴山头,他们自觉地将整座山分成三份,各占一块,互不干扰,因着要抢时间,比速度,不论是勘察的小吏,还是登记的衙役,个个都很卖力,将那些劳力吆喝着忙个不停。 高温暑热,山中虽凉快些,却也挡不住正午热浪滚滚,顾青竹叫妇人们架起几口大锅熬绿豆汤和凉茶,源源不断往那里送,中午和晚上还要帮着做他们的饭,整日忙得不得歇。 慕锦成和梁满仓一直待在山上,关注各处发现,收集汇总三方信息。 如此足忙了五天才算完工,山上立起了界碑,将矿藏范围圈了起来,由萧耿带人巡山,禁止寻常百姓入内采药打猎。 三队人有了满满的收获,全都急匆匆撤走了。 闹哄哄的山庄终于恢复了清静,女眷们也不用天天困在云栖院,早晚都能出来走动。 这日,慕锦成和顾青竹从茶馆回来,正遇见宋允湘,他道:“允湘,你来一下。” 宋允湘低应了一声,莲步轻移,眉眼低垂着,跟在他们身后走进茶香院。 “小湘?”通过言行,慕锦成已能轻松分辨两个宋允湘。 “三表哥,你找我何事?”宋允湘偏身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轻声问。 慕锦成掩唇微咳了一声:“是这样的,宁江城的茶馆开了好些日子了,偶尔也会有几家夫人和小姐约着一起喝茶,你想不想到茶馆里做事?” 宋允湘惶恐不安道:“我最近一直都在自个屋里,今儿才出来走动一会儿,三表哥,你别赶我出去!”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不是这个意思。”慕锦成有些无奈,赶忙解释道:“你与大湘性子差着远,在内宅中,她虽极力模仿你的言行举止,但总有疏漏,若你到茶馆去,遇见的都是陌生人,偶尔跳脱些,旁人也难挑刺。” “我是女的,我不行,我不去!”宋允湘揪着膝上的裙子,拼命摇头道。 “你三嫂是女子,比我还会做生意,罗姨也曾做过三生酒楼的大掌柜,你母亲更是了不起,你如何就不行了?”慕锦成拧眉问。 宋允湘掩面哭泣:“我娘就是因为做生意,才与我父亲一起意外丢了性命,留我一人孤零零在这世上,我如何还能走她的老路!” 慕锦成见一时无法说动她,只得说:“快别哭了,叫人瞧见多不好,要不,你回去和大湘商量下,再做决定?” “我晓得,我们两个交错出现在众人面前,肯定会让人生疑,我如今和大湘说好了,白日是我,晚上无人时,她再出来。”宋允湘勉强收了泪,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你最近好些了?”慕锦成望了她一眼。 毕竟是共存一个躯体,两个灵魂的活力,此消彼长,她虽是原主,说话却低声细语,细若蚊吟,好似有些中气不足,而大湘是外来强占的,精神头倒比她好得多。 宋允湘微微摇头:“我大多时候都是歇着的,不耗费心神,能坚持一日,今日待闷了,才出来走走。” 慕锦成又问:“大湘如何忍得住?” 宋允湘露出一丝苦笑:“她好似更喜好夜里,看话本,吃糕点,有几次还和婉成子佩在院里捉流萤,以致于左云还以为我白日睡觉,是因为夜里玩得太晚,整日担心被舅母责备。” 慕锦成不想放弃,又道:“你回去再斟酌斟酌吧,大湘的精力比你旺,若是让她白日照顾茶馆,不仅不会被人怀疑,对你也有好处,起码不用这么耗费心神,至于去茶馆的理由,我同祖母母亲讲。” 宋允湘面色苍白地拒绝:“算了吧,三表哥,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可我这个样子,不过是活一日算一日,何时我死了,大湘独占了这个身子,她想怎样,都与我不相干了,可我在一时,大家小姐的规矩不可偏废,更不能丢慕家的颜面。” “这……,罢了,你自个拿主意吧。”慕锦成无力再劝,只得随她意愿。 “我回去了。”宋允湘起身,微微福了福,离开了茶香院。 慕锦成有些焦躁地挠挠头,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顾青竹道:“她既不愿,就不要勉强,我看她精神不佳,还是让她少烦恼些吧。”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失踪人口 慕明成已然病了,宋允湘若再病倒,连累寇氏卢氏担心,家里只怕又要不安生,慕锦成想想,只得作罢,此事就此揭过,不再提及。 隔了七八日,云初到茶馆给他们送信说,工部率向皇上禀报发现矿藏的事,军器监不甘落后,细数了金铁分布,矿藏储量,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朝堂,对如今国库空虚的大黎国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振奋精神的了。 马三宝瞅准时机,向上递了折子,说慕家愿意献上宝藏,这让亲手赏出去,正后悔得抓心挠肝的帝王龙心大悦,催促马三宝尽快开采。 宁江城外的中山有军器监的冶炼厂,自皇朝迁都后,已经停炉很多年,眼看又要点火重燃,留都军器监突然忙起来,到处张贴告示招募工匠。 慕锦成对如何炼金炼铁不关心,他想知道更多,比如他二叔的冤案何时了,可云初只给了这些信息,毕竟能取悦皇上已经很不容易了,一口吃不成胖子,别的,只能徐徐图之。 谭立德陆陆续续往回送了三四封信,信中内容也验证了云初的话,慕绍台虽然没有被放出来,但已经能让外人探监了,这算是个好消息。 最近,苏暮春也来了信,他不仅去大理寺看了他爹,还拜当世名儒做了师父,显然,林尚书令是想好好培养这个外孙,林家的态度也在变相说明,慕绍台的案子正日渐好转,离拨云见日不远了。 在一封封或长或短的信笺里,夏日的燥热渐散,茶馆的生意慢慢稳定下来,自打上次那几个混混事没闹成,反被府衙以偷逃赋税为名,将自家铺子查封了后,再没人敢到三生茶馆撒野。 又兼着那位陆爷的臆想,各衙门的大小官员有事没事就到三生茶馆来喝茶,从而引得那些想要结交官家的商人也来,他们想的,恐怕不是单纯的喝茶,但顾青竹能给的,却只有茶。 顾青竹有时闲了,会想起兰夫人,对她曾经说过得话,此刻倒有了体会。 