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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到底用的什么人。”苏暮春摇摇头,解释道。 “那倒好,我总还算有机会!”梁满仓抱着弓,嘴角微挑。 “你这样的功夫和身手,不为国效力白可惜了,你既得了小娘舅的弓,我自然也该有件足以匹配的礼物送你,以报你的救命之恩!”苏暮春笑道,他面色温柔,宛如光风霁月。 第六十六章 追云 “这怎么好意思呢?”梁满仓有些意外,局促地笑了下。 “原是该的,你既打算到南苍县县衙做事,总得见见崔阜,他是巡街和捕快的头,你将来也是要在他手下做事的。”苏暮春拍拍他厚实如铁的臂膀。 “顾姑娘,这笼石斛一共五两一钱多,咱按说好的十两一斤算,若你下次再得了上好的药材,还请送到德兴来,我保管给的都是最高的价钱。”谭立德拿了五两银子并十多个铜板递给顾青竹。 “还要扣掉定钱呢。”顾青竹拿出一小块银子说。 谭立德轻轻推开她的手,说道:“我这里每年冬春都敞开收石斛,来得大多是壮实的汉子,他们每每说起采斛过程,都是惊险无比,你虽对怎样采斛半句没提,但我瞧见你裙边上沾的那些个苔藓,想来也是不易的。 再说,适才锦成用两倍的价钱,都没说动你出手,如今这般守信的人太少了,所谓,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我的药行之所以叫德兴,也就是守这么个老礼。 瞧我这一把年岁了,容我托个大,咱爷俩也算有缘,这点小钱就别计较了,当给你买块香胰子洗衣裳吧。” 香胰子是一种只有高门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澡豆,据说拿香胰子洗过的衣裳特别干净,也特别香,只是价钱贵得吓人,小儿拳头大一小块就得三四十文呢。 顾青竹也是爽快的人,见谭立德这般说,也就收回手,小心收了钱,屈身行礼感谢。 偶得了这五两银子,青松的束脩就有了指望,这钱虽来得快,可石斛却几乎是她豁出性命采的,又恰逢不是石斛旺收的季节,她才侥幸拣了点山里采斛人剩下的,这种挣钱的法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回两回也就罢了。 “走吧,咱们去县衙。”几人告别了谭立德,一起离开。 出了药行,就见宝应和研墨已经牵马等在外头,那些个吃的,敷的药都一股脑交给研墨收着。 县衙离西市不远,上马坐车,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跳下马车的顾青竹环顾四周,只见县衙黑灰色的门脸,凝重威严,有两个衙役拄着杀威棒,直挺挺守在门口。 崔阜此时正从角门出来,扫了眼门前的一群人,鹰一般的目光,很快锁定了背着牛角弓健硕的梁满仓。 “正说要去找你,瞧,我带了谁来?”苏暮春眉眼带笑,指着梁满仓对崔阜说。 “这位是……”崔阜迟疑地问。 “就是你上次说的梁满仓呀,我见识过他的功夫,可了不得呢。”苏暮春挑了大拇指赞道。 “萧耿前几日,在我面前夸你如何如何,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卓然。”崔阜上前,抱拳行礼。 “萧大哥谬赞,日后还要巡捕官多多照拂。”梁满仓赶忙还礼。 “日后都是兄弟,不必这般客套,我虚长你几岁,叫我崔哥就好。”崔阜拍拍他的肩膀。 “走了大半日,快进屋喝口茶。”苏暮春将众人从旁边的甬道引进内宅。 苏瑾为官清廉,家里原只有父子两人,故而,并没有在南苍县置办宅邸,只在衙门口另辟了东西两条小道直通内宅,后来娶了慕婕成,才简单修葺了房屋,分隔了院落。 内宅不大,分两处小院,苏瑾夫妇住着东边的清风院,苏暮春则住西跨院的乐读斋,中间是种花养鱼的小园子,有月洞门相连,两边都可以开门进去赏景,但平日里都是锁着的,有积年的嬷嬷看守,无事是不互开的。 因着慕婕成年纪轻,又因慕锦成与苏暮春玩得不分长幼,故而,除了重大的日子,比如中秋、重阳、年节等需要按礼问候,其他时候,并不要他每日晨昏定省,如此,苏暮春只需在衙门的书房里,向他父亲请安便是了。 这会子,一群人进了乐读斋,只见不大的小院,种了些兰花萱草,内里的铺陈简洁大方,黑漆榉木的桌椅条案,大气低调,书籍处处可见,或卷或折,随时等着主人翻阅。 院里的大丫头添香带着两三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小心收拾了书,焚香烹茶,奉上瓜果点心,众人一起围坐,吃茶聊天,没有长辈约束,自是怡然自得,坐卧随意,好不快活。 “研墨,去把追云牵来。”苏暮春挥挥手道。 “嗳!”研墨飞跑着去了。 不一会儿,研墨从后头马厩里牵来一匹高大的骏马,只见它通体毛发乌黑油亮,而四蹄却是雪白的,仿佛是飞奔在云端没了马蹄,故而唤作追云。 “满仓,你在军营中待过,对弓箭马匹自然是行家里手,追云是匹宝马良驹,跟着我,老死马厩可惜了,不如送你吧。”苏暮春上前摸摸追云的鬃毛。 这马,他养了两年了,喂它吃食,给它洗刷,却只能看着研墨代他遛马,这种身不由己的痛苦,旁人很难体会一二。 “暮春,这可是你外祖林尚书令送你的,我都不曾开口过,你却要送给他!”慕锦成有些吃惊道。 “救命之恩,拿什么报答都不为过,更何况是匹对我来说,只能看,不能骑的马呢,外祖若是知道,赏的必是比这个还多呢。”苏暮春淡笑如风,缓缓道。 “他倒是憨人有傻福,今儿一天就得了人家多少年梦寐以求的两样好物,上官先生的弓箭和燕地神驹。”慕锦成颇为感慨,低声嘀咕道。 “小娘舅若是实在想要,我求在军器监任职的舅舅给你寻摸一匹好马,每年茶马司换购的草原马,都得到他那里登记造册。”苏暮春体贴道。 “算了,算了,我那骑术比箭术强不到哪去,好东西给我也是白糟蹋了。”这回,慕锦成倒是有了自知之明,连连摆手道。 “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一个山野猎户断断不敢收的!”梁满仓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追云,可到底身份悬殊,他眼皮跳了一下,婉言谢绝。 “宝弓良马赠英豪,这世上总有人是配得上这些好东西的!”苏暮春将手中缰绳塞到他手里。 追云低头打了一个响鼻,热气呼在梁满仓的手臂上,热烘烘的,一瞬间,让他恍若回到战鼓震天号角催征的热血战场。 “满仓哥,苏公子送你这些,不止是报恩,还是对你的期许。”顾青竹拉拉他的衣角,低声说道。 “兄弟,收下吧,他日护一方百姓平安,才是对苏公子最好的报答。”崔阜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梁满仓默默攥紧了缰绳。 “添香的茶艺可不是回回都能见识的,再说,这可是上好的旗枪茶饼呢。”慕锦成站在门前催促。 几人折回去,又坐了会儿,苏暮春取了白玉萧来吹奏,满室茶香雅音,众人只觉得心神清明,满袖盈香。 慕婕成在清风院里听到管家回禀,特意选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打发人送过来,还问要不要在外面订桌酒席留饭。 苏暮春打发添香过去拜谢,只说,自个有安排了,不劳小娘过虑。 “暮春,你早些时候不是想找一根紫竹做萧的,可有合适的?”慕锦成给苏暮春斟了杯茶,想起来问。 “我在南苍县周边寻了几处,都未见紫竹,大概只有南边才有。”苏暮春有些失望地说。 慕锦成拈了块莲子糕,软倚在椅子上边吃边说:“要不让我二哥帮你找找?他认识的人多,南边或许也有几个相熟的客商。” 莲子糕本是极酥软的,他说话的时候,碎屑喷到了旁边歪头和梁满仓说话的顾青竹手上,她嫌弃地瞪他,不想煞风景,便没说什么,只低头掸掉了。 她一俯首,露出衣襟下一截雪白的鹅颈,还有绾住乌黑发髻的紫竹簪。 那簪子是截取的一段紫竹枝,竹节被打磨得很光滑,因带着时间长,泛着油润的深紫光泽,若不是慕锦成这会儿挨着这般近,几乎看不出来。 “顾青竹,你头上戴的那根是紫竹吗?”慕锦成有些兴奋地说。 “是呀,怎么了?”适才,她正和梁满仓说,附近村子里哪个泥瓦匠的手艺好,并没有细听他俩说的话。 “顾姑娘,你这紫竹枝是哪里找的,能否带我去?”苏暮春闻言,两眼闪着惊喜的光,急急地追问,难得他这样清雅淡然的人也有迫切的时候。 “旁处没见过,这是我家里的一丛,就长在竹林里,是我母亲自南边带来种的。”顾青竹不知他俩为啥对这个有兴趣,对着他们左看右看,一脸狐疑地说。 “那……那太好了。”苏暮春一脸欢喜,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继而又有些哀求地问,“你能割爱让给我一枝吗?我想做一管紫竹箫很久了。” “这……”顾青竹一时愣住了,咬唇不语。 见顾青竹突然犹豫,情急的慕锦成口不择言:“你是不是又想要钱?!”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青竹!你是富贵里生,宠爱里长的贵公子,哪里知道她的苦楚!”气愤的梁满仓一把推倒了慕锦成。 你送了我良弓宝马又如何?山里人命苦,但不贱! 跌坐在椅子上慕锦成愕然,旁边的人也被突然的变故噤了声,原本和谐欢快的场面,变得比寒冬腊月还要冷寂! 第六十七章 成人之美 “好端端的,这又怎么了?”崔阜挤出几分笑容,尴尬地走上前打圆场。 “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苏暮春见此,有些失望地说。 紫竹是母亲的挚爱,顾青竹几乎是拿它当性命一样看待,容不得旁人碰一枝一叶,而苏暮春在书画店为她解围,今儿也多次帮她讲话,自个回赠一根旁人眼里不足道的竹子,也是情理之中的礼尚往来。 半晌,顾青竹抬眸道:“这会子,不是砍竹子的好时候,你们秋天去顾家坳,我送你一整根。” “真的?简直太好了!”苏暮春一时转忧为喜,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众人见此,一时又说笑起来,气氛欢快而热烈。 只有梁满仓有些吃惊地轻唤了一声:“青竹……” “君子成人之美,不过一根竹子,大家都是朋友,他既然这般喜欢,我又何必吝啬?”顾青竹摇摇头低声说。 苏暮春让人开了小园子,领了众人进去闲逛了一圈,此时正是春末,园中花木繁盛,九曲游廊垂下紫嘟嘟的花串,荷塘小池中,荷叶刚刚冒出嫩绿的巴掌大一张,像一群稚童挤挤挨挨占了半池,几尾金色的锦鲤悠然自得地穿梭其中,假山后,移步换景,花窗透出几株鲜嫩的芭蕉和盛放的海棠,又是另一番景致。 几人走走停停,慕锦成对每一处都要点评一二,偶尔还要拽那么几句酸词,大家只当添趣,并不与他一辩长短,游园的欢愉冲散了刚才的不愉快。 闲适的时光总是易过,眼见着日影偏西,顾青竹和梁满仓起身告辞。 “追云虽是草原上的马,却性子温和,又十分有灵性,你要先和它混熟,让它认你做主人,这样它才肯驮你,否则,尥蹶子摔人和烈马没什么两样。另外,它夜里要加一勺豆粕,不然会饿的,还有,就是每天要给它洗澡。”到底是有些舍不得的,苏暮春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回。 “放心,我会对它好的。”梁满仓顺了顺追云油滑的马鬃。 “过了端午,兄弟你就直接来报到,捕快班头也指着你当呢。”崔阜用力拍拍梁满仓的肩。 “这……这是不是不太好?”刚上来就当班头,旁人只怕不服气。 “放心,有飞鹰营三个字就足够了,谁见了你,都得服你做头。”崔阜握拳抵在他的胸口,笑着说。 另一边,慕锦成扬声吩咐:“宝应,去车行叫辆马车送他们回去。” “不用,不用,我们自个回去就好。”顾青竹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急忙摆手道。 “你们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一起伐木的村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还是坐马车回去快些,省得家人担心。”慕锦成一本正经地说。 顾青竹对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无所适从,强迫她来的是他,这会儿又要送她回去的也是他,真是难以琢磨的人。 不一会儿,宝应就赶了一辆马车来,顾梁两人也不好再推辞,只得将追云拴在车尾,坐车回去。 既然提前回了南苍县,慕锦成决定在苏暮春家里先住几日,也免得被老爹看见,说自个吃不下苦,得了消息就跑回来,少不了又挨一顿训斥。 至于翠屏镇的那些行李物什,就留给宝应慢慢收拾。 两架的马车比慢腾腾的牛车快得多,半个时辰后,三人已经回到了翠屏镇。 与宝应告别,梁满仓牵着追云,和顾青竹一起回去,由于顾家坳入口狭小陡峭,梁满仓心疼追云,遂决定改走老君山山路回去。 两人结伴回到村里,只见闷头抽烟的顾世福和其他上山伐木的人,一起坐在顾青竹家的院子里,秦氏带着青英不停地往平日里村人常走的山路张望。 “我们回来了!”顾青竹急走了几步,推开院门,欢快地说。 “他们没为难你们吧?”顾世福一下子站起来,紧握着烟杆,上下打量她,紧张地问。 “一点事都没有呢,你看满仓哥还新得了弓和马!”顾青竹回身一指,背着弓的梁满仓正牵马走了过来。 “真漂亮的马!”郑长林,顾青水和方奎三个年轻人一下子围上来,一脸羡慕地惊叹。 “还是这张弓好!”顾世根伸手摸了下弓臂,那丝滑的感觉,比晚间搂在怀里媳妇的肌肤还要滑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走的时候,可没这么好说话呀?”顾世福猜不透,这两人得了什么奇妙的际遇。 “青竹,你来说吧。”梁满仓口拙,他低头解下弓,和伙伴们去一旁观看。 顾青竹便将南苍县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众人唏嘘不已,顾世福听说梁满仓得了苏暮春和崔阜的赏识,不仅做捕快的差事定了,还是个头儿,另外又送了弓和马,心里一下子松快了,笑着吧嗒吧嗒一个劲儿抽烟。 晌午后,大丫见顾青竹未回来,就替她摘了半篓桑叶,她这会儿一见院里的人,脸上立时漾起笑容,快步走进院子:“青竹、满仓哥,你们回来了!” 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平日里村中连头牛都没有,高大的追云长得油光水滑,毛色齐整,村人都好奇地来看,有胆大的,甚至还偷偷摸了一下。 追云一下子被带了陌生地方,又被许多人围着,心中未免不安,不时地打响鼻,偶尔还要刨下后蹄。 “好啦,好啦,他们奔波了一天,也累了,大家都回吧。”顾世福见没出事,心下安定,磕了磕烟锅子,将烟杆插在后腰上,站起来负手道。 “嗯嗯,是该吃晚饭了。”村人陆陆续续回去了。 梁满仓将追云带回家,只见院里墙根下,整整齐齐码着十来根大大小小的榆树,造三间房绰绰有余了。 第二日,天气转阴,似乎要下雨了,顾青竹将青松还差的那些束脩准备好,又拿了他几件换洗衣裳,打算出山去学塾,而梁满仓赶着给追云买豆粕,也一早出门,两人正好遇上。 刚走几步,就听大丫在后面呼唤:“青竹、满仓哥,等等我!” 顾世福忙着给茶园积肥,孙氏在家伺候小蚕走不开,而顾青山虽能下地走动,但还不敢让他做什么重活,故而,到镇子上买粮的事就交给了顾大丫。 山间云雾翻腾,一场雨水眼见就要来了,三人一路同行,不敢休息,很快就到了翠屏镇,为了赶时间,青竹决定自个去见阿弟,而大丫和梁满仓一起去粮行买粮食和豆粕,顺带帮她买一些。 杨氏见了顾青竹十分高兴,忙将柳元叫了来,顾青竹将剩下的束脩恭恭敬敬奉上。 “我听说,今年的春茶茶市不景气,你这钱都付了束脩,可还有余钱买粮食?你那个阿奶可不是省油的灯。”柳元抬了抬低垂的眼皮问道。 “先生说的是,不过,我昨儿偶得了些药材,将将够的。”顾青竹眉眼带笑地说。 “嗯,那就好,青松在这里读书最用功,也不枉你这般辛苦。”柳元收了银钱,点了点头。 “谢谢先生,笔墨书籍之类,我可还需再买些吗?”顾青竹想起来问。 “我前几日见他夜里抄书,恐怕也是想省些钱,可我怕他熬坏了眼睛,你见着他,劝劝吧。”柳元还有学生等着上课,说完这些,就匆匆走了。 青松还没有下学,顾青竹便蹲在灶间帮杨氏做饭,耳边听的都是她对青松聪明懂事的夸奖。 许是柳元告诉了青松,旁人还没到饭厅,他已经第一个冲了进来,他是个大男孩了,个子又窜高了些,再不好意思扑到姐姐怀里,只在看见她的时候,欢喜地傻笑。 吃了饭,其他人都在玩耍休息,姐弟俩找了个僻静处坐着,顾青竹拿出装着五百文钱的荷包递给青松。 “阿姐,你哪来这么多钱?”顾青松一摸鼓鼓囊囊的荷包,惊讶地问。 “昨儿,满仓哥上老君山伐木,我跟着去,碰巧采到了石斛,卖了一大笔钱,不仅交了束脩,还有余的呢。”