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更重要的事,才让爹忍痛放弃了。”慕锦成脑中灵光一现,心中恍惚一怔,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赶忙摇摇头,强行压了下去,这……不可能的! “你这么了?”顾青竹见他好似见鬼似的白了脸,关切地问。 “快来喂我,你夫君都饿昏了!”慕锦成将汤碗推到她面前,打岔道。 顾青竹刚才只顾吃了,没发现他左手也能用筷子,她乖乖地接过碗,把他当头猪似的,喂饭喂汤喂菜。 慕锦成一口不拒,顺带偷亲她,倒是美食美色两不误。 两人吃了饭,在小园子里溜达,那只白鹦鹉呆瓜见着他们就喋喋不休地叫:“三爷,少夫人。” 它约莫是跟喂它的小丫头学的,声音清脆稚嫩,像极了人声。 “我好些日子没练功,肚皮都松了。”慕锦成捏捏腰,圆滚滚的。 他一直很想在顾青竹面前秀下腹肌,色诱一下她,可惜之前天冷,如今又伤了,真是天不遂人愿! 顾青竹瞧了一眼,分明是刚才吃撑的,她翻了白眼道:“我明儿得去茶行了,你好好吃药换药,早些恢复,可别想装伤犯懒。” “我哪有!”慕锦成喊冤。 他恨不得日日与她同进同出呢。 顾青竹抬手拈去他肩上一朵落花:“我记得师父之前给你书的,你待好些,没事研读研读,薛管家是父亲的谋士,必定对兵法谋略十分精通,又有实战经验,你不妨向他求教一二。” 慕锦成凤眼微眯,勾起嘴角道:“你几时将我的心思猜得这么透的?” 顾青竹仰头,眼中笑意荡漾,如月下的湖水,幽暗而潋滟。 “你若再能明白点别的就更好了!”慕锦成在她额上亲了下,嘀咕一声。 顾青竹蹙眉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夜里风凉,咱们回去吧。”慕锦成握紧她的手。 次日一早,顾青竹便出门去了茶行,雀舌鲜叶大量上市,为了感谢谭家雪中送炭,慕绍堂决定免费帮谭家炒制炒青,直到春茶结束,韩守义随慕明成去了燕安城,慕绍堂让茶行管事邓寒江暂时接手管理。 蒸青茶饼市价低迷,除了制一些上好的精品茶,茶行几乎不再多做, 顾青竹就请邓寒江物色几个稳妥的人进炒茶院子,这样十五个灶台就全部用上了。 三生茶行开足马力,连干了五天,东市茶商盼望已久的炒青终于对外售卖了。 往年最好的雀舌蒸青能卖到一百文到一百二十文一斤,如今炒青往上直涨了一百文,卖两百文一斤还供不应求,三生茶行门前,过了四更就有人揣着钱袋来预定第二天的。 这种火爆只此一家,南苍县别家的茶行几乎都在苟延残喘,制茶饼,卖不掉,不制茶饼,只等看着茶叶一日日变老,割了沤肥。 由于茶行制茶能力有限,又要保证品质,一天顶多出百来斤干茶,如此,只能限制预约,当天拿到预约牌子的商家若是肯转让,立马就能得十两银子的牌子钱,但谁也不肯放弃采买的机会。 随着雀舌鲜叶渐入尾声,采购权的争夺也更加激烈,两百文一斤的价钱,已经被茶商们硬生生抬到了两百六十文,这个结果让顾青竹吃惊,但这已经不由她控制了,毕竟价由市定,采购有多疯狂,外面的需求就有多紧张。 最后一批雀舌炒青的价钱涨到了三百文,这是前所未有的高价,短短十天,不仅完全弥补了之前收购贡茶鲜叶付出的价钱,还赚了一些。谭家也跟着受益很多,算是眼光最对的赢家。 炒青空前的热销,让慕绍堂十分高兴,也让更多茶行的东家看到了炒青巨大的利益,他们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仇恨的也不少,仿佛山里的饥肠辘辘的饿狼,只等着三生这块肥肉掉下来,分而食之! 有几家小的茶行入不敷出,慢慢支持不下去,南苍县接连关闭了三五处铺子,有的小茶园甚至把茶树都挖了,改种高粱大豆等旱谷,若冬天再种一茬麦子油菜,算算收成比种茶还强些。 第三百五十三章 旧案 顾青竹知道这个消息,赶忙让顾青山送信,叫莫天林请顾世福一起去看茶树,若是好就买下来,种在山庄荒地上。 莫天林对外只说自个是山里人,见今年的鲜叶价钱好,就打算多种些,指望来年卖个价钱,茶园园主正愁没法处置茶树,遂也不说破当下的行情,只当他是个送上门的傻子。 因着蒸青茶饼卖不上价,又被一些人要挟着,一季春茶浪费大半,园主亏得只差吐血,更没闲钱请人挖茶树,见莫天林要,便让他自个带人来挖,园主只象征性地收取几十文钱一棵的价钱。 顾世福种了一辈子茶,他选的全是十年左右的壮茶树,只要移栽活了,好好伺候夏秋冬三季,上足肥,不缺水,锄草修枝,明年开春就能直接采茶,这可比从茶苗慢慢长快多了,而且现在山里气候适宜,最容易成活。 莫天林为山庄做事不惜力,他把从三个茶园移来的茶树分开种,放眼望去,估摸着也有一两百亩的样子,看着有些茶庄的气势,山庄上一下子有了新气象,众人都添了不少干劲儿,在顾世福的指导下,小心翼翼照顾那些像命~根子似的茶树。 若是这些茶树全部成活,他们根本不需要苦挨三五年,明年就能靠炒青过上好日子,故而,全山庄的人,上至老叟,下至孩童,谁都拿茶树当个宝,一个枝丫都舍不得碰。 送贡茶的车队一去十天,慕绍堂隔一两天都会收到沿途钱庄派人加急送回来的信,封封都是平安顺遂,虽只有寥寥数句,却也让他一直悬着的心安定不少,看了日子,他在心里盘算,下一封信该从燕安城送来了。 经过最后一番抢购,东市茶市夏至前几日开始歇市了,各地茶商整理货品,带着仆从,陆陆续续上了早就定好的商船,将茶叶销往各地,东市码头上,整日人来人往,船帆点点,热闹非凡。 春茶最后一茬硬片鲜叶上了,没有拥挤吵嚷的茶商日日要货,硬片炒青价钱随之低了下来,因着之前抢鲜叶做贡茶,茶山上难免采的狠了,慕绍堂有意减少采摘,让茶树休养生息,如此,顾青竹方才松快了些。 回到蕤华院的慕锦成,不知是睡那张古床的缘故,还是药物治疗和各种食补起了作用,伤势日渐恢复,虽不能和未受伤之前相比,但已经好了很多,吃饭起居基本没有问题。 