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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人才刚刚看过弟妹,哪里冒出这么大一个哥哥! “薛管家,别紧张,他是我们认识的人。”眼见着剑拔弩张,慕锦成驱马上前。 “你小子也在!”莫天林半点不讲究地喝了一声。 慕锦成倒是不恼,笑着说:“这片山林都是青竹新得的赏赐,我们今天来看看,这么巧,又遇见你。” “赏赐?难怪我前些日子见几个官差来过,当时还纳闷,荒郊野岭的,到这里作甚,可这赏赐也太寒碜了,一不能种粮,二不能卖地,有啥子用!”莫天林挠挠头。 顾青竹淡淡地笑:“我想在这里建一个山庄,种茶卖茶。” “造房子?在那片山谷里?”莫天林眉毛一挑,狡黠地说,“你找我呀,采石伐木,我有人,不出一个月就能给你备齐,可就是……” “此话当真?”薛宁截住他的话追问。 他适才正想着造房子的材料不容易运进来,若是能就地取材,就省力多了。 “自是真的,就是……”莫天林做了个捻银票的动作。 薛宁明了,扬声道:“只要你说话算话,慕家还愁没银子给你赚吗?” 莫天林竖起大拇指,巴结道:“大管家就是爽快,我看我妹子的面子,价钱比外头低一成,你看好不好?” 薛宁想都不想,点头道:“成交!” 顾青竹看看慕锦成,后者耸耸肩,这两个正经主子一时仿佛成了摆设。 “好好,走走,到老鸦岭喝一杯去。”莫天林得意忘形,笑嘻嘻地邀请。 薛宁猛然挥剑架在他脖子上,厉声喝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山匪!” “妹子救我!我再给你便宜点,还不行嘛。”莫天林傻眼了。 大意失荆州啊,这会儿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跟他一起来的人急得一起涌上来,可又不敢硬抢,生怕薛宁一怒之下,抹了他的脖子。 顾青竹见他冷汗涔涔,白了脸色,遂道:“薛管家,当初的事都过去了,你别再为难他了。” “哼!”薛宁瞪了他一眼,哗啦一声收了剑。 莫天林咽了口口水,劫后余生地摸摸自个冰凉的脖子。 慕锦成幸灾乐祸:“走走,上老鸦岭,饭要吃,酒更要喝!” “酒就不要喝了,过会儿去慈恩寺,酒气熏天的,对佛祖不敬。”顾青竹给他泼冷水。 莫天林一下子乐了:“还是我妹子好!” 他转身招呼寨子里的人,将大野猪捆住抬下山去。 及到老鸦岭,厨房的张一刀和冯驼子带着人剥皮分肉,准备吃食,莫天林在屋里陪着说话。 顾青竹第二次上老鸦岭,这里物什和人大致未变,只是,她今儿是客,心境平和,和那日的慌乱完全不同,她端着黑黑的茶汁,大多时候只是默默听他们说话,并不插言。 薛宁办事极有效率,隔了一会儿,他转身拱手道:“少夫人,我与他说妥了,山石和树木都由他提供,我再找批能工巧匠,约莫十日之后就可开工兴建。” 莫天林凑过来说:“妹子,你只管信我,我寨子里的劳力多,闲着也是闲着,也不多赚你钱,只图今年冬天好过些。” “这会儿正是春日,你们没田地山林忙的?”顾青竹讶然道。 这会儿的顾家坳家家都在忙茶园桑园,别说没闲工夫上山采石伐木,就是在外头打零工的都赶回来帮忙了。 莫天林搓搓手,有些难为情地说:“嗐,老鸦岭比不得顾家坳,这一片山地贫瘠,种啥也没大收成,寨子里的人就改打猎过活,可这样也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糊个肚圆,我今儿算是运气好,打了个野猪,够吃几天的,可后面天气热起来,肉食不好保管,总不及钱财用的方便。” 顾青竹盯他看了一眼道:“山石树木,我都要了,待山庄建成,你若愿意,就带着寨子上的人来住,我要种茶,反正是要雇人的。” 第二百七十九章 福条 “啊?好好好,我一百个愿意!”莫天林喜出望外,一叠声保证,“妹子,你放心,你的山庄我帮你看着,保管建得又快又好,不出半年,不,不出三个月就能住人!” 薛宁眉头微拧,抱拳道:“少夫人,您别被他花言巧语蒙骗了,他可是山匪啊!” “嗐,你这人没完了!”莫天林吸吸鼻子,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样:“我不就是抢我妹子一回嘛,又没咋的,最后还不是毫发无损地送他们回去了,反倒是我整个寨子里的人跑肚拉稀喝牛马尿,折腾了好几天,这怎么说,都是我吃亏了好吧。” 薛宁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眼慕锦成,后者呲牙笑,并未言语。 这其中恐怕是有故事的,可薛宁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他只想劝顾青竹改变主意:“一日为匪,终生是匪,少夫人不可不防啊!” “薛管家,我知道你是好意。”顾青竹抬手给他斟了一碗茶,继而说,“在翠屏镇,老鸦岭有山匪的传说不是一年两年了,可这几十年,谁也没见过,我猜,他除了截过我的道以外,并没有害过旁人,我想着,谁也不是天生做匪,若是给了活路,必定还是想过安稳日子的。” “妹子说的一点不错,我真只做过这一次,若有谎话,天打五雷轰!”莫天林急得指天指地地发誓。 慕锦成好整以暇地咳瓜子,面前地上吐了一圈瓜子壳:“不是我说你,与其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趁早将那个买通你的人招出来,也好洗清你的嫌疑。” “这……这不能说!”莫天林头摇得跟货郎担子上的拨浪鼓似的,他涨红了脸,咬牙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我穷是穷点,若再不讲信用,真是没脸没皮了。” 薛宁拍着桌上,怒道:“那个乌龟王八蛋是害你妹子的坏人,你做什么这般迂腐!” “我答应人家的,不能反悔!”