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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都早早歇着了,慕锦成拍了半日门,才将慌慌张张的掌柜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叫起来开门。 慕锦成混世魔王的名号人尽皆知,掌柜的见他这么晚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边系棉袍扣子,一边战战兢兢问:“三爷,怎……怎的了?” “拿一千两银票给他!”慕锦成扬扬马鞭,指向旁边的莫天林道。 听了这话,掌柜的一时惊地瞪大了双眼:“啊?” “啊什么啊,麻溜的!”慕锦成一鞭子甩在桌上,将一只茶盏砸得稀碎,隔夜的茶汁淌了一桌子。 “你这架势,不做山匪可惜了,不如跟我回去,做个老二如何?!”莫天林挑眉道。 闻言,掌柜的抚住胸口,偷瞟了莫天林一眼,只见他一头鸡窝乱发,熊鼻豹眼,身形雄壮,尤其他肩上的那把大刀,闪着白惨惨的光,看着十分瘆人。 慌乱的掌柜的再不敢磨蹭,赶忙从钱箱暗格里取了两张五百两银票,抖着手递过去:“只……只有这个。” “挺好!”莫天林一把接过,手指一卷,毫不犹豫地塞到袖袋里。 “你明儿跟熊管家说一声,就说钱是我拿的,免得你对不上账。”慕锦成说完,转身离开。 两人回到顾青竹等人面前,莫天林抱拳:“妹子,咱们就此别过,若是你夫婿对你不好,只管到老鸦岭来,我带人踏平他的家!” 顾青竹屈身回礼:“谢谢今日的护送,现下你既收了慕三爷的钱,便不可再干劫道的营生,祸害乡邻,要不然,我可就真后悔救你们了。” “这……这是自然!”莫天林尴尬地往后捋了捋乱发道。 一时沉寂无话,莫天林打了呼哨,他的手下跟着他回去了。 在他们去三生的时候,陶婆子给了双份的工钱打发了轿夫和鼓乐班子,他们一会儿得改乘马车回南苍县,这么多人跟在走,实在太慢了。 这会儿约莫酉时初,陶婆子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之前为着慕锦成偷跑出府,老太太让她接亲尽量迟点回去,可这会儿一对新人凑齐了,却眼见着好时辰赶不上了。 “春莺,你快去把马车找来。”陶婆子吩咐道。 “我们一起走了去吧,这样也能早点到。”顾青竹体谅地说。 陶婆子屈身行礼:“那只怕委屈了少夫人。” “无妨。”顾青竹刚走了几步,只觉心中翻江倒海的感觉又袭上来,这会儿离了匪窝,便再也忍不住,扶住旁边的一棵树,哇哇地大吐,一股子酒味。 “这是怎么了?”慕锦成一把扶住她。 春莺满是哭腔道:“少夫人先前被逼着喝了一杯酒,她一直忍到现在啊。” 陶婆子将棉帕子递给她:“少夫人今儿可吃了苦了。” 顾青竹只轻轻摇头,便觉头重脚轻,两眼发黑,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今日只吃了一顿早饭,离家的时候,太过伤心,一碗糖水只抿了几口,接着被莫天林逼着喝了一杯烈酒,她虽用肉食压住酒意上涌,可她到底是空腹吃的,又没有什么酒量,能硬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慕锦成内疚不已,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她,往马车方向走。 “你放我下来!”顾青竹挣扎,她虽晕,可她心里清楚。 自个一身嫁衣,让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抱着,这算怎么回事!她想合离,但不是用自毁名声的方式。 “你老实点吧,不逞强会死啊!”慕锦成更紧地搂住怀里的人。 这丫头穿这么多拖拖拉拉繁复衣裙还这般轻,是个男人也不喜欢一身骨头硌人! 顾青竹晕得难受,又被他勒得上不来气,连连拍打他的胳膊,可对慕锦成来说,她这样跟挠痒似的,以致于他不仅没放下她,还加快了步伐。 宋媒婆和春莺站在后头,一时看呆了,这也太大胆了! 陶婆子咳了一声道:“春莺,还不快去牵三爷的马。” “嗳。”春莺红了脸,小跑着去了。 陶婆子接着笑道:“宋嫂子,你瞧,三爷和少夫人多登对啊,看来这次磨难,也不全是坏事呢。” “是是是,这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宋媒婆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陶婆子的话,她心里明白着呢。 不说顾青竹救她出了匪窝,就光慕家,她就惹不起,再说,过了今晚,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会儿又是特殊情况,抱就抱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还能到外头红口白牙地乱说么! 第一百九十章 慕府秘辛 慕绍台的府兵都是军营里解甲归田,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无处可去的老卒,今日,他们一直在翠屏镇通往南苍县的大路旁等待。 按约定,花轿最多申时就该来了,可却久等不来,领头的府兵长魏典立时派人去找,却发现接亲队伍平白消失了,山中岔路极多,他不敢贸然深入,只得派人赶回南苍县的将军府禀报。 他正焦急地等待府里的指令,却见慕锦成抱来了一个一身红装的女子,料想这就是新娘子了,他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慕锦成一早便不知了去向,并没有与他们同来,这会儿却不知怎地和新娘子这般亲密同来,喜的是,这两人既然能同时出现,必是逢凶化吉,不管怎么样,今儿晚上慕家的颜面算是保住了,他也不辱使命。 