顾青竹单拣好消息告诉弟弟。 “采斛是多危险的事,你下次不可以干这个!”顾青松心上一紧,虎着脸说。 “晓得了,山里有专门的采斛人,我只不过是偶得,往后哪还有这种机缘。”顾青竹拍拍阿弟的肩膀,接着说,“你拿这些钱买书笔纸墨,晚上别抄书了,费眼睛,听到没?” “嗯。”顾青松摩挲着荷包,低低应了一声。 天色愈发暗沉,姐弟俩长话短说,不一会儿,顾青竹便离开了学塾。 大丫巴不得和梁满仓在一起,他们买了粮,梁满仓请她在面馆里吃疙瘩汤,两人边吃边等顾青竹。 对面的布店许是新开张的,伙计卖力地在门前吆喝,买三尺送一尺,引得很多路人进去选购,这热闹无疑也吸引了大丫的目光。 大概南边的夏粮丰收了,翠屏镇的粮价终于便宜了些,大丫买了粮还有些剩余,她琢磨着要再买些布。 顾青竹匆匆地赶来,大丫一把拉了她去逛布店。 “青竹,这个比较划算,四尺布套着裁,够做一身衣裳和一双鞋呢。”大丫嘀咕,她流连在蓝布灰布的柜台前,最终买了藏青色的。 顾青竹选了浅蓝色和粉绒花的,青松长高了,身上的长衫已经接了两三回,这次打算给他做件新的,而小妹夏天贪玩,容易出汗,要多做两件换洗。 三人买妥了东西就往回走,老天终于绷不住,淅淅沥沥开始下雨,所幸山中树木长得茂盛,三人沿路走着,粮食都用油布裹住,虽飘洒了些许的雨,却不至于潮湿。 地上的尘土被雨点打起一个个小坑,一脚踩下去,现出一个完整的脚印,大丫跟在梁满仓身后,专注地看那些大脚印。 第六十八章 暗潮 山里人每日都有的忙,春茶下市了,有的人家已经着手修枝积肥,家里养蚕多靠女人,年轻壮劳力便开始结伴出去打零工挣钱。 梁满仓还留在村里,他除了牧马,就到山上采石,他有的是力气,舍不得用追云驮石头,总是自个背,他家里的石块一天天增加,几乎堆了半个院子。 顾青山已经彻底好了,孙氏不舍大儿子跟着顾世福出山找活,只让他在家里帮衬,为了感谢梁满仓整个春茶季对他家的帮忙,他得空就帮梁满仓剥那些榆树皮,这样更容易阴干,如此一来,大丫更有理由跟了去,帮着煮一锅粥,蒸几笼馒头窝头,梁满仓回家就有一口热乎饭吃。 茶园要修枝松土,招娣来帮顾青竹锄地,有一天,打算上山采石的梁满仓,正遇见顾青竹用大剪刀修茶树,他二话不说上前帮忙,这个男人双臂结实有力,大剪子在他手里剪起枝桠来,跟玩似的,他照顾青竹修剪过的样子,三下五除二,只用半日,就把两亩茶树修剪好了,顾青竹只要将枝叶收集起来,和之前制茶的炭灰一起堆肥就行。 路过的女人个个羡慕,因着他们时常彼此照顾,村里开始悄悄流传一则密闻,说梁满仓喜欢顾青竹,大丫喜欢梁满仓,而顾青竹和顾大丫还是最好的朋友,这样的爱恨缠绵纠葛,让那些个长舌妇说得绘声绘色,跟真的似的。 不过她们不敢当他们三人的面说,毕竟二狗子满脸野蔷薇刺不是假的,女人们哪怕到了又老又丑的年纪,还是想要一副姣好面容的,故而,这则秘密的隐闻,在除了三人及他们家人朋友外,悄然发酵。 整日忙得恨不能再生出一双手的顾青竹完全不知情,家里的小蚕长得飞快,食量越来越大,每天都要吃掉大半篓桑叶,它们已经从又黑又丑的蚁蚕长成一个白色的虫子,只是还显清瘦了些。 二三日后,小蚕开始停食休眠蜕皮,隔一日又开始吃桑叶,却明显觉得胖了一圈,原先的蚕匾显得拥挤了。 将一张用麻绳编制的网铺子蚕匾里,在上面撒上新鲜桑叶,隔一盏茶的工夫,那些个蚕纷纷从网的缝隙里,爬到了上面的桑叶上来吃。 顾青竹见蚕数差不多了,就连网一起端,将蚕和桑叶倒在另一个铺着焦糠的蚕匾里。 如此反复几次,就给蚕成功分箔,这会儿一匾变成了三匾。 顾青竹小心地收集了蚕沙,蚕沙就是蚕的便便,墨绿色的,一颗颗还带着花纹,看着煞是好看,这些蚕沙不能直接当肥料用,还要再经过覆土发酵。 每褪一次皮,蚕就相当与长了一岁,两岁的小蚕已经可以吃桑条上第四片嫩绿色的桑叶了,此时的蚕食量再次提升,顾青竹半点不敢马虎,每日精心照料,由于分了三匾,投喂就没那么准了。 为了保证蚕长得差不多大,最后能同时上蔟,这会儿就要开始使用竹筛,这是种用半指头宽的竹篾编制而成,两侧有抓手,底部是稀疏的网状间隔的筛子。 投喂的时候,只要将切成方块的桑叶放在网上,捏住竹筛两侧的抓手,左右前后随意摇摆,桑叶便会从网眼里自动漏下来,均匀又省力的,每匾一次投喂两筛。 天气越来越暖了,剩下的桑叶沾染蚕沙和焦糠变得不清洁,蚕若吃了,轻的会病,重的会死,故而,顾青竹增加了投喂次数,早上一次,晌午一次,临睡时还要加喂一次,另外,隔三差五窗台,门口还要撒石灰粉消杀。 顾青竹整日忙得团团转,不知不觉就到了立夏,边边角角种的蚕豆,个个撑得饱满,摘几颗剥了豆米,再割一把韭菜,便能炒一盘碧绿嫩黄的时鲜,地里的菜秧刚露头,剪一把,烧一碗菜秧鸡蛋汤,配上白面馒头,一餐饭吃得清爽有味。 村里的女人们开始忙着种黄瓜、茄子、豇豆,有闲地的人家还会种南瓜和冬瓜,顾青竹得空也把自家的地里栽上小苗,每日担水灌溉。 这时节正是初夏,山里的野桃渐渐开始熟了,青英天天跟着青川和铁蛋疯跑得没影,偶尔拣半篮子果子回来,半生不熟的多,都喂了鸡。 蚕宝宝再经过一次休眠蜕皮就三岁了,可有的蚕太调皮,怎么也不肯睡觉,依然要不停地吃桑叶,顾青竹养蚕三年了,也是头回见,只得用网将这些毫无睡意的蚕,搬到另个匾子里集中喂养。 秦氏自打顾世强去世后,就把茶园改种桑树,一年春夏秋三季蚕茧是她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她靠养蚕和绣品养活了自个和儿子。 她是村里的养蚕能手,顾青竹便请她来看:“秦婶子,这些蚕是怎么了?” 秦氏掸眼一看,便知症结所在:“这需要再分一次箔,弱蚕抢不到食,喂养不均匀,这些还在动的,是还没达到休眠的状态,自然还要继续吃。” “那现在怎么办?”