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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朦胧,唯有大船上的灯火,像一条鱼,在天地间畅游。 船行驶地十分平稳,船舱里的人几乎感觉不到大的颠簸,除了守夜的人,大多吹着凉爽的风睡着了。 钱家三人却一个也睡不着,钱涨是认识江岑的,上次他来抓慕绍台,钱涨还带过路,塞过银票,但这次,他突然翻了脸,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显然是想撇清关系,由此可见,这次北上燕安城,钱家凶多吉少! 天公作美,这几日都是晴朗的天气,大船日夜兼程,只用五日就进了燕安城。 江岑到刑部复命,钱家父子被迅速收监,袁鹏带着人回蓝家。 经过十多人的休养,慕锦成的伤已经大好了,背上结了痂,这几日正犯痒。 “青竹,我这里痒,往下一点,再往这边一点,啊啊啊,好好好。”慕锦成趴在床上,让顾青竹帮着挠痒。 “你别乱抓!”顾青竹一把捉住他的手。 “我痒!”慕锦成委屈道。 “你再挠,以后全是疤,可别说,我没提醒你!”顾青竹气呼呼地吓唬他。 “真的啊?我不想留疤,免得你以后摸着不舒服。”慕锦成瞅了眼顾青竹,一本正经道。 “慕锦成!”顾青竹的脸一下子红了,“谁要摸你!” “你趁我伤着,不知摸了多少遍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你要始乱终弃,不想负责?”慕锦成鼓着腮帮子,摆出一副幽怨的表情。 顾青竹瞪了他一眼:“嘴皮子这么溜,我看你是大好了,明儿就开始练功吧。” “我没好,我这里疼,那里也疼。”慕锦成一把拉着她的手,摇了摇。 正当顾青竹拿他没办法的时候,熊永年来了,他隔着门帘说:“三爷,少夫人,县衙来人说,明儿升堂重审贡茶案。” 他语气里的喜悦藏也藏不住,隔着门帘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笑意。 “这么快,蓝家办事果然利索!”顾青竹惊喜道。 “熊叔,你进来说话。”慕锦成扯了薄毯子盖住半身道。 “明日终将有个结果了,三爷的苦没有白吃!”熊永年笑着说,他眼角的褶皱挤在一起。 “熊叔,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蓝家在朝堂上站住脚,依仗的并不是皇后娘娘吧,要不然一个庶出皇子怎么敢跟嫡出争储君之位?”慕锦成偏头问。 熊永年点点头:“三爷说的不错,蓝家鼎盛百年,如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蓝浔是皇上之师,其父亲又是先帝之师,现下,蓝家长子蓝千蕴是督察院御史,正三品。 而蓝家九子蓝万藏虽是最小的一个,却是个武学奇才,师承马三宝,学习航海,在安南战事中,一战成名,百战百胜,军中流传一句话,慕家军是陆上之虎,而蓝家军则是海中蛟龙。 皇家为什么要和蓝家联姻,恩宠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掌控,之前蓝家还只是文臣,朝中文官多拜在蓝浔门下,几辈子攒下的故交更是遍布朝野,如今到这一代,竟然出了个武将,蓝万藏英名远播,蓝家军所向披靡。 文韬武略,蓝家全都占了,若过早立大皇子为太子,又恐蓝家恃宠而骄,当今皇上如何不头疼? 说什么皇上和葛贵妃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那不过是坊间戏说,不立储位,让蓝葛两家彼此消耗,坐稳自己的江山,皇上才是最大的赢家。” 顾青竹叹了口气:“帝王之心,向来最难揣度,皇子各派为了皇权,争斗不休,还波及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慕锦成拍拍她的手:“所幸明日就有说法了,待救了二哥他们,咱们回南苍县去,这里虽繁华,却活得不舒坦。” 第二日,慕锦成夫妇早早洗漱,和药行众人赶到刑部。 袁鹏提交了一些重要证据,蓝浔进宫请旨,鉴于案件复杂,皇上同意三司会审。 刑部旧案重审已是少见,而三司会审则更是难得,故而,这一天来听审的百姓特别多,一早就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因是慕家的案子,肖骏特意撇下生意赶来。 刑部大堂上摆了三张大案,主审仍旧是刑部官员,只是坐在上面的不是史明,而换成了刑部侍郎徐政,也就是宗彰的岳丈,而他东边坐着督察御史蓝千蕴,西边坐着大理寺卿张为赫。 慕锦成和顾青竹跪在地上陈述贡茶始末,从慕明成受伤,说到贡茶库房被烧,再到交茶时种种疑点。 徐政听完,喝了一声:“将钱家人带上来!” 钱有财父子被推搡了进来,他们戴着脚镣,行走缓慢,但看见慕锦成和顾青竹,眼中立时冒出熊熊怒火。 钱有财咆哮道:“慕家该死,为啥诬陷我们!” 钱溢也跟着骂:“慕锦成,你把慕家卖光了,当初,我还想帮你,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害我!” 钱涨什么话也不说,只他那双平日里怎么也睁不开的眼睛,这会儿圆瞪着,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看着着实吓人。 慕锦成厉声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害慕家,有没有做亏心事,自有大人们公断,何必在这里狡辩!” 徐政猛拍惊堂木:“大胆刁民,胆敢在大堂上喧哗,来人,掌嘴二十!” 第四百四十一章 对簿公堂 衙役们闻声而动,拿出竹板子,照着钱有财和钱溢的脸,左右开工,一顿噼里啪啦,钱溢年轻,两颊只是红肿鼓胀,钱有财干瘦得只剩皮包骨,衙役们不会因为他年纪大就手下留情,十竹板下去,一张嘴吐出满口的血,还混着两个老黄牙。 