魏典亲自上前撩开车帘,慕锦成将顾青竹放在车座软榻上,转身跳下马车。 “三爷,你这是……”魏典上下打量他。 慕锦成头发蓬乱,身上宝蓝锦袍多处破损,鹿皮软靴沾着草屑和泥土,十分狼狈,然而他的神情却异于往常,焦急而严肃。 “小事一桩!”慕锦成挥挥手,“这会儿,没工夫细说,我快马先回府里,你随后速速赶来!” “是!”魏典抱拳正色道。 慕锦成转身,接过春莺递过来的缰绳,叮嘱道:“你们小心照看她。” “三爷,奴婢定会看顾好少夫人。”陶婆子和春莺赶忙屈膝行礼。 慕锦成扬鞭跃马,毫不犹豫地一头闯进了越来越暗的夜色里。 待陶婆子三人登车,魏典带着车马匆忙赶路。 这马车十分宽敞,不仅有绣锦软榻,还有一张小几,几上有茶盏和茶焐子,旁边另有一个六层食盒。 春莺将食盒里的各色点心拿了出来,看着精神不佳的顾青竹道:“少夫人,你吃些点心吧。” 顾青竹歪在软榻上,勉强睁开眼,扫了眼车厢,低喃:“麻烦先倒杯水给我喝。” 她适才吐得厉害,喉咙跟野火烧过的山头似的,干得几乎要龟裂了。 陶婆子忙从茶焐子里倒了半盏递给她,这茶水还是早上准备的,隔了四五个时辰,虽有暖焐子焐着,这会儿也已不热了,顾青竹接过,一口气喝了,只觉透心凉,连头脑也清明了几许。 顾青竹起身半坐着,经不住春莺的劝,只得拈了块豆沙卷慢慢吃,陶婆子帮她抿发,将歪了的头饰重新整理好。 “三爷……他走了?”顾青竹犹豫地问。 她刚刚打不过,挣不脱,迷迷瞪瞪被他抱上马车,只知道他放下她就出去了,至于其他的,她那会儿正目眩神昏,根本没精力管。 陶婆子生怕春莺年纪轻,说错了话,抢着含混说:“嗯,嗯,他走了。” 闻言,顾青竹便不再说什么,马车一路疾行,难免颠簸,吃的半个凉豆沙卷梗在心口,不上不下,一时又晕得难受,又不敢再喝凉水,只能蹙眉歪着,动弹不得。 且不提慕锦成和顾青竹夜行赶路,却说今日的幕府从早上到现在,半刻都不曾安生。 慕锦成自那日被便宜爹打败,还差点把亲老子气死后,便将自个关在蕤华院里练功,哪儿也不去,就连钱溢腊月里送的赏雪帖都没接,众人只当他浪子回头金不换。 哪料得他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就来个猝不及防,难以收拾,正月初八这日,天蒙蒙亮,他趁府里忙乱之机,背着所有人,独自翻墙出了后院,把如风从马厩里偷骑了出来。 慕锦成对娶一个乡下无知村姑,实在难以接受,离家出走,大概是他对这个无法改变的事情,做的最后的反抗。 他本想到苏暮春那里暂避几日,但一想到要面对庶姐慕婕成哀求的目光,他就打了退堂鼓。 腊月初,慕婕成九死一生为苏瑾诞下一女,眼下刚出了月子,身子还虚弱得很,连他成亲,都无法过府来,只提前打发人送了贺礼,故而,这会儿,他实不该去叨扰,让她为难。 他向来做甩手掌柜做惯的,当他离开幕府,站在巷弄里,寻思了半天,最后决定乔装找处小旅店蒙头睡一觉,挨过今晚再说时,却发现身上竟然一文钱都没有。 今时不同往日,三生门店遍地都是,但他一家也不敢进,不仅如此,他甚至不便去当铺抵押身上的玉佩,思来想去,他便想到了顾青竹,去她家玩两日,不仅可避过成亲,还不会让人知晓。 但他高估了一个路盲对山里道路的辨识能力,他虽到过顾青竹家,也不止一次去过老君山,但不代表他能独自一人找对路。 于是,他很正常地在雾气弥漫里走错了路,且错得十分离谱,他一路走到了寻常人想找都找不到的老鸦岭的匪窝里。 打不过,逃不掉,匪首又不肯信他是南苍县首富之子,只得被关着,正当他以为要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躲过成亲的时候,造化弄人,顾青竹来了。 而后,他比谁都更迫切地想成亲了! 蕤华院中,主子大喜之日,右玉早早起来拾掇,却见慕锦成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练功,只当他今日赖床,遂准备进屋服侍他洗漱接亲,却惊异地发现床上没人,连被窝里都凉透了,也不知啥时就不在了。 她被吓个半死,却又不敢声张,赶忙去回夫人,卢氏一听这话,当场失手打了茶盏,今日大婚的请柬早在半个月前就分送到了各家,整个南苍县谁不知道慕家三爷今儿成亲,这要是拜堂时不见新郎,这亲事可怎么办下去,慕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隔了半晌,卢氏回过神来,打发右玉回去好生寻寻,她则让茯苓唤了熊永年来,让他在府里悄悄地找。 隔了一炷香的时间,熊永年就来回话,说府里没人见过慕锦成,且他的坐骑如风不见了,这差不多可以肯定慕锦成偷跑了。 这么大的事,卢氏哪里敢隐瞒,急忙去书房找慕绍堂。 慕绍堂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大骂慕锦成烂泥扶不上墙,而卢氏心中愤恨,一怨丈夫独断专行过继儿子,二恨慕绍台逼慕锦成娶村姑。 夫妻两人关门吵架, 情急中,卢氏竟然将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说漏了嘴。 “你说什么!”慕绍堂惊诧不已。 卢氏一不做二不休,适才甫一说出时,她尚还慌乱,这会儿被他一再逼问,反倒心中畅快了:“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么,我只有慕锦成一个儿子,唯一的一个儿子!慕明成是你和那个贱婢所生,可怜我大儿一出生,就被他克死,夭折了,这二十多年,我还得听他日日唤我母亲,真是莫大的讽刺!” 慕绍堂看着同床共枕二十多年,此刻云鬓散乱歇斯底里的卢氏,仿佛不认识一般:“明成当真是浣娘所生?!” “这下,你是不是就了无遗憾了?你既喜欢她入骨,又何必娶我回来做摆设,这些年,在你心里,我连一个死人都争不过!”富贵雍容的卢氏流下两行清泪。 