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未落,门开了。 还是那个门房。 上回李璟叫开了门,门房说帝师不在家中,让李璟碰了一鼻子灰。 他干脆把带来的礼物全都拉走。 这一回李璟连礼物都没有带,只带来他的弟弟。他的弟弟柔弱无力还抠门,估计帝师更不待见吧。 没想到门房的视线从李璟肩头掠过,看向李策,神色顿时变了。 紧蹙的额头展开,眉毛也似高了些,恭敬地笑着拉开门。 “二位殿下到了!快请进!” 李璟大惑不解道:“你们老爷这会儿在家?” “在,在的!”门房甚至弯下腰,把地面一团落叶挥开,以免挡道。 “你不用去拿着本王的名牌回禀?”李璟没敢进去。 “不用不用,请进。”门房伸手作请。 立刻有位管事出现,郑重施礼,再把他们引进内院。 李璟迈步进去,疑惑地向前走。崔颂宅邸里铺着很多碎石,道路又修得弯弯绕绕,有好几次,李璟都差点绊倒。 李策跟在李璟身后,却步伐稳健、如履平地。 前厅的门推开,李璟一眼便见崔颂跪坐在主位,桌案上摆着一个陶瓶、几支鲜花,一杯清水。 乖乖! 李璟瞪大眼睛如同见鬼。 帝师崔颂在插花?现如今的男人们都是怎么了?连飞扬跋扈、声震寰宇的帝师大人,都开始鼓捣女人的东西了。 看,他修剪整齐的胡须上,还有一片花瓣! 虽然震惊,但李璟还是咳嗽了一声吸引崔颂的注意,道:“帝师大人,孙女婿赵王李璟,前来拜见。” 崔颂没有抬头,他细心地吹开一朵尚未开放的月月红,插入瓷瓶。 李璟露出一种“你看吧,他就是这熊样”的神情,看了看李策。 李策上前一步,整理发冠衣襟,再拱手施礼,道:“夫子。” 夫子? 李璟撞了撞他的胳膊,小声提醒:“叫错了!夫子是崔颐!崔颐才教书,崔颂只教过一个学生,是咱们父皇!” 李策只对他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崔颂已经抬起头。 他郑重打量李策,点头道:“高了些。”又摇头:“身子怎么更弱了?”再点头,称赞道:“君子有‘九思’,楚王如今九思俱备,很好。” “九思”是孔子对君子的要求,即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就是说君子有九件用心思虑的事,看要想到看明白没有、听要想到听清楚没有、神态要想到是否温和、容貌要想到是否恭敬、言谈要想到是否诚实、处事要想到是否谨慎、疑难要想到是否要求教、愤怒要想到是否有后患、见到有所得到要想到是否理所该得。 李璟不懂这些,他只是瞠目结舌地问:“你们认识?” “是,”崔颂笑着起身道,“老朽不才,做了楚王几年的老师。” “你你……”李璟指着李策,又小心地指指崔颂,“什么时候的事?” “七岁。”李策答。 皇子们的七岁,似乎都不太好过。 …… 第317章 李策七岁时,已经在九嵕山皇陵住了七年。 他熟悉皇陵的每条道路、道路两旁的石像生。有时候调皮,会爬到石像上,搂住高大石像的脖子,透过浓密的松柏树林,向远处看。 看不到京都,也看不到巍峨华丽的皇宫,更看不到母亲的面容。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他慢慢地走回守陵宅院,在沮丧难过中安慰自己。 过年就能回去了! 皇陵好安静,今年飞来一种新的鸟,飞羽金黄。 他是为了救一只掉落的雏鸟,爬上土坡,继而掉进盗洞的。 那里漆黑得像是摔下来时,有人摘掉了他的眼睛。 那里冷得像是寒冬腊月,他被谁按进水里。 那里静得像是无数幽灵跪在神明面前,在静候审判。 这些李策都能克服。 他恐惧的是狭小逼仄的空间,是没有风,是他爬过一条条墓道,终于找到光芒时,盗墓贼要杀了他。 好在他活下来了。 可是只是活下来而已,怎么出去?怎么能让众人找到自己? 他抬头看着自己掉下来的那个盗洞,在濒临绝望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根绳索垂下来,试探着晃了晃。 李策抓紧绳索,被人拉上去。 原来生长着浅草的地面,那么软。原来炙热的阳光,虽然刺目,却让他泪流满面地欢喜。 他活过来了。 救他的人站在盗洞边,胡子花白,道:“听说守陵皇子丢了,你便是吗?” 李策浑身疼痛,发着高热,说不了一句话。 “我走了,他们会找到你。” 救命恩人就这么离开,直到几个月后,李策找到他,先是感谢,再拜他为师。 他的夫子是崔颂,同父皇一样。 “这件事父皇知道吗?”听李策简短说了事情经过,李璟很激动,“哈哈,那你见了父皇,岂不是可以唤‘师兄’了?” “父皇不知道,”李策的神色有些无奈,“五哥也不要乱说。” 如今山雨欲来,李璟还是一副轻松随意的姿态。 “好说好说。”似乎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李璟突然不怕崔颂了。他大大咧咧坐下去,随手拿起一支花,道:“那小九今日拜见帝师,是要叙旧吗?” 李策和崔颂对视一眼。 崔颂只是略抬了抬眼,半睁的眼眸中精光四射,似在询问,又似已知道李策的来意。 而李策的目光很坦诚,似乎已得到崔颂的允准,他沉声道:“我来这里,不是叙旧,是想请教夫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李璟比划着要插花,兴致勃勃道。 李策清声道:“我想请教夫子,当初协助父皇登上皇位,难吗?” 李璟手中的花掉下去。 花枝落入瓷瓶,瓷瓶倒下,清水沿着桌案洒落地面,李璟神色慌张地起身,短靴踏在清水中,人已经跑到前厅门口。 他使劲儿关上门,又去关窗,忙完这些,脸色发白地看向李策。 “小九你胡说什么?” 李策不是胡说,崔颂懂,李璟也懂。 正因为懂,室内的气氛瞬间凝结,像是独自站在荒野中拉弓,绷紧的弓弦对面,是铺天盖地的敌兵。 在普通百姓心中,当今皇帝继承帝位,是因为其乃先帝嫡子,顺理成章、无可置喙。 但出身皇室的他们都知道,当初先帝器重先陈王,到了让先陈王协理朝政并且议储的地步。 所以李策会说,是崔颂协助皇帝登上皇位。 恐惧摄住李璟的心。 李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便盯着崔颂,希望崔颂能训斥学生,堵住李策接下来的话。 可崔颂轻轻一笑,捋须道:“难啊!太难了,特别是你那位岳父大人能掐会算,比先陈王都要难缠。” 李策再次对崔颂施礼。 他深深下拜道:“那便请夫子告诉学生,如何能赢。” 如何能赢得帝位。 “别别,别这样。”李璟抓住李策的衣袖,急得一脸汗,“先帝一直没有册立太子,所以他们曾争抢。如今不一样,如今有太子。太子名正言顺,小九你去争抢,是杀头的死罪。再说了,你去赢太子,难道要做太子,做皇帝吗?你不去就藩了?” “我去就藩,”李策正色道,“你做皇帝。” 他腰间的玉佩和金坠相撞,“叮”地一声,像花萼相辉楼内的编钟被敲响,余音缭绕。 李璟呆呆地站着,似乎灵魂出窍般一动不动。 “我……” “你做皇帝,”李策再次道,“等父皇仙去,你来做皇帝。五哥,你会是仁君。” “我,我……”李璟吞吞吐吐半晌,舌头终于不再打结,惊声道,“我做仁君?我做人质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他扭头便跑,唯恐多留片刻,便要被李策和崔颂架在火上。 李策追了几步没有追上,他咳嗽着扶住门框,看向李璟消失的背影。 崔颂走到李策身边,嘲笑道:“小心你吓傻了赵王,崔颐找你拼命。” “夫子……”李策抬头,神色坚决。 崔颂亲自把门关上,引着李策坐下。 他扶正瓷瓶,拿起花枝,把桌面整理干净。许久,才沉沉道:“这些事我本不曾教过你,也不想教。当初我们,也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如今的形势在我看来,几无胜算。这条路凶险叵测,只能赢不能输。此时放弃尚能苟活,若一意孤行,大约会粉身碎骨。即便如此,你也准备去做吗?” 你准备去做吗? 当初在安国公府,叶夫人询问李策,问他怎么才能保护好叶娇。 他那时的回答是:“我像保护我自己的心脏那样,保护她。但我不是要屈服、要退缩、要求他们放手。我可以跟他们虚与委蛇,可以不争抢权势富贵,可以站在最阴暗的角落,可以弄脏自己的手,去恐吓、去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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