钱溢不服:“慕锦成也说话了,你们为什么不打……” 他一个“他”字还没说出来,不耐烦的衙役就对着他的嘴猛抽了一下,立时皮破血流,牙齿松动。 吃了苦头的钱溢,捂着嘴,再不敢说话。 见钱家人都老实了,徐政十分满意这顿下马威的打,隔了会儿,他问:“慕锦成诉钱家陷害,故意毁坏贡茶,你们有啥辩解的?” 钱有财和钱溢都被打得开不了口,钱涨扑在地上道:“大人,冤枉!贡茶是皇差,我们只是普通商户人家,如何能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徐政扯了下嘴角:“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带丁武白夜!” 钱涨回头,阳光刺眼,他不禁眯了眯,只见两个人被推了进来。 徐政例行公事地问:“堂下可是丁武和白夜?” “是草民。”两人跪在地上回答。 “王书令,你把之前的口供念一遍给他们听。”徐政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小吏。 “……丁武如实供述,于城外截杀慕家车马,系钱涨指使。”王书令念得字正腔圆,在场的人俱都听得清清楚楚。 钱涨连连磕头:“大人,小民冤枉,丁武原是我府上家丁,因偷盗财物,怕被责罚,连夜逃走了,却没想到被慕家收买,竟在这里含血喷人,诬告于我!” 徐政微微探身:“那白夜在刑部门口暗杀人证,你又做何解释?” “他……他……他是我的长随,我派他来追丁武,可能……可能见他要卖主求荣,所以,一时情急,糊涂犯了错。”钱涨伏在地上,眼珠子乱转,断断续续地说。 “好一张利嘴!一个家贼身上还带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准备为谁死?”徐政冷笑,“继续带人证!” 钱涨头上大颗的汗珠滚落,他看了眼钱有财,见后者面色难看,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 按说,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坊间不会没有半点风声,白夜在城外山庄秘密训练的五十名死士,前后折了不少,如今只剩五六个,他们应该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钱涨本以为刑部来人,他能周旋一二,故而,一直没有发解救信号,却不料,袁鹏雷厉风行,根本没给他喘息说话的机会,一交接清楚,立时带上了船,临走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在门口丢下自己的帕子。 大船日夜航行,一走五日,路上半点动静都没有,钱涨焦心万分,只当死士没有看见他留下的讯号。 徐政的那声冷笑,陡然让他后脊发凉,他这会儿宁愿死士们什么没做。 正当他胡乱猜测的时候,外面押进来三个黑衣人,跟在他们身后来的是袁鹏。 袁鹏拱手道:“回大人,这三人在我们押解钱家父子回京的路上,企图凿船救人,被我的兵士逮住,另有三个负隅顽抗,服毒自尽了。” 徐政曲指叩了叩桌子:“钱涨,这几人是为救你而来,你总不至于说是慕家设的圈套吧。” “这……,我不认识!”钱涨打定主意,死不认账。 慕锦成厉声道:“钱涨,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火烧三生贡茶库房,袭击谢家茶车,燕安城外截杀我们,这一桩桩一件件,岂是你一句不认识,可以抵赖得了的!” 顾青竹俯身磕头:“回禀大人,当初三生被烧,我家夫君曾经逮住一个黑衣人,现在还关在南苍县地牢里,经慕将军确认,那是一名海寇,名叫阮仲六!” 阮仲六的名字一经顾青竹说出口,钱家一众人等俱都一惊,脸色异变。 钱涨自然认得阮仲六,可顾青竹说他是海寇,则让他很意外,联想到当初白夜极力想要救他,虽被他否决了,但之后,白夜有没有想过法子,他就不知道了,或许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朝白夜望去,只见他低头跪在那里,好像大堂上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阮仲六到底是什么人,这会儿,似乎已不重要了,南苍县离燕安城有千里之遥,此时的钱涨只能孤注一掷地赌一把:“臭丫头,你这是不打自招,慕绍台为什么被抓,就是因为暗中勾结海寇,你如今居然联合海寇栽赃,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一次,钱家所有的身价都赔光了,钱涨只有将宝押在钱漫身上,只要她去找林坤,动用上面的关系,不要说一个阮仲六,就是十个也不够路上死的! “钱大公子,这么想见故人?”袁鹏轻笑。 他拍了拍巴掌,外头又进来三个人。 钱涨一回头,几乎一口咬掉舌头,来的不仅有阮仲六,还有押解他的梁满仓和南苍县县衙看门人老荆头。 “大人,快抓住他,他叫梁满仓,是杀害南苍县聚宝钱庄肖掌柜的凶手,府衙出过悬赏布告的!”钱涨大喊,企图转移上坐几位的注意力。 “大呼小叫什么,想讨打?先把你自个的事情交代清楚,再管旁人的事!”徐政猛地一拍惊堂木。 见徐政不买账,钱涨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堂下之人,报上姓名,为何而来?”徐政缓了缓口气问。 梁满仓拱手道:“在下梁满仓,南苍县县衙捕头,应袁统领要求,和荆爷押解犯人进京,此人是三生茶行纵火案的案犯,更是一名海寇,非常狡猾危险。” 顾青竹回眸,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梁满仓,一时又惊又喜。 梁满仓朝她点了点头。 “钱涨,你还有啥说的!”