顾青竹有些担心的问。 “再喂一日吧,明天大概要休眠了。”秦氏用蚕筷拨了下埋头猛吃的蚕,又道,“这些挑出的蚕,休眠后要加大喂食,不然赶不上趟了。” 顾青竹只得依言而行,第二日起来一看,那些蚕果然都老老实实休眠了。 秦氏家里养着十箔蚕,约有四五千条之多,每日食量惊人,她早晚都要各摘一大篓桑叶,如今天气热了,在茂密的桑园里,每次都被闷得汗流浃背,这日晚间,秦氏在厨房烧了一锅水,准备洗浴。 她刚脱了外衣,就听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树枝折断的声音,以及一个模糊男声低哑的咒骂,厨房只有一扇门一扇小窗,为了防止那些个心怀鬼胎的男人们占她便宜,秦氏每次洗浴前都要在窗外垒几个碎石堆并放一些细小树枝,这样一来,只要有人靠近,不小心踩上去,碎石和树枝会发出声响。 寡妇门前是非多,秦氏守寡好些年,早练就了泼辣的性子,她听见声儿,一下子围上外衣,一边穿,一边冲出门,大声喊叫:“有贼,抓贼啊!” 不大的顾家坳被这一声炸雷似的喊叫惊起,几家昏黄的光亮透过窗棂次第亮了起来。 青英已经睡了,顾青竹在灯下缝衣裳,听见秦氏的裂帛似的叫喊声,她丢下针线,从门后抽了行山杖,疾步奔了出去。 在临时搭建的马厩里,喂马的梁满仓也听见了声音,他立时挎弓背箭,提上马灯,又在柴禾堆上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径直往声音处追赶。 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听到秦氏的呼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慌不择路的转头就跑。 今夜,弦月当空,半明半暗,那黑影只想往暗处逃命,一头扎进了松树林。 秦氏边追边喊,顾青竹和梁满仓循声而来,更多的村人打了火把,提着木棍,一路叫叫嚷嚷地赶到。 周围的光亮已让那个人影现行,可他仍玩命地逃遁,梁满仓拈弓搭箭,一支白羽挟着风声,嗖地一声擦过那人的耳朵,钉在他前面的松树上,箭尾犹在摆动,发出蛇嘶一般的细微声响! “啊!”那人不知是被擦破了耳朵,还是被突然挡住去路的箭羽吓破了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哪个王八蛋,敢来顾家坳撒野!”早有数个村人冲上去,对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拳打脚踢。 “饶命!”那人再也忍不住,大声求饶。 “原来是杨家村的杨大发!”村人听出了他的声音,拿火把一照,果然是那个癞皮狗。 村人厌恶他的名声,大声喝问:“狗日的,你胆肥了,说,黑灯瞎火的,你跑顾家坳做什么!” “我……我听说你们村里有人养了许多鸡,原本想……,嘶……结果摸错了门,不过那嫂子……”鼻青脸肿的杨大发摸着身上的伤处,还惦记着秦氏饱满的胸口,哼哼唧唧地说。 梁满仓不待他说完,一脚将他踢翻:“混账东西!” “你……你……啊……”杨大发躺在地上仰视,入眼一座如山神祗,立时神色惊恐,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他自打上次被梁满仓打,这几日才刚刚养好,早上在镇子上听人说顾家坳有人养鸡,他晚上便偷摸来了,没办法,杨家村和周边的村子里的鸡都被他偷得差不多了,就是有没被偷的,为了防他,简直是把鸡当金鸡,晚上要和人一个屋里睡觉。 他在村里晃荡了一圈,没找到鸡,倒发现秦氏准备洗澡,他就是个色鬼,一时淫虫上脑,想要偷看,谁知一脚踩碎了树枝,美人洗浴没看到,自个倒被打成了猪头,这会子再见梁满仓,更是被惊得魂飞魄散。 “当真狗改不了吃屎,滚!若再让我在顾家坳看见你,可别怪我弓箭无眼!”梁满仓用力一拽,那根没入树干的箭尖,已经直指杨大发的眼珠! “啊,不敢,不敢!”杨大发吓得连连后退,一股子尿骚~味漫出来。 “呸!还不快滚!” “要死了,简直站污了我们的地儿!” “打出去!” 顾家坳人气愤地挥舞手中的棍棒,锄头,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杨大发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掉头就跑,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却不料前面是个下坡,他一时刹不住脚,直接倒栽葱摔了下去。 顾家坳人听着他一路杀猪似的嚎叫,纷纷哈哈大笑,没有人去管他死活,径直各自回家。 “秦婶子,你怎么样?”顾青竹扶住秦氏,分明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和满身的汗。 第六十九章 端午 “没事,就是脚破了。”秦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小声说。 顾青竹拿火把一照,才发现她微微拎起的裙摆下,是一双未着鞋袜的光脚,适才在满是碎石的路上奔跑,已经割出很多小口子,有的地方还渗出了血丝。 当时情急不管不顾地追出来,这会儿才发觉走一步都疼得冒汗。 顾青竹想要背她,却被秦氏拦住了,哪怕是乡下女人的脚也是不可随便露出来的,顾青竹只得扶着她慢慢走回去,村人只当她吓得腿软,走不动道。 在秦氏家里,顾青竹帮她挑了脚底的石子,又细细上了伤药,给她包扎。 “青竹,你以后一定要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别像婶子我似的。”秦氏坐在床边,低垂着头,闷声道,此时,她的泼辣都变成了无助和伤心。 “婶子……”顾青竹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拿什么话来劝解。 “你回去吧,婶子睡一觉就没事了。”无论有多少悲伤,白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依然要活下去。 “你这脚不能沾水,明天我帮你采桑叶。”顾青竹临走时嘱咐道。 “那太麻烦你了。”秦氏一下红了眼眶。 “这有什么,青英得你那么多照顾。”顾青竹拍拍她的手,转身回家了。 秦氏歇了一日,第二天便照常到桑园里采桑,仍旧与那些婶子大妈们说说笑笑,顾青竹第一次知道,她把她心里的那些苦都变成了笑,因为旁人没有那么多耐心,来哄一个整日垮着脸的人。 经过秦氏的事,村里大姑娘小媳妇晚间都谨慎了许多,以往没事还凑在一起绣帕子,现在大多在家里各做各的,连大丫和招娣天黑了,也不常到顾青竹家里来了。 下了几日霏霏细雨,院里的枇杷泛了黄,野蔷薇开出了粉嘟嘟的花朵,一簇簇的,堆玉累锦一般,绽放得灿烂恣意,山林里的覆盆子,野樱桃都熟了,山里的孩子没有别的零嘴吃食,趁这会儿,都结伴去采,在溪水里洗洗,坐在野地里吃个饱,直到把牙酸倒了才肯罢休。 这个季节当然也少不了花,杜鹃整片如火如荼地盛开,像天边火红的朝霞落在山间,而马兰花和泡桐花一个在草丛,一个在树顶,却是一样的紫色妖娆,可要论谁的香味最浓,只怕还是非七里香莫属,它的香气浓郁而霸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会沾在你的衣襟和发梢上。 当然,山里的孩子还是最喜欢金银花,它不仅有淡淡的香气,还是一味中药,夏天和茶煮可以消暑,给小孩子洗澡,能防蚊虫叮咬,更重要的是,镇上的药行大量收购晒干的金银花,孩子们采一季,也可赚一两百文钱。 青英每日和铁蛋挎着篮子出去,同村里一般大的孩子到处采金银花,有时候能采到一些,有时候又空着篮子,滚得一身泥回来,只要不受伤,不被大小孩欺负,顾青竹并不管她,由着她自由生长。 转眼,小蚕已经褪了四次皮,已经长成了白生生圆滚滚的大蚕,顾青竹家的蚕架已经有了十张蚕匾,夜里蚕吃桑叶的声音,沙沙的如同下雨。 再过几日蚕就要上蔟了,顾青竹到竹林里割竹枝做簇架,此时竹林的新竹已经长得和老竹子一般高了,只是它们外头还挂着些笋皮没有完全脱落。 顾青竹割了一大捆竹枝,又摘了不少笋皮,用绳子捆着背回家。 “青竹,你家的笋皮又大又宽,能不能给我几张呀?”路上正遇见顾世根的老婆徐氏,她艳慕道。 “林子里多的是,你自去拣吧。”顾青竹不介意地笑了笑。 “谢谢哈,小栓子这几天正馋呢。”徐氏匆匆去了。 顾青竹回到家中,将竹枝和笋皮分了些给秦氏,又用水把笋皮泡开。 第二日是端午,青松这一天是要放假的,顾青竹一早背着竹篓出山,在粮行里买了糯米,又在肉案上割了一刀上好的五花肉,还在点心铺子里买了两盒糕点。 糕点是孝敬柳元的,杨氏本还想留他们吃饭,但姐弟俩归心似箭,婉言谢绝了,青松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就和阿姐一起离开了。 “在学塾里可有相熟的同学?”顾青竹边走边和弟弟说话。 “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个张昭,他最和我谈得来。”顾青松一说到学塾里的事,便眉开眼笑。 “那个大眼睛的男孩?看着比你还小些。”顾青竹努力想了想,好像只记得他那双乌亮的大眼睛。 “他比我还大半年呢,只是性子欢脱,看着和小孩儿一样。”顾青松颇为老成地说。 “好似你不是孩子似的。”顾青竹扑哧一下被逗笑了,伸手揉揉弟弟的脑袋。 “阿姐……”顾青松拖长了音唤,十二岁的少年还被当成孩子,一脸的不情愿。 “好啦,咱们回家吧。”顾青竹说完,领先走了。 青英已经将菜地里的苋菜、蒜头、蚕豆、韭菜等等,每样都割了一些回来,这会儿,正坐在院里枇杷树下择菜,大黄趴在她旁边,家里的鸡半点不怵它,一会儿伸头啄菜,一会儿伸头啄它。 “青英!”顾青松小跑着进来。 “阿哥!”好久不见,青英撇下手里的菜,大叫着直冲过来,吓得鸡扑棱棱飞到旁边,大黄撑着腿伸了个懒腰,摇着尾巴,迎接青松。 顾青竹进厨房忙活,青英则缠着哥哥说山外的趣事。 将淘洗干净的糯米放着酥软,笋皮泡了一夜,已经完全舒展开了,顾青竹有用清水清洗了两遍,放在竹篮里沥水。五花肉切一小半,改刀成小块,用生姜、葱段、酱和少许烧酒腌制,另外又泡了一把红豆。 剩下的五花肉切成四方块,水里略煮,去除腥膻,去冬的咸菜已经晒成了干菜,顾青竹从瓦罐里掏出一把,用水浸泡着。 油锅烧热,煸香葱姜,下肉块翻炒,直到肉皮紧致,肥肉沁油,再喷烧酒,淋醋,加酱料和水同煮,大火烧开,小火慢炖。 干菜洗净切断,干辣椒切末,顾青竹转身又去清洗其他的菜。 两刻钟后,酱香和着肉香弥漫在厨房里,顾青竹将干菜和辣椒末倒进锅里,翻炒均匀,又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树枝,锅中咕咕沸腾,热气充盈了狭小的厨房。 青英心疼大姐,跑进来帮忙烧火煮饭,青松则换下长袍,挽起袖子,在院子里劈柴。 干菜烧肉在顾家坳是家家年节里都会做的菜,但每家的味道都不尽相同,这大概就是真正意义上 家的味道。 顾青竹做的干菜烧肉,颜色红艳,肉块方正,红白几层相间,肉皮弹韧,肥肉酥烂,瘦肉香嫩,一口咬下,多种口感交汇,入口软糯,有嚼劲,不卡牙,自家晒的黄豆酱不仅上色,还另增了酱香。 