莫天林微微退后,却还是坚持道。 “算了,我就晓得你会这样说。”顾青竹一点也不意外,“你若当真是个见风使舵,顺杆爬的,我反倒不敢将山庄托付给你了。” 莫天林哀求道:“妹子,我以后啥也不瞒,给你做牛做马,只这一件事,你就别问了,行不行?” “与你这个榆木疙瘩的脑袋说不通,罢了!”慕锦成拍拍手上的碎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正说着,冯驼子带着人来上菜,莫天林赶忙起身招呼,趁机岔开话题:“咱们吃饭吧,再细细谈谈山庄。” 薛宁自认身份低微,转身想到外头和府兵一处吃饭,却架不住慕锦成和莫天林一再劝说,只得和他们一起落座。 寨子里没啥调味料,好在肉食新鲜,只放点辣椒和盐煮煮,味道也不错。 因着慕锦成待会儿要上慈恩寺,不能喝酒,薛宁负有护卫之责,不便喝酒,故而,莫天林只能以茶代酒作陪。 三个男人边吃边说,热烈谈论着关于山庄的种种设想。 见他们越聊越离谱,顾青竹在一旁说:“这里暂且只造简单实用的房舍,今年春上要赶着尽快翻耕土地,早些将茶枝插条才是正事。” 莫天林一听,更来劲了:“这个好办,我们离着近,工匠造房子,我带着寨子里的人来做事,男人翻地,女人插条,三处并举,保管你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 慕锦成促狭地笑:“若真能如此,我就请你当山庄管事,这以后山庄里里外外就交给你了。” “你还别激将,不要说一个山庄管事,就是给我一个县城,我也能管好!”莫天林豪气地拍拍胸脯。 众人哄笑,只说他,喝茶都能醉了。 吃了饭,慕锦成和顾青竹告辞,薛宁留了五百两银票做定金,莫天林当天就组织人山上采石伐木大干起来。 慈恩寺上,卢氏陪着罗霜降拜菩萨,这里香火旺盛,求子嗣颇为灵验,每年初春都有很多人来拜。 待慕锦成和顾青竹来的时候,慈恩寺的了悟大师正给卢氏和罗霜降解签,他俩老老实实陪着坐了会儿。 “既然来了,你们也去拜拜,记得一定要心诚。”卢氏还想问慕锦成和顾青竹的子孙缘,遂打发他俩道。 慕锦成正想逛逛,一听这话,立时行礼,拉着顾青竹出去了。 两人并不知道拜哪里是好,只觉慈恩中各大殿宇恢弘,遂各处转转,忽见一处院中有一棵两人合抱的木樨树,上面挂满红色丝带,随风飘舞。 慕锦成顺手捏住一根,只见上面写着蟾宫折桂,前程似锦八个字,落款章秀,字迹龙飞凤舞,狂放不羁,想来是个信心满满应试的青年。 他又抓住另一根,一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清秀小楷映入眼帘,这个没名没姓,定是个情窦初开的妙龄女子所写。 “青竹,我们也写一个福条挂挂!”慕锦成笑盈盈地拉她的手。 顾青竹嗔了他一眼,却是抽不回手,只由着他握着。 两人拜了菩萨,在一边的长案上写福条,慕锦成一挥而就,他只写了三个字,顾青竹。 而顾青竹想了想才落笔,她写的字似乎比慕锦成的多,她写好后,犹豫了下,又添了几个字。 “你写的什么,让我看看!”慕锦成捏着自个的福条,凑过来说。 顾青竹将福条藏与身后,推推他:“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慕锦成嘻笑作罢,到树前绑福条,他生怕旁人人看不见似的,执意搬了梯子,挂在高处。 顾青竹站在树下,将福条拴在一根树枝上,合掌默念了几句话。 两人又去别处看看,正当他们想要折返的时候,了然正从门前经过,见是她,立时叫住。 “青竹,我可见着你了。”了然急急地说。 “了然师父,怎么了?”顾青竹疑惑道。 “还不是炒茶的事嘛,你当初托付我,我日日忧心,眼见着头茬新叶就要萌出,可我还半点找不到炒茶的窍门,你说急人不急人!”了然愁眉不展道。 “这……”顾青竹瞥了眼慕锦成,走开几步,压低声音道,“过几日,我就回来了,到时再说。” “哦哦哦,好。”了然面上缓和了,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回主院去找卢氏,走到墙角处,慕锦成忍不住问:“你到底还是要走的,对不对?” 顾青竹闷头走,她心里何尝不纠结,根本不想回答这个扎心的问题。 慕锦成见她不说话,心里愈发气恼,不由得口无遮拦:“你说话呀,你让莫天林管山庄,是不是早存了其他心思,为自个留了后路!” “你长脑子,只用来吃饭?”顾青竹呛声。 这男人真是不可理喻,他们之间的恩怨爱恨,自是两个人的事,扯旁人算什么! “你……”慕锦成心中妒火中烧,根本听不出顾青竹话里的意思,只一味钻牛角尖,“我脑子不好使,你就要上赶着找别人!” “我懒得和你说!”顾青竹不想在这里和他吵闹,遂快步走了。 而此时,卢氏和罗霜降正为了悟大师说的一句话高兴,这位主持大师说他们将来子孙满堂,富贵无比。 “我们回吧,我累了。”慕锦成歪在椅子上,面色不佳道。 “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卢氏这才止住满脸的笑容,看向两人。 只见一个精神萎靡不振,另一个紧绷着脸,一看便是闹了别扭。 新婚小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卢氏不以为意,笑着对罗霜降道:“这两人昨儿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会儿又折腾,当真是年轻,有大把的精力。” 罗霜降陪笑,柔声道:“嫂嫂,时候不早了,我们出来一整日,也该回去了。” “好吧,我也乏了。”卢氏挥挥手。 慕锦成护着两位长辈下山,顾青竹一个人落在后面,她心里酸酸的,仿佛吃了一整筐山杏,酸气都跑到眼睛里来了。 卢氏心疼儿子,不让他骑马,留他同乘一辆马车,顾青竹听了,垂下眼眸,折身去坐了自个来时的车。 