她白日和慕锦成照顾茶馆生意,晚上回来还要教老鸦岭七八个男孩识字学茶,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慕锦成自个的字拿不出手,想帮忙又帮不上,只能在心里心疼媳妇。 这一日夜里起了风,下了整夜的雨,天气一下子转凉,满地枯黄的落叶,好似秋天来了。 山路泥泞,出行不便,茶馆日常有韩守义照看着,没啥不放心的,慕锦成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借口,强留顾青竹在山庄里歇一日。 说是歇,顾青竹也没闲着,吃了早饭,就开始教导那些男孩子,直到他们都能很好地煎一壶茶,方才让他们散了。 男孩子们像撒野的小马驹,一溜烟跑出了屋门。 这时节,山里的野果子差不多开始熟了,这帮小子早在果子还青的时候就踩好点了,只等着秋风秋雨一催,便可以放开肚皮吃到撑了。 眼看着争先恐后跑到院门口,他们突然就慢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四小姐好。” 慕婉成带着翠烟,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待他们都走了,才跨进门来,脆生生喊:“三嫂!” “怎么了?”正收拾茶叶的顾青竹一惊,疾步走出来道,“今儿天气不好,祖母和母亲有事?” 慕婉成摇摇头,低首拧帕子:“三嫂,我不想做个困于绣房,足不出户的娇小姐,我要像你一样,为慕家做事。” “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你还小呢,家里纵使再难,也是养得起你的,你三哥哪里舍得你吃苦。”顾青竹揽着她的肩膀,安抚道。 慕婉成嘟着嘴说:“我不小了,子佩与我差不多大,她早就跟子衿姐学管铺子了,她前几日还说,要做像你一样的女商人。” 闻言,顾青竹不禁笑起来:“管铺子可不是过家家,再说,咱家里现在只有珍宝行、茶行和茶馆,一时没有小铺子给你练手,不如再等一等,待你三哥挣了钱,给你开家小店面管管,如何?”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不如,我帮你教那些小孩读书认字吧,也算是为慕家出力培养小伙计。”慕婉成眨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 顾青竹只当她一时好奇,随口说道:“好是好,可这不是轻省的活,他们小时候一点没学过,没什么基础,我只怕你嫌他们不聪明,教得费劲儿,还不服管。” 慕婉成偏头笑道:“我可以叫上子佩啊,她刚好闲着,咱们两个人一起教,肯定能教好。” 见她如此执着,顾青竹没法了,那些男孩子,她已经教的差不多了,关于茶叶方面的字都认得,烹茶泡茶也个个过关。 可慕婉成有心帮她,她总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多认字没坏处,既然是两全其美的事,她没道理不答应。 顾青竹点头道:“那好吧,我一会儿和莫村长说说,明儿,由你给那帮小子上课。” “多谢三嫂!”慕婉成几乎是一下子蹦到顾青竹面前,抱住她的胳膊。 如愿以偿,慕婉成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欢欢喜喜离开了,出了院门,她朝站在门外喂马的慕锦成挤眉弄眼,后者无声地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两兄妹心照不宣,只有顾青竹不知情,隔了会儿,她特意去找了莫天林,女孩子面皮薄,别明天被几个皮猴似的小子一闹,弄出点不愉快来,又是麻烦事。 莫天林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上课时,他一定坐在后面压阵。 结果,第二日,慕锦成和顾青竹一早出门去茶馆,莫天林就带人去矿场干活挣钱,把对顾青竹的保证忘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这倒是意外成就了一桩欢喜姻缘,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说。 只隔了短短一日,南苍县就变了天,顾青竹和慕锦成在茶馆,细听廖青带来的惊人消息。 昨儿,刑部突然来人将钱家抄了家,所有店铺钱财都充了公,家中男人卖为奴,女子则沦为娼妓,因钱家铺子遍布南苍县,刑部官差几乎将所有的街市都走了一遍,一时间,全城皆知,多少人奔走相告,额首称庆。 “顾二妮也被卖了?”顾青竹心里一惊。 她虽不喜这个堂妹,但她落到这般地步,她并没有太多欢喜。 廖青一脸无解地摇头:“奇就奇在这里,昨日人被拉走,我特意去看的,其中并没有发现大肚婆,且在张贴的名单上,也没看见她的名字,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这……”顾青竹心思急转,钱家已是穷途末路,钱有财父子不可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是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救人,且救的是个卑微的,不相干的通房丫头? 难道,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顾二妮怀的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不管男女,都是钱家唯一的血脉,她离奇失踪,是钱家临死前的最后一搏,还是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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