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倒是谢谢小来姑娘了。”胖婆子看着还剩半碗的鸡肉,满脸欢喜。 厨房的婆子们偷摸咂酒解馋,顾青竹怕青英在屋里待闷了,就背着她在院里转转,适才下雨的时候,风大雨大,有那么一丝丝凉爽,这会儿雨住风歇,闷热夹着湿气卷土重来,蝉不知何时破土而出,在这样又闷又蒸的傍晚,歇斯底里地叫个不停。 天越发黑了,蚊虫放肆地往人身子扑,顾青竹赶忙带着妹妹回屋,打水给她洗澡。 睡到半夜,顾青竹突然醒了,身边的青英呼吸绵长,她探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一片清凉,她翻了个身,窗外一轮新月挂在苍穹之上,如水的月华从窗棂倾泻而入,宛如在床前铺了一层莹白浮动的蚕纱。 她盯着摇曳的月影看了会儿,有些懊恼晚间的时候,没有问郭嬷嬷明日要不要买菜,谁知道他会不会来呢? 在床上翻腾了会儿,顾青竹终究还是迷迷瞪瞪睡着了。 次日一早,顾青竹依旧去了菜市,恰好遇见一个老汉卖老鸭,她一眼相中便买下了,走走看看,见山里人出来卖笋干和木耳香菇等山货,她又每样买了些,竹篮一下子就满了。 此时,暑热炽盛,会让人上火,导致脾胃困顿,食欲不振,而散养水中的老鸭性偏凉,是夏日清补佳物,而笋干等山货最宜吸附油脂,两者搭配,口味清淡,爽而不腻。 鸭子最不好弄的就是鸭臊,要把尾部切干净,不然很容易煮坏一锅汤,顾青竹为了防止味道不对,还特意先搁葱姜汆了一遍水。 之后才把清洗干净的鸭块倒入砂钵中,加满满的水,放葱姜烧酒,大火烧开,小火慢炖,这一锅汤要熬足一个多时辰才能真正出滋味。 顾青竹又泡了些笋干和木耳,一会儿可以搁在汤里增鲜提味。 旁边胖婆子们也在忙着做饭,叽叽喳喳不知说着什么,顾青竹坐在小杌子上择菜,不自觉地竖着耳朵听,她原不是个爱听壁角的,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想听她们说什么。 “昨日顾青竹做的双椒鸡真够味儿,今儿我瞧她买了一篮子山货,不知又做什么菜。”瘦婆子砸吧了下嘴,回味道。 “还真把你吃馋起来了,无论她做什么吃的,那都是主子们的,你还敢肖想不成?”胖婆子唾了她一口。 “讲真的,今儿三爷也不知来不来?顾姑娘精心巴意地做了好菜,临了,都给我们吃了,也真是人参草喂了牛,白糟蹋了。”大脸盘的妇人嘀咕了一句。 “我听送菜的赵老头说,昨儿慕老爷不知为啥生气,不仅打了三爷,还罚他不准吃饭呢。”瘦婆子惊惊乍乍地说。 “他的话也不可信,好端端地怎就挨打了,再说,他可是慕家老祖宗和夫人的心头肉,怎么舍得呢?”大脸盘的妇人有些不相信地问。 “好了,好了,都干活吧,一个送菜的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听厨房的婆子们念叨了几句,或是以讹传讹也不一定。”胖婆子到底沉稳些,打断了她们的话道。 顾青竹在这边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暗想,他若当真挨了打,必是那些损坏了东西的店家,上门索赔而闹出来的,依他那乖张的脾性,最不屑与人解释,自然少不得要吃苦头。 但他总是为了青英,顾青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盯着炉火发了会儿呆,她是没钱赔给那些商户的,也就只能做几餐饭当谢礼了。 “厨房里换人了?今儿炖着什么,闻着真香。”一个男子跨进门来,是惯常熟悉的腔调。 “哎哟,是三爷来了,婆子们是没法换哦,是顾姑娘在做菜。”胖婆子笑着迎上去。 “哦?”慕锦成有些惊讶,转过头冲顾青竹咧嘴笑。 顾青竹的目光飞快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他今儿穿着一身月白色绣竹叶的雪绢长衫,剑眉凤眸,神姿俊逸,脸上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虽然只是那么三五息,慕锦成还是发觉了她不同于往日的探究目光,有些疑惑地问:“我脸上怎么了?” “厨房里闷热,油烟又大,三爷还是出去等吧。”顾青竹被他一眼看出来,心下一慌,垂头说道,只她不知,她的耳后已经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可快着点,我饿了。”慕锦成嘟囔一句,出去了。 放了笋干和木耳的鸭汤味道越发浓郁,越门过窗,很远都能闻到,顾青竹刚把热腾腾的汤端上桌,慕锦成就迫不及待地舀了喝,砂钵里还沸腾着,他不得不一边喝一边吹气降温。 “你昨儿没吃饭啊!”顾青竹见他这般急,只得用汤勺给他盛了一碗。 “对呀,昨天没得吃,你咋知道的?”慕锦成只顾喝汤,随口说道。 “你爹真打你了?”顾青竹急切地问。 “你这是关心我?”慕锦成扭过头来,嬉皮笑脸地问。 “吃你的吧!”顾青竹没好气地说,转身就走。 “嗳,我没挨打,就是不服他们冤枉我,所以才不吃饭,但这个可真不是啥好招,没惩罚到旁人,倒把自个饿得不行。”慕锦成笑着说,手不由得摸摸自个干瘪的肚子。 顾青竹在慕锦成看不见的地方顿下脚步,听了他的话,莞尔一笑,脚步轻快地回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顾青竹就端了几碟蔬菜和小炒,慕锦成吃得凤眼都眯起来了。 “难怪最近都不见你人,原来躲在这里吃好喝好的!”一个男人猛地闯了进来。 “三爷,钱二爷说是来找你的,我……”看门的婆子一路小跑着追来,惶恐地说。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慕锦成挥挥手。 “瞧着味道不错,我刚好也没吃,快添副碗筷来。”