顾青竹再也不用喂他吃饭,也无需帮他擦洗,这让慕锦成惆怅不已,但他还是更愿意早点好起来,与她日月并肩,同她朝夕同行。 这日,顾青竹从茶行回来得早,慕锦成在小园子练功,他还不能舞枪弄棒,只是扎扎马步,单手举举石锁而已。 “肖骏走了一旬了,咱们今儿刚巧有空,去看看他娘吧。”顾青竹将帕子递给慕锦成。 “好。”慕锦成接过,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 两人换了衣裳,带了些人参燕窝等滋补礼品,坐上老冯的车出门,肖府偏居一隅,并不与什么高门大户相邻,却离着聚宝钱庄不远,两处步行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往返,可见肖添寿对这个家是多么看重。 金福得了门房的禀告,亲自迎了出来:“三爷,少夫人,你们可是贵客啊,快请进,我们夫人刚还念叨呢。” 肖府不大,贵在精致安静,雕花游廊,花草繁盛,仆人们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更是悄没声息,不过是三进的院子,却显得过分空旷寂寥。 金福领着顾青竹夫妇一路往里,进了厅房,忙唤小丫头上茶,不大会儿,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 妇人约莫三四十岁,一身素衣却难掩风华,若不是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愁苦,定是个风韵雅致的美人。 “肖夫人。”慕锦成和顾青竹行礼。 “慕三爷,慕少夫人,快请坐!”妇人正是金玉藻,她面上浮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分宾主落座,金玉藻道:“贵府生意繁忙,谢谢两位还惦记着我,今儿,阿骏捎了口信来,说他已经到了京城,他特别提到,进城时遇见你家二爷了,还约着等事情办妥一起吃饭。” “这么巧的?阿骏迟走一天倒早到了。”慕锦成欢喜道,“我爹这几天也数着日子呢,若他知道贡茶进了城,也该放心些了。” “如今过了枯水期,淮水上游化冰开河,水路宽阔,又可日夜兼程,若是风向对了,自然比陆路快些。”金玉藻脸上的笑容闪了一下,就隐没了。 “原来如此,肖夫人也不要过于担心阿骏,他年轻聪明脑子活,在舅家定能独当一面的。”慕锦成安慰道。 “嗳,他大了,有自个的主意,纵使我舍不得,也不能将他困在身边一辈子,只希望他一切好吧,我哥哥只这么一个外甥,料定也会尽心尽力教他的。”金玉藻微微叹了口气,满脸愁云笼罩。 “金夫人还请放宽心,聚宝有廖管事管着,肖公子也是个上进的,日后有大好的日子呢。”顾青竹见不得人伤心,尤其是与她娘年纪相仿的妇人,就更忍不住了。 “谢慕少夫人一番好意,像我这样的,下半辈子还有什么好日子?以往家里人少,阿骏他爹一天三顿饭都回来陪我吃,也会和我说说钱庄和外面的事。 那时阿骏淘气,他总劝我说,少年人,哪有不犯浑的,长大了,自然就好了,当时是多寻常的事啊,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现下,阿骏晓得上进了,他却看不见了!”金玉藻说着,猛烈咳嗽起来,眼泪扑簌簌直落。 “肖夫人,你想开些!”顾青竹赶忙上前帮她顺气。 隔了会儿,金玉藻拈着帕子摁了摁眼角:“让两位见笑了,家里好些时候不来人,我怎么一下说到这上头去了。” “无事,我们是小辈,你只管拿我们当阿骏待,只是肖叔去了有些日子了,你总这么郁郁寡欢,熬坏了身子,肖叔地下有知,恐也难安,还是要多多保养,替肖叔看着阿骏娶亲生子,享受天伦之乐。”顾青竹抱了下她的肩膀。 金玉藻衣裳穿得宽大,顾青竹触到她突出的骨头,一日日的暗自神伤,好似吸血吞肉似的,让她渐渐瘦脱了形。 “他死得不明不白,叫我如何笑着独活,我们自打来了南苍县,一直都很低调,不要说得罪人,就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到底是谁要害他?!”金玉藻垂头,佝偻着微微颤抖的身子。 “我相信县衙迟早会找到凶手的。”顾青竹倒了盏热茶递给她。 “青竹说得对,我姐夫但凡有一丁点线索都会查下去的,金夫人放心,假以时日,定会还肖叔一个公道!”见她哭得显出老态,慕锦成心里跟着难过。 金玉藻平复了下情绪,呡了口茶道:“谢谢两位了,和你们说说,我这心里敞亮多了,你们说的有理,我得活着,才能见到伸冤的那一天!” 顾青竹看了眼慕锦成,后者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汇,是心有灵犀的默契。 两人又坐了会儿, 陪金玉藻说些外间有趣的事,见她心情好些了,方才告辞回去。 慕锦成坐在马车上,紧锁眉头道:“ 肖家的案子到今儿也没有眉目,我们虽能安慰一时,总不是长久之计。” 顾青竹交叠双手,搁在膝上,轻声道:“葛五这个关键的人证,一日找不到,这案子就没法推进下去,我上次听满仓哥说,葛五八成还活着呢,只是不知藏在什么犄角旮旯。 我瞧着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干下的,那日我来存钱,也没见他是多么头脑灵活的人,如何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惊天大案来,再说,人总要吃喝,满大街张贴着悬赏他的布告,城门口又盘查得严,却愣是没一个人见过他,这不是很奇怪吗?” 慕锦成握她的手,默默点了点头:“如今说什么,都只是猜测,我们除了等,也没啥好法子,以后尽量隔三差五来看看吧。” 顾青竹不再说什么,往他身边靠了靠。 金玉藻说的一句话打动她,当初的寻常,再也回不来了,这句话太过悲伤,让失去母亲的顾青竹感同身受。 