慕绍堂只当她无理取闹,斥责道:“你胡说什么,她到死连个姨娘都不是,又拿什么跟你争!” “是呀,她顶多就是一个通房丫头,可,她纵然死了,却无处不在,早年有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慕婕成,一个庶出都算不上的丫头,硬被你宠成了嫡出大小姐。 后来,你在外头遇见蔡氏,只因她那双眼睛像极了浣娘,你便不顾我的颜面,一把年纪了,还要纳妾,你说她不争,可她何曾离开过你半步!”卢氏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紧紧盯着慕绍堂身后的一副画,那画上的女子极美,柳叶眉,桃花眼,似颦还笑,微怒薄嗔。 “你……不可理喻!”慕绍堂似被戳中了心事,拧眉怒道。 “我不可理喻,我都是被你逼的,你逼我刚成亲就做一个三岁娃娃的母亲,你逼我与一个贱婢同日生产,你逼我的孩儿一个死了,一个过继他人!”卢氏心中的怒意如天火降临,势要烧毁一座又一座被青绿覆盖的山头。 慕绍堂痛心疾首,哀叹道:“男人有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你是青州首富嫡女,家中姨娘庶出子女也不在少数,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是大妇,当家主母,怎能如此善妒,浣娘打小心思单纯,品行善良,她敬你怕你都来不及,岂会越过你!” 卢氏苦笑,泪水冲刷了脂粉,露出不再年轻的脸:“她不会,可你会!” “糊涂!”慕绍堂厉声打断她的话,“当年,浣娘为什么去得那么突然?!” 卢氏眼角皱纹堆积,笑得眼泪横飞:“你想问,是我害了她吗?哈哈哈,真正害她的人是你呀,慕绍堂,你那么在乎她,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娶她,既不娶,又何必给她那些甜头,你可知,那些幻象一旦破灭,一个卑微的女人还靠什么活?你今时今日假惺惺对着这幅画,又忏悔出什么来!” 正当夫妻两人吵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之时,就听门口传来拐杖咚咚墩地的声音,寇氏气得直哆嗦,一叠声地大骂:“孽障!孽障!” 慕绍堂狠瞪了卢氏一眼,赶忙开门,将老母亲迎了进来,犹有泪痕的卢氏低头上前搀扶。 门再次关上了,隔绝了里面说话和哭泣的声音,院中假山后转出一个着松青色织锦长袍的青年男子,他满脸悲切,眼角湿润,他瞥了眼紧闭的屋门,撩袍匆匆离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婆媳谈话 屋内,慕家老祖宗寇氏坐在椅子,双手扶着拐杖,勾身垂头,微闭着眼睛沉声道:“这会子是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闲工夫辩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 “娘!”慕绍堂撩袍跪下,痛心疾首道,“都是孩儿不孝,惹娘担心了,儿无能,对内管教不严,以致锦成今日逃婚,更对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一无所知!” 寇氏眉眼低垂,满头霜发纤毫不乱,她缓缓道:“我的儿,你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锦成为什么逃婚,你心里当真不知道? 至于浣娘,她是我当年亲选指给你的,她半道撒手人寰,我也痛心,可终究是她命薄福浅,你最后不还是给了她姨娘的名分,到底全了少时的情意,也不枉她十多年精心伺候你。 而婕成明成姐弟,无论她在或不在,他俩的母亲都只能是你的结发妻子,浣娘最得我心的,就是明事理,你莫要胡闹,弄得她泉下难安!” 慕绍堂抬头道:“娘,你都知道了?” 寇氏睨了他一眼:“熊永年找人都找到我那里去了,我还能装死么!” “娘!”卢氏听了婆婆一席话,虽是安慰慕绍堂,但到底是偏袒她的,一时伤心难过,伏在地上哽咽难当。 “这些年,你操持家务,对几个孩子尽了做母亲的责任,我自是看在眼里,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个前尘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你俩切莫再吵,也绝不能在孩子们跟前提起,免得让他们兄弟离心!”寇氏深深叹了口气,扫了他们夫妻一眼。 “儿子(媳妇)晓得了。”慕绍堂和卢氏双双磕头。 寇氏用拐杖敲敲地板:“你们起来吧,眼巴前还是锦成的事最重要,他年轻气盛,哪里晓得其中厉害,只由着性子负气一走,这对咱家来说,可是一大考验,搞不好,这一年,三生都是南苍县最大的笑话!” “娘,我这就派人出去找,哪怕五花大绑,我也要将他绑回来!”慕绍堂咬牙切齿道。 寇氏拧眉:“你是不是急糊涂了,搞这么大阵仗,是怕人不知道他逃婚了吗?” 慕绍堂确实气得不轻,又兼着浣娘的事,简直像是被数道天雷连续劈中,连头发丝都焦了,哪里还有啥想法,只得说,“那……儿子听娘的主意。” “依他的性子定是躲起来了,三生各家店铺,你莫要寻了,甚至县衙,你也不必去,只管派人去那些个偏僻小店,酒馆、旅店、茶楼里找,至于胭脂巷,你只管花些小钱,到各家马厩一探究竟便是了。 若是找着他,只说我头风病犯了,想他在跟前伺候,倘他仍不肯回转,只管牢牢看住了,少不得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去!”寇氏对慕锦成是真的宠,对他的喜好脾性了如指掌。 卢氏对慕锦成的溺爱是因着他是她唯一的儿子,而寇氏则看得更长远一点,当年卢氏生慕锦成,正逢傍晚时分,西山天际惊现五彩祥云,他诞生啼哭之时,屋里霞光大盛,所见之人无不惊叹。 