慕锦成回头看她,正见她背对着他提裙登车,连一个挽留他的眼神都没有。 “没心肝的丫头!”慕锦成暗恨,索性坐了卢氏的马车。 两人回到蕤华院,各自洗漱,今儿跑了很多路,又生闷气,俱都累了,顾青竹晚饭只喝了一碗粥,就回内室去了。 待慕锦成进内,就见床上帐幔低垂,脚踏上摆着顾青竹的绣鞋,想来她先睡了。 虽说那低垂的帐幔不过薄薄两层,却像阻挡彼此的城墙,平日里,就算谁先躺下,也不会放帐幔,定是等两人一起的,可今日…… 慕锦成在桌边坐下,给自个倒了一盏茶,慢慢一口一口轻啜。 床上的顾青竹身心俱疲,可偏偏睡不着,她清晰地听见他喝茶的吞咽声,他足足喝了五杯,却还没有睡觉的打算,她有些悔自个在慈恩寺的态度,又恼自个不该先放了帐幔。 久久不见外间动静,顾青竹忍不住起身撩开帐幔,却见慕锦成趴在桌上,似是睡着了。 她忙趿拉上绣鞋,走到他身旁,轻轻推他:“怎么在这里睡,仔细着了风寒!” “青竹!”慕锦成猛地转身,一把抱住只着月白里衣的顾青竹。 第二百八十章 宋允湘跳湖 她的双手搭在他肩上,第一次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由他抱着,良久,春夜的寒意爬上背脊,冷得顾青竹打了个寒颤,慕锦成双臂收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个的骨血里。 “慕锦成,清明之后,我定是要走的,你……只当我亏欠你的,山林我算你一半股,另外……”顾青竹声音低低的,这会儿更低了几分,“你若……觉得……,我也可……” 说着,顾青竹反手开始脱慕锦成的衣裳。 他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扬起赤红的眼眸,笑得凄凉:“我在你眼里,竟然如此不堪吗?” “不……是我不好。”顾青竹哽咽,“我们本是云泥之别,我有我一定要去做的事,你待我极好,我除了……,又拿什么回报你!” “我是想要你,从来没有避讳,但我要的不是这种,用报答来偿还!”慕锦成死死握着她的手,面色惨白,心头寸寸滴血。 自个真的暖化不了她吗?她宁愿拿身体偿他,也不肯爱他! 顾青竹被他的骇人的面色吓住了,蚊吟道:“我们合离后,我肯定不会再嫁的,我……你……”她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一时还没说明白,就已经红了脸,哆嗦着没法再说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慕锦成脱下外裳披在她身上,“你好好来,好好走,是我没出息,何必糟蹋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他年,你若没有遇见意中人,我慕锦成还会再娶你一次!” 顾青竹压抑地哭,哭得梨花带雨。 哪里有什么意中人,他早偷了她的心! 慕锦成裹紧她,她虽仍旧是瘦的,但女孩子像花骨朵儿似的,也许一日,或许几夜,她就悄悄饱满起来,这会儿的顾青竹早不是初见时的一马平川了。 “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跟爹学管铺子。”慕锦成忍了忍,哄她,“是要我抱你?” 顾青竹摇头忍泪上床,慕锦成拧了热帕子:“把眼睛捂捂,明儿见人呢。” 她极听话地将热帕子搭在眼睛上,虽是不哭了,却一直不停地抽气。 慕锦成又换了一条,塞到她手里:“把脸擦擦!” 顾青竹依旧不说话,胡乱擦了,递还帕子,便歪到里间睡了。 到底是累了一天,适才又哭了一场,待慕锦成洗漱回来,顾青竹已经睡着了,他挨着她躺下。 “丫头,你执意走,我可以放你,但你一定等我,所有的烂桃花,一朵都不许有,我必定全给你掐了!”他将她揽在怀里,睡过去之前,最后的念头。 第二日,慕锦成早起练了剑,和顾青竹一起吃早饭,茯苓亲自送了凤梨酥来。 顾青竹接了,轻声说:“茯苓姐姐,这大清早的,你打发小丫头送来就是了,母亲那里早间那么忙,怎么能离的了你。” 茯苓偷眼看了看两人面上神情,一个眼皮微肿,另一个神态自然,显然是和好了,遂笑道:“夫人新得的,想着给你们尝尝,怕你们晚间回来不新鲜了,这才催着我来的。” 慕锦成翘着二郎腿,拈了块凤梨酥道:“我瞧着是我娘不放心,让茯苓姐姐来看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闹得把蕤华院的屋顶掀掉吧。” “三爷惯会与我玩笑,两位主子今儿都有大事忙,我就不耽搁了。”茯苓笑着行礼告辞去了。 “我去换衣裳,不能让爹和二哥等。”顾青竹匆匆吃了粥,起身进了内室。 不大会儿工夫,顾青竹换了身宝蓝的长袍,头发绾起,只用同色发带束着,她生得黛眉杏眼,有股子女孩子少有的英气,这般男子的衣裳穿上身,活脱脱就是个淡雅清嘉的粉面小公子。 慕锦成一时看呆了。 “我穿的不对吗?”顾青竹头一次穿,有些担心道。 “咳……右玉!”慕锦成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头朝外间喊。 右玉闻声进来,看见顾青竹也是一愣:“少夫人?” “你把她的眉毛画浓些,面色再抹黑点。”慕锦成吩咐道。 “这……”右玉为难。 慕锦成心里微恼,抢白道:“什么这那的,她是去学经管,又不是去出风头,各处的大掌柜都是五十开外的年纪,最是守旧,不喜长得好看的草包!” 这说的是人话吗?他自个就是那个啥,也没见各处掌柜怎么嫌弃他。 右玉不敢说,顾青竹倒是挺信他的话,拿了螺黛递到大丫头手上。 顾青竹再出来,已经完完全全像个少年郎了,乌黑浓密的眉毛,浅麦色的肌肤,唯有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和忽闪的长睫毛让人过目不忘。 “走吧。”慕锦成恨不能用墨镜将她那对美目遮住,可这里啥也没有,也就想想罢了。 