顾青竹难得如此依恋他,慕锦成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怎么了,马车颠着难受了?” “没有,就是想这般靠着。”顾青竹闭了闭眼。 “行,你放心,我什么时候都是你的靠山!”慕锦成偏头与她的脑袋碰了碰,他只当她这些日子忙炒青累了,遂哄道。 两人回府,已是傍晚时分,刚一进蕤华院,正撞见红着眼睛要离开的茯苓。 “这是怎么了?”慕锦成眼尖道。 茯苓一见他们,慌忙行礼:“三爷,少夫人,你们去看看夫人吧,她头疼病又犯了!” “婆母好些日子没这样了,请谭先生了吗?”顾青竹关切地问。 “谭先生来过了,也开了药,只是……”茯苓咬唇不说了。 慕锦成跺脚:“你倒说呀,我娘这次到底病得如何了?” 顾青竹抬手掸了掸他锦袍上的细褶道:“别问了,咱们快去瞧瞧吧。” 两人急急地赶到朝晖院,只见院里的婆子丫头个个焦着脸,忙忙碌碌地来来去去。 他们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传出卢氏气恼的声音:“我晓得,你巴不得我立时死了,给她腾地方!”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你果然聪明 “你胡说什么!简直无理取闹!”慕绍堂一脚踹开门,一脸怒容的走出来。 见着门外站的儿子媳妇,他一愣,黑沉的脸蒙上了一层尴尬,他略顿了下,也不理他们行礼,甩袖要走。 “爹!”慕锦成突然开口。 慕绍堂止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何事?”他的语气极不耐烦。 慕锦成望着他的后背道:“今儿,我和青竹去看肖夫人,她说,肖骏捎信回来讲,他在京城见着我二哥了。” “哦……知道了。”慕绍堂无波无澜地应了一声。 但慕锦成分明看见他好似松了口气,肩膀不自觉地垮下来,连带着背都有些弯了。 慕绍堂顿了一会儿,说:“……去看看你们娘吧,叫她好生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是。”慕锦成低声答应。 慕绍堂不再停留,将双手负在身后,往书房去了。 两人进屋,卢氏许是已经收拾过了,穿着家常的衣裳,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正歪在软榻上,皱眉喝苦药汤汁。 夫妻两人行过礼,慕锦成挨在一旁坐下问:“娘,你怎么又病了?” 卢氏推了药碗,有气没力地说:“前几日,你舅舅做寿,你们都不得空,我便独自去了一趟,许是路上累着了,受了风寒。” 慕锦成将软塌上一个薄毯子搭在卢氏膝盖上:“你既病了,就该好好歇着,何苦和爹闹?” “哪里是我和他闹!是……”卢氏话说得急,一时呛了,躬身咳个不停。 顾青竹连忙帮着抚背顺气,对慕锦成使了个眼色,意叫他不要说了。 卢氏好不容易缓过来,喝了一点水,却坚持要一吐为快:“之前,家里都忙着贡茶,我怕你爹闹心,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对蔡氏各种折腾不愿多管。 如今贡茶进京,你爹达成多年夙愿,心里高兴,这些日子常宿在浣纱院,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只想着保重自个身子,不理这些糟心的事。 可我越如此,那贱人越以为得了势,日渐嚣张跋扈起来,前几日非闹着要换碧云纱的窗纱,陶婆子不肯给,被她院里的香苹带人打了。 今儿早上旁的管事代为回禀,说是折了两根肋骨,躺在家里起不来,差事也没法办了,我立时拘了香苹,要发卖出去,那狐媚子就缠着你爹闹。 之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别看你爹在外头生意事上,杀伐果决,可一进了内院,偏就犯糊涂,妻妾不分,嫡庶不辨,胡乱允了她多少荒唐事!我今儿就是拼着身子不要了,也不能纵容她胡作非为!” 卢氏一口气说了一堆话,气短神虚,歪在靠枕上喘气。 “碧云纱的事,在我手上就处置过一回了,蔡姨娘如何又闹起来了,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顾青竹蹙眉。 她有些不相信蔡氏愚笨到这种程度,上次,她借着这件事,将风园彻查了一遍,今儿,她怎么还敢往刀尖上撞,且她大厅内室上次就已经用了碧云纱,这回,还有什么地方要换? “她能有什么缘由!”卢氏冷哼道,“她不过是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当家主母的权威,如今,我就好好收拾收拾这家里的乌烟瘴气!” 顾青竹想了想道:“娘,蔡姨娘说起来也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是不是该请谭先生来看下?” “你说什么!”卢氏挑眉,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是她的嫡亲儿媳妇,在这个时候,居然胳膊肘往外拐,还想着给那个贱人请大夫,这是要气死她么! 眼见着卢氏脸色变得难看,慕锦成赶忙说:“娘,你听青竹解释,我和她绝对是支持你呀。” 说完,他扯了扯顾青竹的袖子,他虽不知媳妇为什么这么说,却坚定地选择信任她。 “娘,您听我说,蔡姨娘自打有喜,只请过章大夫来看过一次,她年纪不小了,有了身子,还……难免……万一……,娘能明白我意思吗?”顾青竹语焉不详道。 她的医术不及她的父亲,但不妨碍她站在医者的角度上想事情,但要在婆母面前讲,且讲的是公爹和他的小妾,她难免有些说不出口。 “你是说……”卢氏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她活了一把年纪,当了二十多年主母,又生过两个孩子,顾青竹的话一下子就提醒了她。 