而干菜吸附了五花肉过多的油脂,枯干的咸菜一下子被滋润地肥美起来,仿佛久旱的土地得到大水灌溉,满荡的几乎要溢出来,吃在嘴里的干菜就是这种复活的丰腴。 另外煮了七八个咸鸭蛋,再炒一盘蒜泥苋菜,一碟韭菜鸡蛋,又烧一碗蚕豆蛋花汤,顾青竹很快就做好午饭。 打发青松去叫隔壁的梁满仓,却发现是铁将军把门,他大概是被顾世福叫去吃饭了,干菜烧肉做的多,顾青竹另外留下了一些。 三姐弟坐下吃饭,难得在过年以外的日子吃到肉,青英和青松都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抢着往顾青竹碗里搛。 吃了饭,青英和青松一起洗碗,顾青竹则坐在桌边裹粽子。 把棕色的笋皮一撕为二,再将笋皮挽成漏斗状,装上米,放一块腌制好的五花肉,而后翻折几下笋皮,用粽草扎住,顾青竹手指灵巧地动作,几乎是一眨眼,就裹好了一个粽子。 肉粽子包了二十几个,顾青竹又裹了一些红豆粽,直到把糯米全用完了。 在大锅里挨个码上粽子,舀水漫过,顾青竹在灶间点火架柴,大火烧开,小火慢焖,要想粽子好吃,这大概要焖一个下午呢。 在等的时候,顾青竹用五彩丝线编了一个蛋篓子,特意将中午留下的那个最大的鸭蛋装在里面,下午,青英要戴着这个和村里的孩子斗蛋,她这个姐姐可不能让小妹被比下去。 她又另编了几根五彩手绳,准备给自家弟妹戴,再送给铁蛋和青川每人一根,老人们讲,五月里毒虫横行,戴了五色手绳可以驱虫避秽,身体康健。 顾青竹自然也不全信这个说法,她又做了几个粽子模样的香囊,装的是些芳香开窍,提神醒脑的药材,比如艾叶、菖蒲、苍术、白芷等等。 “阿姐!”顾青英已经等不及了,探头进来看。 “戴去玩吧。”顾青竹将蛋篓、手绳、香囊一一佩戴在她身上。 “好漂亮啊,阿姐真厉害!”顾青英看着身上的三样东西,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兴奋地说。 “把这两个给铁蛋和青川,三人好好一处玩,别和旁人打闹。”顾青竹用五彩丝线给她绑小揪揪,轻声细语地叮嘱道。 “嗯。”顾青英答应得爽快,将桌上的手绳和香囊抓在手中,一溜烟跑了。 顾青竹无奈地笑着摇头,可还没等锅里的粽子熟透,青英就哭得一脸花回来了! 第七十章 香囊风波 青英刚走,就见顾大丫夹了一个蓝色包袱,一路避着旁人,推开院门进了顾青竹家。 “做啥呢?”顾青竹见她鬼鬼祟祟,从厨房伸出头来。 顾大丫正回头张望,被顾青竹一句话惊着了,直拍胸口道:“哎呀,你吓死我了!” “偷偷摸摸拿着什么?”顾青竹指着她手里的包袱问。 “待我进去说!”顾大丫挤开顾青竹,一屁股坐在桌旁,毫不客气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定定神张望:“青松和青英呢?” “青松在自个屋里整理书册,青英出门玩去了,你这是做什么,和婶子吵架了?”顾青竹见她说话奇奇怪怪,遂坐下来问。 “不,不是,我……我就是想……想你把这个给满仓哥。”顾大丫吞吞吐吐地将包袱推到她面前。 “是什么?”顾青竹一头雾水。 “满仓哥过了端午就要到南苍县去了,我……我……”顾大丫脸腾得红了,绞着手,极快地说,“自打他回来,帮了我家里很多忙,也没啥感谢了,就是给他做了衣裳和鞋子,你帮我给他!” “他中午不是到你家里吃饭的,你自个给他,不是更好吗?”顾青竹有些不解地眨眨眼睛道。 “哎呀,我自个怎么好意思!”顾大丫一脸娇羞地抓着顾青竹的手,摇了摇,“青竹,你就帮帮我呗!” “嘻嘻,我知道了,这衣裳鞋子,你娘定是不知的,你是不是偷偷喜欢上满仓哥了?”顾青竹掩嘴窃笑。 “青竹,你变坏了,不许取笑我!”被戳穿了心思,顾大丫的脸色更红了。 “行啦,行啦,我替你给他就是了,如今,招娣与青川哥情投意合,若是你能和满仓哥成了,那就再好不过了。”顾青竹看着自个要好的姊妹托腮浅笑。 “咱仨一起长大的,打小我就羡慕你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娘,和一个菩萨心肠的爹,可如今,你却是最辛苦的一个,你性子又犟,不肯连累旁人,这日后……”顾大丫不无感慨地说。 “日后会好的,我爹肯定回来的,青松也一定能考上。”顾青竹拉着大丫,目光坚定地说。 “嗯。”顾大丫用力点点头,两个姑娘相视而笑。 顾大丫坐了会儿,就走了,今儿虽是过节,可两架蚕还等着她采桑叶呢。 顾青竹将包袱拿到里间,放在箱笼上,洗了手,打算到蚕室准备簇架,却听到青英哭着进门的声音,她急忙走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眼前狼狈的青英让顾青竹吓了一跳,只见她胸前的鸭蛋不知被谁捏碎了,香囊也不见了踪影,连头上扎揪揪的丝线也少了一根,半边头发散了,碎发被泪水糊在脸上,身上新做的小裙子更被刮破了一个口子。 “大宝……大宝哥,嗝……他要我的香囊,我……我不给他,他就打我……哇!”顾青英哭得直噎气,大姐一问,更觉委屈,哭得愈发伤心。 “好了,好了,青英不哭了!”顾青竹蹲下身子将小妹抱在怀里哄。 “我的香囊!”青英伏在大姐的肩头,仍旧低声抽噎,整个小身子都是颤抖的。 全村的孩子只有他们三个有,还全是大姐做的,顾青英收获了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小小的人儿自是得意,这会儿平白被人抢了,心里怎么能好过呢。 “他又仗势欺人,当我打不过是咋的!”顾青松从里屋出来,卷起袖子,气愤道。 