钱溢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搞得跟我欠你似的,等着!”慕锦成白了他一眼,起身去了厨房。 他到厨房不单说了餐具的事,还说他来了客人,让顾青竹一会儿从厨房的小门出去,绕到饭厅去吃饭。 慕锦成甩着衣袖回来,不一会儿,胖婆子就送来了一套青花骨瓷碗碟来。 钱溢喝了口汤,有些嫌弃道:“这也太寡淡了,你又不是没钱,人参当归也不知放一点。” “你吃不吃?不吃快滚!你当我是你,每日只靠参茶吊一口气!”慕锦成毫不客气地骂道。 “行行行,我陪你吃回素的。”被骂的钱溢半点不恼,反而哄他道。 胖婆子陆续又端了些菜,有顾青竹做的,更多是厨房婆子做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相较于清淡的老鸭汤,钱溢更喜欢吃肥腻厚重的食物,红烧肉,红烧鸡,更合他的胃口。 第一百零六章 纨绔排行榜第一名 正当他们在里间吃饭的时候,工坊里的女孩子们都下了工聚到饭厅,适才慕锦成说来了客人,顾青竹不便留在厨房,遂悄悄走了,青英病弱,她这几日都是把饭食拿回自个屋里吃。 慕锦成喝了一碗汤,又吃了半碗雪粳饭,这才觉得肚中不空,他搛了一块鸭肉,挑眉问道:“你找我做什么?这么热的天,总不至于是为了蹭一顿饭吧。” “这话说的,你有啥好事不告诉我也就算了,可你逢着难,我不来看你,那可说不过去。”钱溢扔下鸡骨头,苦着脸说。 “胡说八道,你才有难呢,你全家都有难!”慕锦成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嘶……”钱溢吃痛轻呼,一边揉腿一边说,“你前儿打马长街,风头可是出够了,可我听说,你二哥坐镇三生茶行,全权处理几条街市商户的索赔事宜,排队的人都从门口一直排到嘉盛大街了,另外,我今儿看风雅集八卦投票,你已经超过我,高居纨绔榜首,如此,你还敢说,你没遭难?” 钱溢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推到慕锦成面前,只见淡黄色桑皮纸封面上笔走龙蛇,居中竖写三个狂放桀骜的草书大字——风雅集,油墨的香气尤未散去,显见是新鲜出炉的。 风雅集是琅景轩出的小报,这小报既包含朝堂风云,官员任免的邸报正经内容,也涵盖后宫秘闻,显贵癖好的猎艳传闻。 但奇就奇在,风雅集的发布处所,既不在京都燕安城,也不在留都宁江城,而是选在离宁江城最近的南苍县,为此还单辟了一个版面记述南苍县的奇闻轶事,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纨绔排行榜和花魁排行榜。 至于琅景轩在哪儿,他的主人又是谁,世人皆都无从知晓,而这风雅集的刊印也是随性得很,既不按月出,也不按旬出,反倒好似看主人兴趣,若他高兴,早上的事,晚上就能出一张小报,若他不乐意,皇帝嫁女儿,他都懒得印一册应应景。 因着如此神秘,更兼着每回多不过十册,物以稀为贵,南苍县稍有些名望地位的高门大户子弟,都以抢到一本新印刷的风雅集为荣,在杂百货行里,还专有掌柜为了迎合他们,特意高价收购风雅集,无论新旧,一本小册子能换七八斗糙米。 慕锦成拈开册子,扫了一眼,果见自个的名字比旁人的都大,已经将钱溢挤得屈居老二,他不由得嗤笑道:“这琅景轩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妙人儿,这么丁点的事,也搞个投票,这都是哪些个猴崽子们投的?” “这哪知道,反正我是把宝座让给你了。”钱溢嘿嘿地笑。 “这分明就是是好事嘛,哪有你说的难!”慕锦成将风雅集一卷,收到了自个的袖中,满不在乎地说。 钱溢眼巴巴见慕锦成收了册子,那可是他花了一两银子在其他狐朋狗友那里倒腾来的,不免有些肉疼。 忍了忍,钱溢一脸担心地接着说: “好个屁呀,你爹要知道了这个,还不得把你打得屁股开花呀。” 他不知是心疼册子,还是说得太急切,口水沫子直喷到面前的菜里。 “算了,算了,不吃了,我难得躲在外头吃个安生饭,倒被你搅得不得安生!”恶心死人了,这样子还怎么吃?!慕锦成丢下碗,把筷子啪地甩在桌子上。 “你不吃啦?得,我也饱了,要不然,你跟我到万花楼玩玩去,我们最近新收了几个高鼻深目的西域女子,那腰,那腿,啧啧,只怕要把人给缠死……”钱溢说着,脸上色眯眯的,几乎流下口水来。 “算了,为了保住我的屁股,我还是将功赎罪,老实在这待着吧。”慕锦成双手一摊,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可惜了了,亏我还特意留了一个最美艳的等你破~瓜,真是白白辜负了美人恩。”钱溢垮下肩膀,失望地说。 “得了吧,你甭在我身上打主意了,还是想想到别处赚这一百两黄金吧,我爹昨儿已经把我的花销全都断了!”慕锦成拧巴着脸,愁眉不展。 “哈哈哈,你也有今日!”钱溢大笑,几乎把房梁上的灰尘都震了下来。 “滚!还不快给你万花楼的姑娘们寻金主去!”慕锦成恼怒地拍了下桌子。 “嗳,也不知是我时运不济,还是你没有艳福,回回有好的,你都没赶上,以至于到今儿还是个雏,真把兄弟我愁死了!”钱溢拿湿帕子擦了手,颇为惋惜道。 “废什么话,有这工夫,你还不如去看看宋允蟠在不在,他不是惯想和你混的?”慕锦成不耐烦地催促。 “嗬!你也太小瞧我了,万花楼的姑娘抢手得很,王老八,柳十二和我说了好几回,也就是我想给你留,没敢答应他们,你如今不来了,我还不至于和一个破落户一起玩吧!”钱溢不屑地耸耸肩。 两人说着话,离了里间小饭厅,慕锦成本想领着他从厨房绕过去,直接送出前院,可钱溢耳朵尖,他听见自两扇大门后,传来女孩子们脆如黄鹂的嘻笑声,他竟一扭头,推门而入,慕锦成猝不及防,伸手拉他已经来不及。 门被用力打开,哐当砸在墙上,正在吃饭的女孩子们被这一声巨响惊着了,一下子全都转过头来望。 