顾青竹点了下头,原来婆母听得明白,她耳后不禁一热。 慕锦成听得一头雾水,他张着嘴,看看顾青竹,又瞅瞅卢氏,这两个女人说话怎么跟打哑谜似的。 “我晓得了,会从长计议的。”卢氏面色缓和了几分。 “娘,你和青竹在说什么?”慕锦成不满她们当他是个摆设。 卢氏没力气解释,挥挥手道:“天色不早了,我也乏了,想歇着,你们回自个院里吃饭吧。” 被亲娘赶了,还是生平第一遭,慕锦成愈发好奇她们婆媳到底交换了什么神秘消息,可路上又不好问,他只得一直憋到蕤华院。 “你刚才和娘说什么了?”晚饭桌上,慕锦成又问。 “都是女人家的话,与你不相干,快吃吧。”顾青竹给他搛了鱼。 “连我也不能告诉?”顾青竹越不说,慕锦成越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 顾青竹瞪了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饭菜也堵不上你的嘴!” 慕锦成泄气了,只得低头剔鱼刺,而后裹上酱汁,放在顾青竹的碟子里。 见他如此,顾青竹想起一件事来问:“上次,你说让熊管家派人盯着死鱼的事,可有眉目了?” 慕锦成喝了一口菌菇老鸭汤道:“盯是盯了几日的,可没发现什么,后来茶行出了事,人都抽到那边去了,就把这事耽搁下来了,最近又跟着二哥走了一些人,家里恐怕没有人手专门盯这个。” 顾青竹想了想道:“我现在每日只是在家和茶行之间往返,无甚大事,不如让熊吉来盯吧,她是女孩子,又是生面孔,旁人不太在意的。” 慕锦成半点余地都不给,断然拒绝道:“那怎么行!下次不许说这种胡话,鱼死了可以再买,你若出了事,我还活不活了!” “算了,当我没说。”顾青竹垂下眼帘,将纤指盖在他的手上。 慕锦成翻手握住,微微用了些力,好似惩罚她刚才说错了话。 第二日,顾青竹仍旧回来得早,慕锦成推迟了午饭时间,特意等她回来一起吃,顾青竹在内室换妆,就听外间摆饭的左云和春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顾青竹走出来问。 春莺望了眼左云,两人低头回道:“奴婢不该妄议主子,该打!” “说说看,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顾青竹用小勺搅了搅碗里的莲子羹。 “我中午听看门的婆子说,昨日被关的香苹放回去了,她把陶嬷嬷肋骨打断了两根,只得了关一夜柴房的教训,未免也太轻了,下人们都说……”春莺看了眼顾青竹,不敢说下去。 “说什么?”慕锦成边走,边整理腰间玉佩的流苏,一脚跨了进来。 “说……说夫人怕……”春莺结结巴巴刚说了头,就被顾青竹一个眼神打断了。 “说那些做什么,不过是些闲话,下人们哪知其中要害,不过见着什么就顺嘴一说罢了,难道我们还要入心入脑,纠结不成?!”顾青竹将手边的碗筷递给他道。 慕锦成挨着顾青竹坐下,对春莺说:“以后这种三不着两的话,不要在咱院里传了,省得带坏小丫头们,你们不知道内情,小丫头们年纪小,更会以讹传讹,若是传到外头可不得了,到时挨了打,还不知为着什么事。” “是。”春莺和左云面上一红,答应着行礼退下。 顾青竹听春莺说,香苹被放了,就知道一些事情应了她的猜想,可照昨日的情形,身边的男人根本不知缘故,他如何知道让春莺她们不要乱说的? “看我做什么?我脸俊得让你移不开目光吗?”慕锦成轻笑,故作自恋道。 顾青竹偏开脸,她怎么忘了,这家伙从来就不是个老实的,昨儿虽然没有明着告诉他,但今儿发生的事,定然瞒不过,他哪怕用猜的,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两人吃了饭,正准备到小园子去逛逛消消食,却听见外间传来茯苓的声音。 “夫人说,少夫人家的舅少爷考上了童生,还是榜首,她没啥送的,就将从徽州带来的笔墨纸砚送一套给他贺喜。”茯苓进来回话,几个小丫头鱼贯入内,将东西摆了一桌子。 “我弟弟还是小呢,如何用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顾青竹有些惊讶。 她虽对这些不甚精通,但一看就不是平常物件。 慕锦成翻看了一下道:“娘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徽州盛产这些,舅家的买卖里也有书画行,八成是娘回去祝寿给的回礼之一。” “如此,我得去谢谢娘。”顾青竹拢了拢头发道。 “我同你一起去吧,当是走走。”慕锦成跟着说。 两人同茯苓去了朝晖院,卢氏依旧歪在软榻上,只是精神看上去好多了。 “谢谢娘。”顾青竹一进来就行礼。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给你兄弟念书用。”卢氏挥挥手,对茯苓道,“去沏茶。” 慕锦成坐在她身旁问:“娘,今日可好些了?” 卢氏呷了口自个面前的白水道:“早上谭先生来过了,给我换了个药方,刚吃了一副,觉着好似好些了。” “那便好,等娘身子强些,我们到慈恩寺上香去,保佑娘和祖母身体康健。”慕锦成顺嘴道。 “确实该去烧烧香了。”卢氏淡淡笑了一声,转而看顾青竹,“你果然是个聪明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故人 顾青竹不说话,只拿又大又圆的眼睛望着她。 屋里一时静默,隔了会儿,卢氏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她拒绝给谭先生把脉,我便将香苹放了。” “媳妇不过是小聪明,还是娘有大智慧。” 顾青竹矮身行礼。 一旁的慕锦成连连摩挲自个的胳膊,啧啧有声道:“停停停,我见过人家婆媳整日互掐的,可没见过你们这般互捧的!” 