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楚奕之凝视着公主眼角晕开的胭脂红,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日快马加鞭地赶回楚府,推门而入时窥见的满目血色。与他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曾祖父的一生,为景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最终却落得那般悲凉的下场。 可这个蛇蝎心肠、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在他的质问下微微一笑,对于自己曾经害死的人也毫无愧疚之心。 楚奕之只觉得心口一痛,愤怒如同岩浆般漫上心头,冲动击碎了他惯来的沉稳,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拽住了望凝青的手。没等望凝青反抗,他已经猛一用力,将人从榻上拽下,将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甩在了床上。 之后,楚奕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锋芒雪亮的刀刃抵在望凝青的心口,映着他俊美深邃的眉眼。 望凝青被摔得背部生疼,一身娇生惯养的皮肉遭不了这个罪,她仰头看着眼前愤怒的男人,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是要对她动手了? 不是望凝青夜郎自大,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价,一个备受尊崇还曾经垂帘听政的前朝公主,处死她就是新帝一步登天的基石,楚奕之如果不想跟袁苍离心,他就绝对不会私底下处理了自己。 她听见对方冷沉的声线,那般残酷地说道:“那天杀死曾祖的时候,公主也是如此的吧?” 那倒没有。望凝青很冷静地思考着,她跟这些学习君子六艺的士族子弟们不同,剑法讲究的是快狠准,要么不出鞘,要么出鞘见血,如果仅仅是为了吓唬人,那根本就没有出鞘的必要。 为了压制望凝青,楚奕之的上半身压得极低,左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右手持刀指着她的心口。这个距离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梅香混合着雪松,冷冽而又暗香浮动,只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深山老林,红梅白雪,万籁俱寂。 “公主殿下生来尊贵,高高在上,便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楚奕之微微直起身,锋利的剑刃也移到了望凝青的咽喉上,“如今你已经一无所有,你可有想过自己的以后?只待新皇登基,你这亡国公主必定会……” “凌迟刀割,车裂示众。”不等楚奕之将那残酷的刑罚说出口,望凝青已经接过了话头,“不过如此而已。” “楚奕之,我没有做错。” “嚓——!” 锋利的刀刃穿过青丝,狠戾无比地刺进了床板,与木料摩擦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磨人的声响。蹲在一边紧张注视着这边的灵猫吓得差点没放声尖叫,它忍不住劝道:“尊上!求求您了别再激怒他了好不好!咱们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的!” 灵猫很崩溃,望凝青却一脸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激怒”楚奕之了,明明是他自己冲进来找不痛快的,关她什么事?但既然灵猫这么说了,望凝青自然照做,她手一用力便要将楚奕之推开,怒极攻心的楚奕之被她一推,手臂下意识地用力,膝盖往她腹部一压。 混账!望凝青面色一白,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一个干脆利落地擒拿,便将楚奕之制住,翻身将他甩下了床榻。 “你……!”楚奕之冷不防地被推了一个踉跄,尚未来得及困惑公主为何会这么一手武功,便见望凝青坐起身,咳出一口血来。 这一口血仿佛崩溃的征兆一般,她几近撕心裂肺地咳嗽,捂住嘴的手摁得再紧,依旧有血液不断地自指缝间渗出来。 楚奕之愣怔在原地,一时间竟忽略了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吐血?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会吐血呢? “啊啊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尊上你没事吧?可恶,尊上您的丹田明明都碎了,他还欺负您!”灵猫蹭着望凝青的手,泪眼汪汪地叫着。 小事。望凝青不好和灵猫说话,便在心里应了一句。她拭去唇角的血迹,隔着厚厚的纱帘,望向门外分离两旁的士兵。 楚奕之自然不是平白没事过来找骂的,苍军即将兵临城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容华公主自然要挪个窝。 将胡作非为的容华公主关进监狱,再大快人心不过了。 望凝青汲地下了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痛得她面色一白,那过于惨淡的面色吓得楚奕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她,却被她甩手避过。 楚奕之愣住后回过神来,面色也有些不好,他总是不合时宜地对眼前这个女人心软,这让他感到羞恼。 “本宫自己走。”