后来,借着办满月酒,她请博学广识的谭立德来家里说起这事,他特意算了一卦,说是祥瑞之兆,还说慕锦成命格贵重,前程妙不可言。 而今儿的成亲日子,也是谭立德早在二十年前就算好的,巧的是,卢氏腊月里去慈恩寺上香,了悟大师也算的是今日,只是吉时差了几个时辰。 有这两重谶言偈语,慕家人除了慕锦成本人,其他人都认准了这门亲事,倾注了东西两府很多精力和金银,势要将此办成南苍县最隆重奢侈的婚礼庆典。 如今若是没了新郎,这场几乎请了南苍县所有商号和有脸面人物的婚宴,将成为最大的笑话,更会沦落成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三生永远的噩梦和无法清洗的耻辱。 慕绍堂不得不佩服,老太太在内宅颐养天年这么多年,到了关键时候,还得由她坐镇:“儿子这就着人去办,新娘那边接亲怎么处置?” “我来时,已经打发陶婆子和春莺去接了,她们晓得怎么做,如今耽误之急,还是找锦成要紧,若他还在南苍县,今儿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只怕他出了城,就不晓得到哪儿逮去了!”寇氏担心道。 “儿子明白,这就去找二弟,看他能否问到守城门的兵士,向他们打听打听。”慕绍堂从地上站起来道。 寇氏挥挥手:“你速去吧,记得千万不可弄出大动静来,免得那些个整日想看三生笑话的人得意。” 慕绍堂躬身退出去,匆匆去了西院。 屋里只剩婆媳两人,寇氏不说话,卢氏规规矩矩低头跪着,屋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偶尔炭盆里的银丝炭烧透了,发出细微的坍塌声。 良久,跪在地上的卢氏腿麻了,凉意顺着双腿直漫全身,仿佛整个身子都浸没在冰水里,她冷得微微有些打颤,却不敢软下身子半分。 她自然知道寇氏这是有意罚她,虽然之前,婆婆在丈夫面前维护了她这个当家夫人的体面,但不代表老太太不生气。 “说吧,你有什么可辩解的。”寇氏波澜不惊地问。 卢氏挺了挺腰身说:“娘,媳妇知道错了,当年年轻,少不经事,可我真没害浣娘,她当初在月子里得了干血症,我尚在休养,也是叫人请了谭先生来给她瞧病的。 我自嫁入慕家,一心都在老爷身上,哪里不晓得她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又岂会为一个贱婢的死,生分了我们夫妻的感情,可她没那个福分,熬不过病痛,总不能赖我头上。” 寇氏站起身来,扶了扶雪发上的松鹤玉簪道:“过去那么多年的事,又能说出什么对错,若她不是绝了生念,又怎能等不到绍堂回来?虽说府里所有的孩子都该记在你名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说她的孩儿夭折了,你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娘,我的大儿就该死的吗?”卢氏掩面哭泣。 她至今清楚地记得,一个白胖的大小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手脚脑袋还软乎着,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变得冰凉,那是怎样的绝望,这些年,多少次梦回,多想那孩子能冲她笑一笑,哪怕是哭闹一回呢,可却每次都是泪湿枕巾,绝望醒来。 “菩萨将他给你,又将他带走了,只能说,你们母子缘浅,又怎能怨怪旁人,夺人孩儿。”寇氏走到她身边,摇头轻叹道。 卢氏感喟:“一念错,步步错,我那时不过是接受不了大儿夭折,才做了糊涂事,并没有存心害浣娘,再说,这些年,我对明成,虽不似锦成一般,然而从小到大,他这个二爷,几时不是慕家大公子的身份,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光彩照人,就是老爷有意将三生的生意交给他,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也就是你这点做的好,我才能帮你说上一句话,否则,你以为绍堂会这么容易罢休吗?”寇氏拄着拐杖慢慢朝门口走去,乌木拐杖敲击地板发出沉闷的声音,伴着这声音的是寇氏低声说出的一句话,“你还是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吧,蔡氏虽似浣娘,却终究不是她呀。” 门开了,老太太走出去,冬日的阳光照入昏暗的屋子,格外耀眼些,卢氏身子一软,歪在地上,她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腿整个跪僵硬了,自个根本起不来。 茯苓奔进屋子,费劲地将她拖拽到椅子上坐下,又给火盆加了炭,茯苓蹲在地上,给她轻轻按摩膝腿,低声饮泣道:“老太太也太狠了些,夫人到底是当家太太,怎么能跪那张画!” 卢氏回眸,盯着那画出神:“我跪的是天地良心,她,一个贱婢,不配!” 坐了会儿,卢氏终于暖了过来,腿也好些了,她在茯苓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慕绍堂的书房,门合上了,暗色的书房中,画上的美人依旧似颦还笑,微怒薄嗔。 及到午后,接到喜帖的客人,陆陆续续到了西院将军府,为了喜庆,慕绍台今日穿着一身绛红色团花锦袍,满脸笑容站在廊下与客人寒暄。 往下两个台阶,慕明成正帮着迎客,他一向不喜穿艳色,今儿难得穿一回松青色织锦长袍,他身形挺拔如一株松,一杆竹,配上笑意盈盈的剑眉深目,瞧着分外养眼。 “怎么是你们叔侄在这里迎客,绍堂兄呢?”穿着臃肿貂皮袄的钱有财,其实很瘦,面上没有二两肉,显得皮包骨头,容貌狰狞,他极怕冷,这会儿拢着雪狐毛袖筒,挑眉问。 他的身后站着二子一女,难得钱涨、钱溢、钱漫没有彼此嫌弃,能同时跟着来。 