卢氏拍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这臭小子,难不成还想看我们婆媳斗成乌眼鸡不成!” 慕锦成嘻笑:“怎么会,我巴不得你们关系亲近的跟母女似的呢,那我就不用为了心疼媳妇哄娘了。” 卢氏笑骂:“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个专害你媳妇,十恶不赦的坏婆婆!” 闻言顾青竹一下急了,赶忙辩解:“娘,不是的,锦成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从没这样想过。” 听到她情急之下的称呼,慕锦成笑弯了眉眼。 卢氏含笑点头:“好啦,我知道你们夫妻一体,这些日子,你为慕家做的,我都看在眼里,之前,我对你要求严,你没抱怨,也没记恨,还做得很好,是一个合格的慕家主母该有的风范。” “娘身体康健,年华正盛,如何说这种话!”顾青竹有些意外,忐忑道。 卢氏微叹一声:“我总是要老的,过个一两年,终归要交到你手上。” 而她心里另外的想法却是,慕明成已经足够强,年底娶了谭子衿进门,这可是位及笄后就掌管谭家内外大小事务的大小姐,二房如此男强女强,若是再不把掌家的权利交到顾青竹的手里,日后三房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慕锦成哪里猜到这些,只想她约莫是被病痛折磨得意志消沉,遂打岔道:“娘既有一套笔墨纸砚送我小舅子,可还有送暮春的?他今年也考上了呢。” “有有有,不仅有他的,还有婕成和小柔儿的礼物,只是我一回来就病了,东西都堆在我的私库里,还没挑拣整理出来呢。”卢氏连连点头。 慕婕成是庶长女,性子温婉,又嫁了县老爷, 卢氏对她不错,但凡家里孩子有的,总少不了她的,如今添了外孙女,衣料物件自然是双份,至于苏暮春这个便宜外孙,她也时时事事记的,一心为慕绍堂做个人人称赞的贤内助。 慕锦成提议道:“让茯苓找出一套来,我一会儿同青竹去县学,顺带也看看他。” 卢氏自然对他百依百顺,立时让茯苓开了私库,不仅拿了文房四宝,还将两匹苏绣找了出来。 卢氏指着衣料道:“这是你外祖母给你们的,都是今年时兴的花式,她原本以为你们要去,巴巴叫人到苏杭寻来的。” 慕锦成拉着顾青竹的手:“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定去看看外祖母,多给她磕几个头。” 卢氏横了他一眼:“你们赶快给她添个重外孙才是正经!” 顾青竹脸一红,挣脱了慕锦成的手。 “我们走了,一会儿该迟了!”慕锦成见状,怕卢氏再说出点什么来,赶忙抱起衣料就走。 顾青竹起身行礼,拿了文房四宝跟着出去了。 卢氏望着顾青竹窈窕的背影,摇头嘀咕:“我瞧着她也是好生养的,怎么进门这些日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茯苓低声劝道:“夫人莫急,少夫人自嫁进来,几时安生得闲过,等下半年安稳了,好好调理,孩子总会有的。” “她若不抢在前头生下长孙,我如何将掌家之权顺利交给她!”卢氏揉揉额角,她的头又疼了。 且不说卢氏的烦恼,只说慕锦成陪着顾青竹去县学。 两人坐车,走到半道上,顾青竹突然说,想要去书画店转转。 慕锦成只当她嫌少,遂道:“这些足够松弟用一段时间了。” 顾青竹摇摇头:“张昭与青松一道从乡下考上来的,我们给阿弟送好的用具,相较之下,张昭难免自惭形秽,久而久之,必然影响两人的友情,不如我再买一套相似的送与他,当是鼓励,也免得他尴尬。” 慕锦成拍手,有些后悔道:“你刚才没说,要不然,我跟娘多要一套了。” 顾青竹一脸正色地摆手:“那怎么行,娘能惦记青松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我如何开口再要呢。” 两人说着下了车,慕锦成对街市店铺十分熟悉,很快就买到了相似的物品,又额外买了些点心笔墨书籍,备着送人。 顾青松进县学已经好几天了,教谕沈鸿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青松本就是好苗子,他又得了熊永年的提示,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他交给县学里最年轻有为的夫子卫泽来教。 顾青竹和慕锦成赶到县学的时候,正赶上下午的最后一堂课,两人不便喧哗打扰,只得跟着仆人先去见沈鸿。 慕家三爷谁人不知,沈鸿收了礼物,笑着陪说话。 慕锦成最不喜读书,骨子里是不想来这种地方的,但他为了青松,言语上十分恭敬:“沈教谕,我内弟在这里读书,还请多多照拂。” 人都道慕家三爷秉性乖张,今日见着,分明是嫉妒他容颜的谣传,沈鸿的好感蹭蹭上涨:“三爷客气了,熊管家上次来,不仅交了二爷上次应允的善款,还另加付了一万两,慕家这次可是修缮学舍出资最多的乡绅,县学里适当照顾一下子弟也是应该的。” 慕锦成的嘴跟抹了蜜似的,什么好听说什么:“沈教谕果然是爱生如子的好夫子,我爹十分推崇您,可惜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只这么一个内弟,交到您手上,必定成材,将来也能为县学争光。” 沈鸿被恭维地眉毛都飞起来了:“那是当然了,别看顾青松年纪小,又是在乡下学塾念的书,可他聪明得很,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比一般的学生都好教,很得卫泽卫夫子的赏识。” 慕锦成看了眼顾青竹,有些讶然道:“卫泽?宁江城学政大人那位得意门生?” 沈鸿也颇为惊讶:“你们认识?这可就巧了,既是故人,那便更好办了。” 