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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下便闭上了眼睛,茯苓放下两层帐幔,又将铜炉里的炭多加了几块,灭了屋里大多的灯火,只留一盏微弱的绿釉荷叶灯。 茯苓端了那碗汤出去,卢氏在床上听见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她在暗色里睁开了眼睛。 慕绍堂书房里的那张画,浣纱院,乃至只有眼睛有那么一点相似的蔡氏,都像一根刺,这些年,长长久久地扎在卢氏的心上。 她有时觉得,那根刺已经跟她的心长成一体,谁也不能用浣娘伤害她半分,然而,慕绍堂得知真相的怒火,蔡氏得意的媚笑,都在无声地告诉她,她输了,输给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死人,而且还输得万分的惨! 辗转无眠,最后一点灯火熄灭,天边露了一线白,卢氏方才迷瞪着睡了一会儿。 榕华院中,昨夜还老老实实各睡一边的人,今儿又团在一处,顾青竹裹着自个的被子,挤在慕锦成怀里。 慕锦成被冻醒了,他一低头就看见怀里的女孩儿睡得正香,满头的乌发铺在枕上,散得到处都是,与他的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 此时的顾青竹仿佛收起小爪子的猫崽,长长的睫毛低垂,鼻尖上的小雀斑格外引人注目,慕锦成将耷拉在她脸颊上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她粉嫩的耳朵,看着人心痒,他不由得伸手捻了捻她可爱的耳垂,微凉。 慕锦成收了手,将身上的被子扯了些,盖住自个,满意地抱着顾青竹继续睡。 “你……”这次顾青竹知道压低声音,但她的火气比上次还大。 一睁眼,就重现昨日早上的情形,这搁谁都得噩梦呀。 慕锦成半眯着眼,似乎没睡醒,哑着嗓子道:“又吵吵!” “你这个无赖!”顾青竹对他又踢又打。 慕锦成擒住她的手腕,虎着脸道:“分明是你钻了我的被窝,还赖我!” 顾青竹低头,这才看见自个连人带被都在慕锦成的被窝里,这下糗大了。 “抱枕呢?”顾青竹低头去寻。 床上没有,她撩开帐幔一瞧,可怜的抱枕躺在脚踏上。 慕锦成先下手为强,低哼道:“肯定是你昨晚为了钻我被窝,将抱枕扔了!” 顾青竹顺了顺头发,这样冷的天气,睡一床被子确实冷了些,可她睡觉一向老实,要不然也照顾不好小妹,可到了这里怎么就浑然不觉了?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加一床被子!”顾青竹有些理亏,偷看了他一眼,外强中干道。 “我说不出口,要说,你……阿嚏!”慕锦成话没说完,对着顾青竹就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幸好他及时扭头用手肘掩住了口鼻,要不然可就喷她一脸了。 “你该不是受了风寒吧?”顾青竹蹙眉看看他。 观其面色,确似着了凉,但他惯会捉弄人,顾青竹不得不多问一句。 慕锦成眨了眨眼,促狭道:“还不是为你冻的!” 这话暧昧至极,这会儿,右玉和春莺正捧了水来,恰听得这句,顾青竹脸烧了起来。 她无声瞪他,慕锦成假装无力,一下子滑到被窝里,像条咸鱼似的躺着。 今儿无论怎么说,她占了他的被子,慕锦成病了,顾青竹有些过意不去,她从床上起来,拉着右玉问:“他似凉着了,能弄碗姜汤给他喝了发汗吗?” “少夫人,莫急,我们昨儿看见榕华院西厢有个小厨房,大约有些米面之类,只不知有没有姜。”右玉安慰道。 “我瞧瞧!”顾青竹穿上外裳,随意绾了头发,推门出去。 春莺赶忙拿了火狐斗篷,追出去给她披上,主仆两人转过游廊,果见一处关闭的门,隔窗看着有锅碗灶台,两人进去一阵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找出两块皱巴巴的姜。 春莺点了炉子,顾青竹洗刷了几样待用的东西,将姜切成了细丝,放在砂钵里,找了半天也没有糖,只好将就熬着。 老话讲,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会儿,顾青竹守着炉火等姜汤,只觉外间的寒气直往身上扑,不由得跺了跺脚。 “少夫人,你回去吧,奴婢在这里守着。”春莺哈了口气,搓搓手道。 顾青竹将斗篷展开,搭在她身上:“你不也冷的,咱们挨着一处,能暖和些。” “奴婢不敢!”春莺吓了一跳,一下子从斗篷下跳了出去。 顾青竹一把拉住她:“怕什么嘛,我晓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但这会儿只有咱们两个,好歹也是共过生死的交情,总要与旁人不一样些。” “奴婢晓得少夫人是好意,心里感激不尽,可奴婢就是奴婢,明处不得逾矩,私下里更不敢放肆!”春莺躬身行礼。 果然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调教地十分好,只是未免太不知变通,顾青竹不好再为难她,只得偏身拦在她前头,聊胜于无地为她挡一点寒气。 所幸,姜汤很快沸腾了,待它滚了七八滚,春莺抢着便用抹布包住砂钵的两耳,端到内室来。 顾青竹用茶盏盛了,略凉了凉,递给床上的慕锦成:“快喝了吧。” “呼呼呼,好辣!”慕锦成只抿了一口,便呲牙咧嘴,伸着舌头叫唤。 顾青竹一脸歉意道:“小厨房里没糖,你凑合喝吧,一会儿捂着被子,发了汗就好了。” “你是担心我呀。”慕锦成嘻笑。 