钱溢半眯着一双龌蹉猥琐的眼睛,将面前的姑娘挨个扫了一遍,他的目光仿佛一把剥皮刀,好人家的姑娘只觉被他看了个精光,面色羞赧地扭头缩身吃饭,连话都不敢说了。 他的目光最终在贾敏的身上停了三四息,扯起嘴角,似笑非笑,而贾敏正抬头看他,朱唇微启,却被他的笑容阻止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像个鹌鹑似地躲在角落里。 “你怎么乱跑乱撞的,看把她们吓的,一会儿郭嬷嬷又得说我,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慕锦成冲上去,一把将他拉走,眼角余光往里瞥了一眼,只见一个个低垂的头颅,他在熟悉的座位上,并没有看见顾青竹姐妹。 酒色过度的钱溢被慕锦成一路拖着走,他气喘吁吁地拍他的手臂喊:“啊呀,我能走,你别拽我!” “快走吧,快走吧。”慕锦成连连挥手,万般嫌弃地撵人。 “我不就是多看一眼嘛,多大事啊,不过是些姿色平平的乡下丫头,我见你甘愿久困于此,还当你瞒着我们,在这儿金屋藏娇呢。”钱溢嘿嘿干笑几声。 “记得送钱二爷走!”慕锦成朝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看门婆子说。 说完,慕锦成头也不回地走了,钱溢望着他的背影,皱眉道:“嘿,当真生气啦!” “钱二爷,您请吧。”看门的婆子,礼貌刻板地弯腰送客。 他的小厮云官儿想上前搀扶他,被他一把甩开,钱溢气哼哼上了马车,一个劲儿得催促车夫快快离开。 自此,慕锦成又每日到工坊来,外头人都当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连他老爹都觉得,是不是该把三生一个行当给他独当一面,历练一番,将来也好兄弟合力,继承家业。 然而,唯有他自个知道,顾青竹每天变着花样做的菜,才是他一天中最大的期盼。 安逸的日子总是如白驹过隙,一转眼过了七八日,顾青英已经完全好了,又是一个蹦蹦跳跳活泼的小姑娘。 她在这里已经完全适应了,院里哪里可以捉蚂蚱,哪棵树上有蝉蜕,她都很清楚,偶尔帮厨房婆子择菜穿针,每逢这个时候,胖婆子就会偷摸给她一个西红柿或黄瓜吃。 顾青竹已经快十天没做工了,郭嬷嬷虽说给她二十文一天,但总没有靠自个挣来得硬气,故而,这天晚上,顾青竹做了一碗莲子薏米羹端进了郭嬷嬷屋里。 “嬷嬷,我今儿做了莲子羹,你尝尝吧。”顾青竹跟在给她开门的小来身后道。 “你来得正好,我今儿刚巧没啥胃口,晚饭只喝了一碗汤,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郭嬷嬷合上账薄,笑道。 顾青竹见郭嬷嬷捏着小勺专心吃羹,低垂的发髻下,隐约露出几缕白发,她想了想,将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下去了。 “你今儿不会是专门来送吃食的吧,有啥要说的吗,是采买没钱了?”郭嬷嬷吃了小半碗,拈起帕子擦嘴问。 闻言,顾青竹赶忙摇头:“采买的钱还有很多呢,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你妹妹好了,你又惦记做工,这原本无可厚非,但……,你也知道,三爷在这里,除了吃你做的菜,别的啥也不吃,你叫我怎么办呢?”郭嬷嬷拧眉,她脸上的褶子,宛如一个放着很久不吃的苹果,干巴巴的皱着。 “我可以继续烧菜,但能不能让我晚上多做几个时辰?”顾青竹鼓足勇气说。 “这不行!”郭嬷嬷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那日晚上,慕锦成躺在工坊地上诡异傻笑的情形,令郭嬷嬷想起来都胆寒,她不得不硬起心肠拒绝顾青竹。 “嬷嬷,你放心,我肯定很注意,不会损坏机子的。”这几日,不知什么原因,工坊里的缫丝机无缘无故坏了好几台,顾青竹只当她担心这个,急忙保证道。 “罢了,你既然不怕吃苦,打明儿起,我教你缫双缴丝。所谓双缴丝,说白了,就是一台缫丝机可以同时缫两股丝线,这可比你晚上多做几个时辰,划算多了。”郭嬷嬷想了想道。 “真的?这可太好了。”顾青竹高兴地捻了捻左手上的赤藤镯。 “你也别高兴地太早,这双缴丝虽能一次出两个丝锭,但对缫丝工要求更高,单缴丝最多管三根蚕丝,而这双缴丝运转起来,那可真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般人做不了,若是一个大意,两个丝锭都可能是废线!”郭嬷嬷语重心长地说。 第一百零七章 一语误痴儿 “嬷嬷,你放心,我肯定能行!”顾青竹急切的保证。 “既如此,明儿你调换成双缴丝的机子,这种机子,工坊里只有两台,一台分配给了顾大丫,另一台好像是顾二妮在用。”郭嬷嬷仔细回忆了下道。 “这……”顾青竹听到顾二妮的名字,不由得眉心一跳。 还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二日,顾青竹早早买了菜回来,囫囵吃过早饭,就和其他人一起进了工坊,她与顾大丫一说要换缫丝机,大丫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两人只简单换了位置就行了。 郭嬷嬷走到顾青竹身旁,指点她如何操作双缴丝,顾青竹做单缴丝原是极熟的,郭嬷嬷一说,她便明白了。 双缴丝机虽与单缴丝机一般大,但设计精巧,钱眼、锁星、添梯、丝轫都是两套,只要三丝一股的丝线各走各的路子,在脚踏带动下,两个丝轫就会各自旋转缠绕,互不相干。 可若是哪根丝断了,亦或者接错丝,续错线,那可就出了大问题,两个丝锭就会绞到一起,除了一剪子断了,想要解开是万万不能的,但这样一来,丝锭只能报废,之前做的一切,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顾青竹将丝线绕上丝轫,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它们互不干扰,才敢踩下第一脚,一瞬间,丝轫呼呼地转着,她的手和眼半刻不停,既要防着出现断丝,又要准备随时续丝,八个蚕茧在热水中各自翻滚。 