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太医沉吟,沉吟,再沉吟。 “受了些风寒,又操劳过度,睡一觉,起来喝几盏药就没事了。” 谢知非看着床上的人,刚沉到底的心总算是浮了上来,刚要开口,忽然听到外头谢总管大喊。 “裴太医,裴太医,老太太说要吃汤圆。” “都这个时候了,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可老太太说想去园子里吹吹风。” “哎哟,我的老祖宗啊!” 裴太医跳起来,冲谢知非道:“我得去瞅瞅,别说园子,就是院子我也不能给她出啊。” 他一走,房里就剩下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谢知非看了眼床上的人,二话不说便走到外间。 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终归不合适。 “谢总管?” “三爷?” “找个最稳重最妥帖的人,过来侍候晏姑娘。” “是!” “慢着,老爷呢?” “回三爷,老爷这会在老太太房里。” 谢总管说到这儿,心中一动,“三爷,你瞧老太太会不会是……” 谢知非轻轻一点头。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谢总管赶紧朝天上拜拜。 “拜那玩意做什么?” 谢三爷看了眼身后的厢房,“该拜她。” …… 濨恩堂。 一屋子的人都死死的盯着裴太医。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裴太医扣着老太太的脉搏,有点怀疑人生,“老祖宗别动,我再诊诊!” “老裴!” 谢道之一脸紧张,“怎么样?” 裴太医没理他,又诊了好一会,才松开手,一脸不可思议道:“真真是奇了,老太太的脉相和常人无异。” “啊……” 房里连声惊呼。 “这下可好了!” “老祖宗,你把我们都吓死了!” “我就说老祖宗福大命大,能长命百岁。” 谢老太太眼热,目光深深向儿子看过去。 这一眼,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无法言说的喟叹。 谢道之喉头哽咽,“老大,替我送送你裴叔,余下的人,都散了吧。” 发妻吴氏体贴道:“老爷脸色不好,老太太这里还是……” 两道利光看过来,吴氏哪敢再往下说,讪讪地退了出去。 她一退,所有人也都跟着退出去,但有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没动。 谢道之眼睛在他身上慢慢扫了两眼,之后淡淡道:“不早了,老二也去吧。” 二爷谢不惑温声道:“也请父亲保重身体,父亲这两天清瘦狠了。” “嗯。” 谢不惑得了这一声“嗯”,掩门退出。 刚走到屋檐,却见送完裴太医的谢而立从外头走进来。 谢不惑往边上避了避。 “大哥。” “嗯。” 谢而立匆匆一点头,与他擦肩而过。 谢不惑脸色不由一变,扭头看着里屋。 好久半,里屋没有动静。 谢不惑心中转过十几个心思后,冷笑两声,大步走出院子。 “二爷。” 拐角背光的地方,心腹乌行在等他。 谢不惑背手走过去,表情冷冷,“去查一下老爷书房里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 “二爷放心,已经在查了。” 乌行把声音放得极低。 “据说和那天挟持大爷的姑娘有关,这会那姑娘已经被三爷送到了静思居。” “静思居?” 谢二爷面色瞬间煞白。 第三十九章父亲 濨恩堂。 内屋。 谢道之将晏行的心魔说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了泪流满面,半天没吱声。 谢道之捂着这会还隐隐作痛的心脏,“母亲,那孩子我想把她留下来。” 老太大眼睛一亮。 “只是怎么把人留下来,还得想个法子。” “不论什么法子。”老太太拭泪道,“咱们欠人家太多,几辈子都还不清的!” “祖母,父亲。” 谢而立见两位老人的脸色实在难看,冷静道:“这事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连日紧绷的心绪一下子释放,谢道之疲惫地对儿子道:“你好好陪着你祖母,我回房歇一歇。” “我送送父亲。” “不必。” 谢道之头重脚轻地回到书房,一个人枯坐在太师椅里,想着晏行的后半辈子,想着他的心魔,又是伤感,又是无奈。 困意袭来,他连起身爬到榻上的力气都没有,趴着桌子就睡。 奇怪的是,身子却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飘到一处院子,院子里别的屋子都黑着,只有西厢房透出光亮,还传出说话声。 “外头起风了,孩子,早点睡。” “娘,你先去睡,我再多练会字。” “你的字,先生都夸你好。” “可他没夸。” “整天他他他,叫一声父亲有那么难吗?” “娘!” “好,好,好,我不说。” 年轻的少妇走出屋子,在院子里停住脚,长长叹出口气。 浮在半空中的谢道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竟然是母亲。 那,那屋里的人,是我吗? 是八岁的谢道之。 小道之揉了几下发酸的手腕,继续拿起了笔。 “砰!” 窗户被风吹开,刮起了桌上的纸。 他赶紧起身去关窗,一抬眼,却见有人踏着茫茫夜色走来。 那人慢慢走近,衣衫素雅,双眼深邃。 小道之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在写字?” “嗯!” “拿来我看看。” 他慌里慌张的走到书案前,想挑一张拿得出手的。 “随便哪一张。”那人说。 小道之不敢耽误,随便抽了一张,递过去,更不敢抬头,只拿余光去瞅那人的神色。 那人眉头一皱。 完了! 小道之心说坏了,又得挨骂了。 “我,我回头重写。”他垂下头。 “写得很好。” “啊?” “写得很好,尤其这几笔,颇有风骨。” 巨大的喜悦从心里涌上来,小道之鼻子一张,眼泪落下来。 “哭什么?”那人问。 “你从来没夸过我,这是第一次。” 那人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就那么介意?” “我……” 小道之接过帕子,脸一下子涨红了,感觉自己有点无理取闹。 可是,是真的介意。 他鼓起勇气说:“我那么努力,那么用功,就是想让你看见,想让你……夸我一句。” 那人呵斥:“肤浅!” “哪里肤浅?” 小道之觉得自己太冤枉了,“你比先生他们都厉害,先生的夸不算数的,你的夸才算数。” “我的夸也不算数,还有比我更厉害的人。” “谁还能比你厉害,我不信!” 那人轻轻摇了下头。 “天地这么大,你站在方寸之间,就只能看到方寸之间的事,你得往前走。” 听到这儿,飘在半空的谢道之再忍不住,大声喊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走我和我娘的吗?” 这一嗓子刚喊出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谢道之往下。 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他一下子进到了小道之的身体里。 随后,他惊讶的地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大,瞬间就长成了他四十八岁的模样。 洗得发白的衣裳也换成了威风凛凛的官袍。 那人眼神没有半点变化,只叹道:“你看,你现在多有出息。” “我……” 谢道之哑口无言。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那人的脸上堆满皱纹,像老树皮一样,唯有两眼熠熠生辉,半点不浑浊,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风骨。 “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会有心魔,人总是看得清别人,看不清自己。”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太贪心!” “不是的,是我和娘对不起你。”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 谢道之在心里说: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是一个好人。” “我是一个把家败光的人。” “不是!” 谢道之心酸难过。 “你是一个干净的人,这个污浊的世间容不下干净,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间的错,是我们这些人的错。” 那人目光良久的定在他脸上。 谢道之第一次大胆的对上他的眼神,眼眶湿润。 “水至清则无鱼。别恨自己,你的存在,能让我们这些人看到自己的良心有多脏,有多黑,有多丑。” 那人听完,既无喜,也无悲,神色淡淡,好像在听一件与自己并无太多瓜葛的事。 “我不是在讨好你,我说的句句是真。” “我知道。” 那人背手转过身,眼神不知道看向何处。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称呼。” 谢道之顿时羞愧的脸红脖子粗。 自己刚才的话,就像他身上这身官服一样,居高临下,而且有前所未有的轻浮。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人突然转过身。 面对面,眼对眼。 夜,黑极了; 烛火,在风中一跳一跳。 “于这世间,还是做个俗人更好。” 他的语速很慢,带着一丝悲凉,“只是俗人也有俗人的难。” 那人慢慢伸出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下。 “孩子啊,好自为之!” 一声孩子,让谢道之原本就愧疚狼狈的心,骤然崩裂,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决堤,喷涌着流出来。 “父亲——” 谢道之大喊一声,猛的从梦中惊醒。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老三的脸凑过来。 “父亲,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道之闭上眼,头顶那一处被那人抚摸过的温度,顺着四经八脉往他心口上烫。 这是他盼了四十年的温度; 这是他等了四十年的亲情。 终于得到了。 也再不会得到。 谢道之两行浊泪又滚下来。 “三儿啊,父亲这辈子,再也没有父亲了!” 第四十章大爷 晏三合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耦合色帐帘,足足愣了半晌。 转头看向旁边。 边上坐了个圆脸的丫鬟,手上正做着针线活。 “这是哪里?你是谁?” 丫鬟放下手里的针线,笑道:“回姑娘,奴婢叫汤圆,这里是静思居。” “我睡了几天?” “姑娘足足睡了三天。” 三天? 晏三合猛的坐起来,掀开被子看了看身上。 “是我帮姑娘换的衣裳,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汤圆说完走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个药碗,“姑娘,喝药吧。” 晏三合怔愣:“这什么药?” “这是裴太医开的去风寒的药。” “端走吧,我不吃药!” 晏三合掀开被子,便要起身。 汤圆忙放下药碗,伸手去拦。 “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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