慕明成走上前,笑容更深几分道:“钱叔,外头冷,快,里头请,我爹这人,你还不晓得嘛,心细如发,总是要精益求精,好上加好,这会儿正亲自督促着,生怕慢待了客人。” “就是个劳碌命呢,哪日跟我似的,交了差,就快活了!”钱有财跺跺脚,往屋里去。 钱涨瞥了眼慕明成,眉梢抖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转身跟上,而钱溢和钱漫则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一个低头看脚,一个抬头看天,与慕明成擦肩而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迎客 慕明成面色不改,笑容依旧,拱手送了他们,转身又迎新客,丝毫不见异样。 谭立德将药行交给章平津,带着两个女儿同来,他清矍高瘦,两个女儿生得极好,大女儿谭子衿正是桃李之年,不仅长得琼鼻朱唇,冰肌玉骨,更兼才能出众,将德兴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南苍县,就算是四大家族中,也是公认的大小姐。 而小女儿谭子佩豆蔻年华,身形虽未长开,可明眸皓齿,白璧无瑕,假以时日,样貌不输其姐,只她被父姐娇宠,性格跳脱活泼,敢说敢做,与男孩子一般淘气。 慕明成与谭子衿幼时便订下了娃娃亲,两家关系匪浅,他紧走几步,迎上去躬身行礼,对于未来的老丈人,父亲的至交好友,并未隐瞒府里的困境,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见的声音低语:“谭叔,您入了府,还请先到老太太房里坐一坐。” “嗯?”谭立德微怔,看了眼慕明成,随之应了一声,“好。” 谭子衿今日穿着烟霞色撒花百褶裙,衣襟袖口镶着雪狐毛,衬得她眉目如画,身姿窈窕,气质更是出尘脱俗,她看了眼慕明成,面上微红,矮身福了福,开口唤:“明成哥。”音若天籁。 “明成哥,你今儿穿的衣裳和我姐的好搭呀,简直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穿着碧色狐毛织锦袄裙的谭子衿跳到他跟前说。 谭子衿抬手拉住她,嗔怪道:“子佩,不可胡说!” 慕明成向来将这个淘气的小姨子当妹妹看,笑着夸赞:“你今日穿得也很好看。” 谭立德心里记挂着要到老太太房里去,遂催促道,“咱们进去吧,莫在这里堵住了旁的客人。” 谭子佩跟着父亲,蹦蹦跳跳走了,谭子衿回眸行礼。 慕明成面上笑如春潮,眼中微光闪烁,朝她摇摇手。 隔了会儿,宋家二老爷宋瑞安带着正妻张氏,嫡子宋允蟠来了,宋家大老爷宋瑞宏是慕家姑爷,慕家老太太的掌上明珠慕绍亭嫁了他,可惜夫妇二人英年早逝,遗下一个孤女宋允湘,一直住在慕家。 虽然慕绍台与他哥哥一般,瞧不上宋家二老爷,原不想请他,但到底亲戚关系还在,面上过不去,况且,南苍县有头有脸的人家,幕府都请了,没有单不请富祥的道理。 宋瑞安是个半吊子迂腐读书人,这些年,连个秀才也没考上,更没有做买卖赚钱的本事,自打大房没了,他将家中原有产业陆陆续续败落了七七八八,今年茶市不景气,茶行早关了门,单靠着宋允蟠的金银玉器古玩行,挣个三瓜两枣过日子。 只这个行当本钱忒高,宋家时常银钱周转不灵,手头拮据拿不出现银补货,以至于生意越做越窄,如今只依靠大房当年留下的一点情义,从燕安城金家赊货,勉强支撑。 慕明成是小辈,见着表妹家的二叔,自然以礼相待,而慕绍台恨宋家毁了自己如珍如宝的小妹,故见了宋瑞安,并不热络,宋允蟠将他的冷漠记在心里,面上却是不显。 家中时日艰难,他需要一个和南苍县各家商户联络感情的契机,因着他家家道中落,首富慕家瞧不起他们这门穷亲戚,各家商户更怕他开口借钱,平日里想请都请不来,今儿有现成的酒席,他自然求之不得,对于慕绍台的一点脸色,他除了忍,也只能假装看不见。 宋瑞安和张氏巴结着说了好些恭维话,慕绍台正敷衍地不耐烦,幸好,接着来的是邻县家里开着大作坊,专做金银器的王延晋。 大腹便便的王延晋已过了花甲之年,他先后有七八房妻妾,嫡妻早年不开怀,那些个姨娘一个赛一个,一口气给他生了七个女儿,直到第八个才是个儿子,还是正妻老蚌怀珠生的,取名王宝,王延晋将近半百才得此子,自然宠上了天。 而这王宝就是慕锦成口中唤的王老八,最喜到南苍县来与慕锦成钱溢等纨绔厮混,宋允蟠巴不得与他结交,赶忙上前客套搭讪,王宝正愁没人玩耍,也就勉强与他说两句话,两家人一起进去了。 迎来送往,日头西斜,慕明成心里盘算着他爹给的那张请客的礼单,谁来谁没来,他心里一一过了一遍,正想着,就见一辆双健马拉的马车驶到阶下,他赶忙提袍疾行,亲手给车里人撩帘子:“丁副使,您来了!” 穿一身黑色暗纹长袍的丁永道从车里下来,此时夕阳的金色光晕正打在飞檐挑角上,显得富贵堂皇,他觑着眼睛,望了眼将军府的匾额道:“好气派的府邸。” 慕明成浅笑道:“我二叔在宁江城做个闲差,西院是最近才连着东院新扩建了一些,也就门脸好看,内里处处也还是将就能住而已。” “哦?这么说来,你二叔官阶不低呢。”丁永道说着,拾阶而上。 慕明成走在他身旁,搓搓手道:“也不过是个闲差,说着好听罢了。” 慕明成将丁永道领到慕绍台面前,给两位介绍:“这是我二叔,这是茶马司的丁副使。” 慕绍台是武夫出生,论带兵打仗那是名猛将,可对官场那一套人情世故就不太在行了,他回来多时,也就见过沾着亲戚关系的侄女婿苏瑾苏县令,其他的,既不登门拜访,也不广为结交,对于上门来的也不热络,故而,对他这种空有官衔,不知进退的武夫,那些个官场油子联合着将他孤立了。 慕绍堂办这场轰动南苍县的婚礼,不仅是为了儿子,为了三生,更为了他这个兄弟,请帖如雪花似的撒出去,请的不仅是商界同道,更有慕绍台的同僚,只要肯来的,他都有法子与人攀连上,日后常来往,自然可以相互照应。 “丁副使?”慕绍台看了眼丁永道,犹豫着,仿佛似曾相识,却是想不起来。 丁永道一见他,立时两袖齐眉躬身作揖道:“见过慕大将军!” 