不知是她运气实在好,还是她的技艺超群,她第一次做双缴丝竟然十分顺利,大半个时辰就绕出了两个丝锭,郭嬷嬷对她非常满意,点点头,放心地走到别处查看。 工坊里的女孩子对顾青竹既钦佩又羡慕,目光不免热辣起来,眼瞅着用相同的时间,她的筐里就躺了两个莹白的丝锭,而其他人,手脚快的,第二个丝锭才绕上去,而若有遇着断丝的,这会儿一个丝锭还没完工呢。 “嬷嬷,我的也是双缴丝机!”顾二妮仔细对比了自个的缫丝机和身旁杨大妞的,惊喜地扬声道。 “大惊小怪做什么!咱工坊里有什么机子,我还不如你知道?”郭嬷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想学双缴丝!”顾二妮异常兴奋,两眼冒光地说。 “双缴丝是谁都能做的?你还是踏踏实实先做好自个的事,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尽想些有的没的的!”郭嬷嬷拔高了声音训诫,这不仅是说顾二妮,也是在警告工坊里的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闻言,适才还存心看热闹的女孩子们纷纷低头佯装理自个的丝,有几个踩踏板力气用的有点大的,竟把丝线崩断了,赶忙手忙脚乱地去接线,再没心思管别人的事了。 顾二妮被郭嬷嬷毫不留情地一顿呵斥,愣在当场,十分难堪,面上更是青白交加,恨不能咬碎后槽牙和血吞,她盯了顾青竹后背一眼,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个大窟窿来。 “别杵在那儿了,赶紧做工,不然晚上过秤,又比旁人少。”杨大妞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道。 “我再怎么多做,也赶不上以一当二啊!”顾二妮甩开她,一下子抱膝蹲在地上。 “就是!凭什么她能学,二妮却不能,她不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嘛!”彭珍珠踩着脚踏,不服气地说。 “要说我们,那是没运气,没挑到好机子,挣不到双缴丝的钱也就罢了,可二妮有啊,郭嬷嬷也不能因为吃了那丫头做的菜,就对她特别关照,不给二妮机会。”一旁的贾敏跟着打抱不平道。 “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别再火上浇油了,二妮,你可不要使小性儿,一会儿郭嬷嬷该生气了。”杨大妞急地跺脚,急急忙忙地拉她。 “顾二妮,我说你两句,你还来劲了是吧,你不做工,想干啥?”郭嬷嬷见她们嘀嘀咕咕,遂走过来,肃着一张脸问。 “嬷嬷,她……她肚子疼得厉害!”杨大妞情急之下,只得扯了一个慌。 “是么?”郭嬷嬷看了眼杨大妞涨红的脸,又见顾二妮脸色青白,遂挥挥手道,“既如此,你送她回去歇着吧,刚才还逞什么能!” 事已至此,杨大妞只得装模作样地将顾二妮扶出工坊,两人站在树荫下,杨大妞有些局促地搓手道:“要不,你回屋睡会儿?” “你都那样说了,我不回去也不行啊。”顾二妮心中烦闷,不想和她说话,转身走了。 杨大妞也不知自个做的对不对,傻站了会儿, 就回去做工了。 顾青竹今儿还是初次缫双缴丝,心思全在那八根细丝上,生怕一个眨眼就串了丝,故而,根本无暇顾及顾二妮闹的那点小别扭。 慕锦成进了工坊,一眼就看见了顾青竹,他刚才已经到厨房转了一圈,锅灶冷冷清清,他刚才还担心是不是青英又病了,却不料她在做工,心里一时没来由地生气。 他负着手在缫丝机之间走来走去,佯装查看,走到顾青竹身旁的时候,就见她的筐里丝锭最多,不由得朝她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她的机子上居然滚动着两个丝轫。 “我记得郭嬷嬷说过,做饭是给你工钱的。”慕锦成语气里掺杂着些许恼意,连他自个都没有觉察出来。 “我到这儿来,可不是来做厨子的,再说,我想要更多的钱!”顾青竹被他无端指责,不免气闷,语气不佳地顶了一句。 “你……”你个小白眼狼!又贪财又无情的白眼狼! 慕锦成心中翻江倒海,却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竹,你先前叫我提醒你做菜,我刚才瞧着外间日头,这会儿只怕快巳时正刻了。”小来远远走过来说,她看见慕锦成在这里,赶忙屈身行礼。 “好的,谢谢你,小来。”顾青竹含笑道。 顾青竹说着,停了缫丝机,简单收拾了一下,看也不看慕锦成一眼,绕过他走了。 慕锦成顿时后悔了,恨不能追上去道歉,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只得生生忍住。 中午吃的是清蒸鱼,味道一如既往的好,慕锦成却吃得食不甘味,他想和顾青竹说话,可她每次板着脸端了菜来,放下就走,根本不理他。 等顾青竹再来,手里是一碗菌菇汤,按惯例这是最后一道菜,慕锦成眼见着她又要走,一时情急,不顾她的反抗,抓住了她的胳膊不撒手,“你给我站住!” “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松手!”顾青竹愈发恼了,用力拍打他的胳膊。 “你不要走,听我说两句话,我就放了你。”慕锦成死摁着不撒手。 顾青竹吃痛,遂叹了口气,答应道:“好,你说。” “我刚才语气不好,是我的错,可我是怕你事多,太辛苦,又担心你不给我做饭吃。”慕锦成松开手,紧盯着她的眼睛,一股脑儿诚恳道歉,像个长不大做错事的孩子。 顾青竹见此,心里一软,面上却还绷着,“约莫还有几日,缫丝差不多就完工了,我到时会离开这里,回自个家去,难道,你以后都不吃饭了?” 