真是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顾青竹不得不板下脸道:“哪来那么多话!” 慕锦成一口灌了姜汤,掀开被子下床:“我又不是姑娘家,怎会这般娇气,咱们可得快着些,还得去各处请安。” 因着寇氏不大习惯松鹤院的床,她昨儿下午挪回东府的松芝院了,故而,慕锦成和顾青竹要过府去请安。 老太太跟前仍旧热闹得很,两府的女眷都聚在屋里,说说笑笑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卢氏回自个的朝晖院,慕锦成带着顾青竹也跟着去了,顾青竹是第一次进婆母的院子,这里比别处院落都大,屋中陈设更是精致华美。 满地深毛的玉兰花地毯,走上去,无声无息,整套的花梨木家具,色泽油润,纹理细密,屋中博古架上放着镏金掐丝麒麟送财嵌宝银器,七彩琉璃大南瓜,青白玉雕刻的白菜,描金银丝瑞兽葡萄纹一套八件酒壶酒盏,还有些瓷器瓶罐,都是极其精美之物。 卢氏坐在当中软榻,慕锦成斜倚在椅子上,玩随手拿的一把镂空小玉壶,顾青竹半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小心陪婆母说话。 慕锦成隔一会儿打个喷嚏,惹得卢氏不时看过来,话说得心不在焉,待他打了第三次,不停吸溜着鼻子,卢氏终于忍不住了。 她看着顾青竹,拧眉道:“按说,你们是新婚,母亲该盼着你们琴瑟和谐,如胶似漆是好事,可……,少年人也该爱惜身子,才可来日方长!” 第二百零五章 被迫学管家 昨儿,卢氏闹心了大半夜,早间起来精神不济,茯苓用了比平日更多的脂粉,才堪堪让她的脸色好看些,她担心慕绍堂被蔡氏掏空身子,此时见慕锦成打了喷嚏,难免有些压不住火。 蓦然听了这话,顾青竹的脸腾得烧起来,连头发遮住的脖子后面的肌肤都泛了红,她垂下头,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事让她怎么辩,又该辩什么呢? 慕锦成瞥了眼顾青竹红透的耳垂,嘻笑道:“娘,瞧您说的,您吓着我乡下媳妇了!再说,您儿子再无用,闺房之中还是做得了主的!” 卢氏瞧着顾青竹的脑袋愈发低下去,露出一截纤细粉红的脖颈,又见慕锦成十分袒护,想来,他们先前共同涉险,而今新婚燕尔,难免夫妇一体,恩爱异常。 思及此,她不免叹口气道:“罢了,我一会儿打发熊永年请谭先生过府来给你瞧瞧。” 慕锦成不想劳师动众,赶忙劝道:“娘,我不过是住不惯西府的院子,又兼着下雪,有些凉着了,一点小毛病,您别麻烦谭叔了,何况,青竹不是现成的医者么,我今早来时,就喝了她熬的姜汤,等会儿回去再喝些,发了汗就好了。” 卢氏亦怕大惊小怪惊了婆母,但仍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的能行?” “那当然了,我媳妇厉害着呢。”慕锦成牵了顾青竹的手,笑着说。 顾青竹可不敢说大话,忙低声说:“若是能再喝两副药,会更稳妥些。” “那你立时开个方子,好让熊永年早些打发人去德兴药行抓药去。”卢氏有心试她,催促道。 茯苓取了笔墨纸砚,慕锦成巴巴地抢着研磨,顾青竹铺开纸,饱蘸笔墨,凝神写药方。 卢氏走过去,在旁边看着,虽不知药对不对症,却见她的簪花小楷写得十分清丽娟秀,较之她自小由先生教的,也不逊色多少,一时对这个乡下媳妇添了些许好感。 “茯苓,让樱桃速将方子交给熊永年,让他着人去抓药。”卢氏见顾青竹写好了,转身吩咐。 “是。”茯苓拿着药方匆匆出去了。 这会儿,卢氏软了声腔,对他俩道:“最近天气不好,你们还是搬回蕤华院住吧,你打小离不得那张床,这才住过去两天,就着了风寒,往后还不知怎样,可别出什么岔子,让老祖宗和娘担心。” 慕锦成皱眉道:“可……可我到底是过继给二叔的,这才住两日就回来,只怕爹和二叔不肯呢。” “哼,你爹这会儿哪还管了这些事!”卢氏气恼道,“待我晚间亲自与你二叔说,他总不好眼看着你病了,还要强留你在身边做样子!” “爹惹你生气了?”慕锦成难得见卢氏这般怒形于色,轻声问。 卢氏不好当着儿媳妇的面说慕绍堂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还在年里嘛,外头应酬多,他每日喝得醉醺醺的,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晓得爱惜自个身子!” “不是有二哥在吗?”慕锦成挠挠头道。 卢氏趁机劝他:“咱家里也不能全指着你二哥,他再能干,也只一个脑子,一双手,你如今成家了,三生的生意,你也该分担一些才好。” “又来了!”慕锦成垮下一张脸,“我还病着呢。”说着,抚胸佯咳了几声。 卢氏知他最不喜谈接手生意之事,嗔怪道:“你这孩子,就这点吓娘的本事,日后,等爹娘都去了,你靠什么过活呀!” “呸呸呸,年节里说什么丧气话!”慕锦成拍着扶手,冲地上唾了三口。 “算了,不说了,和你媳妇吃点点心吧,这是秋月斋新出的。”卢氏慈爱地看着儿子。 慕锦成拈了小碟里一片云丝糕咬了一口,不由得点点头道:“又软又甜,好吃!” 顾青竹随着他吃了一点,低声道:“这是薏仁做的,你少吃些。” “那我吃哪个?”慕锦成十分顺从地丢下,伸头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 “这是南瓜做的,你吃点吧。”顾青竹掰了一块黄色的面卷,尝了尝,认真地说。 “你是我媳妇,我自是听你的!”慕锦成也不嫌弃,直接拿了顾青竹剩下的那半块,塞到嘴里,笑得见眉不见眼。 顾青竹想着婆母还在上头坐着,刚刚才训诫过,这会儿又当了耳旁风,不由得横了他一眼,意叫他不要胡说。 两人如此这般,看在卢氏眼里,正是小儿女眉目传情,你侬我侬,一时又欢喜又伤心。 