见他行如此大礼,慕绍台有些拘谨,忙回身唤,“薛宁,领丁副使进去坐。” 丁永道只做敬仰状,躬身低头退后,又错开半步,垂首跟在薛宁身后~进去,慕绍台是四品忠武将军,而茶马司正使也不过是小小的七品,薛宁对他如此谦卑的态度并不惊讶,只将他按寻常礼节安排了。 过了会儿,廊下挂起了大红灯笼,熠熠的光彩将门前照出一片喜庆的红色,三生各处铺子的掌柜结伴而来,十多人热热闹闹挤在门前与慕绍台道贺。 这些人中大多是三生的老人,有的人从学徒就在三生做的,慕绍台和他们自是认识,像茶行的韩守义,粮铺的关百昌等人更是少时玩伴,情义深厚。 在这些大老爷们中站着三生酒楼的大掌柜罗霜降,她穿着一身绯色百蝶飞花的曳地长裙,外罩一件石榴色绸面暗纹棉斗篷,在一片黑灰褐色中仿佛林中一株娇花,格外引人注目。 罗霜降踟蹰在后,她望着高大魁伟的慕绍台,仔细看他鬓边掩盖不住的几丝白发,以及眼角笑出的淡淡细纹,只觉自个一颗心乱蹦,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她紧紧掩住胸口,屈身深深福了福,妙音低传:“将军安好。” 慕绍台早已看见混在男人堆里的美娇娘,斗篷风帽的阴影遮住了她的面貌,却挡不住她的娉婷袅娜,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宛如足下生莲,当她走到跟前,声娇音软地这一声,一下子就勾了他的魂。 他早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郎,三娶三死,五年生死徘徊,原以为早绝了男女情爱,可这一会儿,竟如枯木逢春,死灰复燃,久违的怦然心动的颤栗,蔓延全身。 遥想少时,第一房媳妇说的是南苍县富户赵家嫡女,这女子生得娇小可人,年龄比慕绍台足小了五岁,不过刚刚及笄,稚嫩如一枚青杏,新婚之夜受不得他大开大合的纵情驰骋,几度昏厥。 之后,赵氏对床第之事十分畏惧,每到傍晚时分就吓得瑟瑟发抖,哪怕慕绍台做足了前戏,与她暖语温存,也不能缓解半分。久而久之,夫妻貌合神离,赵氏郁郁寡欢,不到一年便干瘦如柴,很快就去世了。 坊间流传慕绍台器物太大,把女人的精气魂魄都吸了,一时间,南苍县待嫁闺阁的女子都吓得不敢上街,老太太深悔自个看错人,遂打发慕绍堂到离得不远的徽州,为慕绍台再寻一门亲事。 隔了一年多,慕家再为慕绍台办了喜事,这回找的是个胸大臀阔的女人梁氏,成亲当晚,梁氏叫得像只野猫,兴奋地在慕绍台背上抓出了十多条血道子,一要再要,几乎让行伍出身的慕绍台软了脚。 床帏尽兴,本该夫妻和睦,可不出三月,梁氏竟显出疯病来,夜夜缠着慕绍台,只要慕绍台在军中不归,她就在家里半夜发疯闹鬼,口口声声说,屋里有很多吐舌头,没脑袋,浑身是血的鬼要向她索命,吓得服侍的婆子丫头不敢靠近。 已经死了一房媳妇的慕绍台急急请谭立德来看,并未发现异端,而后又请寺里的和尚来做法事,可都不能阻止梁氏疯病一日一日加重,最后竟然连人也认不得,一次出门不慎跌入河中淹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重生女 第二房又死了,坊间开始传说,慕绍台不仅器物凶悍,更兼着死于他手中的敌军太多,那些魂魄索不了他的命,就索身旁亲近人的,如此一来,慕绍台凶名远播,娶亲更难了。 隔了好几年,慕绍台在军中平步青云,唯独只差一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慕老太太岂能眼看着正值壮年的小儿子孤身一人,近处已无法寻觅合适的姑娘,便找了曲里拐弯的远房亲戚,在千里之外的青州找了户人家,此时,已经不能讲究门当户对,甚至连那姑娘只是个庶出,寇氏都答应了。 三媒六聘按规矩一样不少,眼看着只等请期亲迎,腊月里成亲,却不料媒人突然来说,罗家姑娘一夜暴毙! 此消息一出,坊间谣言甚嚣尘上,说他娶亲就是害人,更有言语刻薄之人说,他就是无妻无子的天煞之命。 慕绍台自此心灰意冷,绝了再娶的念想,而后五年,纵横沙场,见多了马革裹尸,朝生夕死,对男女情爱更是无欲无求。 今日此时,慕绍台一见罗霜降,仿佛久行夜路之人见天际曙光,又似迷途海航之船遇指路灯塔,他内心,乃至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疯狂叫嚣。 他,要这个女人! 这两人心潮起伏,却都掩饰在众人贺喜的欢笑里,薛宁领着他们进去,慕绍台目光追着那身红衣,直到转过影壁不见了。 暮色渐浓,喜轿还没有回转,慕绍台心里有些不安,遂让薛宁在门前迎客,他和慕明成叔侄两个进了内宅。 寇氏虽常年跟大儿子生活,但这次西府扩建,慕绍台执意专为母亲辟了一处安静的院落,此时的松鹤院里十分热闹,因着西府没有女主人,所有过府来的女眷都被安置在西边两处厢房里,由卢氏领着蔡姨娘陪着说话看戏。 不同于西厢房里的欢喜,东屋里气氛压抑,寇氏坐在如意软榻上,下首一边坐着愁眉不展的慕绍堂,一边坐着交叉握手的谭立德。 慕绍台一脚跨进来,见他们这般情形,心中一凉,却又不甘心地问:“娘,大哥,立德兄,锦成还是没消息吗?” 慕绍堂一拍身旁的小几,不掩怒意道:“我已经让熊永年寻遍各处,别说锦成那个兔崽子,就是他那匹马连个毛都没见着,这小子胆子实在太大了!” “现下没找到锦成,新娘的喜轿不知是何原因也没到,这会儿离酉时正可没多少时间了。”慕绍台望了眼屋角的水钟。 寇氏摆摆手道:“莫急,莫急,是我叮嘱陶婆子迟些回来的,只要赶得上就行,只是锦成一时不回,这婚礼就没法举行,虽说我们对外讲他得了风寒,不便待客,可拜堂时没有新郎,别说吓懵新娘子,就是观礼宾朋也要闹的呀。” 谭立德劝道:“实在不行,不如改期,锦成出门没带钱,这时节外头天寒地冻的,过不了几日,他就得乖乖自个回来了。” 慕绍堂坚决地否定:“那怎么行!我的脸要不要不打紧,慕家和三生的颜面何存!” 