慕锦成听了顾青竹的话,有些惊诧道:“你不留在这里,继续做织工了?” “不打算做了,茶园里已经误了夏茶,再不能耽搁秋茶,咱山里人还是要本本分分做好土地上的活计,这里再好,对我而言,不过似无根浮萍一般,总是飘着,不踏实。”顾青竹眉眼低垂,淡淡地说。 “你卖茶是为了赚钱,还十分辛苦,做工不是一样么?”慕锦成不解地问。 他早已习惯了顾青竹做的菜,私心里不想她走。 “种茶卖茶是苦了点,但田地是乡下人的血脉,代代相传,若是荒废了,定是要挨骂的,况且,外头的工也不好做。 谭大小姐算是个好东家,但我来这儿,不过才一个多月的光景,却发生了大大小小许多糟心的事,虽说钱能挣上那么一点,可抛家舍业的,总不是长久之计。 再说,我弟妹年幼,我若长久困在这儿,就没法照顾他们,像青英,若今年在乡下,她整日在外头野,也不至于生这场病。”顾青竹摇摇头。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大丫几个是走是留,到时,她们自个做主,郭嬷嬷面冷心软,想来不会为难老实人。 “那你是一定要走了?”慕锦成心里不是滋味。 顾青竹一声不吭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慕锦成无限惆怅,一时歪在椅子上,懒怠动弹,看着桌上五六盘菜,又觉得此后再难吃到,遂又有强打精神吃了一些。 整个下午,慕锦成魂不守舍,恍恍惚惚,宝应只当他又要犯癔症,好说歹说,将他拖回慕府去了。 见他突然变了情绪,郭嬷嬷心里直打鼓,只怕他又招了邪祟,忙打发人去告诉谭子衿。 接着消息的谭子衿心急如焚,她自个不好去,只催着谭立德过府去瞧。 慕锦成心灰意冷,加之最近勤勉,一直起早贪黑,这会儿一下子松了劲,身体顿时垮了,竟莫名起了热,一时间,两家为他忙得人仰马翻,却是没有半点起色,最后连慕绍棠都惊动了,他急急忙忙来看,刚走到蕤华院门口,正遇着被劝回去的老太太。 想着最疼爱的孙儿又病得糊里糊涂,老太太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着慕绍棠又踢又打,老泪纵横,“都是你!平日里对他拘得太狠,这会儿如了你的心意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还我锦儿来!” “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您切勿动怒,身子要紧啊!”慕绍棠慌得一把抱住老太太,由她打骂,只怕她一时急晕过去。 一旁的丫头婆子拥上去,给慕绍棠解围,老太太出了气,也伤了心,手脚无力,由着众人将她带回自个的松芝院安歇。 第一百零八章 端倪 慕锦成这一病,心病叠加身病,又兼着天气炎热,蕤华院的丫头们个个打起十成十的精神,小心伺候着,老太太更是气急,发了狠话,整个夏天,慕锦成都不用出府,也不用去见慕绍棠请安。 慕绍棠是孝子,对老娘自然百依百顺,且慕锦成最近做得确实不错,他虽是个不苟言笑的严父,但心里还是心疼他的,也就由着老太太做主了。 慕家忙得一团糟,顾青竹这个始作俑者却完全不知情,她依旧每日做菜,却始终等不到吃菜的人。 第三天,郭嬷嬷让顾青竹不用买菜了,她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觉得既然慕府那边传话来说,三爷病了,且暂时一段时候不会再来,那厨房里的菜能将就吃,也就不要劳师动众额外单做了。 一来,她只是个管事的婆子,虽得大小姐赏识管着织坊,但总归是个下人,再怎么也不能像个主子似的,贪嘴单开小灶做吃食。 她这会儿纵然风光无限,可将来保不齐失了势,不定被有心人怎么说成是作威作福,她几十年深宅大院的岁月不是白熬的,自然晓得收言敛行。 二来,顾青竹做双缴丝十分得心应手,每天刨掉买菜做饭的一两个时辰,都能出七八斤丝锭,故而,郭嬷嬷就想让她一心一意缫丝,加快速度,尽早完工。 顾青竹听到这个消息时,有那么一会儿闪神,这人是气她那天说的话而不来了吗? 不过,她一会儿就释然了。 他们终究是云泥之别,只限于一粥一饭的交集,南苍县这般大,自然有更好的美食值得追寻,人的胃口总是在不断变化,酸甜苦辣咸,谁知明天更偏爱哪一个? 顾青竹将荷包和剩下的钱都还了郭嬷嬷,也简单报了账,总归是了却了这桩事。 慕锦成不来,织坊里依旧忙忙碌碌,顾青竹做出的丝锭一天比一天多,今儿居然有十一斤,连郭嬷嬷都有些惊讶,连称了两次才相信。 照她这样,一天就是一百多文的进项,抵得上别人两天的,如此,自然引得旁边的女孩子一个个艳慕不已,而站在人群里的顾二妮不是羡慕而是痛恨。 她痛恨郭嬷嬷偏心,更痛恨顾青竹样样比她强! 吃了晚饭,顾二妮被贾敏和彭珍珠拉出去在院里瞎逛,走到游廊被紫藤枝蔓遮蔽的僻静处,贾敏抬头四处看了眼,低声说:“今儿瞧着顾青竹小人得志的样儿,我想想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不是,一天一百文,十天就是一两银子,这钱也来得太快了,再说,咱又不是没有双缴丝机,凭啥银钱都紧着她一个人挣!”彭珍珠踮起脚尖,将地上爬过的蚂蚁用力碾死。 “哪有啥法子,我上次说了,可郭嬷嬷不让啊。”顾二妮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垂头丧气地说。 “既然不让我们做,她也甭想吃独食,就是吃,也不能让她吃得这般顺心顺意!”贾敏抬手拽下一个紫藤嫩荚,用长长的指甲恶狠狠地一点点掐。 “对,天下哪有这般不公平的事!”彭珍珠随声附和。 顾二妮见她俩一唱一和,遂直起身子问:“你们想怎么样?” “二妮,我们可是为你抱屈,只是我们之前运气太背,次次都挨罚,这次……你还敢吗?” 贾敏扔掉紫藤豆荚,半弯下腰,目光与顾二妮平视。 “为啥不敢?