之前她还担心给慕锦成娶个乡下丫头,貌丑肤黑,畏畏缩缩不得儿子喜欢,现如今看着,两人却是十分要好,倒不似自个,风风光光嫁入慕家,虽与慕绍堂二十多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到底意难平。 “夫人,西府的二夫人来了。”外间的小丫头回禀。 “快让进来!”卢氏起身迎了几步。 穿过厚实的棉帘子,罗霜降屈身福了福:“弟妇见过嫂嫂。” “罗姨。”慕锦成和顾青竹随后行礼。 “你们也在这里。”罗霜降笑着拉着他们。 “弟妹快来坐。”卢氏让过软榻招呼,又对茯苓说,“去换新茶来。” 罗霜降谦让了几回,只和两个小辈坐下首的椅子,卢氏依旧靠在软枕上,端了新茶,抿了一口道:“今儿天怪冷的,你怎么不在自个屋里歇着,倒还两头跑。” 罗霜降抱着茶盏,笑道:“先前给婆母问安的时候,本就想到嫂嫂这里来的,可绍……二爷他要到官署去,一时找不到厚绒大氅,我少不得回去替他寻,所以这会儿才得空来。” “说起我们家这个二老爷,前半辈子可是吃了不少苦,这会子有了你,贴心贴意的,倒是有福了。”卢氏感慨道。 “哪里,都是弟妇高攀,如今得以服侍二爷左右,还得谢嫂嫂那日成全。”罗霜降真诚地说。 卢氏度量罗霜降不会无缘无故来,遂开口道:“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既然分嫁了他们兄弟,自然要和睦共处,之前西府没有女主子,二叔又常年不在家,你们那边一应收支,这些年都是我代管着,如今,二叔有了你,西府自然由你做主,我今日便将账册交还了吧。” 卢氏说着,吩咐茯苓去取账册。 “嫂嫂误会了,弟妇来,并不是为了这个。”罗霜降赶忙拦住道。 卢氏笑道:“弟妹现管着一个大酒楼,每日多少繁杂的事情都要经你的手处理,你放心,西府里的人少事也少,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往年一个人时,只怕生意不好,对不起东家,整日待在酒楼琢磨菜式,也不觉着怎样,如今,却想偷懒歇歇,只给二爷煮茶熬汤,是不是没出息得很。”罗霜降羞涩地笑了笑。 卢氏见她确实没有收回去自管的意思,心下稍安,但一想到外头那些喜欢乱嚼舌根的人,她还是坚持说:“我晓得你想多陪二爷,但如今不管怎样,我都没理由继续代管下去,且容你嫂嫂卸了这副担子吧。” 罗霜降将目光投到顾青竹身上:“嫂嫂若是真这样想,就将西府的事物交给锦成家的来做吧,她年轻,将来西府终究是要由她来掌管的。” “我?不……不……我不行!”顾青竹正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猛然听到这话,一时惊得想都不想,连连摆手。 她打定主意三月就要走的,这会儿怎好接西府家事?!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每日与你婆母学一样为人处世的道理,用不了一年,便可掌家了。”罗霜降笑容温和地说。 “直接交给小辈,弟妹真这么想?二叔他也同意?”卢氏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罗霜降笑容不减:“昨儿,二爷嫌我晚间从酒楼回来迟,发了脾气,特意说,往后不许我管府里的家事,故而,我今日特来给嫂嫂赔不是,可往后天长日久,也不好总劳累嫂嫂,反正锦成和他媳妇也是我们西府的人,让她管着正合适。”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驳二叔的话,那就叫她跟着学吧,至于几时能独当一面,还得看她悟性和天赋。”卢氏定定神,故作淡定地说。 “娘……我……”顾青竹着急地说。 不待她说完,卢氏沉声道:“瞧这点出息,怕什么,又没谁让你明儿就独立处理家务!” 慕锦成正愁没由头留她在身边,这会儿,自然上赶着帮腔:“就是,不急不急,你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再说,有娘亲自教你,还能有啥看家本事藏着掖着不能说的,定然是一股脑儿告诉你!” “瞧瞧,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会儿,就开始帮媳妇说话了,好似不教会了,都是我的错!”卢氏笑骂。 罗霜降附和道:“少年人,一心一意的,这样子才好呢。” 顾青竹一时无从辩解,这会儿也就由着他们做主了。 卢氏心思转了转,顺势开口说:“弟妹如此说,我正有一事和你商量,锦成家的既然要和我学管家,可住在西府早晚来来去去总是不方便,不如让他们回东府来住。 我晓得他们成亲才两日,我这样说,是有些过分,但总归是为孩子们好,你放心,我既答应了过继,定然不会反悔的。” 罗霜降自然明白她爱子心切,不忍分离,遂说道:“咱们虽说是分府的,但还是一家,每日晨昏定省,在老太太处总能遇着,他们住西府还是东府,其实都是一样的,若是以后能轮换着住,就更好了。” 卢氏见她这般明事理,又十分体贴人,自然打心眼里高兴,不由得与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慕锦成幼时的糗事。 第二百零六章 我到底有什么好的 顾青竹陪坐一旁,听卢氏面色生动地讲儿子,全不似刚才那般威严苛刻,她说的一些小事,连慕锦成都忘记了,她却连那日穿着什么衣裳,甚至是怎样的天气都记得一清二楚。 比如三岁上,第一次带他出门赴宴,就把人家一个胖乎乎的小公子打了,再比如六七岁时和宝应那帮小子,在夏日风园里玩耍,偷偷对着荷塘比谁尿得远。 “娘,你说的肯定不是我,我这么玉树临风,俊逸标致的人,怎么会做这种无知愚蠢的事!”