在门口等了半盏茶的工夫,慕绍堂和慕明成也出来了,见着慕锦成身边的顾青竹,父子两人俱都一愣,尤其是慕绍堂,若不是顾青竹曲身行礼请安,他差点没认出她来。 慕绍堂本还担心不好和各处掌柜的介绍顾青竹,见她这般装扮,倒是省事,遂嗯了一声,若无其事负手走了。 “弟妹既穿了男装,就行男子礼吧。”慕明成走过她身边,低声道。 “啊?好。”顾青竹连声应了,她看了眼慕锦成,急急地跟上去。 慕锦成看着顾青竹坐在车辕上,庆丰吆喝了一声,马车嗒嗒得走了,他翻身上马,自去聚宝钱庄。 廖青昨日和金福谈妥,两家共同管理钱庄,两家小主子,肖骏和慕锦成也由他俩一起教,几时教会,几时正式移交。 肖骏背负父亲的冤屈,慕锦成为了顾青竹,两人难得舍了懒性儿,一本正经地学,廖青和金福自然是倾尽所有的教。 慕锦成前世学的是经济管理,虽大学没正经好好上,但多少懂一些,人又聪明,当真用了心,倒真学进去了。 做男子打扮的顾青竹,跟着慕绍堂和慕明成到各处铺子里去,掌柜的见她低头顺眼,只听只看,不言不语的,只当是私学里的新出来见习的,并不放在心上。 平日里慕绍堂应酬多,顶多在铺子里听听有什么大事和棘手的事,关键的时候拿个主意,定个法子,其他的时候,都是慕明成带着顾青竹视察各处铺子。 因着她的男子打扮,又不曾开口与人说话,故而,两人同行,并没有引出什么非议,何况,顾青竹谨守做下人的本分,并未与他同乘同坐,自然心里坦然。 慕明成见她虚心上学,并不以得了妙机亲传而自傲,心里对她颇为赞赏,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故意多说些缘由和方法,变现地教她。 顾青竹聪慧,又肯用心琢磨,不过几日,已经将各家铺子都熟悉起来了。 两夫妻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晚间说的也是白日遇见的各种事情,彼此互相提点,举一反三,愈有进益,感情倒比往日更融洽了,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分别在所难免,两人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敢提,只夜夜相拥而眠。 这日晚间,慕锦成和顾青竹归来,刚换了衣裳,在朝晖院陪着卢氏吃饭,却见茯苓面色难看地来回:“夫人,表小姐跳了风园里的湖!这会儿已经着人去请谭先生了。” “这是怎么说的?她的丫头念棋和跟着的婆子们呢?”卢氏啪地放下筷子,皱眉道。 “听园子里喂鱼的婆子说,表小姐只身一人,并没有看见旁人,若不是她恰巧经过,只怕是……”茯苓咬住唇,不敢说下去。 “她为啥想不开?”慕锦成狐疑地问。 卢氏气得不轻:“她前几日冲撞了你祖母,老夫人让我赶紧给她寻门亲事,早些定下来,等下半年就把喜事办了,可她倒好,整个南苍县叫得上名号的人家子弟,她都看不上,还到老夫人那里说刁话,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好似我对这个姑奶奶家的外甥女多不上心,这会子又闹这一出,是想怎样!” “都不愿意?难道允湘心里有人了?”慕锦成偏头看了眼顾青竹。 卢氏叹口气:“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遇见什么人,就算是鬼迷心窍,心有所属,大可说出来,哪怕是家境穷点,只要肯上进,慕家又不是帮扶不起,就拿宋家来说,姑奶奶都去了这些年了,不还是大把银子往里填么!” “她不是看上二哥了吧。”慕锦成咬着鸡腿,突然想起外间流言,信口说道。 “呸,你胡吣什么!”卢氏朝地上唾了一口,“慕家怎么说也是大族,外头什么人家配不上,再说,慕明成早定了谭子衿,你爹心里想什么,你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么,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任谁也拆不了!” “母亲别生气了,我想表小姐也不是真心寻死,我记得园子里喂鱼喂鸟都是有定时的,她约莫不太想这么快嫁人,所以才这般吧。”顾青竹给卢氏盛了碗鱼翅羹,小心地劝。 “那丫头不知那根筋搭错了,往日看着都是好~性儿的人,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地愈发作起来,老夫人说的对,女大不中留,早些嫁出去方是正经。”卢氏没心情吃饭,喝了两口羹,便扶着茯苓去了槿华院。 慕锦成看向顾青竹:“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去看看吧。” “你去吧,她一向与我不对付,我就不去招人嫌了,免得给她添病。”顾青竹低头擦手。 慕锦成往后一倒,歪在椅子上:“算了,我也累一天了,再说,她是大姑娘了,我也不适合到她院里去,待会儿,让右玉去看看吧。” “你……真不去啊,你们别为我生分了。”顾青竹有些局促地扭帕子。 第二百八十一章 顾青竹去哪儿了 慕锦成夺了她的帕子,拉她起身:“她终究是宋家人,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我们往后只是亲戚,能帮衬自然帮衬,若是日后为了生意争抢起来,难道还要让的?” 顾青竹默默无言,跟着慕锦成回去。 及到蕤华院,慕锦成立时吩咐右玉开了箱子,取了些滋补的药膏送去槿华院,两人自顾洗漱安寝。 槿华院内室,宋允湘盯着桌上那些滋补膏,仿佛是顾青竹,她眼中好似有万把飞刀,只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府里各院都来看望,就连惯常爱清净的慕明成都隔着屏风来问过她,只有慕锦成和西府是派丫头来的,西府二舅是长辈,她自然不好计较,而慕锦成不来,必定是顾青竹撺掇的。 