事到如今,我对你们也没啥隐瞒的,顾青竹与我是堂姐妹,在乡下就不对付,如今到了这儿,她和顾大丫她们好的跟亲姐妹似的,何时顾念过我这个堂妹?这次她厚脸皮换了旁人的机子做双缴丝,却不肯在郭嬷嬷面前帮我说一句好话,这样的亲戚和仇人有什么两样!”顾二妮被激怒了,气愤地说。 贾敏和彭珍珠迅速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彭珍珠假装劝解道:“算了,算了,别把自个气出个好歹来,瞧着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对,咱们回去好好筹划一下。”贾敏说着,拂开紫藤茂盛的枝叶,左右张望了下,气定神闲地离开。 待三人走了,从紫藤花架侧的香樟树后走出一个人瘦瘦长长的人来,连着两个月好菜好饭吃着,她已不似之前那般瘦骨嶙峋,脸颊上略见饱满,有了几分女孩子该有的红润,只是她的颧骨依然高耸着。 她站的地方是种着香樟的草地,她的手里还捏着几个刚采的白蘑菇,这会儿,她扔下蘑菇,脚步匆忙地回后院去了。 过了一两日,顾青竹一早照旧做工,岂料她刚一脚踩上踏板,就听咔嚓一声响,脚踏突然断裂了! “这……这是怎么了?”顾青竹赶忙下来查看,就见脚踏整个耷拉下来,只剩一点点木屑连着了。 “你的怎么也踩坏了?”郭嬷嬷走过来一看,不禁拧眉道。 “还有谁和我的一样?”顾青竹疑惑地问。 整个工坊只有她一个人做双缴丝,故而她十分爱惜机子,每天歇工后都要把缫丝机擦拭一遍,断不会使用蛮力将脚踏蹬断的。 “那边有一台,前天坏了,和你坏的情形一模一样,木器行里的师傅说好今天来,正好请他顺便也修修你的。”郭嬷嬷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道。 “既如此,我今儿就换单缴丝机做吧。”顾青竹说着,低头收东西,准备到其他空位上去。 “顾二妮,你和青竹换换,把机子让给她用,你用别的机子去。”郭嬷嬷一把拦住顾青竹,转头冲顾二妮说。 “不用这么麻烦,我用其他机子一样的!”顾青竹不想惹事,赶忙拒绝。 “她霸着双缴丝机就是浪费,你手脚快,还是你来用!”郭嬷嬷毫不避讳对顾二妮的嫌弃。 此话一出,工坊里一片吸气声,这样的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坐在缫丝机上的顾二妮用力咬住嘴里的肉,才忍住没有当场发飙,她刚才还窃喜,顾青竹的机子坏了,郭嬷嬷一定会教自个缫双缴丝,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简直欺人太甚! “快着点,别磨磨叽叽!”郭嬷嬷不耐烦地吆喝。 顾二妮只得忍气吞声地站起来,收拾东西,移到别处去了。 顾青竹坐下缫丝,工坊里恢复如初,只听得丝轫呼呼旋转的声音,而顾青竹明显感觉到后背被人瞪着的烧灼感,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哪两个。 她抱着迟早离开的心态,并不想与她们多有交集,故而她只装着不知道,埋头做自个的事。 天气已经进入了一年里最热的大暑时节,白日晃晃,晒得人大汗淋漓,这样的天气,夜里睡觉竹席上都能汪出一滩水,更不要说中午了,故而,顾青竹将床让给青英睡,她自个收拾妥当,就进了织坊。 她想趁织坊里有冰块凉快,加紧多做一点,下午就可以不那么赶,她刚走进门,就见一个拿着锯子的中年汉子,临时抓差,对她招手道:“姑娘,我徒弟回去拿家伙什了,劳驾你帮我一个忙。” “你是来修缫丝机的师傅?”顾青竹站在原地,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中年汉子指了指木匠箱子,笑着说:“是呀,郭嬷嬷请我来的,姑娘倒是谨慎得很。” “那我的机子是怎么回事?我一直用着十分仔细呢。”顾青竹走过去,道出心中疑惑。 “这正需要你帮我把机子放倒,细细查看后才能知道缘由,这样,修理起来也快。”中年汉子说着,将几块方木头垫在地上。 顾青竹与他合力将缫丝机侧翻,放在方木头上,中年汉子趴在地上检查,顾青竹虽不懂,也站在边上张望。 “咦,你这机子和之前那个坏的不是一个地方,这里怎么可能断呢?”中年汉子惊讶道。 “出什么事了?”顾青竹扶着膝盖,弯腰问。 “这机子确实是你用的?”中年汉子坐在地上,抹了下额头上的汗。 “是呀。”顾青竹不知所以,点点头道,接着,又补充一句,“之前是我朋友用的,但她也很爱惜的。” “能把脚踏连轴踩断的,可不是像你们这样的女娃娃,再说,断口这么齐整,倒像是刀割的。”中年汉子挠挠头,一时想不明白。 “刀割的?”顾青竹低低重复了一句,心中突然一惊,猛地抬头。 “对啊,而且割了好几个口子。”中年汉子一用力,将脚踏掰了下来。 顾青竹盯着连轴处看,果然有几道深深的破口,而且破口处没有泥点灰尘,显然是最近才有的。 “这显然是有人故意和我过不去呢。”顾青竹冷哼了一声。 “姑娘在这里得罪人了?”中年汉子扭头问。 “大叔,我请你暂时不要说机子坏的原因,待我抓着那人,你再给我做个见证可好?”顾青竹屈身行礼。 “小小年纪,离家在外也不容易,别多礼了,我答应你就是了。”中年汉子同情地摆摆手。 “谢谢大叔。”顾青竹跑去倒了碗茶水,递给他喝。 连轴断了,不是小问题,中年汉子一时没法修这台机子,便和顾青竹一起将缫丝机复位放好,只将原先那台单缴丝机修好,走了。 顾青竹默默地缫丝,心里却在不停的盘算,她今儿占了新机子,那些背地里蠢蠢欲动的人的打算落了空,必定还要故伎重演,可工坊一到晚间就由郭嬷嬷亲自落锁,她们到底是怎么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破坏机子的呢? 顾青竹绕好了两个丝锭,不由得坐着发了会儿愣,工坊十分大,可也开阔,除了缫丝机就是缫丝锅,要想藏一个人还是不容易的,况且,晚间聚在一起吃饭,谁不在,很容易被看出来。 