慕锦成见顾青竹低头忍笑,不由得和卢氏耍赖。 “好了,不说了,一晃你都成家了,是不该在你媳妇面前出你的丑。”卢氏笑着止住了话头。 罗霜降七窍玲珑心,她笑着说:“嫂嫂养育孩子不容易,锦成虽说过继了,但总归还是你的孩子。” “弟妹,世事难料,当初,二叔没遇着你,一心只想要个孩子为后,方才过继了锦成,如今,你正年轻,过一两年,你们自个生一个,也不是不可能。”卢氏拉着她的手,诚心诚意地说。 罗霜降被她一说,有些羞赧道:“儿女缘前世修,我和二爷不强求,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有,皆大欢喜,若是没有,总还有锦成。” 卢氏拍拍她的胳膊,宽慰道:“害什么臊,我听说慈恩寺上求子最灵验了,等二月里天气转暖,我陪你去烧香,必定能得一个胖小子。” 罗霜降脸上愈发红了,粉面桃腮,十分好看。 两妯娌又说了会儿话,见时候不早了,罗霜降要去三生酒楼,便起身告辞了。 刚将她送出门,就见樱桃提着一串药包回来了。 茯苓紧走了几步,上前接过,低声问:“如何?” “谭先生说,对症的。”樱桃偏过脸,同样低低地回话。 隔着一箭之地,卢氏领着儿子儿媳站在台阶上,这般看着,只是两个女婢在交接,并不曾听见她们说话。 “快将药熬了吧。”卢氏扬声道,说完,转身回屋去了。 “我听说,老祖宗将陶嬷嬷和春莺赏了你了?”卢氏重新归座,问顾青竹。 顾青竹赶忙挺了挺腰,恭敬的回答:“是的。” 卢氏看出她有些紧张,遂放缓语气道:“你罗姨既有心将西府交给你管,你日后少不得多上心,认真学习,将来你终将要做一府女主子的,虽说少时没有着意训练过待人接物的礼仪,但如今现学也来得及,陶嬷嬷是很好的教引嬷嬷,一应谈吐行走规矩都了然于胸,由她教导你,我最放心。” “嗯,我会好好学的。”顾青竹低眉顺眼地回答。 “娘,我才成亲两日,你就想奴役我媳妇,我的病是好不了了!”歪在椅子上的慕锦成伸手伸腿地怪叫。 “说什么混账话!”卢氏瞪了他一眼,接着道,“我不过是提先与她说说,明日三朝回门后,先跟陶嬷嬷学规矩,慕府少夫人若是连见什么人,行什么礼都稀里糊涂分不清,岂不是叫外头人笑掉大牙,就是在府里,也会被那些个积年的婆子慢待轻视!”卢氏对那日顾青竹差点给蔡氏行礼耿耿于怀。 屋中银丝炭烧得正旺,顾青竹背上密密地出了一层薄汗,她低声道:“婆母说的是,媳妇记下了。” “夫人,熊管家来了,他拟了明日三爷回门礼单,想请您过过目。”茯苓进来回话道。 “让他在外间厢房候着,就说我马上来。”卢氏起身,拢了拢鬓角发簪,又对慕锦成夫妇道,“小厨房里熬着药,等会儿喝了再回去。” “我晓得了,您快去忙吧。”慕锦成嬉笑道。 屋里好不容易只有他们两个,顾青竹刚才手脚都僵硬的不知道怎么放,这会儿终于可以站起来松快一下。 “我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可别怕,你越胆小踌躇,她越生气恼火,不若像我这般不讲常理,她反倒没辙了!”慕锦成陪她站在窗前,笑着安慰道。 此时外间阳光正好,积雪一点点融化,雪水顺着屋檐蜿蜒而行,仿佛下雨一般,院中的草木渐渐露出原本的峥嵘葳蕤来,被雪水洗涮过的叶子泛着苍翠的光。 顾青竹回眸望他,揶揄道:“她是你娘呀,哪怕是个癞头也觉得是个宝!” “我也当你是个宝,无论你是没规矩的乡下丫头,还是将来像我娘一样管着一大家子的女主子。”慕锦成抱着顾青竹,深情地说。 她眼角眉梢有外间照进来的璀璨光芒,脸上是屋中暖气催生的粉嫩娇美,他一时情不自禁,低头想要吻她。 顾青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一把推开他,就在这时,外间门帘一响,茯苓用托盘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和一碟梅脯蜜饯进来。 她偏头看见窗前的两个人,不知为着什么事,一个满面绯红,低头咬唇,一个神色异常,似有恼意,她心里一怔,转瞬笑道:“三爷来吃药吧。” 慕锦成懊恼地走过去,端起碗,跟喝酒似的,一口闷了。 “苦不苦,赶快吃个梅子。”茯苓难得见他喝药这般不闹腾,赶忙将蜜饯递给他。 慕锦成拈了一块,放在嘴里含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茯苓端了药碗,很快出去了,她跟着卢氏多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你……我……”顾青竹磨蹭到屋中,看了眼慕锦成,纠结着,不知怎么说。 慕锦成又吃了一块梅脯,自嘲道:“是我糊涂,一时没有控制住,你三月要走的,可你答应我娘学什么管家!”后半句话,他突兀地拔高了,震得顾青竹一颤。 “我也不想的,可……你也瞧见了,适才,我想推却推不掉!”顾青竹上前一步,轻拉他的衣角,像个犯错的小孩,低头呢喃。 慕锦成最见不得她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他不禁低吼道:“顾青竹,你到底想要什么?慕家少夫人,西府女主子,难道都不能满足你!” “我要的,你不懂,我不想困死在这儿!”顾青竹见他变本加厉,不禁也恼了,扬眉怒对。 慕锦成气得脑袋直抽抽,口不择言道:“不稀罕这里是吧,好好好,我一会儿就告诉我娘,明儿就放你回家,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顾青竹憋着眼睛通红。 “这是怎么了?我在外间就听见你在大呼小叫!”卢氏挑帘进来,就见两人像斗鸡似的,一个额头青筋暴起,一个眼泪汪汪。 “娘,我明日就回……”顾青竹抹了下眼睛,屈身福了福。 