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臣有本奏。” 李璋的笑声渐渐停下,仿佛笑得还不够尽兴,他咳嗽一声,才低头看去。 说话的是御史中丞林清。 林清举着笏板,纹丝不动。 李璋对林清印象很深。 在朝堂上,他常常弹劾楚王。在大理寺,他也同安国公府作对。 现在干什么? 要趁着楚王失势,表明忠心吗? 李璋不介意听上几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讲。”他的唇角还带着笑意,微微低头,神色倨傲。 林清的声音又响又快,仿佛唯恐自己被人打断。 “微臣弹劾太子李璋,”他昂头道,“弹劾李璋贪赃枉法、陷害忠良、人心丧失,不堪为君。臣请——”他“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道,“臣请废太子。” 臣请废太子。 林清抬着头,他没有看太子,没有看同僚,他看向长安城上面的青天。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若无公道,我为公道! 他是御史言官,监察百官、弹劾不法是他的责任。 武死战,文死谏,宁肯一死,也要一尽忠言。 不过就是一个死,死得其所,又有何惧? 雪后的长安城很冷。 这句话却像一团火,滚入众人心里。烧得他们心神震动,烧得他们攥紧手指,烧得他们身上的坚冰融化,而坚冰之内,是同样滚烫的心。 但是—— 城墙外躺着朝廷官员的尸体,六皇子李璨那双擅长握剑、奏琴、写字的手,才刚刚被砍掉一只。 林清怎么敢?他怎么敢? 太子李璋以为自己听错了。 废太子?请废太子? 他自己废自己吗?这个该死的御史知不知道,皇帝就快死了,他要即位了!他要是皇帝了! 李璋胸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腥咸的血液上涌,被他硬生生压下去。 他僵硬的脖颈微微扭转,道:“御史中丞林清,与楚王李策结党谋逆。来人!廷杖三百!” 廷杖三百,死路一条。 林清会被活活打死,打成肉泥。 两个禁军犹豫片刻,朝林清走来,而此时,兵部侍郎姜敏开口说话。 他已经沉默了太久。 但他是姜太公的后人,他们姜家,其实是不喜欢沉默的。 “太子殿下。”姜敏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厌恶恼恨,也没有巴结逢迎。 李璋脸色冷漠,问:“你也请谏废太子吗?” “不是,”姜敏道,“臣请殿下收回成命。既然是‘廷杖’,便该在宫中行刑,太子您恪守朝廷法度,准臣派军士把林清拖回去,再行刑吧。” “下官愿死在这里!”未等李璋同意,林清反而大声道。 他摘下官帽,解下官服,神情悲愤,站立如大明宫里的一根柱子,道:“下官请谏废太子!请谏废太子!就把臣杖杀在此,让大唐上下看看,太子如何德不配位,太子如何目无王法。李璋即位,大唐必亡——” 姜敏突然就想打林清一棍子,但他忍下来,等到了太子的答复。 “你说本宫目无王法,本宫便依律,让你死在宫里。”李璋语气沉沉,说这话时,甚至还看了一眼叶娇。 而叶娇正用手帕裹住李璨的断手。她神情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敏闻言立刻喊人。 禁军归兵部管束,他唤来相熟的两人,命他们把林清拖走。 林清被拽住胳膊,双腿拖在地上,他苦苦挣扎,大喊“太子当废”,被禁军几拳打掉牙齿,打烂舌头,终于拉了下去。 这里终于安静了。 李璋很满意。 姜敏说不上满意,只是觉得总算轮到他说话。 “臣有本奏。”他对太子郑重施礼。 李璋已不在乎他们要奏什么。但姜敏刚才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维护。所以李璋想要听一听。 “讲。”他道。 姜敏理顺官服,扶正官帽,甚至都没有下跪,直直地看着李璋,道:“臣请废太子。” 他说话的语速比林清更快,说话的声音比林清更大。仿佛要让这声音传入大明宫去,唤醒病危的皇帝陛下。 “太子你,欺瞒朝廷、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草芥人命、残暴不仁;太子你,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悖逆不孝、六亲不认、大逆不道、丧尽天良!圣上不废你,是因为圣上被你蒙蔽,被你欺骗,是因为圣上昏迷着,看不到听不见。