她的目光望上抬了抬,骄阳烈焰照射在窗棂上,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第一百零九章 夜半捉鬼 工坊里除了大门还有三面墙上十几扇窗户,这些窗比寻常人家的都大,当初就是为了夏天通风用的,如今有了冰块,才整日关着。 可,若是…… 顾青竹心思微动,以手覆额,看了眼菱花窗棂,想了会儿,又继续埋头缫丝,约莫半盏茶后,其他女孩子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只是她们不似以往,来了并没有做活,反而聚在一起神神秘秘地说话。 “你们听说吗?”一个胖女孩神叨叨地窃语。 “啥?”另一个年纪小的,不知所以,接口问道。 “咱工坊里藏着一只大白猫,一到满月之夜就在屋脊上走来走去,专吸人的魂魄,你知道三爷好端端咋就突然不来了吗?据说就是被吸了精魄,导致三魂七魄不全,现在整个人都废了,跟个傻子似的!”胖女孩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她亲眼看见一般。 “这么惨的!你可别吓我,我咋没看见听见呢?”一个眯眯眼的女孩十分努力地瞪眼问。 “那是只妖猫,寻常人哪里可见,你若真见了她,早就没命活了,哪还能开口说话告诉旁人!”胖女孩说得言之凿凿,不容反驳。 “太可怕了!那我半夜岂不是不能上茅厕了?”年纪小的女孩惊恐地捂住嘴巴。 “平日里叫你少吃一口都不成,这若是半夜里被大猫叼去,我可没法子救你!”眯眯眼的女孩一脸嫌弃地说。 另一个年长些的女孩看不过,忙劝道:“别信她胡诌,也就三五之夜前后小心点,其他的日子还不是该咋的咋的。” “啊呦,可不得了了,今儿就是十五呢!”眯眯眼的女孩扳着手指算日子,一下子变了脸色。 她的话更加吓着年纪小的,她一叠声地说:“我的娘呀,我……我今儿晚上不吃饭了!” …… 顾青竹在缫丝,耳朵里塞满了旁边几个女孩子惊惊咋咋的嘀咕声,放眼望去,工坊其他地方也有三五成群的女孩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倒是她的背后十分安静,平素最能闹腾的贾敏和彭珍珠今日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只有脚踏单调循环的声音,她们的反常,透着莫名的古怪。 郭嬷嬷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可怕的传闻,她一步跨进工坊,瞧见乱哄哄的,便掩着帕子咳了一声,原先那些扎堆说话的人,立时作鸟兽散,回到自个的缫丝机旁理茧抽丝。 可这传言像一股漩涡暗流,在女孩子中引起很大的震撼,把每个人都席卷其中,只要郭嬷嬷一不留意,女孩子们就凑到一起,交换各自得到的消息,而待她严厉的目光扫过,她们则立时止住了话头,转而假模假式的地干活。 整个下午,工坊里的女孩子都没正经做事,故而,待到晚间过秤的时候,除了顾青竹的丝锭分量没有减少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比平日少了,而顾二妮和贾敏、彭珍珠三人居然比昨日还多一点,一时不知多得意。 郭嬷嬷不疑有他,只当是天气炎热,女孩子们有意躲懒,毕竟这样的酷暑时节,站着都是一身汗,好在之前收的蚕茧就快用完了,如今每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完工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故而,她骂了两句也就作罢了。 吃了晚饭,心里憋不住话的顾大丫,和其他三人来找顾青竹,因怕吓着青英,遂让郑招娣将小丫头带出去玩。 “青竹,今儿工坊里传的话,你可听见了?”顾大丫低声问。 “听着了,绘声绘色的,说的跟谁见过似的,你们千万不要相信这种骗人的鬼话,白白上了当!”顾青竹给她们每人倒了一碗水,沉声道。 “你咋知道?我被她们吓得不轻,接丝总接不好,偏倒霉催的,断了三回,今儿都没挣多少钱。”顾小花猛灌了一口水,嘟囔道。 “她们说的哪里是妖猫,分明是人扮的鬼,今儿正好十五,你们要是胆子够大,就和我一起去捉鬼,瞧瞧是什么人在作妖。”顾青竹坐下淡淡地笑,眼底一片清明。 “人扮的鬼?谁?为啥这样做,吓唬人好玩吗?”顾大丫惊诧地问。 顾青竹扬眉:“我也不晓得是哪个,至于为啥,只有等我们逮着她们,交给郭嬷嬷一问便知。” “她们?还不止一个?”方玲很快捕捉到顾青竹话里的关键词,瞪圆了眼睛问。 “你们想想,今儿的事,之前谁也没提过,怎么仅短短一天就凭空冒了出来,还能在工坊里传得神乎其神,闹得人心惶惶,这恐怕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吧。”顾青竹拿起小剪子剪了下灯花,火苗一窜,屋里亮了些。 “照这么说,她们散布谣言,就是想把人都困在各自屋里,方便她们在外头做坏事不被发现,可她们到底要干什么坏事?”顾小花终于想明白了一点,却又有更多的问题等着她。 “咱织坊现在除了缫丝也没有其他的,编造这么大一个谣言,自然图得也不是小事情,你们别心急,若是早,三更天就能见分晓。”顾青竹胸有成竹地说。 “青竹,我反正是不怕的,咱们仨从来都是一起的,你留招娣守着青英,你上哪儿,我跟你上哪儿!”顾大丫站起来,一拍胸脯道。 顾小花和方玲快速看了眼对方,异口同声道:“我俩也去!” “既然你们都要去,那我们就这样……”顾青竹压低嗓子,用茶碗在桌上示意起来。 “好,我们这就去准备。”几个人听了顾青竹的话,异常兴奋,各回各屋,悄悄忙碌起来。 