徐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只等他说出其他狡辩的话来。 钱涨死扛,昂着头道::“我不认识这些人,大人难道想将我屈打成招?” “那就让你见见认识的人,死死心。”徐政挥手。 这次进来的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钱漫和宋允蟠。 一见他俩,钱涨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们……你们怎么在一起?” “瞧他们一身衣裳不就知道了。”袁鹏低哼了一声:“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多日,干什么,还用问吗?宋允蟠为了钱家,更为了自个,还妄图出城搬救兵,只可惜没成功。” 钱涨的目光几乎要将宋允蟠千刀万剐,而后者却扬起嘴角,一脸报复的快感,钱漫则痛苦绝望地瘫在地上。 “这下你还有什么说的!”徐政见他脸色不佳,又紧逼道。 “就算他们都是我的人,也是钱家和慕家的私怨,他有损失,我还死了人,不是扯平了么,至于贡茶,那归茶马司管,关我一个商户什么关系!”在强大的证据面前,钱涨再也推脱不掉罪责,只得敷衍道。 如今钱漫也被抓了,最后的期望没有了,这个时候,为了保全自个,他可不会为谁遮掩,当毫无价值的替罪羊。 慕锦成开口道:“南苍县茶马司原副使丁永道在收茶时,故意蒙蔽家父,让他在商户自主送茶的文书上签字,推诿责任,以致贡茶在运送途中出了事。 这虽说是茶马司的事,但钱家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做了亏心事,在知道我们是来鸣冤的情况,还在城外布局截杀,这分明是不想贡茶案被翻案!” 边一直没说话的蓝千蕴突然开口道:“慕明成的案卷,我调出来看过,经鉴定,茶叶被毁,是被水淋湿发霉变质,我询问了那几日他们行程的天气,确实有几天下雨。 但据慕明成说,他们给茶箱包了油布,并且遇着大雨天,都找了地方避雨,虽说,茶叶保管不易,但在这般谨慎小心之下,就算有损,也不会全坏掉。 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有人故意给茶包浇水,且每日浇一点,如此茶叶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才会彻底坏了。 这个人一定是跟着送茶车队同行,慕家家仆都是慕绍堂亲自挑选的,且这些人都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另一拨人则是茶马司的差人,袁鹏,你可查过,谁在这段时间不干了?” “卑职查到两个人,一个因父亲过世,回家守丧,已经找到,而另一个干得时间不长,几乎只送了一趟贡茶,回来就得暴病死了,留下孤儿寡母,不过他家里日子好像突然好了,初夏时刚买了两块地。”袁鹏朗声回答。 “这倒奇了,家里死了顶梁柱,还能买地?”徐政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钱涨。 “我那日去时,那妇人正和她婆婆吵架,说地是她男人用命换的,不肯卖了给小叔子娶媳妇。我便问那妇人是怎么回事,她给了我一封遗书。”袁鹏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张折叠成四四方方的纸。 “念!”蓝千蕴拧眉道。 袁鹏打开那张被磨得起毛的纸:“栓子娘,钱家大爷让我跟车队去燕安城,交代我做一件事,他答应先给我二十两银子,事后再给三十两,若是我没回来,你记得去要。” 袁鹏读完,对钱涨说:“钱大爷,那妇人还惦记着剩下的三十两,请我代为讨要,你快些给了吧。” 今天仿若末日,所有出乎意料的坏事接踵而来,钱涨头脑昏昏的,不及细辩,大叫道:“胡说八道,分明只有二十两!” 大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钱有财捂着脸,狠瞪钱涨。 “大人明鉴,钱大爷自己认了。”袁鹏说着,将纸片又塞回袖袋。 “你……”钱涨被他老爹杀人的目光一逼,浑身一颤,突然清明了几许,“原来,你根本没有遗书!” 第四百四十二章 揭露罪恶 “有没有遗书已经不重要,因为你刚刚承认了!”袁鹏冷哼道。 “人证物证俱全,来人,将钱涨押入大牢!”徐政大喝道。 两个衙役立时上前,将钱涨扭了出去。 “这些事都是我哥做的,不关我的事啊!”钱溢的嘴肿得像香肠,他口齿不清道。 “你的事,还需慢慢说。”徐政似乎坐累了,挪了下屁股。 钱溢谄媚道:“我有啥事,不过是跑马遛狗,听戏赌钱而已,大人有大量,你只当我是个屁,放了得了!” 徐政猛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你嬉皮笑脸,钱涨害人,自个没落着好,你害人才是罪大恶极,不说万花楼一年在你手上死了多少无辜少女,就是肖添寿一案,就够杀你头了!” 钱溢回身一指:“大人,你弄错了,肖添寿是梁满仓杀的!” “大人,请让我来说一下着案子的来龙去脉吧。”梁满仓上前抱拳,不卑不亢道。 站在外面的肖骏听见他父亲的名字,又往前挤了挤,竖起耳朵听。 “说。”徐政挥挥手。 梁满仓娓娓道来:“这事还得从出事那天上午说起,慕家少夫人那日领了御赐赏钱,随手从中拿了一锭十两银子,赏给县丞林涛和主薄杨立昭,以及四个衙役。 因少夫人与我是同乡,又是邻居,故而,那日是我陪她去存的钱,为求一个整数,我亲眼看见肖添寿往里面补了一块寻常银锭。 在这日晚间,肖添寿被人在地下钱库里残忍杀害,而存在那里的两箱金银也不翼而飞,时隔了几个月,金银竟然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县衙后院,只是里面的银锭却是一模一样的。 