慕锦成心里沉了下,这个故人可不是啥好说话的,自个当初抢谁的马不好,偏抢了他的,被他告到衙门里,好似态度也不太好,这下报应来了,还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这会儿要走,只怕来不及, 因为仆人进来回禀,卫泽来了! 慕锦成硬着头皮站起来,拱手笑道:“卫夫子。” 他只盼着他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鸿不知他心里所想,上赶着介绍:“这位是慕三爷,这位是慕少夫人,就是顾青松的姐姐。” 顾青竹矮身行礼:“卫夫子,好久不见。” 卫泽看了看他俩,一下子想起之前的事,惊讶道:“你们……竟然……做了夫妻?” 顾青竹含笑致歉:“是呀,当初为了救我小妹,还抢了您的马,实在抱歉得很。” 卫泽摇摇手道:“这事当初已经说清楚了,我并未记在心上,三爷重情重义,倒是值得托付。” 慕锦成暗暗松了口气,这卫泽虽书生意气,倒是个直爽的人,比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好相处多了。 他笑着邀请:“咱们也算有缘,当初你的马救了青英,如今又做了青松的夫子,晚上三生酒楼,我请客,来不来?” 卫泽淡笑:“恭敬不如从命。” 慕锦成转而对沈鸿道:“沈教谕,您和县学里的夫子也一定要来!” 沈鸿自然一口应承下来,县学是清水衙门,三生酒楼的一桌宴席,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不说它的价钱,就光定位子就得提前三天,更何况那些地道的山珍海味,光想想,就忍不下口水了。 听见外面响起喧闹的声音,顾青竹站起来道:“这会儿散学了,我去看看青松。” “好,我让仆人带你们去。”沈鸿抬手叫进来一个机灵的小子,低声叮嘱了两句。 那小子领着顾青竹夫妇去了生员住处,那是一长排房子,散了学的生员,有的三五聚着斗草,有的在洗衣裳,还有的拿出碗筷准备去饭厅吃饭。 机灵小子将顾青竹夫妇带到一扇门前,慕锦成给了他一些赏钱,他喜滋滋走了。 顾青竹屈指在门上敲了敲,里头传来顾青松的声音:“张昭,你跑哪里玩去了,今日的书还没背呢!” 慕锦成推门,只见顾青松背身坐在书案前,正在写着什么。 落日余晖将门口两人的身影拉得印着墙上,顾青松回头,夕阳金灿灿的光给两人镀上了一圈亮影,刺得顾青松看不清。 他站起来,犹豫道:“阿姐,姐夫?” “青松!”顾青竹心里发酸,上前拉住他。 不知是太用功,还是在窜个子,顾青松依旧瘦的,长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 “臭小子,这里的伙食不好?你咋瘦得跟麻杆似的!”慕锦成随手翻了一下他书案上的书,立时就合上了。 一看整版竖排的字,他眼睛就花了。 “这里一切都好,隔几天还能吃上一回肉。”顾青松摇头。 慕锦成皱眉:“你这年纪吃食得跟上,明儿我让家里给你送饭,你这个样子,别说考秀才了,能不能熬过三天考试都难说!” “我不要!”顾青松一口回绝。 慕锦成终于知道,顾青竹的犟不是偶然,这个小舅子也不是好说话的。 眼见着两人大眼对小眼,顾青竹赶忙打圆场,两边劝道:“算了,大家都在县学学习,吃食自然是一样的,若我们专为他送饭,难免被人看做异类,这不是引得旁人孤立他,排挤他嘛。 至于青松,听姐的话,你最近确实瘦了,读书固然重要,可身体才是根本,有空的时间,你到鱼市街的面馆去,青山哥会给你做好吃的补补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燕铁衣 “姐,我……”顾青松刚想说自个身体好,不用担心,眼角余光却瞥见门口一暗,他止住了话。 进来的正是张昭,他手上拎着湿漉漉的木盆,一看便是洗衣裳去的。 “顾家阿姐,顾家姐夫,你们来看青松啊。”张昭热情地打招呼。 “是呀,恭喜你考上童生,一点笔墨留着用吧。”顾青竹忙将准备的贺礼递到他面前。 “这……我怎么好意思呢。”张昭扭头看青松,胖胖的圆脸上,欢喜的笑容藏不住。 “青松也有,你们俩都是翠屏镇来的,又住一处,以后要一起学习,相互照顾呀。”顾青竹笑眯眯道。 顾青松站起来说:“我阿姐送的,客气什么,你只管拿着吧,上次夫子还说你墨里水兑多了,把字都写花了。” “那……我就谢谢了。”张昭将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方才宝贝似地接过,捧到自个书案上去了。 “这是你的,里面还有两件换洗衣裳。”顾青竹将包袱递给他,又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子,“这些,你收着,万一短点什么,我和爹没顾上,你就自个添置。” “阿姐,我不要,爹交过束脩了,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缺。”顾青松不肯收。 慕锦成一下来气了,杵到他面前道:“嘿,臭小子,是不是欠收拾!给啥啥不要,你这以后要和同窗出去踏青吟诗,赏景作对,难道揣两个馒头?这也太煞风景了吧,你若这样,叫我的脸往哪儿搁!” 顾青松下意识退了半步:“你凶什么凶!我收着就是了!” 这别扭劲儿! 慕锦成看了眼顾青竹,一副讨赏的表情,顾青竹掩唇俏笑。 “青松,今儿饭厅有肉,咱快点去,不然……”门口进来一个人,好似很熟稔地说。 “苏暮春!”慕锦成冲上去,惊喜道。 “小娘舅?你……你怎么来了?”苏暮春不确信地眨了眨眼睛。 “来看青松,也给你带了礼物。”慕锦成将另一份物品塞到他怀里。 “见过小舅母。”苏暮春行礼。 苏暮春的年纪比顾青竹大,这让她有些不适应,尴尬道:“别……别了吧。” 慕锦成摆摆手:“该有的规矩还是要的,但也只限于慕家,至于暮春和青松,他们是同窗,想做朋友,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不必拘泥。” 