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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可是蔡长亭…… 她抱臂看好戏。 “轻舟,程小姐。”蔡长亭站起身,道:“轻舟,夫人已经到了天津卫,再有几天就会到太原府。” 顾轻舟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蔡长亭道:“你打算回那边去住吗?” “不了,我还是住在这里吧,和程渝做个伴。”顾轻舟道。 蔡长亭点点头,好看的眸子略微一转,问程渝:“程小姐几时来的?” 程渝则满腹心事。 她想蔡长亭真好看,自己肯定是喜欢她的,故而她走上前,对蔡长亭道:“蔡先生,你愿意不愿意亲吻我一下?” 素来云淡风轻的蔡长亭,脸上也露出无法理解的惊愕。 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渝静静盯着他。 蔡长亭转头,看了眼顾轻舟,只见顾轻舟乌黑的瞳仁里,全是坦然,也静静看着他们,好像是再正常不过了。 什么时候,她们也这样开放? “对不起,程小姐。”蔡长亭后退了一步,“我不习惯这种西式的打招呼方式,我有点老旧。” 程渝泄气。 顾轻舟没看到好戏,也略微泄气。 程渝不甘心,追问了句:“那你介意我亲吻你吗?” 蔡长亭又退了一步。 程渝见他避如蛇蝎,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状况,同情道:“你也变成了感情无能,是不是?” 蔡长亭脸色微变。 顾轻舟修长睫毛轻覆,眼神看不清楚,唇角却忍不住紧紧抿着,来掩饰她的偷笑。 “不,我的感情并不无能,我有了心爱的姑娘。”蔡长亭道。 程渝说:“没关系,我不告诉她。” “她看得见。”蔡长亭道。 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这次笑出了声。 程渝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认定蔡长亭是和她一样,感情上出了问题,已经没有动情的资格了。 可惜了,蔡长亭那么一副好皮囊。 顾轻舟送蔡长亭出门,跟他说起了程渝:“程小姐她受到了一点小挫折,所以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你莫要介意。” 蔡长亭沉默了下,半晌才说:“我有一点介意。” 顾轻舟便问他怎么了。 他道:“我并非一个无情的人。” 顾轻舟认真点点头:“是,我明白的。” 也许他有感情的,但跟他表述出来的肯定不同,他的感情不在顾轻舟身上。 “你真的明白?”蔡长亭发问,声音骤然发急。 如此急切,倒有点气急败坏的架势,像个吵闹也得不到要求的孩子,越发无理取闹起来。 顾轻舟正色道:“当然。长亭,我们彼此很了解,是不是?” 你最提防的人,就是你最了解的人,顾轻舟和蔡长亭如此。 蔡长亭的脸上,顿时就像黯了一层,随时要下一场雨。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点什么。 然而,怎么证明,他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情绪,因为是第一次,因为从未表露过,反而不知如何正确叫人知晓。 他心中的挣扎和起伏,最终都化为无力,让他的脑袋略微低垂。 “再见,轻舟。”他淡淡道。 “再见。” 送走了蔡长亭,顾轻舟自己上楼回房了,任由程渝去琢磨她的感情问题。 程渝则出了趟门。 她出去买了好些酒回来,又吩咐佣人赶紧做饭做菜。 她今晚打算酒足饭饱,让自己大醉一场。 等吃饭的时候,顾轻舟坐到了她旁边,不喝酒只吃菜。 程渝喝了几口,也索然无味。 她突然问顾轻舟:“你有过高桥荀的消息吗?”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 她最怕这种状况了。 假如程渝对高桥荀还有感情,而高桥荀早已忘了她,那顾轻舟怕是无法平静。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那时候是自己走的,等于是他抛弃了我,对不对?”程渝又问。 顾轻舟咬住了筷子头,沉默不敢接话。 “我并不是想念他,我只是喝醉了。”程渝慢慢道,“小白脸子,有什么值得想念的?再说了,他那时候喜欢的是你。” 顾轻舟道:“别胡扯了。” 程渝道:“喝醉了嘛,这个时候不胡扯,什么时候胡扯?我也就是说说,他又不会回来。” 顿了下,她继续道,“反正我是赚了的,我不在乎。” 顾轻舟的心,略微一紧。 程渝继续道:“我在昆明的时候,是没有想过他的。” “那你要不要再回昆明?”顾轻舟问。 “回去作甚?”程渝笑道,“回去嫁人吗?不了,我不信任婚姻,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的。” 她突然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顾轻舟见她脚步虽然稳,却明显是喝醉了,连忙去拉她:“你干嘛去?” “我要去找霍钺!