而就在这一天,和金银一起失踪的钱庄伙计葛五儿突然有了消息,我追过去查看,发觉上了当,苏县令被陷害后,我也被通缉。 在这件案子中,那锭被换掉的银子,突然出现的字条,都是疑点,慕三爷和少夫人为了帮我洗刷冤屈,费了很多心思。 通过细致寻访,我终于知道那日肖添寿在回家的路上,与一个人有过交集,而后折回了钱庄,而那个人就是你,钱溢!” “你不要瞎哔哔!”钱溢恼羞成怒道。 “一锭赏钱十两,六个人分,他们谁身上也没有这么多零钱,只得叫一个衙役去兑换,他走到聚宝门前的时候,发现钱庄掌柜不在,就走进离着不远的一家绸缎铺里,而你恰巧在,你假装喜欢官银成色,与他换了,还套出两箱金银存在聚宝的事。 你特意守在肖添寿回家的路上,拿出官银与小贩炫耀,被肖添寿看见,他为了想要一箱完美的官银,想和你换,你却提出要看看整箱金银,饱饱眼福,他便带你从侧门进了钱庄。 你在地下钱库杀了肖添寿,而后锁上门逃走,又在夜里带人潜入,打昏葛五儿,抬走两箱金银,而后你勾结衙门内鬼,埋下金银,又将葛五儿囚禁致疯,等待时机陷害苏县令和我。” 眼看被梁满仓说了个八九不离十,钱溢仍做最后的挣扎:“我看你是挖空心思想要害我!我勾结衙门内鬼,内鬼是谁!” “带南苍县县丞杨立昭!”徐政扔下一根竹签。 钱溢一下子瘫在地上,走进来的杨立昭苦笑道:“梁捕头,你怎么认定我的?” “你太聪明,只是聪明太过,反倒会露了马脚。”梁满仓看来了他一眼道。 杨立昭一副请教的模样:“县衙挖出金银的时候,我正在乡下收赋税,你去追葛五儿,我也不在,你为何不疑留在衙门里的林涛?” “你还记得阮仲六手中自杀的银针吧,在你带慕将军来之前,我们明明搜过身,那根针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是慕将军带来的。 再说,以你的身手,夜里从翠屏镇的乡下,到南苍县县衙投放一张纸片,骑马不过一个来回,半个时辰就足够了,根本不算难事。 问题最大的还是那张纸,墨是上好的墨,纸是平常的纸,字迹也没人见过,可……”话没说完,梁满仓骤然出手,挥拳就打。 眼见重拳就要砸在脸上,杨立昭情急之下,抬左胳膊一挡。 可梁满仓的拳却在离他胳膊半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下了:“这就是你的破绽。” 杨立昭看着自己举起的胳膊,摇了摇头,他算计了太多,却忽略了本能。 “是慕三爷告诉你的吧。”他想起某一天,他也曾如此过,那日,慕锦成就在他旁边。 “是。”梁满仓答得干脆。 徐政摸了摸下巴:“说吧,谁让你干的?将金银埋进县衙后院,陷害苏瑾和梁满仓,你却只得一个县丞的前程,是不是太不值了?” “说与不说,值或不值,有什么两样?”杨立昭突然笑了。 很快,他的鼻子、眼睛、耳朵开始流血,梁满仓一把抱住你:“你吃了什么!” “海寇的毒药果然好用啊!”杨立昭咳出一大口血,紧抓着梁满仓的衣襟,低颤道,“满仓,对不起,你……斗不过的,斗不过的!” “和谁斗?谁!”梁满仓大声追问。 然而,杨立昭双目大睁,七窍流血,已然气绝身亡! 钱溢吓了一跳,伏在地上颤抖不已,大声推脱道:“大人,您看见了,这都是杨立昭做的,他逼我做的呀。” 梁满仓红了眼眶,怒斥道:“到底是谁逼谁!我与他在衙门里朝夕相处,他根本不是心存恶念的人,他连东市商户的“孝敬”都不敢收,怎么可能干出主动陷害县老爷的事!” “幕后到底是谁主使,我们会慢慢查,钱溢,你双手沾满鲜血,不管有没有其他的事情,你都没有活命的机会!来人,押下去!”徐政一掼惊堂木,喝道。 上前两个衙役,将一滩烂泥的钱溢拖了出去。 肖骏泪流满面,他爹的冤案终于大白天下,围观的人纷纷朝钱溢投掷烂菜叶臭鸡蛋,肖骏冲他吐了一口口水。 钱有财跪在那里,腰酸腿麻,嘴肿痛,眼看两子都没了活路,他瑟瑟发抖道:“小老儿该死,都怪我上了岁数,耳聋眼瞎,两个逆子做下这等作奸犯科的事,我居然半点都不知道!” “你确实该死!且早该死了!”蓝千蕴冷冰冰的话语,像一柄寒刃,将钱有财捅了个透心凉! “大人,何出此言?”钱有财微微抬头,觑着眼睛往上瞧。 蓝千蕴不过四十岁上下,因家族熏陶,自身修养,再加官职使然,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十分有压迫感。 “你原籍哪里人?”他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 “青州。”钱有财不知所以,犹豫了下道。 “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哪里?”蓝千蕴拔高了声音。 他的声音像一把刀,钱有财吓得一哆嗦,老实道:“川地。” “你手上的扳指哪里来的?”蓝千蕴接着问。 “祖传的!”钱有财快速回答。 “王书令,念念从户部调出来的户籍文书。”蓝千蕴转头道。 “钱三,鳏夫,家有半亩山地,三子,钱有福、钱有禄、钱有财,天和三年大旱,钱三与二子饿死,三子钱有财出门逃荒。”王书令口齿清晰,半点磕绊都不打。 “这说的是你吧。”蓝千蕴叩了叩桌子,冷哼道,“你说的祖传,到底是哪个祖宗传的?” 钱有财结结巴巴地说:“这……,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刚记起来,这是儿子买的寿礼。” “这么快祖宗就变儿子了?”蓝千蕴轻笑了一声,“你这扳指确实是件老物件,深绿如菠菜,水润若油脂,只是它内壁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让它的价值低了不少。” “这原是大人的?”钱有财吓了一跳。 “它不是我的,更不该是你的,而是……”蓝千蕴的目光扫了一圈,停在慕锦成的脸上,“是慕家三小姐,不,三姑奶奶的。”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隐隐的情愫,但他藏得很好,在场的人俱都没有听出来,或者说,都被他的话所震惊,而无暇细辨。 “我姑母?!”慕锦成大惊失色。 蓝千蕴沉声道:“十几年前,京中接连发生两件大案,一件是金家嫡女被辱,另一件就是你姑母姑父被杀,所有财物俱被抢夺,我当时还只是燕安城知府,只找到一张物品清单,那上面有关于特别物件的描述,那扳指便是其中一件。” “钱有财,居然是你害了我姑母!”慕锦成紧紧捏着拳头,若不是在大堂上,他真恨不得一拳打死他。 跪在后面的宋允蟠犹如被雷劈了一般,傻愣愣的,大脑一片空白! 当年,他大伯宋瑞宏娶了慕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三小姐慕绍亭,若有他们在,宋家不会没落,慕家更不会与他们绝交,就算二房再不会经营,也能过一辈子富贵闲人的日子,总好过如今每日被人逼债。 钱家害了宋家最有商业头脑的宋瑞宏夫妇,而他不仅帮着钱涨助纣为虐,最后还被他欺辱,想到这里,宋允蟠气愤难抑,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一口血猛得喷了出来! “活该!这是你自找的!”慕锦成瞥了眼歪到在地的宋允蟠,恨恨地说。 “不不不,不是我!”钱有财看着两个衙役朝他走过来,连连摆手。 蓝千蕴喝问:“不是你,是谁?” “是白夜!”怕死的钱有财一指旁边的人,大声道。 “白夜?”老荆头一听这个名字,立时走了过去。 眼前的人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不仅年轻,脸上也没有那道金钗划的疤。 “你……你是荆捕头?”蓝千蕴突然站起来道。 “见过知府大人,正是在下。”老荆头不知道他现下是什么大官,只得按当年的官职叫。 “你认得他?”蓝千蕴走到他面前问。 第四百四十三章 旧案昭雪 老荆头抱拳行礼:“当年我查到最后,确实是一个叫白夜的江湖大盗所为,我不仅见过他,还交过手,奈何他轻功太好,让他逃脱了,我无颜回去见你,便回了乡下,后来慕老爷找到我,照顾我十几年,这把老骨头才苟活到现在。” 心焦的慕锦成急切道:“这个白夜的轻功也极好,不管是不是,都不能随意放过!” 老荆头突然转身,一把摁住白夜的肩膀,五指如爪,直抠他的下颌! 白夜反应极快,一手格挡,另一手出拳,捣向老荆头胸口,两人当堂打斗! 两班衙役冲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奈何他们身形变换极快,地方一下子变得狭小又逼仄,他们手中的棍子无法施展开来。 “还我姑母命来!”慕锦成猛地挺身冲入。 老荆头虽年纪大了,但武功底子还在,又有慕锦成助战,两人很快就将白夜制服,可将他的整张脸都摸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假面的接口。 “难道,这个时代就有整容了?”慕锦成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宋瑞宏是我杀的。”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白夜,突然爽快地承认。 或许他做的坏事太多,每一件都足以杀头,到了将死的时刻,多这一件,少这一件,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老荆头追问道。 白夜淡然一笑:“你猜得没错,你看到的是假面,但你不知道的是瀛洲有一种毒草,将草汁抹在脸上,再贴上新剥的人脸,过不了多久,就会和原来的脸长在一起,看着宛如重生,而其中的痛苦,却非常人所能想象。” “你把宋家那些金银货物藏在哪里了?”宋允蟠爬过来,歇斯底里地问。 他的世界完全坍塌了,唯有那些金银还能给他一线希望,他要紧紧抓住这些。 “你说呢?”白夜不答反问。 宋允蟠抹了下嘴角的血迹,瞪着通红的眼睛质问:“价值千万两的货物,你不可能都花了,你杀了我大伯和大伯母,却将财物拱手送给钱有财,还甘愿给钱涨当长随,你到底图什么!” 蓝千蕴冷声道:“他是个海寇,还是个有官阶的,他孤身打入内陆,四处制造血案,可不是单单为了钱财,而是要找到像钱有财这样利欲熏心的宿主,利用他们的身份,潜伏在他们身边培养海寇死士,这就是为什么南苍县是内陆,却有海寇出没的原因!” “你……你平日里伏低做小,我只当你是为报当年救命之恩,却没想到,你居然安着这样恶毒的心思!”钱有财浑身颤抖,不知的怕的,还是被吓的。 白夜哈哈大笑:“钱有财,你何必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好似没有我,你就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可别忘了,没有我给你的钱财,你还在燕安城讨饭,想当年,金家大小姐正是毁在你手上,咱们,不过是一丘之貉,五十步何须笑百步!” 他的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门口的肖骏更如五雷轰顶,一天之内,他知道了父母的惨痛的遭遇,完全无法接受。 他仿佛受了重创一般,身形摇晃,幸被身边的人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 “肖公子,你还好吧。”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 肖骏回身,见是苏暮春,微微抱拳,喉头似被堵住了,一句客气的话也说不出来。 苏暮春一直在外面听着,自然十分理解的他的心情,更不会计较他的失礼。 “今儿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两桩陈年旧案都有了结果,钱有财和白夜当堂相互指认,王书令速速记下来!”徐政威严地一拍惊堂木。 下首小吏连连点头,笔走龙蛇,快速记录。