望凝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挺直了脊梁,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宁折不辱。 非常莫名的,楚奕之居然在这出了名的荒唐公主的身上,窥见了这般令人心折的风骨。 “尊上。”灵猫亦步亦趋地跟在望凝青的身后,“这样真的会像‘王凝’吗?” “王凝本该如此。” 望凝青踏出一步,沉,且稳。 景国的容华公主是皇室捧在掌心上的金枝玉叶,她可以任性刁蛮,阴险歹毒,却不能少掉傲气的骨。 人心多变,纯粹的善人恶人,纯粹的好人坏人,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果有,那不是虚幻,便可能是伪装。 她让恨她的人对她处处心软,自然也会让他们对她越发恨之入骨,这世上本就没有情理,只有恩怨立场。 在踏出长公主府的刹那,望凝青最后偏头望向了远方,她看见了一角素色的衣袂,纯白的绸缎,纹着银色的花,好似空气中浮动着的暗香。 她忍不住轻勾唇角,她要的东风,已经来了。 “袖香,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教他背信弃义,教他薄幸负心,教他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够出卖、能够背弃。 ——为的就是将这最后一柄刺入她胸膛的刀,送进最不起眼的猫儿手里。 “在找到罪证之前,驸马也不能对本宫如何吧?”她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朵昆山夜光,拿在手上,状似轻佻地撩过驸马的心口,惹得他眉头一皱,“可别慢待了本宫的侍儿,这府里的水啊,可深着呢。” 驸马带领着将士,带走了容华公主。不少府邸中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人心惶惶了起来。 那些被容华长公主强掳而来的郎君们还算安然,可那些被昌顺帝送来的面首们,就没法对这件事淡然以待了。 他们都是依仗着皇室才能作威作福的菟丝子,自觉得自己清白无辜,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袖香,你可惯来就是我们之中最爱冒头拔尖的,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置身事外啊!”有性子急的直接找上了门来,咄咄逼人地道。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袖香摆弄着自己的琴,很是爱惜,这是长公主听说他喜爱音律后特意为他寻来的名琴“飞凰”,可撇去那些华而不实的名头,他最爱的还是那木质琴身的暗纹,那舒展羽翼的凤凰,像极了公主飞扬的眼角。 “怎么就没有办法了呢?”许是走到穷途末路,面首也都忘记了害怕,直白地道,“公主平日里最是宠信于你,便是不跟你讨论朝政之事,但府内的账本总归会让你过过目,掌掌眼的吧?那些、那些东西可都是罪证!只要你交出账本,驸马许是能饶你一命!” “砰!”青铜制成的酒爵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唬得所有面首面上一惊,立时噤声止语。 袖香站起身,负手而立,他惯来爱穿素裳,却一定要上好的衣料制成,乍看素净,实际奢靡至极。 他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可吐出的话语却仿佛淬了毒。 “只要交出账本,就能留有一线生机,没错吧?” “连你们这些蠢货都明白的事情,我怎么会不懂?公主怎么会不懂?” 袖香语气温柔,可听见他这般言语的人却是面色灰败,颤抖着道:“你莫不是要说……你也不知道公主将账本藏在哪?” “不,我当然知道。” 他笑,五指猛一用力,柔软的指腹立时就被琴弦割出了道道血迹。 “可那是公主留给我的一线生机,是她给我的最后的温柔。” “交与不交,干卿底事?” 第14章 皇朝长公主 又是一年寒冬,大雪纷飞,滴水成冰。 在这个寒冷得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季节里,一直沉浸在虚假的祥和之中、烈火烹油般繁荣的景国,却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剧变。 最开始仅仅只是朝堂中的暗潮汹涌,最后火星一点点蔓延到了士族,等到京城中开始出现一些身穿铠甲却明显不是禁卫军的士兵之后,普通的平民百姓才渐渐发现了苗头。但是朝堂更迭这等大事,对于老百姓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烦恼一下怎么熬过这个冬天。更何况这些年来因为景国皇室,早已失了民心,不少人觉得改朝换代也不是坏事,至少不必再畏惧东市三尺厚的血污了。 袁苍率领着大军踏上京城土地时,望着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萧条风景,心中除了荒谬,就是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实。 曾几何时,华京在他的印象中便是人间锦绣之地,汇聚了尘世最暖的烟火与繁华绣锦。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这般萧条的华京,而且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结局。 “将军。”前来迎接袁苍的萧瑾望着他怅然的神情,微笑着道,“不,应该改口称‘陛下’了。” 袁苍身穿铠甲,手持,大红色的披风仿佛被血染红的旗帜,在他身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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