屋里瞬时沉默,慕明成给四位长辈续了茶水后,仍旧站在门旁的阴影里,摇曳的灯火,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隔了不大一会儿,薛宁带着一个人匆匆来了,慕绍台在门外听了那人的禀报,脸上一下子绷紧了,他低声说了几句话,打发了来人。 “绍台,出了何事?”知子莫若母,寇氏见他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竟似将外间的寒意全带进了屋子,让人身上一颤。 慕绍堂面色晦暗道:“刚才接亲的府兵回来说,新娘子的喜轿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出这种事!”慕绍堂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惊诧道。 寇氏急急地问:“可叫人去寻了?旁人好端端的姑娘嫁与我家,可别出什么岔子!” “我已让来人带其他府兵同去,进山找寻,她是我儿媳妇,更是顾先生的长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日后有何面目见先生!”慕绍台痛心道。 慕绍堂颓然坐下:“锦成找不到,新娘又失了踪迹,这婚事当真办不成了?!” 谭立德闻言,接口道:“当下若是硬要全了慕家和三生的颜面,唯有移花接木,找出一对新人代替锦成成亲,这事方能糊弄过去。” “这……”慕绍堂转头看慕明成。 慕明成上前几步,撩袍跪下:“爹的心思,孩儿明白,三生的颜面比天大,儿子是慕家一份子,任何时候都不会光想着自己,可今日之事,事发突然,不要说委屈子衿,扰乱了她自个的打算,单请帖上的落款也糊弄不了众多宾客呀。 大家都知道今日是将军府办喜事,登的也是将军府的门,若临时换了我和子衿成亲,府邸不对,邀请的宾客也不对,只怕是欲盖弥彰,不仅不能将锦成的事压下去,还要被人诟病咱们三生做事不讲究。”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慕绍台过继的是慕锦成,在将军府办喜事的也是他,这会儿突然换慕明成,这事怎么说也圆不过去。 慕绍堂叹息道:“你起来吧,都是爹一时急糊涂了,子衿是好姑娘,我不可这般轻慢。” “将军府,将军府,我这将军府上上下下,除了府兵,就是丫鬟婆子,上哪儿找新人去!”慕绍台急的在屋里转圈。 “慢说起来,绍台也是孤身一人,老祖宗给他张罗一个女人成亲,不正合了请帖上的说法么!”谭立德拿出请帖,细细看了看说。 “我?不不不!”慕绍台心惊,连连摆手。 寇氏端茶抿了一口道:“谭先生说的法子虽好,绍台也的确需要一个女人照顾,可这会儿,上哪儿找这样一个没有三媒六聘就肯出嫁的姑娘!” 慕绍台心里突然跳出那个红衣身影,此时此刻,她会不会答应嫁他? “绍台,二弟!”慕绍堂拔高声音唤。 慕绍台收敛心神问:“大哥,怎的了?” 慕绍堂拍拍他厚实的肩膀说:“谭先生问你,今儿在门前迎客,可有相中的女子,若是有,由他出面和她家人说说,先救急,其他的一样不差地悄悄补上。” “这……”慕绍台一时答不上来,面上却起了红潮。 “害什么羞,还当真有呀!”慕绍堂离他最近,一下子笑起来道,“到底是谁入了你的眼,哥哥说什么也要成全你。” 望着屋里一双双或惊或喜的眼眸,慕绍台满头冒汗,说话都结巴了:“我……我刚才……在门口见着三生酒楼的……罗掌柜了。” “她?你的眼光真毒啊!”谭立德轻笑。 慕绍堂却有些为难:“若是本地姑娘倒好说,只她来自青州,千里之外怎与她父母说?” “这姑娘孤身来我们三生有五年了吧,从没听你说三生酒楼的掌柜要回乡探亲,现下正是年节里,也不见她回青州,不如让我单独和她说说,成,今日皆大欢喜,若是不成,日后再作计较。”寇氏抬手抿了抿鬓发。 “娘这主意好。”慕绍堂点头。 众人离了老太太的屋子,去隔壁房里坐,慕绍堂打发小丫头把卢氏叫了出去,低语了几句,让她陪着罗霜降去见老太太。 罗霜降不知慕家老祖宗这会儿召见所为何事,可她一想到慕绍台,心中便没那么慌了,低眉顺眼地跟在卢氏身后~进了东屋。 待罗霜降跪下磕了头,寇氏笑意盈盈地拉她坐在身旁,细细端详她的眉眼道:“果然是个水灵的姑娘。” 罗霜降被她看得不自在,更被夸红了脸,轻笑道:“老夫人谬赞。” 寇氏拍着她的手道:“你来咱们三生四五年了吧,咱还是头回见,可我倒觉得像认识很久似的,你说奇不奇怪?” “老夫人菩萨心肠,能得您眼缘,霜降十分荣幸。”罗霜降说着,又要下跪,却被寇氏拦住了。 “咱们妇道人家就是说说闲话,若是说一句就跪一回,还不得累死了。”寇氏掩嘴笑,眼光瞥过卢氏。 卢氏早得了慕绍堂三言两语的提点,这会儿赶忙笑着说:“我家老太太最喜欢热闹,并没有那么多刻板的规矩,日后时日长了,罗掌柜自是晓得。” 寇氏关切地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父母可好?” “家?”罗霜降眼角一跳,低喃重复。 她,罗霜降,一个重生女。 前世她叫罗玉萏,生于青州一个小户人家,祖上原是当地富户,可后来子孙不争气,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家道没落,还要穷讲究排场,以至于田地出产入不敷出,一日日日子艰难。 她上头有一个姐姐叫罗玉菡,嫁给本县一个大户人家,由于娘家势单,虽生了一儿一女,在婆家的日子仍旧不好过,不仅被婆母苛责,还被妯娌刁难,丈夫却从来不帮她说话。 因为家里拮据,她父亲看中慕家巨额彩礼,不顾男方的相貌年龄,执意将她远嫁千里之外的南苍县。 