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别听白夜瞎说,他坏事做尽,眼看没活路,就想拉我陪葬,青天大老爷,你可得为小民做主啊!”钱有财哭得鼻涕眼泪横流,丑陋难看。 徐政冷哼:“咱们衙门自然是要为冤者伸冤,让恶人伏法,你有什么冤?只欺辱良家女一项,就够判你绞刑,更遑论,你收了他千万不义之财,用他豢养的死士做尽坏事,为害乡里,死到临头,倒想撇清关系,是不是太晚了些!” 钱有财为了苟活,恬不知耻道:“金家小姐,我可以娶啊,养她一辈子还不行么,至于其他的,我全不知道,都是那两个逆子干的!” “荒唐!”蓝千蕴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你居然敢颠倒黑白说不知道?!你如今退居幕后布局指挥,想当初,谁在南苍县开了第一家当铺赌场,谁欺男霸女逼良为娼,远的不提,单宋家赝品案,你敢说,不是你设下的连环计? 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一件事,恐怕就是扳倒慕家,你自龌龊肮脏里起家,既羡慕又痛恨慕家百年清誉坦荡,各种生意都压你一头,你与慕绍堂明枪暗箭斗了半辈子,却从来没有赢过。 你可能想不到,白夜送你的千万财物是南苍县宋家的,而其中更多的是慕家三姑奶奶的陪嫁,慕宋两家是姻亲,哪怕宋家二房再不争气,慕绍堂都从来没有放弃填那个无底洞。 所以,你想出一条毒计,割裂慕宋两家的关系,你先叫人低价卖一批金饰给富祥,再让人高价买入,然后,钱溢邀宋允蟠去赌钱,结果将赚的钱全输了。 半个月后,你指使人大肆闹出赝品案,而此时的宋允蟠已经无力偿还巨额款项,他求告到慕家,慕绍堂最讲究诚信经营,又极痛恨赌钱,他最终失望透顶,选择放弃宋家。 就在宋允蟠走投无路的时候,钱涨及时出现,不仅帮宋允蟠还了钱,还帮他做生意,可怜又愚蠢的宋允蟠不知道,这些进进出出的钱,原都是他家的,他对钱涨感激涕零,更死心塌地跟钱家一起对付慕家,甚至不惜诓骗堂妹嫁给钱涨。 钱有财,你这招连环计太毒辣了!” “哈哈哈,可怜又愚蠢?可怜又愚蠢!”宋允蟠突然放肆地大笑。 听了这一番话,他心里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他以为的报复,都是别人的设计! 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的活该! 宋允蟠头疼欲裂,他疯狂地用力拉扯自己的头发,又哭又笑,完全疯癫了! 钱漫跪在他身旁,害怕地直往后退,却被宋允蟠一把逮住,抡起巴掌就打:“你这个贱人,该死的贱人!” 疯子的力气大得吓人,不管钱漫怎么挣扎,都逃不脱他猛扇的耳光。 “爹,救命,救命!”钱漫惊恐地大叫。 钱有财往后跪挪了两步,见钱漫嘴角流下鲜血,又停下了,宋允蟠已经被刺激地完全丧失理智,他这一把老骨头,别说救女儿了,自身都难保。 大案后的官员不做声,两班衙役抬头挺胸,只当看不见,慕锦成和顾青竹更不会管,整个大堂上只听见噼里啪啦清脆的掌掴声,和女子痛苦的尖叫声。 隔了好一会儿,宋允蟠力竭,丢下披头散发的钱漫,蜷缩在地上哭泣。 徐政掩唇咳了一声:“来人,将他们押下去!” 几个衙役上前,白夜尚且能走,另三人则像死狗一般,被拖了出去。 大堂上终于清净了,徐政偏身和蓝千蕴、赵为赫小声商量。 隔了会儿,徐政正了正身子,威严道:“经过三司会审,慕明成贡茶案确有冤屈,但他也负有保管不善之责,礼部那边还需有个交代。” “回大人,我们这次带来了夏茶,可以补齐之前的空缺。”慕锦成赶忙说道。 徐政看了眼王书令:“今日礼部可来人了?” “适才郭大人派人送了文书来。”王书令恭恭敬敬呈上一个信封。 徐政拆开看了,又递给蓝千蕴和赵为赫过目。 “礼部既然只要茶,这案子就算了了,你尽快到礼部交割茶叶,拿了他们收茶的凭据,就可来办手续,到大牢接人。”徐政说着站起身,随即又说了一句,“你赶快将你家霉坏的茶运走,刑部库房都要堆不下了,越快越好,赶紧腾地方!” “是是是。”慕锦成连声应着。 两班衙役例行公事高呼:“退堂!” 见他们要走,慕锦成赶上前,拦住赵为赫问:“我哥既然是冤枉的,我二叔和姐夫自然也是冤枉的,他们几时能放出来?” 赵为赫面色一沉:“贡茶案和通敌案是一回事吗!” 慕锦成一听,急了:“这不是查明了白夜是海寇么,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 顾青竹见赵为赫隐有怒意,赶忙拉住慕锦成,矮身福了福:“我家夫君关心则乱,还望大人海涵。” 赵为赫看了眼顾青竹,拂袖而去。 蓝千蕴停下脚步道:“贡茶案虽小,却牵扯甚多,这几个月来,你们的日子不好过,都察院也没闲着,光调阅查找的卷宗摞起来就有一人高,更不要说,派出去各处查访的人了,否则,今日这些关联证据就不可能这般完整。 现下,你先接了人出去,其他的,不是你我可以左右,还得从长计议。” “谢谢蓝大人为慕家洗刷冤屈!”慕锦成拱手行礼。 蓝千蕴摆摆手:“职责所在,无需多礼,多年前,我与你姑母有一面之缘,当年未了之案,今日得以昭雪,也算对得起故人,了了一桩心事。” 说完,他匆匆走了。 慕锦成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瞬的疑惑,姑母的故人,他为何只字不提宋瑞宏? 第四百四十四章 意外收获 一旁的顾青竹不知他所想,已经笑着转身去招呼梁满仓和老荆头:“咱们走吧,回药行!” 慕锦成抛开那一丢丢似有似无的念头,和他们一起走出大堂。 谭立德父女、熊永年父女都高高兴兴地等在外面,慕锦成一见红着眼眶的肖骏,赶忙一把揽住他。 肖骏勉强露出一点笑容,吸了吸鼻子道:“我没事,害我爹娘的人都被抓住了,我终于可以告慰我爹的在天之灵。” “兄弟,好样的!”慕锦成拍了拍他的背。 他一抬眼看见苏暮春,摇了摇头,遗憾道:“我问过了,我二叔和你爹,一时还不能放出来。” 