说话间,门口走过三三两两的学子,叽叽喳喳说话,都是赶着去饭厅的。 “你们仨去吃饭吧,我们也该回了。”慕锦成对他们说。 看着他们结伴一起去了,慕锦成低声问:“青竹,你怎么没说带青松去三生酒楼吃顿好的?” 顾青竹睨了他一眼:“你没见苏暮春在这里都是和其他学子一起吃的,我们又有什么资格例外,另外,你请教谕和夫子吃饭的事,还是不要让青松知道吧,他现在小,只管读书就好了。” 慕锦成拉她的手:“你这个做姐姐的,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两人离了县学,直奔三生酒楼,这会儿刚到饭点,食客不算多,罗霜降正在柜台后面和新来的掌柜董旭交代事情,见着他们,立时迎了出来。 “今天怎么想着出来吃饭了?”罗霜降笑问。 “我今儿请了县学的教谕和夫子,一会儿劳烦罗姨上些好菜。”慕锦成靠在柜台上,见小碟里有梅子,他便拈了一颗吃,许是太酸了,他只咬了一口就吐了。 “一桌菜而已,小事儿。”罗霜降转身对董旭道,“你去厨房吩咐一声,搛好的烧一桌。” 董旭应了一声,撩袍去了。 罗霜降身形依然苗条,顾青竹好意提醒:“罗姨,你怎么没歇着?” “说起来好笑,我这也不知怀了个什么,我听旁人说,妇人怀子,必定吐得死去活来的,到我这儿,除了想吃酸的,根本啥动静也没有。”罗霜降连吃了两个梅子,眉开眼笑道。 “有些人体质特殊,不吐也是有的,但还是要格外注意些。”顾青竹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却已经口水泛滥了,看着就觉得太酸了。 罗霜降点头道:“你们父亲也这么说,我晓得,这孩子来得不容易,董旭是你爹力荐给我的,我打算教他一段时间,等他能接手了,我就回家养胎。” 三人正说着,一个小伙计来回话,后厨一个师傅没来,活一时忙不开,罗霜降匆匆去了。 慕锦成盯着顾青竹的荷包道:“给我一张银票。” 顾青竹捂着荷包,警惕道:“你想干什么?吃一顿饭哪里要用一张银票?” 慕锦成催促:“你快给我吧,一会儿客人就要到了。” 攒钱不容易,顾青竹不想给他乱花,可这会儿酒楼到处都是人,也不好与他吵,她只得解开荷包,里面一百五百的银票上次都给了莫天林,只剩一千两的了。 “就要这张。”慕锦成探头过来瞧。 “等会儿回家,你要是说不清将钱用到哪里去了,我可得和你算账!”顾青竹将银票用力拍在他手上。 慕锦成将银票收到袖袋里,笑问:“那我要是办得好,是不是有赏?” 顾青竹从鼻子里低哼了一声,没睬他,这个花钱如流水的主,还能指着他办出什么物超所值的事? 慕锦成得了钱,又逗了会儿顾青竹,外间的天就黑了,沈鸿和县学里七八个夫子都来了。 满面笑容的慕锦成迎上去说话,领着他们上了三楼雅间。 顾青竹不便同席,只在柜台里坐着,帮着招呼客人,晚间的三生酒楼,人来人往,座无虚席,有来迟的,散坐在柜台前等桌,顾青竹让小伙计泡了茶,上了些小点心。 有客人玩笑道:“三生酒楼就是不一样,连等座的茶水都是炒青呢。” 与他同来的接口说:“这就得说,罗掌柜大气了,有这一口鲜香喝着,比那茶楼也不差了,再长的时时辰也等得。” 众人皆笑,一边品茶,一边闲聊。 食客去去来来,流水似的,罗霜降处置了后厨的事情,很快回到柜台里,点菜结账,虽忙碌却麻利得很,顾青竹几乎插不上手。 刚得了一点空闲,两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体己话,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来定酒席,罗霜降扒在柜台上和他细细定菜单。 这时走来一个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高大魁梧,深目美髯,穿一身藏蓝长袍,一双鹿皮靴沾着细细的灰尘,好似远行人,一看就不是宁江城本地的。 “老板,结账!”他开口道。 他的话音,有点像金宝珠的燕地腔,但却有些生硬。 见他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顾青竹指了指墙边一行字:“我们这里只收现钱的,再说,您只有一位,用不了这么多钱。” “统共多少?我身上碎银不多。”男子讪讪然笑了一下,探手到袖袋里摸钱。 罗霜降的目光瞥过来:“一份酱牛肉,一只烧鸡,一碟辣椒炒肉,一坛蓬莱春,一共九两八钱银子。” 男子摸出一个银锭,笑道:“老板娘好记性,我给十两银子,多的,向您打听个事。” “你想问什么?”罗霜降多看了他一眼。 男子礼貌地问:“你这里既然是三生酒楼,那么三生茶行可是你们一家的?” “是一家,你有何事?”罗霜降与顾青竹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听说,三生茶是今年的新选上的贡茶,特意慕名而来采购。”男子搓搓手道。 顾青竹开口说:“是贡茶不假,可你来迟了,东市茶市早些时候就结束了,现下三生只有硬片蒸青炒青,价钱不高,但品质却不可与旗枪雀舌同日而语。” 男子有些讶然她的年纪,眯了眯眼:“你是?” “她是三生慕家少夫人,你要买茶,问她就对了!”一旁的食客抢着说。 “原来是少夫人,失敬失敬。”男子拱手,“我从南方一路至此,路上耽搁了行程,可既然来了,不管怎样,总要多少买一些回去,才不枉此行。” 顾青竹矮身回礼:“先生明日去茶行吧,蒸青炒青都有,旗枪和雀舌应该还有一些精品蒸青茶饼,你若想要,也可买一些。” 男子一下子有了兴趣,高兴道:“在下燕铁衣,京城人氏,开了家小店,以卖茶为生,我想预定贵行明年的旗枪或雀舌炒青,不知可否?” 顾青竹有些讶然:“预定?你连三生的茶都没见过,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谁说我没见着?”