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也不是想要什么恩威并施,反过来,她想讨好大太太。” 裴笑纳闷,“为什么?” “因为……” 晏三合声音突然轻的像夜风。 “因为她想通过大太太的嘴,多知道一些儿子的事情。 季大老爷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冷不冷,有没有添衣,衙门里顺不顺,有没有糟心事…… 这些平常的、无趣的生活片刻,通过大太太的嘴讲给老太太听,对大太太来说,这是她和丈夫之间的点点滴滴。 但对老太太来说,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点点滴滴。” “我外祖母她……” 裴笑一下子哽咽住了。 “人这辈子对第一次最难忘。” 晏三合的侧脸陷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 “第一次怦然心动,第一次踏进季府的朱门,第一次与男人水乳/交融,第一次有了身孕……” 那时的胡三妹又如何知道,她和这孩子只有十个月的母子情分。 她应该是怀着满心的期待和喜悦,盼着这个孩子呱呱落地。 听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哭声,感觉他的第一次吮吸,看他长出第一颗乳牙,听他第一次叫自己母亲…… 讽刺的是,除了那声哭声外,她什么都落空了。 那个名叫陵川的季府大爷,成了她今生今世只敢在梦里抱住的妄念。 “陈妈说过,老太太生前常说一句话,人啊一定要多看,多听,少说话。话一多,不仅显得蠢,心事也都被人瞧去了。” 晏三合轻轻摇了下头。 “瞧瞧,老太太活得多有自知之明,她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旁观者,旁观儿女们的生活,他们好,她安心;他们不好,她揪心。 正因为如此,她才暗中撮合贴身丫鬟和季府三老爷的床事。” 在老太太的认知中,只有生下儿子,宁氏才有底气活在季家; 也只有生下儿子,季府三老爷才算有了后,在族里才能站稳脚跟。 她不敢明着做,只能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法子。她什么都算好了,唯独没有算准三太太的性子。 三太太十里红妆嫁到季家,娘家金山银山花不完,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季陵川……” 晏三合话峰又一转,眼神陡然锋利。 “你母亲十六岁孤身一人进京,赤条条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她年轻健康的身子,还有一个能生儿子的肚皮。 她是个渔家女,没有娘家可以依靠,没有父母兄弟可以帮衬,你知道她为了上位,忍到什么程度吗?” 季陵川眉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陈妈说,你祖母拉不出屎,她用手一点一点替她抠。 你看到的,是你母亲蹲在地上给你嫡母洗脚,你看不到的,或许她做得更卑微。 你嫌弃她的出生,嫌弃她唯唯诺诺……” 晏三合垂着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开始一根根的突起。 “你以为,她坐上季家女主人的位置,光靠你嫡母的恩赐吗? 你靠着张家升官发财,她从头到尾,靠的都是她自己。 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有什么资格嫌弃? 季陵川,你凭什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窥破 季陵川整个身子都在打颤,仿佛有人拿着一把斧头,将他那颗顽固不化了五十年的脑袋,硬生生劈开了。 一半是后悔,一半是痛苦。 “你们兄弟二人有没有想过,她有没有选择?进季家有没有选择?把你让出去,她有没有选择?” 晏三合眼底红成一片。 “是谁逼得她要算计主母的位置?是谁逼得她对宁氏那样?是谁逼得她要对你父亲的小妾动手?又是谁…… 把她从一个单纯的、毫无心机的渔家女,变成了那样的人?” 你们一个个的,都他妈的凭什么? 晏三合的愤怒在心底咆哮! 一只大手落在晏三合的头上。 她猛地转过身。 谢知非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一瞬间眼里的温柔来不及藏,只能咳嗽一声做掩饰。 “不要太激动,怒极伤身。” 说罢,他退到门边,懒洋洋的倚着,脸上看着云淡风轻,心里却砰砰直跳。 奇怪,我怎么摸她脑袋上瘾了? 晏三合从满脸惊骇,到平静,只用了短短须臾的时间。 而此刻的季陵川,已经像只死狗一样,瘫坐在地上,默默流眼泪。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晏三合冷笑,“季陵川,真正的伤心处远没有到来,先收收你的眼泪吧!” 季陵川声音嘶哑的喊道:“晏姑娘,求你给我一个痛快,我,我……” 这就受不住了? 晏三合心中冷笑一声,蹲下去,伸手按住了季陵川的肩膀。 季陵川一对上她的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惊恐。 “前面我就和你说过,老太太的青梅竹马是吴关月。 永和二年,吴关月父子起兵称王;永和三年,大齐发兵;永和四年,吴关月父子兵败流亡。 这些消息,应该都会断断续续的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那个尘封在她心底的名字明目张胆地摆在了台面上。 