最近,大舅母一味给她找男人,想把她打发掉,她若不是被逼急了,谁乐意跳进又冷又腥的湖水里,踩一脚烂泥,她今儿这么一闹,又在老夫人跟前装足了可怜,这下可算是得了清净了。 宋允湘这般想着,恨意难消,忽然,鼻头发痒,打了大大的喷嚏。 “小姐喝药吧。”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怯生生端了一碗药汁来。 宋允湘刚想端,就被烫了手,怒道:“作死了,这么烫,不会晾凉些吗?” 小丫头慌得赶忙跪下:“念棋姐姐和李嬷嬷都被关起来了,我……我没做过这个!” “算了,算了,放在凳子上,我待会儿喝。”宋允湘烦躁地挥挥手。 小丫头搁下托盘,躬身退出去了。 宋允湘半点也不想喝药,她只怕病得不够严重。 这天夜里,宋允湘受惊吓着了凉,突然起了高热,东府又闹腾了一回,因着她没人看顾,念棋和李婆子很快被放了回来。 第二日,慕锦成和顾青竹依旧一早出门,昨儿被闹得没睡好,早起没什么胃口,顾青竹只吃了一碗鸡蛋羹,慕锦成怕她饿,又不好与人要吃的,遂用帕子包了些核桃脆和芝麻酥,让她带着。 为着宋允湘的事,慕绍堂昨儿和卢氏吵了架,晚间歇在蔡姨娘院里,这会儿还没起,平日里,他惯是如此,慕明成也大抵知道,父亲难过美人关,他对蔡姨娘这种以色事人的没好感,况且这会儿还大着肚子,如何伺候得了人,想想都很别扭。 三人在府门前等了会儿,慕绍堂仍旧没有出来。 “我想起来,父亲今儿要到茶马司去,我们先走吧。”当着顾青竹对面,为了慕家颜面,慕明成不得不为慕绍堂遮掩。 “嗯。”顾青竹低低地应了一声,跟着他去了。 慕锦成依旧骑马,他一路想着,怎么把现代管理方式引入钱庄,既合情合理,又不让人生疑。 他想得出神,一时信马由缰,所幸清早的街市,行人寥寥,偌大的青石板路,只他一人一马而已。 身后突然传力车马碌碌的声音,一个男人惊喜道:“锦成,好久不见!” 慕锦成勒住马缰绳,回头望去,只见钱溢从车厢里伸出那张青白的肾虚脸,朝他笑眯眯地招手。 “难得,你这一大早,是埋尸还是盗墓去的?”慕锦成扬起桃花眼道。 钱溢催着马车与慕锦成并行,口中埋怨道:“你这张嘴,不损我不得活是吧。” “瞧你这一脸菜色,是小翠嫌你不中用,把你赶下床了?”慕锦成继续挖苦他。 “你也太小瞧我万花楼的姑娘了,就是八十拄拐进去的,也能伺候得像十八小伙一样,夜夜七次!”钱溢张嘴胡说八道,目光龌龊。 “你悠着点,仔细闹出人命来!天下钱赚不完,该积德积德,该修心修心。”他的话,让慕锦成恶心,他抖抖缰绳,驱马前行。 “嘿,你等等我,我话还没说完呢!”钱溢抢过车夫的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 辕马受惊,嘶叫着往前冲,慕锦成不想一早上闹出什么糟心事,只得带住缰绳。 “你能有啥正经事!”他没好气地问。 “我刚才看见你家二爷的马车了,车辕上坐的那个小子挺标致的,他是新来的?我咋不认识?”钱溢谄媚地笑,一脸猥琐。 “你少打我家人的主意。”慕锦成沉下脸,冷哼道,“钱溢,你在外头做什么,我管不着,但爪子太长,信不信我剁了喂狗!” “哎呦喂,我不过见着了一问,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你家人,你家人,叫这么亲热,你若早看中了,与我明说,我还能和你争嘛。”钱溢腆着脸道。 “我赶着有事,懒得和你废话!”慕锦成抛下这句硬邦邦的话,一踢追云的肚腹,飞奔而去。 “哼,慕三爷,我看你能护到几时!”钱溢面上阴恻恻的,看着他的背影,撇嘴咂摸了一下,“那人到底是男是女?管他男女,我都要定了!” 慕锦成被钱溢坏了心情,又惦记顾青竹,一整日心神恍惚,及到下午,算错了账,所幸只是在后头复核,并无多大影响,廖青见此,只当他又犯了少爷脾气,忍不住说了他几句,可他心不在焉,连着又错了两次。 不待廖青再说,慕锦成便起身道:“我昨儿夜里没睡好,我先回去了,免得耽误事。” 金福见他面色确实不好,遂送他出门。 慕锦成骑了马,佯装在各家铺子转了一圈,许是走岔了,他几乎转了遍,也没有找到顾青竹,这一晃就到了傍晚。 他瞅瞅天色,想着,这会儿,他们约莫也该回家了,他便不找了,调转马头回家。 刚进蕤华院,慕锦成便问:“右玉,少夫人回来了吗?” 右玉正坐在廊下绣花,她放下针线道:“没有啊,爷今天回来得也晚。” 慕锦成的右眼皮一个劲地跳,他折身出了蕤华院,直往玉兰院疾行。 慕明成爱清净,玉兰院比不得蕤华院,伺候的人少,慕锦成猛拍院门,隔了会儿,安溪方来开门。 “三爷,你怎么了?”安溪看着满头大汗的慕锦成道。 “我二哥呢?”慕锦成心急火燎地问。 “二爷先前回来过,在门口捡到一封信,看完之后,连杯茶都没喝就走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吗?”安溪惴惴不安问。 “信?给我看下!”慕锦成挤进门内。 安溪一时也慌了,提裙飞跑:“我这就去书房找!” 慕明成平日里不喜旁人进他的书房,这会儿,慕锦成也顾不得了,直直地闯了进去,将书案上的账册挨个翻了一遍。 没有,啥也没有! 慕锦成头上的汗滚滚地冒出来,他心中万分不安。 “你继续找!”他情知这里不会有,但仍不死心。 既然慕明成回来了,顾青竹必然是一起回了,可她没回蕤华院,到底去了哪里? 老夫人和夫人那儿,他们两人向来都是等回来换了衣裳,同去的,断不会一人独往,再则,蔡姨娘宋允湘对她都不友好,她万不会去,至于慕婉成,她太小,根本说不上话。 她又不是爱玩闹的人,不会去风园赏景,西府的罗霜降这会儿肯定在三生酒楼忙生意,也不会找她说话。 顾青竹,她到底去了哪里! 