十七岁的罗玉萏整日惶恐,有一日她姐姐罗玉菡不满婆母给丈夫纳妾,顶撞了几句,结果被丈夫打了,她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 当晚,姐妹俩还像小时候一般睡在一张床上,诉说心里的苦闷,聊至半夜,罗玉菡撺掇妹妹诈死逃婚,以后再觅良人,打小就对姐姐十分依赖的罗玉萏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次日罗玉菡回去了,隔了些日子再来,给罗玉萏带来了一粒药丸,说吃下去,跟死了一个样子,但她其实只是在睡觉,三天后自然会醒。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前世今生 没想到,姐妹俩竟然得逞,罗玉萏诈死,尸首被罗玉菡带走,可惜,罗玉萏并没有等到什么良人,当她醒来的时候,赤身裸体睡在她旁边的是她姐夫,这个男人夺走了她的清白! 罗玉菡哀求妹妹做自个男人的小妾,而且是见不得光的那种,悔恨交加的罗玉萏这才知道,所谓诈死逃婚,不过是她姐姐为了留住自个男人,给她设的圈套。 罗玉萏抵死不从,她姐夫便将她强行送给燕安城一个生意上的大主顾做小妾。 可怜一个如花妙龄女子做了半百老头儿的金丝雀。 因着罗玉萏年轻貌美,又识文断字,常被老男人带出去出席各种宴席,如同一个精致的玩物,衬托主人的富有和品味独到。 在燕安城大大小小的宴席上,她偶尔也能听到南苍县慕家的消息,慕家后来仿佛遭遇了很大的变故,之后怎样,她无法得知,因为那个老头吃药吃多了,死在一个丫头床上。 家主转由长子担任,留下的那些小妾姨娘,有的比长子还要小,除了有子女依傍的,其他的都被发卖了,罗玉萏彻底沦落泥沼,过着日日笙歌,夜夜荒淫,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偶尔在酒醒梦回之时想,若她当年没有诈死,而是嫁去了南苍县的慕家,人生或许就会不一样? 仿佛老天怜悯她命运多舛,弥留之际,闭眼后再醒来,她仍睡在青州的绣房内,那粒改变她命运的黑色药丸,静静躺在桌上的白瓷小碟中。 她重生了,重生在十七岁,那一天是霜降。 罗玉萏用丝帕包了那枚药丸,跑去父亲的书房,想要将这件恐怖的事告诉他,然而,她却听到一件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消息。 书房中,她一直尊重的父亲正和她姐夫商议,如何昧下慕家的彩礼,再将她卖给姐夫做小妾! 他们不顾廉耻,讨价还价的声音,像一道道霹雳,将罗玉萏彻底打醒,难怪前世诈死那般容易,原来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傻傻的她以为从此逃出生天,却不知是钻进亲人早就为她织就的天罗地网。 父亲已然如此,母亲更不用说了,她向来喜欢大姐胜过自己。 罗玉萏将那枚药丸融在晚饭的鸡汤里,第二日,她所有的亲人都在沉睡,她带了自个积蓄的月例银子和几件换洗衣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可怕的家。 她想到南苍县投奔慕家,然而,她低估了千里之遥,更高估了自个活下去的能力。 罗玉萏离了青州,一路往南,孤女独行,身上的银子被偷被骗,很快就没了,一路上,她给女娃娃做西席,到织坊当绣娘,还跑过堂,洗过碗,实在找不到活路,就把脸抹上黑灰,露宿街头,乞讨度日。 改名为罗霜降的罗玉萏,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走到南苍县,然而,当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候在城门口,等着入城的时候,就见城内涌出大量持戟握刀的兵士,鲜衣怒马,铠甲森森。 招展的旗帜上绣着鲜红的慕字,大旗下一匹枣红大马端坐一个魁伟雄健的男人,虎目灼灼,猿背宽阔,外黑内红的大氅猎猎翻飞,军队过处,尘土飞扬,迷了她的眼。 终究是错过,她好不容易来了,他却出征走了。 由北到南,尝尽人间冷暖的罗霜降用一桌菜肴征服了慕绍堂,令他力排众议,请她做了三生酒楼的大掌柜。 在最短时间内,她将南苍县大半的酒楼生意抢到了三生,如今在南苍县,她可是炙手可热的酒楼大掌柜,昌隆钱家不止一次用高薪招揽她,可她却从来没有正眼瞧一次。 她要留在三生等,等那个人回来,告诉他,她来了,来做他迟到的新娘! 而今,他回来了,此时此刻,他就在一墙之隔的那一边! “回老夫人的话,霜降父母双亡,世上再无亲人!”罗霜降低声道。 那些个害她的财狼,可不是和死了一般么! 寇氏一下子抱住她,拍着她的背说:“啊呀,可怜的丫头,这般苦命,真真让人心疼死。” “这些年早习惯了,这会儿若是惹得老夫人伤心,霜降可是大罪过了。”罗霜降赶忙伏跪在地。 卢氏上前搀扶,红着眼睛道:“罗掌柜快快起来,我家老爷是个男人,竟然粗心地全不知道这些隐情,当真为难你操持三生五年,白白耽搁了自个的亲事。” “这哪里怪得了东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人做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罗霜降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我在老夫人和夫人面前也不说假话,我到了这般岁数,自然能为自个做主,如今想嫁之人,是威风凛凛保家卫国的大男人!那些个锱铢必较的商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都看不上!” 闻言,寇氏和卢氏眼中俱是一亮,她说的,可不就是慕绍台么! 卢氏趁热打铁道:“罗掌柜,听你这么一说,容我多个嘴,你瞧我二叔如何?他在南边浴血奋战五年,最近才刚刚凯旋归来,虽说在宁江城做个闲职,却也是四品的忠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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