可不待顾青竹说完,慕锦成抢着说:“明日归宁,你了不得了,我是爷们,我说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 顾青竹一下子被他的话噎住了,后半句说不出来,只瞪着一双红眼睛看他。 “瞧我作甚,我说的话不可能改!”慕锦成盛气凌人,仰脖子哼了一声。 卢氏听了半天,气笑了:“我当是什么事,这也值得闹,你媳妇说的没错,明儿早些到你老丈人家,吃了午饭,太阳下山前回来,这是祖上的规矩!” “真的?……那行吧。”慕锦成萎了气焰。 他心下更是松了口气,刚才要不是他急中生智,差点出了大事。 卢氏见顾青竹低头垂手站着,走过去拍拍她,哄道:“锦成就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要不然,一会儿,你气还没消,他倒好了,不是白气坏了自个。” 正说着,外间茯苓回禀:“夫人,老夫人那边传饭,说是三生酒楼新送了半片新鲜鹿肉来,让府里人都去尝尝鲜。” “晓得了,就来。”卢氏回了一句,转头对顾青竹说:“去洗洗脸,别一会儿叫老祖宗看出来,这才成亲两日,就闹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成何体统。” “嗯。”顾青竹鼻音很重的应了一声。 慕锦成忙不迭地说:“娘,你先去伺候祖母,我陪她等会儿过去。” “也好,你们可不许再闹了!”卢氏答应着出去了。 慕锦成领着顾青竹去洗浴间,瞧着她红的眼睛,心里不忍,遂打了热水,拧了热帕子递给她:“你擦擦吧。” 顾青竹攥着帕子,心里苦涩,大颗的泪珠哗哗地滚落下来,慌得慕锦成只差跪地求饶。 “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不到,还发脾气,太不男人了。”慕锦成哪里会哄人,张嘴胡说八道。 见她不理,他又蹲在她面前,抓住她另一只手道:“要不然,不打我两下解解气?” 顾青竹无声地退出了他手。 “阿嚏……阿嚏……,啊呀,我头好晕呀,全身冒冷汗!”慕锦成虚弱地叫唤。 “你别吓我!”顾青竹用帕子胡乱抹了下脸,一把抓着他的手,急切地说。 刚才,不过打两三个喷嚏,卢氏就将她训了一顿,这要晕过去了,还不得说她开的药方是毒药呀。 慕锦成将脸埋在他们交握的手中,热泪烫了顾青竹的手心:“你别生气了,行不行,到三月也好,到五月也罢,你到时候想走就走,我只当做一场梦,梦里有你便好了。” “我到底有什么好的,一个乡下丫头,既不懂礼数,也不知进退,还对你又凶又狠,怎么就入了你的眼了?”顾青竹低叹。 第二百零七章 什么都要争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信缘由天定吗?我们在三生茶行第一次遇见,而后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挣到钱漫的一两银子,救了犯心疾的暮春,一起游县衙小花园,在德兴织坊,更是共同面对了很多事,你还给我做过各种吃的,我到现在都惦记着。 最离奇的便是这场姻缘,你那日问我,新婚之日,我为何在老鸦岭,那是因为他们告诉我,娶的是藏龙坳的姑娘,可我哪里晓得,藏龙坳就是顾家坳,我若早知道,肯定开开心心在家里等着你嫁过来。”慕锦成呢喃。 顾青竹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想起之前种种:“你也帮过我很多,在小巷里救过我,又把赁下的面馆交给我们经营,还帮我家里办了最难办的户籍文书,甚至提点我炒茶,虽然那个道听途说不太靠谱。” “这便是我们的缘分啊,虽然我们一直都是吵吵闹闹,可这会儿想起来,桩桩件件都是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慕锦成仰头看她,紧紧抓着她的手,不容她退缩,“不管以后你肯在我身边多少日子,我们在一起时就好好的,行不?” “嗯。”耷拉着脑袋的顾青竹低声应了。 若是避无可避,上天一定要让他们相遇,无论良缘还是孽缘,不如无悔走一程。 两个冤家和解,分别洗了脸,顾青竹不好意思叫春莺进来,慕锦成便看着她匀面补妆, 一会儿说眉毛歪了,一会儿又说唇色太红。 顾青竹本不会这些,被他说的心里没底,只得由着他来画,可惜这人也是个光会耍嘴皮子的,将她的眉毛画得更丑了。 此时,春莺在外头催:“爷,少夫人,老太太那边已经开始摆桌子,咱们可得赶紧的。” 两人急忙出来,春莺一见顾青竹的妆容,吓了一跳,重新帮她修饰了一番,方才匆匆赶到松芝院去。 “怎么来得这般迟?”东暖阁内,卢氏见着他俩进了屋,皱眉道。 顾青竹走得急,一口气还没喘匀,被卢氏一说,脸一下子涨红了,可不待她分辨,寇氏扶着琳琅从内室出来,接口道:“不过是娘几个图个新鲜,随意吃点,今儿又没有爷们在,你总拿那些死理拘着他们做什么!” “娘,媳妇只怕他们年轻,一时没了规矩!”卢氏忙拉开椅子道。 寇氏牵着顾青竹坐在身旁,笑眯眯地说:“我觉得这丫头就很好,俊俏又大方,既不像大家小姐傲气凌人,也不似小户女子畏手畏脚,只你这个婆婆管得忒多,我当年可没对你这般。” 卢氏不好辩驳,只得说:“难得能与老祖宗投缘,是她天大的福气。” 寇氏笑道:“谁还没个年少时候,贪吃贪玩贪睡,本是天性,若是为个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吵翻了,也属平常,不过是小猫小狗打架,隔不了半晌,就又好了。” “娘说的是,媳妇也是头回做婆婆,往后还要多向娘请教。”卢氏赔笑道。 寇氏接着打趣道:“我不过一说,你整日操持家务,迎来送往,已是很忙了,就别多管他们,又比如我,整日待在屋里,还被一群人守着,不给上这儿,不让吃那个,想管也管不了哦。” “老太太可真折煞奴婢了,不就是没让您去厨房嘛,您还真生气呢。”