慕锦成一路走,一路想,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依旧没有头绪,他一抬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府门前,他看见门口站着的男仆,赶忙上前问:“你们可见着少夫人回来了?” “少夫人出门了吗?”门口的男仆讶然道。 “是每天早上,同我们一起站在这儿的那个少年,她今儿穿着梅子黄的长袍。”慕锦成这才想起来,顾青竹换了装扮,门口的人认不出来。 “啊,那是少夫人啊,她先前就和二爷回来了,只是她被一个丫头拦住说了几句话,又匆匆出去了,我们只当她有事,并没有问。”一个稍高的男仆恍然大悟道。 另个清秀的男仆接着说:“对的,对的,二爷隔了会儿也出去了。” “丫头?哪个院里的?”慕锦成迫不及待地追问。 “不晓得,瞧着面生的很。”男仆们俱都摇头。 慕锦成拧眉道:“你们可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我听着,好似说什么面馆?”那个稍高的男仆摸着下巴,努力想了想,旋即放弃道,“那丫头说话太轻,我们没刻意听,只知道这个。” 面馆?是丁家面馆出了事,还是顾家面馆有了问题? 慕锦成不及细想,翻身骑上追云就跑。 他在南苍县向来恶名在外,这般纵马长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撞翻小摊,掀倒货架,街市上行人纷纷避让,留下满街狼藉和骂声,一路扬长而去。 “青竹来了吗?”慕锦成跳下马,直扑丁家面馆。 “没有啊!”方奎惊讶地说。 这会儿正是上客的时候,店里的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顾青竹就算来,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鱼市街那边也没事吧?”慕锦成见他们一个个安然无事,心中巨石愈发下沉,只是不死心地问。 方奎突然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那边生意有了起色,青山刚还赶着马车来拿肉包子,青竹到底出了啥事?” “她不见了,慕家看门人说,听见一个丫头和她说什么面馆,她就匆匆出门了,可你们都没见她,她能去哪儿?”慕锦成捂着脸,全身慌得发抖。 “我们没去慕府,也不认识什么丫头。”方奎说着,扯下袖套,“青竹必是被人诓骗了,我们得去救她!” 第二百八十二章 寻人 “大丫,别做面了!”方奎冲进厨房,对顾大丫大声嚷道。 随即,慕锦成起身朝饭厅的食客抱拳道:“各位见谅,店里有些事,得马上关门出去,为表歉意,今日餐食免费,请诸位明日再来,依旧不收钱!” 食客大多是附近的邻居,一听这话,面面相觑,主家既如此说了,显然是遇着难事了,两餐免费,诚意满满,全没有闹的由头,于是吃完的,没吃完的,皆都呼啦啦起身走了。 “青竹怎么会不见了呢?”顾大丫听了方奎的话,吓得面色惨白。 “大丫,我和方奎先商议着,你快去把你哥找来,若是遇见张西,也叫他速来。”慕锦成灌了口茶,强打起精神。 这会儿,顾青竹必定出了事,他得抢时间找她! “嗳,我这就去!”顾大丫踉跄着奔出门。 她刚出了梨花巷,迎面正遇见骑马而来的梁满仓,她急忙张开双臂,一把拦住,一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了。 “大丫,你这是怎么了?”梁满仓急忙翻身下马,惊讶地问。 顾大丫抹着咕咕而出的眼泪道:“青竹……青竹不知怎的,不知哪去了!” “她不是在慕府吗?怎么会走丢!”梁满仓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日子,南苍县不太平,宋家赝品案案发的蹊跷,结案也蹊跷,而聚宝的肖添寿死得不明不白,到今儿也没有一丝线索,若是顾青竹再平白失踪…… 梁满仓背脊一凉,不敢再想下去。 “三爷就在丁家面馆,你速去吧,我得找我哥来。”顾大丫抽抽噎噎,转身欲走。 “你别去了,我让张西骑马去,这样快些。”梁满仓一把拉住她。 跟他同来的张西立时翻身上马,大声吆喝着:“衙门办案,速速闪开。” 如此,硬生生劈开人流,奔驰而去。 方奎刚煮了茶,梁满仓和顾大丫就回来了。 慕锦成一把抓住壮实的男人,急切地求助:“满仓,你来得正好,青竹傍晚时分突然离家,不知所踪,你赶快调集衙役帮忙寻寻。” 梁满仓到底做了大半年捕快,他心里虽急,却不似慕锦成关心则乱,他安抚道:“三爷,你别急,南苍县这么大,没有具体目标,要想找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 “我只有面馆这一个线索,可还是个假的!”慕锦成紧紧握着拳头,砸在桌上,他此刻太恨自个无用,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梁满仓沾着茶水,在餐桌上画了个简易的图:“我想必定有人假冒大丫她们传信,说面馆出了状况,青竹心急,徒步来的话,她为了赶时间,必定不会走大路,只是我们不知道她到底会选哪条小巷抄近道来。” “我们每一条都去找!”一个男人朗声接口,顾青山几乎把马抽疯,跟着张西,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梁满仓沉声吩咐:“张西,你画张简图,把周围的兄弟都调过来,从慕府到丁家面馆每一条小巷都去找,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她会不会直接去鱼市街那边?”慕锦成突然想起来问。 梁满仓想了想,摇头道:“若是有人故意诓骗她,不会选鱼市街,因为那里只有纵横两条街市,沿途没有遮蔽,不似梨花巷地势复杂,酒馆茶楼旅店密集,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藏人偷袭。” 