他的个子长了不少,可依旧是瘦瘦条条的,若真和猪一样的顾大宝打架,还真不一定打得赢,但他是哥哥,岂能眼睁睁看妹妹被欺负。 “我去要回来就是了,今儿过节,我想他们也不至于不讲理。”顾青竹拦住了弟弟。 “阿姐,我们和你一起去!”顾青松攥着青英的小手,青英连连点头,泪珠儿不住地跌落。 顾青竹心疼不已,自个对这个妹妹连句严厉的话都不曾说过,今儿却被人欺负成这样,遂说道:“也好,我倒要看看二叔二婶如何处置这件事。” 三人锁了门,直往顾世贵家中去,这会儿,顾世贵吃了午饭,不知跑哪儿赌钱去了,朱氏在山边鸡棚里铲鸡粪,吴氏则在院里切野菜拌鸡食,而顾大宝喜滋滋地坐在院子门槛上玩抢来的香囊。 “顾大宝,你为什么总欺负青英!”顾青竹劈头夺了香囊,一把将他推倒。 冷不丁被打,顾大宝哪里肯依,就势躺在地上打滚哭嚎。 “要死了,你个臭丫头,发什么疯,平白打他做什么!”吴氏丢下鸡食,颠颠地跑过来骂。 “阿奶,这是我给青英做的香囊,他十几岁的人了,为了抢这个,把青英打得直哭,还像不像话!”顾青竹转身指着蓬头垢面的青英道。 “啊呀,不就是个小玩意嘛,他玩两天就腻了,到时还你就是了,何必这般舍不得!”吴氏瞥了眼青英,无动于衷地说。 “我要,我要香囊!”顾大宝大哭大叫,无论吴氏怎么拉扯就是不肯起来,手脚乱舞,像个翻了个的大王八似的。 “这是咋了的!”朱氏拿着铁锹走过来,她的裙摆和鞋底都沾满污渍,浑身散发着鸡屎的臭味。 “娘,她抢我的香囊!”顾大宝见到她,更加有恃无恐地胡说八道。 “这是我的,是我大姐给我做的!”青英眼泪汪汪地说。 “你一个克死爹娘的丫头片子,命硬得很,要香囊做什么,快拿来,只有顾家的长房长孙才金贵!”朱氏鄙视地瞪了青英一眼。 “你家儿子命金贵,你自个做去,凭什么抢我们的!”顾青竹冷哼道。 “咦,顾青竹,你这话就说得太过分了!”朱氏气愤地扬手指着顾青竹道,“怎么说,大宝也是你们的堂哥,你能给不相干的旁人香囊,倒不给他,你还是不是人!” “这会儿,跟我扯什么亲戚,顾大宝不止一次打骂青英,抢夺她的东西,可曾把她当堂妹看待!”顾青竹怒目圆睁道。 “贱蹄子,不过一个香囊,倒值得你大过节的上门来闹,看我不打死你!”吴氏拿起旁边的大竹扫帚往顾青竹身上挥过来。 顾青竹往旁边让了让,避过扫帚,抬脚一踩,正踩住了竹梢,吴氏本是用力挥舞扫帚,却突然被拉扯住,她避让不及,被定住的扫帚把手一绊,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你这个有娘养,没娘管的野种,敢打祖母,今儿这是要翻天呢,看我不替顾家祖宗教训你!”要搁在平时,吴氏若是这般不中用,朱氏早就骂她了,可今儿不同,婆媳两个同仇敌忾,为了上次的事,朱氏一直想找由头打顾青竹,如今送上门来,她可不会轻易放她走。 朱氏自恃自个身强体壮,又是长辈,打一个没大人主事的大房丫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故而她想都不想,张着巴掌,就往顾青竹脸上扇。 “敢打我阿姐!”顾青松猛然冲了上去。 要不是顾青竹一直拦着,顾青松早扑上去打顾大宝了,这会儿见朱氏要打自家姐姐,他哪里肯依,像个小牛犊子似的,闷头一顶,正中朱氏的小腹,他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朱氏全没防备,肥硕的肚肠差点被撞断,疼得她全没了刚才的威风,只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唤。 “混账东西,你读了什么狗屁的书,敢打长辈,你先生就这么教你的?”吴氏不敢上前,只远远跳脚骂。 “先生教我做人的道理,可不是让我们遭受百般刁难后,还要逆来顺受!”顾青松仰头说道。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牙尖嘴利的,甭当我没法子治你们!”吴氏气得打颤,不管不顾地大叫,“死丫头,别以为你偷摸着和隔壁男人暗通款曲,当我不知道!我今儿就挑明了说,没有白花花五十两银子送到我手上,你休想嫁人!” “你乱说什么!”听见她说出如此不堪的话,顾青竹大吃一惊。 “哼,你的丑事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可我的眼睛雪亮着呢!你不和梁家小子有瓜葛,他凭什么替你卖茶又帮你做活,再说,马婆子一回两回看错眼,难道她家二狗子也瞎了眼?若不是他亲眼看见你们半夜三更在一个屋里,怎么会被打成那样!”笃定的吴氏言之凿凿,一脸嫌弃道。 “胡说!你败坏我姐名声!”顾青松红了眼睛,紧攥着拳头,气愤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想往我身上泼污水,乘机捞好处,我告诉你,那都是痴心妄想,打错了算盘,若有一日,必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我爹,轮,也轮不到你!”顾青竹面色冷厉,宛如寒天冰雪。 “你……好好好,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她的话音未落,鸡棚里的鸡发出惊恐的叫声。 吴氏撇下顾青竹姐弟,急忙跑去看,只见最大的那只鸡已经被石头打穿了脑袋,死在当场,她拍着大腿嚎叫:“没活路喽!哪个杀千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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