燕铁衣淡淡一笑,“刚才,我还向跑堂的小哥讨了一杯来喝,再说,那些食客说的,又岂是假话?” “既如此,你明日和邓掌柜说吧,预定多少,让他记下来,明年除了贡茶,优先卖给你。”顾青竹点头,有些纳罕这人生得粗犷,心思却十分细腻。 “我今日既然遇见正经主子,又何必多费一遍口舌。”燕铁衣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柜台上,“我就要这个数的。” “一千两?”顾青竹翻过来一看,以为他喝醉了,“今年雀舌炒青最高卖到三百文一斤,你这一千两,起码得三千斤。” 燕铁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这里一斤只卖三百文?去年蒸青茶饼贱卖到几十文一斤,南边谣传了这个价,但有市无价,今年外头可以买到一些,但要一两银子一斤!” “啊?”顾青竹吃惊,旋即又释然了。 难怪那些茶商半夜就来排队,还把炒青的价钱一抬再抬,原来一转手就可以赚这么多! “这样吧,我只要一千斤,旗枪雀舌都可,价钱多退少补,少夫人,你看这样如此?”燕铁衣十分有诚意地商量。 第三百五十七章 惊变 “行。”顾青竹应了。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炒茶工再经过夏茶秋茶一番练手,残次品会越来越少,明年除去贡茶,一千斤炒青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便说定了!”燕铁衣一脸喜色。 罗霜降准备了纸笔,顾青竹现写了一张字据,交给燕铁衣。 待他走了,顾青竹还有些不确定,她拿着银票看了又看,问:“罗姨,这张不是假的吧?” 罗霜降前世被无良姐夫卖给一个富商做小妾,陪着他四处应酬,没少见这种银票,她瞥了大红印鉴道:“这是燕安城金家的银票,整个大黎国任何一家钱庄都可兑换,如何做得了假。” 顾青竹小心收了银票,又一次抬头看楼上,罗霜降笑着说:“你放心吧,锦成没事,我让小伙计上的是淡酒,那些个读书人酒量不大,不过是图个风雅,大家亲近亲近。” 正说着,就听见楼梯响,一个苍劲的声音低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接着一个青年欢快地接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诗,好诗,慕兄好才情啊!” 一众人等迤逦下楼来,一个个喝得红光满面,醉眼迷离,却又精神激昂亢奋,嬉笑着相互搀扶,就连沈鸿也聊发少年狂,和青年夫子们,一起高声吟诗。 外头的马车是早就安排好的,顾青竹站在门口相送,几个小伙计麻利地将一群东倒西歪的夫子们送上马车,赶车人一挥马鞭,哒哒地走了。 最后下来的是慕锦成和卫泽,两人手抓着手,好似故友重逢,一直絮絮说个不停。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卫泽面颊通红,目光狂热,他连念数遍,感慨道,“慕兄,你从商,可惜了!” “我不过是侥幸,还是夫子们的诗寓意深远,感天动地,尤以卫兄为首!”慕锦成恭维道。 “慕兄过谦了,我们改日再一起聚会唱和如何?”卫泽脚下踉跄,心里却明镜似的清楚。 “好呀,待到端午,我再攒一个局,大家聚一聚。”慕锦成连连点头,随之,话锋一转道:“我那内弟初投到你门下,还请多多教导,下次也好带出来见识见识。” 卫泽被外间的风一吹,酒气散了散:“你放心吧,青松极聪慧,假以时日,中个秀才举人,不过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 “说实在的,不是我吹牛,我这个内弟,我还真不担心他学业,只他身子单薄,还请卫兄在饮食上额外关照一二。”慕锦成说着,将银票塞到他手里 。 “这是做什么?我是他的夫子,如何能收这个钱!” 卫泽推拒,头重脚轻地直打晃。 慕锦成一把握着他的手:“我晓得卫兄清廉,这真不是贿赂你,只想你借夫子之名,给青松弄点吃的,他身子强健了,才能更好的学习,这是个长长久久的事,哪有叫你白掏钱的道理。” “既如此,我且收着,你这个姐夫也不容易,我会帮你照顾的。”卫泽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他的月例有限,真没有多余的钱,给一个半大小子添菜,于是,他也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 一辆空马车停在阶下,慕锦成亲自将卫泽送上马车,还嘱咐车夫赶慢点。 慕锦成回到酒楼门口,握着顾青竹的手问:“你吃晚饭了吗?” 顾青竹眨眨眼,刚才一直忙个不停,觉不出来饿,竟将吃饭忘记了。 “咱们回去吃,还是在这里吃?”慕锦成一看她傻了的样子,就知道她没吃了。 “回去吧,罗姨太忙,咱们别裹乱了。”顾青竹摇摇他的手。 慕锦成轻笑,两人进了酒楼,与罗霜降告辞。 蕤华院的小厨房有了柳婆子打理,什么时候想吃都行,故而,他们虽然回来迟,但很快就有三菜一汤端了上来,慕锦成在酒席上光陪酒吟诗了,饭菜都没怎么吃,这会儿,刚好陪顾青竹吃一些。 “你今儿又背了谁的诗?”顾青竹一针见血地问。 慕锦成哈哈笑:“还是媳妇了解我,诗仙李白的,要不要我背整篇给你听听?” 顾青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她见过夫子们的狂喜,半点感觉也没有,五花马,千金裘,换点什么不好,非要喝酒,酒喝完了,不当饱,还磨折人。 比如这会儿,刚吃了饭,慕锦成就开始借酒撒疯,一会儿要抱抱,一会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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