说话间,张西已经把周围街巷画了简图,给每个人传着看了一遍,众人记在心里,全都分散出去找,顾大丫和郑招娣也跟着去了,丁家面馆只留顾小花和方玲看着,有什么消息,方便互相传递。 慕锦成等人忙着寸寸搜寻,而慕家也翻了天。 右玉见慕锦成和顾青竹久不回来,心里惴惴不安,急急忙忙去玉兰院,安溪心里同样七上八下,两个大丫头不敢隐瞒,赶忙去回禀卢氏。 慕家最重要的三个小辈都不见了,这还得了,卢氏急忙传了熊永年,让他尽数派人出去找。 熊永年担心人手不够,又去西府找薛宁借人,这一下子,东西两府全惊动了,足出动了二百多人去寻,可这些人撒进茫茫夜色的南苍县,仿佛往大海里滴了几点墨汁,根本连一点颜色都看不见就散了。 慕锦成坚持把每条小巷都走一遍,夜色漫溢,周遭的火把亮起来,人声嘈杂,恍惚是那一日的上元灯节,他和顾青竹被人群挤散,那时的他只是担心她认不得回家的路,而今日,他手心里俱是冷汗,完全是怕的,一种前所未有,令人心窒的恐惧,他害怕失去,唯恐再不能看见她的笑靥。 “这沟里有条丝帕!”前面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慕锦成飞奔而去,他接过那条湿漉漉沾了污泥的丝帕,眼中一下子有了亮光。 “是青竹的帕子!” 这帕子一角绣着一丛野蔷薇,是他早上给她包核桃脆和芝麻酥的。 他夺过旁边人的火把,沿路细细寻找,几粒碎芝麻,数片薄片,显然是顾青竹袖子里掉落的残渣。 “这里通哪里?!”慕锦成赤红的眼睛问。 梁满仓心思缜密,细细分析:“从这里出去,大商户是春风客栈,昌隆酒楼,一品茶楼,小的还有杂货铺,车马行,粮油店等等十多家,再说,就算青竹在此处被人掳走,劫匪也未必一定从这里出去。” 慕锦成深呼了几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劫匪掳走青竹,针对的并不一定是她本身,极有可能还是慕家,最近三生入股聚宝,恐怕挡了一些人的财路,他们若是要钱倒是好办,若是为了给慕家颜色,只怕我们得赶在劫匪前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无论她被藏在哪里,我今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无论如何找到她!” “那我们就从这里翻吧!”梁满仓咬牙,若是没有捷径,最笨法子的就是一家家查! 众人无言疾行,半刻钟就出了小巷,上了街市。 因着梁满仓带着衙役,他们两人分一组,再带上慕锦成等人,挨家搜查,各家商户无人敢拦,就是掌管昌隆酒楼的钱漫,见着杀气腾腾的慕锦成,也不敢上前质疑,任由他们各处查找。 将整片街扫荡了一遍,所有的犄角旮旯无一处遗漏,仍然一无所获,眼见天色愈晚,众人心里俱都发紧。 “不在这里,会在哪里!”慕锦成低吼。 顾青山跺跺脚:“我们再去下一条街市看看,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了!” “梁捕头,前面也有人在找人!”张西气喘吁吁跑回来道。 “谁?”慕锦成眸色血红。 “三爷?”薛宁急跑了来,一见慕锦成,惊喜道,“我可算是找着一个了!” “除了青竹,还有谁丢了?”梁满仓敏锐地追问。 薛宁拱手:“梁捕头,我家东府二爷傍晚出门,到现在也没有回家,他的丫头说,他拣了一封信匆匆走的。” “这……”梁满仓沉吟片刻,吩咐道,“张西,去把街面上的衙役都叫来,看谁在傍晚时分见过慕二爷。” “是!”张西领命而去。 “慕家一连丢了两个人,我看这事不简单,青竹的事,暂无线索,我们不妨先找找你哥,或许找到慕二爷,青竹也会有下落。”梁满仓拍拍慕锦成的肩膀,理智道。 慕锦成一言不发,全身僵硬,冰冷如铁,面色更是骇人得寒意深深。 不大会儿,几十个衙役就聚拢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回忆,终于拼凑出了慕明成的行踪,他最后~进了宋家的富祥旅店! 那家店在另一条街上,反向穿过刚才的小巷就到了。 众人一下子仿佛看见了希望,慕锦成率先发足狂奔,其余人紧紧跟随,薛宁急忙招呼慕家府兵家丁分几路赶过去。 富祥旅店门面不大,兼着宋家经济拮据,十多年没有重新装修过,门口廊柱红漆剥落,内里破败昏黄,这个时候,还没到茶市旺季,平日里,没几个人住店,故而,生意萧索,门可罗雀。 按理,守着这样不赚钱的店面,掌柜和伙计合该没精打采,躲懒偷闲才是,可这里的人个个瞪圆了眼睛,像防贼似的紧盯着门口。 慕锦成像一阵飓风刮进来,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已经一招锁喉,将想要喊叫的瘦干掌柜一把摁住,另两个伙计刚上前拉扯,就被顾青山等人制服。 “啊……啊……”瘦干掌柜用力抠慕锦成的手,呜呜咽咽地话不成句。 “说,你把人藏哪里了,……不说,信不信,我即刻送你上西天!”慕锦成手上用力,狠绝道。 慕锦成在南苍县作威作福惯了,无法无天是家常便饭,瘦干掌柜脸上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两眼上翻,只差背过气去,他扛不过,只得抬手指指楼上。 慕锦成手指略松,瘦干掌柜的破锣嗓子几乎把肺咳了出来。 “看着他!”慕锦成将他像破布一样甩出去,蹬蹬蹬地飞奔上楼。 自有衙役接管,梁满仓,顾青山等人紧跟其后。 楼上有十多间隔开的房间,廊道里光线昏暗,慕锦成一直往里挨个搜,靠墙一间屋子,斑驳的门头上钉着二零一的门牌。 慕锦成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出,这门和这家店一样老旧腐朽,他又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整个门完全招架不住,轰然倒塌,溅起地上微尘乱飞。 