琳琅笑着将擦手的热帕子递给她。 寇氏爽朗地笑:“我晓得你是为我好,生怕我被味儿熏着了,又担心雪地湿滑,摔了我这把老骨头!” 慕锦成听了寇氏的话,甚合他的心意,他的手臂越过顾青竹,抓着老人的手说:“祖母,你下次想到哪里,只管告诉我,只要不是闯荡江湖,浪迹天涯,孙儿都能带你去!” 他的话引得一屋子人笑起来,卢氏掩着嘴,拍他的肩膀:“作死了!越发没规矩。” 寇氏笑得眼角皱纹堆积:“乖孙,祖母老了,能有一日看着重孙在眼巴前跑来跑去,就是你说的江湖天涯喽。” “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到时,我给您凑个好字,只要不嫌他们聒噪就行!”慕锦成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地说。 卢氏看了眼顾青竹,见她面有羞色,看来两人果然如寇氏所说,已经和好了。 “一儿一女啊,祖母喜欢,只是少了点,咱慕家历来人丁不盛,你父亲那一辈只两男一女,你姑母还早早去了,到你这一辈儿,两府也只两男一女,你可得多生几个,祖母贪心,想要一对好字!” 慕锦成豪气地说:“四个啊?行,您说了算!” 站在一旁的蔡氏朝无人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四个,当是母猪下崽呢,瞧那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能不能怀上还另说呢。” 祖孙两个说笑着,婆子丫头陆陆续续端上菜来,宋允湘和慕婉成也来了,众人坐下吃饭。 “今儿新得了鹿肉,我让厨房多做几样,你们少年人多吃些。”寇氏搛了块鹿肉,递给慕锦成,又向其他人招呼道。 桌上,红烧鹿肉软烂,葱爆鹿肉鲜美,酱鹿肉片紧实入味,另有一钵三鲜鹿肉丸则很弹嫩,每人都尝了尝。 因着昨日吃饭闹了不大不小的笑话,顾青竹今日只能一点点吃,连汤勺也不敢多用。 一旁的慕锦成给顾青竹搛了三四片酱鹿肉,抬头问道:“茯苓姐姐,厨房里还有生鹿肉吗?” “约莫还有些的,我打发小丫头问问去。”茯苓转身准备出屋。 慕锦成接着说:“若是有鹿脯给我一些,若是没有,就算了。” “好。”茯苓应了一声出去,让廊下一个机灵的小丫头飞跑着去问。 “你要生肉做什么?”卢氏不解地问。 慕锦成笑嘻嘻地说:“母亲晚上要不要到蕤华院来吃烤肉?” 卢氏连连摇头:“罢了吧,你们自闹去,我可吃不下那个膻味儿。” “四妹、表妹,你们要不要来?”慕锦成看向对面两位小姐。 “我可不去,前年你烤羊肉,不是焦糊了就是吃不动,还把我那件新做的兔毛袄上沾得全是羊膻味儿,洗了好几次才能穿!”慕婉成嘟着嘴拒绝。 一旁的宋允湘顺势接口道:“婉成不去,我也不去了。” 慕锦成巴不得她们不来,嘻嘻哈哈道:“今天烤肉的味道肯定非常好,你们不来,可别后悔呀。” 他在府中翻天猴子似的瞎捣鼓东西不是一日两日了,除了蕤华院时不时出状况的供暖地龙,以及明显多此一举的淋浴,就是各种不着调做吃食的法子。 烤羊肉还算好的,他还干烧过泥巴鸡,至于把豆腐放长毛了,说要准备煎着吃,甚至到处找臭腌菜卤泡豆腐,就更离谱了,这些个光想想就十分可怕的食物,最后都被右玉捏着鼻子偷偷倒掉了。 故而,无论他怎么天花乱坠地吹嘘,旁人也不愿相信他能做出人能吃的食物,如此,没有一个人应承他。 慕锦成先前喝了药,吃饭时,没有再打喷嚏,但卢氏十分心疼儿子,见他们吃了饭,便开口道:“你们今儿不是要搬回来住的,还不快去西府里收拾收拾。” 慕锦成飞快地应了一声,拉着顾青竹就离开了。 寇氏有些疑虑道:“你让锦成搬回来,可曾问过绍台?” 卢氏赶忙回答:“娘请放心,今儿二夫人到我那里坐了坐,说了会儿闲话,我本想将西府这些年的账册家务交给她,可她因着三生酒楼太忙,推辞不接,还说让锦成家的跟我学掌家,将来好直接管西府,我这才开的口请求两孩子回来住,她并没有为难就答应了。” 寇氏点点头道:“嗯,罗氏是个明事理的人,绍台约莫会听她的,我只是提醒你,别单为了疼孩子,把两家闹生分了。” 卢氏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 “大舅母,三嫂要跟你学掌家呀。”坐在一边的宋允湘突然问道。 卢氏看了她一眼说:“你二舅舍不得你二舅母辛苦,想让你三嫂先学着,她年纪小,又从乡下来的,只怕要多费些时日才行。” “外祖母,我爹娘去得早,打小就跟在您身边,如今大舅母要教三嫂掌家,我也不小了,是不是也可以跟着学学?”宋允湘说着,低下头去,泫然欲泣。 寇氏看了眼大媳妇,怜悯道:“你若不怕苦,就跟你舅母学吧,你娘当年若是肯跟我安安分分学掌家,就不会同你爹……,嗐,陈年往事不说了。” “谢外祖母,大舅母。”宋允湘拈着丝帕摁了摁眼角,屈身行礼。 卢氏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忖,这丫头平日里文文弱弱的,这会儿倒是颇有主见,自己先提了学掌家的事,可这未免有些心急,不似闺阁淑女所为,难不成她悄悄看上了哪家公子,思嫁了? 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会讲,见她行礼致谢,笑着说:“你既愿学,自是好的,只是我处理府里的事,多是早间,只怕要辛苦些。” “大舅母请放心,外甥女不怕苦。”宋允湘坚定地说。 “那……,四小姐是不是也可以……”蔡氏在一旁按捺不住,急切地插嘴道。 第二百零八章 游蕤华院 卢氏冷哼了一声:“婉成才多大,要她吃那个苦做什么!” 