苏暮春心中早有准备:“我外祖早前与我说过,就算二舅平了冤屈,我爹的案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多大改观,毕竟叛国通敌不是小事,还得等待契机。” “行吧,咱们回去吃饭!”慕锦成深呼了一口气,振臂一挥。 回到药行,大家热热闹闹吃了午饭,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散去了。 梁满仓和老荆头原暂住在刑部,如今案子了了,不好还住在那里,顾青竹便邀他们搬来药行。这里后院够大,又住着脚力行和老鸦岭的人,人多热闹,也不多他们两个吃饭睡觉的地方。 京中物价高昂,就算住最便宜的旅店,三顿吃馒头,都是不小的开销,再说,他们是跟着另一队人坐船来的,南苍县离这里有千里之遥,不论坐船还是坐车,老荆头都舍不得花这个钱。 顾青竹刚一说,他就满口答应,催着梁满仓去收拾行李。 另一边,慕锦成叫住熊永年:“熊叔,你去赁几辆马车,下午就把礼部的茶交了,再顺道把刑部的霉茶运回来。” “那些茶都坏了,要不要直接扔掉?”熊永年询问道。 “还是运回来吧,怎么处理再说。”慕锦成心里隐隐抱着一丝希望。 熊永年点头出去了。 周围人都出去,顾青竹走过来低声道:“回屋,让我瞧瞧伤处。” 慕锦成伸手拉她:“到底瞒不过你,你别太担心,只是裂开一点点。” “这么热的天,你非要穿黑衣,我便知道你是防着什么,却没料到,大堂上就动了手。”顾青竹微微叹了口气。 两人进屋,顾青竹帮慕锦成脱下外衫,只见他后背月白里衣上,沾染着点点鲜血,像雪地上一树怒放的红梅。 里衣粘在裂开的伤口上整整一上午,此时,每往下拽一点,就撕下一块连皮带血的血痂,这种撕裂的痛,一点不比当初挨板子轻。 慕锦成趴在床上,额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他仍笑着和顾青竹说话,可弯腰站在他身后剥衣裳的顾青竹,却咬唇憋住眼中热泪。 好不容易一点点剥离开沾血的里衣,背上的伤口裂了七七八八,又开始往外渗血,顾青竹重新给他上药包扎。 见身后人沉默不语,慕锦成有心逗她:“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怕我留疤?” “留就留吧。”顾青竹低语。 慕锦成故作夸张道:“那可不行啊,想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慕三爷,怎么能没有美背,到时你摸着不舒服,嫌弃我怎么办!” 顾青竹不说话,一滴眼泪掉在他背上,滚烫滚烫。 慕锦成一惊,扭头道:“我和你说着玩的,怎么就哭了,谭叔有祛疤膏,保管能恢复如初。” “慕锦成!”顾青竹半跪在床边脚踏上,突然抱住他的脖子,泪水无声流到他的颈窝里。 “怎么了?”慕锦成一下慌了,着急地问。 他背上敷了药,没法翻身,肩膀又被压住,只得拿脑袋拱她:“好了,好了,乖,我再养两天就好了。” “你这是心疼我,舍不得我吗?” “青竹,你把我心哭乱了,不行,我要亲你!” …… 慕锦成连哄带逼,在她脸上乱蹭,才让顾青竹止住眼泪。 他抓着她的手道:“青竹,你别担心,咱们日子长着呢,我肯定活得好好的,和你过一辈子。” “我只是觉得你太难了。”顾青竹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身,掩饰地抿了抿鬓边的碎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他满身伤口裂开,比自个伤了还疼,突然就不由自主想要抱抱他。 慕锦成从床上起身:“一切都会过去的,今儿不就是一个好的开端吗?” “你要去哪儿,刚不是说要养几日的?”顾青竹拦住他。 “到礼部交茶的事,早已和郭岳说妥,熊叔自会办得顺顺当当,但我想去刑部,看看咱们是不是真的转运了,会不会有意外惊喜。”慕锦成说着,拿了衣架上另一件浅蓝色里衣穿上。 “惊喜?你说霉茶?”顾青竹讶然道。 “对啊,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慕锦成在她嘴角偷亲了下。 他说的话和亲吻完全是两码事,可连起来就十分暧昧,让人浮想联翩,顾青竹一下红了脸。 她转身打开衣橱找外裳,今日大家都很高兴,为免得旁人担心,她还是给他选了件宽松的黑色暗纹长衫。 服侍慕锦成穿衣,两人洗手净面,顾青竹重新绾发上妆,换了身海棠色的纱裙。 外间,熊永年赁好了马车,正指挥人搬茶,梁满仓已经从刑部回来,他是闲不住的人,自然也来帮忙。 郭岳早就知会过,他的心腹小吏对慕锦成夫妇相当客气,交茶十分顺利,五万两银票和茶水钱,慕锦成则亲自交给了郭岳,至于折色入账多少,则无需他管了。 慕锦成拿到了交茶凭据,直接赶到刑部,王书令刚好在,他寻了管库房的衙役来,让慕锦成将之前被当做证据的一千五百斤茶运走。 刑部库房在西北角,下午的阳光照不到这里,里面很大,各种东西堆放整齐,许是不住人的缘故,甫一进去,觉得十分阴凉清净。 慕锦成撕掉封条,有些忐忑地打开一箱茶,只见内里炒青因受了潮,全部结成了块,颜色也从深青变成了黑褐色,表面更是长满密密麻麻的金色斑点,他掰开一块,里面也密布着金点。 熊永年凑近一看,拧眉叹息道:“霉成这样,肯定全坏了!” 慕锦成忍下脱口而出的冲动,低声说:“不管怎么样,先拉回去吧,总不能占着这里的库房,或者扔在大街上。” 熊永年见他眉眼低垂,只当他是强忍伤心,遂不再说什么,挥挥手,让脚力行的人将茶箱全部抬上了马车。 “那茶还有用?”回去的马车上,顾青竹低声问慕锦成。 她适才看见他眼中惊鸿一瞥的神采,显然是惊喜。 “有用!在我的时代,这是黑茶的一种,叫茯砖茶,那些金色颗粒斑点是它最显著的特征,茶业里管它叫金花,是一种有益菌,一般金花越多,品质越好。” “怎么可能发生这么神奇的事,你确定能喝?”顾青竹不放心地问。 