屋中一豆灯火,昏暗不明,慕锦成暴力破门,只闻一声女子惊呼。 “青竹!”不消见人,慕锦成已经大喜过望,他急不可待地闯了进去。 “啊!”顾青竹的尖叫刺破漆黑的夜空,也将慕锦成的心凌迟得千疮百孔!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出事 一架简易的屏风将屋内隔成两处,前面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后面则只有一张床。 此时如飞刀扎入慕锦成眼中的,是床上衣裳凌乱的两个人! 顾青竹鬓发散乱,梅子黄的发带松了,一头乌发披散了大半,身上的长袍领口大张,就连内里的月白中衣也扯下了,露出莹白的肩膀和胸前大片雪肌,而袍角更是上翻,纤细的长腿就在眼前,此刻,她大睁着杏眼,惊慌失措,双手不知是捂住胸口,还是要拉住袍角。 而床上另一个人竟是慕明成!他散着头发半躺着,身上的长袍里衣全部敞开,结实的半身肌骨印着几道血痕,他此刻满面潮红,眼神慵懒迷离,一副欲死欲仙的癫狂状态。 慕锦成奔波担心了半夜,陡然见此情形,心仿佛被扎了万千窟窿,纵是傻子也看出了端倪。 “你们!”愤怒绝望像海啸一般迅速淹没了他,他没法思考,无从辨别,满心满眼都是目之所见! 他转身就走,心中如被沸腾的热油浇过,一个是他的至亲兄长,一个是他的心爱的人,他们在做他小心翼翼维护,万般珍爱的事,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了,拆房毁屋杀人! 顾青竹狼狈不堪地捂住领口,泣呼:“慕锦成!” 慕锦成滞住脚步,用力扯下身上的苏绣锦袍,背身扬手,宽大的衣裳整个蒙住了顾青竹,她的热泪滚滚而下,而只着里衣的慕锦成昂首阔步而出。 这不过是三五息的工夫,紧跟着进来的梁满仓上前,正与慕锦成错身而过,他一愣,再见床角的凌乱,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他立时转身,堵住门口,不让其他人进入。 “大丫,招娣,你们把青竹带走!”梁满仓低声吩咐。 顾青竹被顾大丫和郑招娣架着出了旅店,方奎迅速赶着马车离开。 待顾青竹离走了,梁满仓入内探查,只见慕明成神色诡异,他躬身问道:“慕二爷,你怎么样?” “快让她走开!”他咬牙闷哼。 随即,他手中一物,银光微闪,只听扑哧一声,腿上皮肉刺穿的声音。 “你?!”梁满仓惊诧不已。 他低头细观,这才发现床褥已经被鲜血染红,细嗅之下,屋内隐约有一股子铁锈味儿。 “张西,快去叫薛管家!”梁满仓高声吩咐。 慕明成筋骨软得已经完全不能行走,薛宁叫了两个高大的府兵将他搀扶出去,一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封闭富祥旅店,速请仵作来勘验,另外,将这里的人全部带去县衙讯问!”梁满仓扬手高呼。 衙役们井然有序地行动,瘦干掌柜和两个伙计拼命挣扎,挨了没头没脑的几棍子才安生地被带走。 今夜的动静着实大了些,即使是晚间,也有很多人站在旅店外指指点点,梁满仓拧眉,慕家有麻烦了,这事恐难以收场。 顾青竹被带回鱼市街的顾家面馆后院,她整个人都是懵了,完全不知道,不过一两个时辰,已经发生了天塌地陷的巨变。 郑招娣打了热水给顾青竹擦手擦脸,又找了她自个的衣裳给她换上。 顾大丫搂着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吸吸鼻子问:“青竹,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青竹头昏昏的,后颈生疼,她伸手摸了摸,努力回忆道:“我今儿从铺子里回来,本想回自个院子里去,却有一个丫头拦住我讲,你们刚来过,留话说,丁家面馆里有事,叫我立时就去。 之前,顾家面馆就遇过地痞无赖,我一听这话就急了,本想抄小巷去快些,却不料被人打晕了,刚才门被大力踢开,才将我震醒,哪知……竟然……” 顾青竹想到慕锦成绝望杀人的目光,一时哽咽,捂着脸,无声地哭了。 顾大丫一把抱着顾青竹,陪着哭:“这是哪个王八蛋害你!” “青竹,今夜之事,三爷他……只怕要误会了。”郑招娣眼泪不停地掉落,担忧道。 顾大丫气哼哼挥着拳头:“误会?我们青竹受了这么大罪,我还要找他算账呢,平日看着怎样怎样疼人,这会子可露出狐狸尾巴了,不说他没保护好,还不分青红皂白甩手就走,这什么意思,分明是不信青竹!” “你别火上浇油地闹了,快些让青竹歇着吧。”郑招娣拍拍顾大丫的手臂。 顾青竹抹掉眼泪,红肿着眼睛道:“我要回去!回慕家把事情说清楚,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藏着掖着,好似我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会儿太晚了,明天我们陪你去?”郑招娣只当她伤心过度,抚着她的背道。 顾青竹垂头低语:“我只怕错过今晚,再也讲不清了。” 她从来没有这般沮丧过,哪怕去年遇到那么多棘手的事情,她也总能想到办法解决,而不像今夜,让她如此无助彷徨害怕! 半晌,坐在外间的顾青山闷声道:“要回就回吧,我去套马车。” 此刻已是半夜,顾青山赶着马车行走在空寂的街市上,顾青竹浑身瑟瑟,她努力克制着,才不让自己发出牙齿打颤的声音。 及到慕府门前,顾青竹跳下马车,哑着嗓子拒绝了大丫和招娣的陪同,她站在阶下,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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