蔡氏委委屈屈闭了嘴,朝自个亲生闺女望过来,而慕婉成却一扭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年纪虽小,却晓得卢氏教顾青竹是责无旁贷,一则是二夫人的请求,二来,她是慕锦成的媳妇,这才是顶顶重要的原因,至于带上宋允湘,则是祖母在以长辈身份勉强卢氏,而蔡氏这个时候提自个,分明是上赶着挨骂。 在慕婉成心里,蔡氏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她的不当言行带累坏了她在当家主母面前的颜面,蔡氏每次都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她现如今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撇开这边的一屋子尴尬不说,那厢慕锦成带着顾青竹并没有回西府,而是直接前往蕤华院,顾青竹有些不解道:“娘不是让我们回去收拾东西的?” “那些哪里需要你动手,我估摸着右玉早带着人去搬回来了,再说,只是我俩随身物件,也没有多少,她们能做好。”慕锦成笑着说。 果不其然,她一进蕤华院,就见左云正盯着小丫头在廊下刷他们昨日穿的鞋,那鞋昨儿在雪径里走了大半日,不仅湿了,还沾了不少泥。 “爷和少夫人回来了!”左云一见他们,欢喜地道。 院里各处的大小丫头闻声都丢了活计,纷纷过来行礼请安。 “散了,去忙吧。”慕锦成挥挥手,转头问左云,“我前年的烤肉架子呢,赶紧找出来,一会儿厨房送鹿肉来,我们晚上烤了吃。” “这……,爷,咱还是别烤肉了吧!”左云愁眉苦脸地说。 前年这位爷一时兴起烤羊肉,结果害得整个蕤华院都是羊膻味,她们几个足将屋里各处被褥窗幔都拆下来洗了一遍,才堪堪将味儿去了,今年又来?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别愣住了,快去找出来,今年有少夫人在,保管让你们吃得打嘴巴子都不丢!”慕锦成笑哈哈地说。 左云求救地看着新来的少夫人,只希望她能劝这位爷赶快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被她望得有些不好意思,顾青竹只好开口道:“什么烤肉架子,我不知道,但吃一顿烤肉,并不是难事,我还是能做到的。” 慕锦成得意道:“瞧瞧,少夫人亲口说了,我没骗你们吧!” 此时右玉从里间出来,笑着推了推左云:“叫你去便去呗,哪有这么话!” 左云不情不愿,带着小丫头到后头库房去寻烤肉架子。 打发了右玉安排春莺住处,慕锦成兴致勃勃地对顾青竹说:“我领你各处转转。”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抄手游廊,各处走走,蕤华院比榕华院大,各处花木经过多年栽培,早已成势,虽是冬日,那些常青的香樟翠竹依旧郁葱洇润,就是落了叶的玉兰银杏亦是风骨遒劲,廊下摆放着各种兰花萱草,以及不畏寒冷开放的茶花月季,看着赏心悦目。 “三爷,三爷!”不远处,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见着慕锦成走来,立时在架子上抖动羽毛欢叫。 顾青竹不禁莞尔:“这鸟竟然能说的和人一般无二。” “这有什么,看我逗它!”慕锦成拿了小勺喂食,开口道:“三爷如何?” “风流倜傥,人中龙凤!”那鹦鹉转转乌黑的眼珠,极清楚地说。 顾青竹掩嘴笑:“它除了恭维你,还会说啥?” 慕锦成又问:“她是谁呀?” 鹦鹉歪头望着顾青竹,眼珠子一动不动。 “她是少夫人,少~夫~人~!”慕锦成一字一顿地教。 “少……少……”鹦鹉在架子上兴奋地叫。 “呆瓜,是少~夫~人~!”慕锦成又重复了一遍。 “少妇……少妇……”鹦鹉改口极快,频频发出让人尴尬不已的词。 顾青竹一脸无奈,慕锦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大骂:“又笨又蠢的呆瓜,是少~夫~人~!” 鹦鹉被他笑得不知所措,滴溜着墨宝般的眼珠子,停了会儿又叫:“少妇……人。” “少夫人!”慕锦成拍了一下它的小脑袋,恐吓道,“你再叫不好,小心我炖了你喝汤!” “少妇……人……少妇人……少夫人……”鹦鹉似乎听得懂他说的炖汤,立时抑扬顿挫,不间断地叫,魔音洗脑,让人分辨不出错在哪里。 “走吧。”顾青竹左右张望了下,这要让人看见了,还当他俩是傻子,非跟一只鸟较劲。 慕锦成放下鸟食,拍拍手,跟着顾青竹走了,走不多远,回头瞪眼:“呆瓜!” 那鹦鹉闻声,又叽里咕噜一阵乱叫。 “这么聪明的鸟,居然叫呆瓜。”走出好远,顾青竹叹息道。 慕锦成捡了一截树枝,随手扫着背阴处的残雪,笑道:“只会人云亦云地学舌,可不是呆瓜嘛。” 顾青竹停住,一瞬不瞬地看他。 “我晓得你有自个的想法,不想像我祖母和母亲那样,困在犹如枯井的四方天地里,一辈子只围着夫君孩子转。”作为一个现代人,慕锦成一点也不难理解顾青竹的想法,虽然她的所思所想,在这里几乎是离经叛道的。 顾青竹低头,扭着衣角道:“我也不是不想照顾将来的家人,只是不想这般早放弃我想要的东西而已。” “我等你啊!”慕锦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闻言,顾青竹猛然抬头,正望进他的眼中,眸光璀璨,仿佛夏日夜空亿万星辰闪耀,令她目眩神迷,不禁想要沉沦其间。 见她一时怔怔的,慕锦成抬手在她面前摇了摇,嘻笑道:“怎么,这就感动了?是不是感动到要以身相许?” “没正形,不和你说了!”顾青竹突然回神,扭头就走。 她面上已然瞬间红了,这男人生得很好看,俊逸标致,相貌堂堂,说起这些胡话来,更是信手拈来,若他不是个纨绔,真的很让人心动。 “嘻嘻。”慕锦成笑着追上来,摇头晃脑地与她并肩。 两人不疾不徐一路前行,偶尔驻足同看一处风景,这里是慕锦成长大的地方,几乎每一处都有可说的趣事或糗事,他说得风趣幽默,引得顾青竹笑个不停,慕锦成愿与她分享那些过往,除了心中那个隐藏的最大秘密。 游廊尽头是一处角门,那里原本通风园,后来出了点事,便封了,这几年到了夏日,慕锦成偶尔叫人开了,一个人进去逛逛,又或者为了偷跑出去玩耍,翻风园老槐树下的那段矮墙。 那一处是他偶然发现的,因着老槐树的枝丫伸出去,有一年夏天刮大风,树枝把院墙上头蹭掉了一部分,慕锦成为了方便进去,并不曾告诉府里来修,也不许宝应说出去,故而,那处院墙就比别处矮了几分。 两人穿过一处假山流水的小园子,绕回到正屋,右玉担心慕锦成的病,遂道:“爷进屋歇会儿吧,明日总不好拖着病体去见亲家老爷,这让人家怎么想呢。” 慕锦成只得和顾青竹进屋,一入屋中,仿佛两番天地,正屋坐北朝南,不仅有极好的阳光照着,屋里更是顺墙一圈铺了地龙,厨房日夜烧着热水,让整个屋中暖意融融。 右玉和春莺帮他两人换了衣裳,便退了出去,慕锦成歪在床上问:“你要不要睡会儿?” 正在四处好奇打量的顾青竹摇摇头。 “我不过是一时不防,凉着了,现吃了药,已然好了,只她们大惊小怪,这会儿睡不着,我们说说话。”慕锦成搂着大抱枕盯着顾青竹的身影道。 这屋里的陈设不似松芝院的庄重,也没有朝晖院的奢华,家具选的是黑酸枝,明亮的阳光透进来,可以看见清晰漂亮的木头纹理。 书架上歪斜着几本书,又有一些小摆件,大多精巧别致,老太太赏的那对玉如意,以及慕绍台送的嵌宝匕首摆在显眼的位置上,顾青竹一眼看见她之前给他装茶的粗陶罐也在其中,好似一只又笨又丑的鸭子混在一群轻盈飘逸的仙鹤里。 “你怎么还留着这个?”顾青竹踮起脚尖,将陶罐拿在手里问。 “你送我的,哪怕是片树叶,我也会像珍宝似的收藏着。”慕锦成望着她笑。 “也就只剩一张嘴哄人了!”顾青竹低嗔。 她揭开盖子,里面茶叶已经没有了,只留下淡淡的茶香,不觉深嗅,沁人心脾。 “你来瞧瞧这张床。”慕锦成从床上坐起来,招呼道。 “你娘说的那般神奇,好似也没什么呀?”顾青竹围着床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门道,走到他面前问。 这是张很普通的雕花架子床,若一定要找出不一样来,就是床栏板上的花式大多是不同形态的莲花,再有就是因着年岁久远的缘故,床栏各处都被摸得很光滑,温润泛光。 “你这话若是被我娘听着了,非罚你跪不可呢。”慕锦成故意板着脸道。 “哦。”顾青竹有些后怕地用手指按住了嘴巴。 瞧她当了真,慕锦成得逞地笑:“据说,这床可是老祖宗的老祖宗用过的,在这上面可是生过慕家最出名的那三位,为此,这床还写在家规里,要求代代相传,且只传长房嫡孙。” “那……怎么到你这儿了?”顾青竹眨眨眼睛,慕明成好似才是慕家的长房长孙吧。 第二百零九章 饕餮 慕锦成盘腿坐着,一本正经地说:“讲起这个,可就邪性了,祖母说,我出生时屋中霞光大盛,还说那光是床发出来的,后来因着我一离开这床就哭闹不休,我娘只好晚上亲自带我睡,到了再大些,分房分床,我一睡别的床就生病遭灾,害得我娘只好把床让给我了。” “你是胡诌的吧,哪有这样离奇的事!”顾青竹盯着他过分严肃的脸,不确信地说。 慕锦成笑而不语。 他可真不是胡诌,他就是被这张床从现代送来了这里。 慕锦成记得很清楚,大三那年中秋晚会,顾篁和她室友要做一个茶艺表演节目,他积极申请客串品茶公子,结果,他在候场的时候,一不小心在这张古老的床上打了个瞌睡,结果,一转眼,他就在大黎国呱呱坠地。 至于离了床就哭,是他这个外嫩里老的穿越人士自保的法子,他希望这是老天爷开的一个国际玩笑,盼着能很快修复时光隧道的BUG,让他再穿回去,故而,他一分钟也不能离开这个可能随时启动的返航“飞船”。 可是一直等了四年,这张床仿佛失去了动力,稳稳趴在屋中,他用那双小肉手摸过所有可能藏有机关的地方,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而后确实发生了几件离奇的事情,当他病了或者摔破皮,只要在这张床上睡一觉,就能好很多,比吃药还管用,但这法子对其他人就没效。 有一次他和宝兴一起掉进风园的荷塘里,他在床上睡了三天就没事了,而宝兴却把脑子烧坏了,就因为这事,卢氏坚决把床给了他,做保命用。 顾青竹见他不说话,只当是被她说中:“哼,你果然是骗我的!” 慕锦成探身拉她的手:“这话你和我说说便罢了,可不能在母亲跟前说!” 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似是而非,顾青竹一时也难辨真假。 外头,右玉隔窗说道:“少夫人,茯苓姐姐着人送了鹿肉来。” 顾青竹慌得一下子抽出手,仿佛被人看见似的,她急急扭头应了一声:“来了。” “我病着呢,你陪陪我吧,让她们做去!”慕锦成歪倒在床上耍赖。 顾青竹瞪了他一眼:“你还是睡会儿,养养精神,明儿回顾家坳,我可不想旁人觉得我嫁了个病秧子!” “你就不能说,我是被你……榨……”软榻上的靠枕嗖嗖地飞来,将他的话打的七零八落。 顾青竹气急败坏地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毒哑了!” “谋害亲夫啊!”慕锦成佯装害怕,一蒙头,缩进被子里去了。 顾青竹理了理鬓角衣裳,穿上厚外裳,推门出去。 小厨房的案板上有一大块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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