慕锦成笑了笑:“当然能喝,茯砖茶解腻醒酒最好,它不同于炒青,是一种后发酵茶,准确的来说,我们这个意外所得,还不能称为砖茶,毕竟它没有砖的外形。 我们能得到这个茯茶,只是机缘巧合罢了,首先,雨前茶的茶梗比明前茶老一些,在结块的茶叶间形成了一定的空隙,给金花生长提供了可能。 另外,茶箱一路被人浇水,白天干,夜里湿,意外形成了日晒夜露的情况,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伏天里,这些茶被静静放在阴凉的库房里几个月,这才让金花长得这般完美。 若是缺少以上任何一个条件和环节,我们都不可能得到这样好的结果。” 顾青竹认真地听,待他讲完,急忙问:“啥叫后发酵茶?” 慕锦成见她像个好奇宝宝,一脸热切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发酵不发酵是因为制茶技艺不同,比如炒青,就是我的时代说的绿茶,分杀青、揉捻、烘干几步,是不发酵茶。 而黑茶则是经过杀青、揉捻、渥堆、缓慢干燥,从而形成发酵茶,且这种茶,越陈越香,而不像绿茶过一年香气就淡了。 另外,发酵茶又因发酵程度不同,分微发酵,半发酵,全发酵,后发酵,黑茶,你见过了,因它的颜色得名,其他几种,等有机会遇上了,我再告诉你。” 顾青竹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黑茶的味道比炒青好吗?” 慕锦成微微沉吟:“这个不好说,各有千秋,还要看个人喜好,绿茶去火,喝茶养胃。”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药行后院门口。 “三爷,这些都搬进去吗?”熊永年有些不放心,又过来问了一遍。 “对,全抬进去,放在我们卧房旁边的屋子里。”慕锦成额外叮嘱了一句。 熊永年隐约感觉到,慕锦成似乎很在乎这些茶,他明明看着都坏掉了,这位爷倒拿它当个宝。 他想不通,但还是照做了,很快茶箱就堆了一屋子。 “熊叔,找套茶具来,咱们一会儿尝尝新茶。”慕锦成负手在旁边看着众人搬运,喜滋滋地说。 熊永年望了他一眼,这大伏天的,哪里来的新茶? 再说,自打有了炒青,他们都改沏茶了,怎么这会儿又想要烹茶? 熊永年琢磨不透,但主子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好辩驳,只打发人去找。 隔了一会儿,一个仆人送来一套洗干净的半旧茶具,另两人抬进了一张茶桌,虽都是用过的,所幸样样齐全,描金梅茶盏,细腻如玉,是上好的白瓷。 第四百四十五章 明成出狱 慕锦成将半罐水坐在风炉上烧,熊永年见他既不碾茶,也不箩茶,只干坐着,他有些纳闷道:“三爷,蒸青茶饼呢?” “今儿喝这个。”慕锦成说着,起身去隔壁取了一撮黑茶来。 “使不得,使不得,这个坏掉了,爷再舍不得,也不能糟践自个身子。”熊永年变了脸色,赶忙拉住他。 “我保证,这个能喝的,不仅喝不死人,还能治拉肚子呢。”慕锦成笑着说。 熊永年见他听不进他的话,忙看向顾青竹:“少夫人,你劝劝三爷吧,发霉的东西不能吃!” 顾青竹心里也没底,但她还是选择相信慕锦成:“爷既然说能喝,咱不如试试,再不济,就算喝坏了肚子,药行和谭先生就在前面,保管出不了大事!” 趁他俩说话的空档,慕锦成将茶叶投进了沸水里,熊永年急得直拍巴掌:“你俩可不敢拿自个身子开玩笑,慕家老少可都指着你们呢,况且明儿还要接二爷!你们若非要试,第一杯我来喝!” 说话间,罐中水再沸,慕锦成盖上盖子,将陶罐挪到桌上,茶汤发出噗噗的轻微声响。 慕锦成与他开玩笑:“行行行,你先尝,这可是大黎国第一杯,旁人可没你这个口福。” 慕锦成打小就会作弄人,给夫子茶中加盐加糖,把癞蛤蟆放在教习的靴子里,今儿居然要喝霉茶,熊永年无奈地摇摇头,他拦不住,能做的,也就是拿自个性命劝阻了。 隔了一小会儿,慕锦成取了三只梅花小盏,从陶罐里倒出茶汁。 只见莹白的茶盏中,茶汁橙黄,袅袅升起的烟气,散发出醇香之气,完全不是霉坏的味道。 “这……”熊永年讶然地张着嘴巴。 茶香诱人,他端起茶盏轻嗅,香气愈发纯正浓郁,他赶忙呷了一口,不苦不涩,浓醇鲜香,回甘隽永,与蒸青炒青相比,完全又是另一种滋味。 “味道不错吧?”慕锦成一边喝茶,一边笑着问。 “可那茶明明坏了呀。”熊永年仍然不能接受。 顾青竹转了转手的茶盏,轻笑道:“熊叔,咱们乡下人,在梅雨季节常做黄豆酱,豆变成酱,首先就是要让煮熟的豆子裹上面粉上霉,往往哪家霉上的越好,豆酱就越鲜,所以,我以为,黑茶上的金花也是这么个道理。” “少夫人这样讲,倒是有些道理。”熊永年点点头,有些兴奋地说,“黑茶、金花?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发现了一种新茶?这大概是老天爷的补偿,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你们说什么呢?啥祸啊福的?”莫天林摸着门边走过来。 “你伤得重,这会儿怎么起来了,一会儿,谭先生该骂了!”顾青竹赶忙放下手中茶盏。 莫天林抬脚跨过门槛,“我整日躺在,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我听说你们今日在刑部赢了官司,特意出来瞧瞧。” 见他步履蹒跚,顾青竹想要起身去扶,慕锦成已经抢先了一步,她便给他另倒了一盏茶。 莫天林坐在桌边,一口就将茶喝了,他吧唧了下嘴,有些来不及回味道:“这是什么茶?味道还不错,只这茶杯太小,眼珠似的,还不够我一口喝的。” 顾青竹又给他倒了一杯:“你啊,牛嚼牡丹,哪里能喝出什么滋味来。” 莫天林也不恼,咧嘴道:“是真不一样,我再尝尝,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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