夏夜,蝉鸣稍歇,夜风吹拂,树枝摇曳着,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当月上中天,整个工坊都安静地沉睡在牛乳一般的夜色中,三个人影,悄没声息地出了后院的屋子,蹑手蹑脚地直奔工坊西墙的窗下。 仿佛是常来常往的,三人配合无比默契,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肩膀上,揭开一扇菱花窗棂,熟门熟路地跳进了工坊。 另一个如法炮制,也飞快地翻了过去, 而留在外头的那一个,显然是把门望风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斗篷,连头发都被严严实实地罩着。 也得亏她忍得住酷热,蜷在墙角,活脱脱一只传闻中的庞大白猫。 隔了会儿,里面传来一阵石头敲击墙面的声音,外面的人也敲了三五下。 就在她窝在墙跟下东张西望的时候,身后暗处悄没声息地冲出来两个人,一把摁倒她,飞快地用一块布堵住她的嘴,又一下扒下她的斗篷,用绳索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在一旁的树后暗影中,由另一个人看管。 就在此时,从暗处又来了一个人,她迅速披上斗篷,在地上捡起一个石块,有节奏地敲击工坊的墙,很快,里面传来了应和,另两人迅速隐蔽在山墙拐角处。 “怎么回事?”窗棂一掀,一个压低的恼怒声音传来。 披着白斗篷的人遮盖地严严实实,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拿手指指后院的方向。 一把长刀闪着寒光从窗口丢了下来,它的刀柄上系着绳子,穿白斗篷的人仔细收了,放在一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儿是多好的机会,只差一点就割断了,今儿若是没事,看我怎么收拾你!”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那人慢慢从里面爬了出来。 “你傻呀,还不接着我!”那人的脚没处搭,在半空中乱蹬。 就在此时,隐在山墙边的两人冲出来,抓住她的脚一拽,而穿白斗篷的人,准确无误地堵住了她的嘴,“唔!”急促而短暂的一声,被卡在喉咙里,不待她反抗,已经被像个粽子似的捆得结结实实。 两人刚将她拖到墙角,窗棂又是一响,另一个人也冒出了头。 她倒是十分谨慎,探出大半个身子张望了下,见底下只有一个披白斗篷的人,不禁嘟囔道:“我就知道她不靠谱,遇着事,自个溜得比老鼠还快!” 白斗篷一句话也不说,只极认真地点头,并向她招手,示意叫她快下来,斗篷的风帽十分大,整个脸都被罩住了,扒在窗上的人看不真切下面,只看见她的动作。 “你可接着我点。”翻过窗,那人慢慢滑下来。 “好啊!”白斗篷突然开口说话。 扑通!翻墙的人惊恐地手滑,直接从高墙上摔了下来,一屁股瘫在地上,拐角处两人抓着绳子向她走来,将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捆住了。 “不不不,顾青竹,你不可以这样!”顾二妮颤抖着声音道。 “你有本事和我比缫丝,装神弄鬼,破坏机子算什么!”顾青竹脱下白斗篷扔到她脸上,轻蔑地说。 “你当我没这样想过吗?只可惜那老妖婆只相信你一人,我拿什么和你比!”月光下,顾二妮脸色惨白道。 “人所要胜的只是自己,哪怕缫丝也是一样,你自个不勤加练习,只想怨天尤人,甚至还把心思用在这种下三滥的地方,简直太丢顾家坳的脸面!”顾青竹气愤道。 “顾青竹,若再有机会,我一定能赢你!”顾二妮瞪着血红的眼睛,歇斯底里地叫嚷。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会儿说这个太迟了,以后再无机会了!”周遭忽然灯火通明,郭嬷嬷带着十几个看门的婆子提着灯出现了。 “嬷嬷!”顾青竹转头,惊诧道。 第一百一十章 清晨审贼 “青竹,你们怎么样?我心里担心地不行,只得请了郭嬷嬷来,你不怪我吧。”郑招娣挤过人群,跑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道。 “我无事,你来得刚刚好。” 顾青竹笑得眉眼弯弯,拍拍她的肩膀道。 “那我可就安心了,青英还睡着,我回去陪她。”郑招娣轻抚胸口,深吁了口气,转身走了。 “嬷嬷,这里还有两个同伙!”顾大丫三人将另外两人拖到大家面前,拔掉她们嘴里的布道。 “让我好好瞧瞧,咱织坊里都养出哪些个兴风作浪的贱蹄子!”郭嬷嬷冷喝一声。 小来将灯笼压了压,只见地上躺着衣衫不整,鬓发蓬乱的贾敏和彭珍珠。 “你俩还真是死性不改,打第一天来闹换屋子,到今儿结伙翻窗闯工坊,到底是我太仁慈宽宥,还是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如今,整个织坊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我若再不好好收拾惩戒你们,都没法跟大小姐交代!”郭嬷嬷恨恨地跺脚。 “嬷嬷,我们什么都没干,这不关我的事,我是被她们强拉来的!”彭珍珠哭哭唧唧,语无伦次,像个大虫子似地在地上扭动。 “姓彭的,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能不能不要这么怂!”贾敏咬牙骂道。 就在这时,看门的粗壮婆子从工坊里小跑过来,附在郭嬷嬷耳边说了几句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的郭嬷嬷厉声道: “哼,我劝你们说话前,仔细掂量,想好了再吱声,免得到时罪证确凿,打烂了脸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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