但臣是大唐的朝臣,臣是圣上的朝臣,臣请谏废太子!臣可杖可杀!但太子你哄骗不了人心!哄骗不了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伤天害理,报应不爽!” 姜敏大气不喘说出这许多话。 太子李璋听到一半,便已经翻身下马。他手提长刀向姜敏走来,尚未近前,便已经举起刀,然后一刀挥下! “咚——啪”地两声,那刀落在地上,李璋捂住受伤的手臂,向后看去。 叶娇站在那里,而叶娇的匕首,插在李璋胳膊上。 这么多禁军围着她,她还能伤到自己! 事实上,如果不是禁军拦了一下,叶娇的目标是他的胸口。 “你干什么?”李璋问她,“你也不想活了吗?本宫可以成全你。” 东宫詹事跑上来,要为李璋处理伤口。可他自己拔掉那把匕首,任手臂上的伤口流着血,向叶娇走来。 他的脚步声很重。 但更重的声音,来自他的身后。 许多朝臣跪下去。 他们没敢再说“废太子”之类的话。 但是他们在为叶娇求情。 “请太子殿下息怒。” “请太子殿下息怒。” 一个个朝臣跪下去,很快连成一片。 李璋怔在原地,他突然想到,即便杀干净这些朝臣,朝中也照样会有人做事。 可更重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来自远处,来自皇宫方向,楚王府方向。 很好。 楚王被抓来了。 …… 第417章 楚王府坐北朝南,雍容典雅。 它不似皇宫那般金碧辉煌、雄伟壮观,也不似其他公侯王府般,隐隐露出藏不住的阔气奢靡。 它静静矗立,却自有一种岿然不动的气势。 一东一西,两队兵马在府门前相遇。 “白武候长!你怎么来了?” 从西面奔来的卫士惊讶喝问,带着杀气齐齐拔刀。 白羡鱼夹紧马腹握紧虎符。 他怎么来了? 这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太子带着一众朝臣离开时,白羡鱼想跟过去,却被父亲瞪了回来。 他只好继续站在城墙下。 他不敢去看叶柔。 复杂的情绪啃食他的心。 皇帝病危,太子即将即位,这种时候,他应该高兴。可他完全笑不出来。 叶娇和叶长庚的意思很清楚,太子在剑南道活埋疫患! 白羡鱼深吸一口冷气,他拖着父亲下水,一起为之卖命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他以前喜欢赌钱,偶尔也会赢几把。没想到人生最大的赌局,成了这个样子。 白羡鱼感觉自己落入冰封的河流,他想要挣扎,河水已经冻得严严实实。他出不去了。 李璋还会做什么疯狂的事?叶娇能化险为夷吗? 白羡鱼在城门前踱步,见叶娇带来的百姓没有走,还有些别的百姓,正慢慢靠过来。 “不准进城!”白羡鱼走过去,为自己找点事做,也能离叶柔近一点。 那些百姓挺多的。 他们口音不同,穿着也有些差别,但他们都是一样的质朴,一样的战战兢兢。 面对白羡鱼,他们知道是大官,却不知道该怎么喊。 “官老爷,”有个中年男人道,“听说楚王殿下出事了?” 白羡鱼神色微怔。 太子早在很久之前,就把消息传出去,说楚王结党营私、构陷皇储,将被赐死。听说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甚至用上了军中报讯的八百里急递。 “你们是什么人?”白羡鱼问。 “我们是河东道云州的,”中年男人一边说话,一边从衣袖中掏出铜板,要往白羡鱼手里塞,“求求大人行行好,告诉我们,楚王死了没?埋哪儿了?” 白羡鱼顿时警惕。 这些人,这些百姓,不会又是谁找来,构陷李策的吧? “你们都是河东道云州的吗?”他顿时严厉道。 “不是,”有个年轻人在远处喊,“草民是甘州的。” 甘州?曾经地动,流民跑进京城的甘州? “还有我,”又有人从不远处挤过来,“草民是晋州的。” 晋州?因为魏王私藏弓弩,险些激起民变的晋州? “你们进京干什么?”白羡鱼抬手,立刻有武候跑过来,全神戒备。 “我们……”他们相互看看,不太敢说,有个人还下意识抱紧包袱。 白羡鱼一把把他怀里的包袱抢过来,里面硬邦邦的,不知是什么凶器。 “大人,大人。”那人要抢,被白羡鱼挡住。 他三两下打开包袱,映入眼帘的竟不是凶器,而是一座红色的牌位。 这牌位正面贴着红纸,两边绘制道家符文,下面写着“福禄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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