夜雨敲窗,伴一梦清长。 梦里,北仓河边的木棉花开了,暖风吹过,遍地花瓣,她恍惚看见那丰神俊秀的男子站在木棉树下。 叫她,三妹。 醒来,却是一个比一个让她惊心的消息。 我无法想象老太太在听到这一个个消息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连同日夜相伴的陈妈都不曾察觉到半点,可见她藏的极深,也藏的极好。” 季陵川双手撑着地,缓缓抬起头,声音极度的嘶哑,“直到……直到郑家案子的凶手出现,是吗?” “是!” 晏三合:“但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陵川木愣地摇摇头。 “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吴关月的人生梦想。” 晏三合顿了顿:“季陵川,你知道吴关月的人生梦想是什么?是山河大地,是海晏河清,是万民乐业!” 季陵川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 晏三合料到了他有这个反应。 “所以吴关月造反,杀王族,最后落得流亡的下场,老太太只会伤心,不会惊讶,这是吴关月的宿命。 相反,他没有这样的宿命,老太太才会觉得奇怪。 可是当郑家案子的凶手浮出水面时,老太太心里一层原本坚不可摧的墙,骤然坍塌。 她不顾一切的跑到你院里,问那个案子有没有审错? 她迫切的想要你给她一个答案,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把一族人都杀光的这件事,会是吴关月做的。” 季陵川的浊泪滚滚落下,“吴家有祖训不杀狗,她在我夫人那里打听到后,心里就明白这案子不是吴关月做的。” 晏三合闭了闭眼睛,疲倦的回答:“对。” “那……” 季陵川小心翼翼地看着晏三合:“她的心魔还是吴关月,怎么会和我有关?” “季陵川啊!” 晏三合伸手拍拍他的肩,一脸失望地站了起来,“你可太小瞧你的生母了。” “晏三合。” 裴笑已经彻底等不及,“你快说啊,我外祖母到底怎么了?” 晏三合看着裴笑,露出了一个似悲似喜的笑容。 “老太太心里明白了这案子不是吴关月做的,那么她会不会往深处想一想,这个案子到底是谁做的呢? 为什么四部联手查案,还弄出个冤假错案来?” 话落,原本懒懒倚门的谢知非神情一下子变了,面冷如月。 裴笑更是如遭雷击,“你的意思是,老太太还曾经想过要帮吴关月父子平反?” “我想她应该有想过,毕竟这是整个案子最关键的点,只要她敢站出来说,吴关月父子的冤屈就能洗刷清楚。” 季陵川:“那,那她为什么没有?” 晏三合冷冷一笑,“季陵川,连你都不相信她的话,别的人呢,他们信不信?” 季陵川哑口无言。 “其二,吴关月是什么人?她一个内宅妇人,跟大齐的流亡君主扯上关系……” “这弄不好……”裴笑听得脸色惨白,“就是叛国大罪。” “最重要的一点。” 晏三合冷笑,“她如果说出去后,季家会不会受牵连,儿子的前程会不会受牵连?” “朝廷要是信她,也就罢了,可关键是……” 裴笑一跺脚,连连摇头。 “不会信的,谁都不会信的,他们一定以为老太太是疯了,弄不好我两个舅舅都要受牵连。” 晏三合低头,看着季陵川的眼睛。 “所以老太太想了许久,只能硬生生的闭紧嘴巴,把真相放进肚子里,死都不能说出来。” 五月的天,季陵川浑身都在发冷,冷到他两排牙齿在打颤。 这案子三司会审,再加上一个锦衣卫,只要老太太往外迸一个字,就等于把季家推到了四部的对立面。 不仅如此,案子最终是呈到皇上御案上的,皇上朱笔一批,才能对吴关月父子下达缉拿令。 敢质疑皇上,敢质疑朝廷…… 这对季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啊! “老太太在选择沉默的同时,也选择了搬到竹院生活。” 晏三合的声音一下子柔了起来。 “她搬去竹院两个原因,一是出于对吴关月的愧疚;二是她不想让人看出她心底藏了秘密。” 第一百七十三章儿啊 话到这时,裴笑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太太搬到竹院后,就常常往心湖去,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跟小辈们说笑了。” 谁能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晏三合看了裴笑一眼,声音再次响起。 “她看的是心湖,心里想的是北仓河,还有那个脊梁骨始终挺拔的少年。 她从前有多崇拜、多仰望那个少年,现在就有多痛恨、厌恶自己的怯懦。 可她没有办法不怯懦,季府二百多条人命都压在她身上,她害怕啊! 所以她只有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良心不那么难受,夜里的觉才能睡得稍稍安稳一些。” 晏三合的脑海里,有光影轻轻落下。 老太太在心湖边坐着,把自己坐成一块石头,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山崩海啸。 甚至连陈妈都以为,老太太悠闲的晒着太阳,品着香茗,正颐享天年。 晏三合忽生了感慨似的。 “多么的可笑啊,一个震惊朝野的惊天大案,首先窥破真相的,竟然是位大字不识,大门不出的内宅老太太。” 谢知非和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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