我想了想,我得找个男人睡一觉,要不然我总是考虑自己是否有问题,又担心自己是否还念着那个狼心狗肺的小白脸。”程渝道。 说罢,她用力甩开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想要去追她,却见她自己开车跑了。 她醉醺醺的还敢开车,顾轻舟吓懵了。可她这边,只有这辆汽车,副官和顾轻舟都追不上。 “快,跑步去追,追到哪里算哪里。”顾轻舟对副官道。 第1083章 他叫什么名字? 顾轻舟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程渝去一趟北平,回来会发疯,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带着她去的。 顾轻舟是跑不动的,她追也没用,只得在家里等着。 她心急如焚,不停看手表。 十分钟的时间,总感觉比一个小时还要难熬。 她在这样的煎熬里,等待了一个小时。 “要是司行霈在就好了,他最知道如何收拾发疯的女人了。”顾轻舟想。 可惜,在发疯这条路上,顾轻舟不是程渝的对手。 一个半小时后,顾轻舟接到了霍钺的电话。 霍钺道:“轻舟,程小姐在我这里,我已经安排她睡下了。” 顾轻舟松了口气。 霍钺又道:“你放心,她没事,就是疲倦睡着了。” 顾轻舟嗯了声。 有霍钺在,她自然是什么都放心的:“霍爷,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的,程小姐是心中不痛快。”霍钺道,“不麻烦,顺着她的话就行了。都这么晚了,你就不要来了,等明早再来。” 顾轻舟嗯了声,没有辜负霍钺的好意。 霍钺又道:“轻舟,我不是年轻冲动的小伙子,我不会做出格的事,露水姻缘不是我的喜好。” 顾轻舟不自在咳了咳:“霍爷,我难道不信任您吗?” 霍钺低低笑了声,说了句晚安。 顾轻舟卸下了心思。 她这个时候才想起,程渝是怎么找到霍钺下榻的饭店的? 这个问题,让她有点糊涂。 汽车喇叭响起,程渝开出去的那辆汽车,被副官追上了,又开了回来。 副官对顾轻舟道:“太太,属下在半路就拦到了程小姐,程小姐当时下了汽车,就在踢车轮子,让车子快走。 属下跑到了跟前,她让属下开枪,还抢了属下的枪。她喝醉了,拿枪指着我,非要去霍爷的饭店。 属下怕出事,不敢大意,只得把车子开了过去。霍爷说无妨,让属下回来报个平安,我这才敢离开。” 顾轻舟恍然大悟。 她笑了笑,对副官道:“辛苦你了,没有受伤吧?” “没有,太太。” 顾轻舟颔首,道:“下去休息吧。” 副官道是。 顾轻舟就彻底放下了,心中无事,她上楼泡了个热水澡,踏踏实实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就去接程渝。 程渝也是刚醒,头疼欲裂,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下顾轻舟,问:“这是哪里?” “是霍爷下榻的饭店。”顾轻舟道。 程渝睡眼迷茫看着顾轻舟:“我怎么找到这里的?” 顾轻舟故意道:“我怎么知道?” 程渝道:“我口渴,给我倒一杯水。” 顾轻舟转身倒了一杯凉茶给她。 清凉的茶水,让她略微清醒了几分,她倏然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掀开被子看自己的衣裳。 还好,衣裳全在,只是睡皱了,这套旗袍算是毁了。 “你昨晚跟发疯了一样。”顾轻舟道。 程渝回想了下,想起自己发疯的原因了,她想到了高桥荀。 想起他,心中那股子不甘心,就烧灼了她。 她被他抛弃了。 虽然她极力找个漂亮的说辞,也装作毫不在意,可那个小白脸的确是在睡了她之后,一走了之了。 他们原本是不谈感情的,程渝也没受过伤,要不然她在昆明怎么想不起这档子事? 可她回来了,记忆回来了。 记忆一回来,就搅合得她痛不欲生。这不是感情,这是一种好胜心。她被抛弃,导致她的好胜心受到了打击。 “以后不发疯了。”程渝道,“我是有点糊涂,现在想明白了。” 她起床梳洗,顾轻舟替她带了换身衣裳过来。 她梳理得整齐,就去找了霍钺。 “霍爷,昨晚给您添麻烦了。”程渝道,“我有没有侵犯您?” 霍钺差点呛到了。 “程小姐,你说话真是风趣。”霍钺笑道,“昨晚我只是替程小姐脱了鞋,程小姐是自己喝了醒酒汤就睡了。” 程渝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回到了司行霈的院子。 一进门,她收到了一封电报,是从北平发过来的。 给她发电报的人,是卓五。 程渝看完了译好的电文,问顾轻舟:“他说叶督军跟他父亲有联盟,太原府就有个军官学堂,他想要来学习半年。” 顾轻舟道:“这也不错啊,对他的前途有好处。” “那我还要不要见他?”程渝问。 顾轻舟笑道:“你自己要人家做小男朋友的,现在就想要抛弃他啊?” “可是我都不知他叫什么。”程渝道。 这个问题,顾轻舟也是一愣,因为她也没问过。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程渝最终回了电报,说卓五如果愿意来就来。 然后,她让顾轻舟派人去打听卓五少到底叫什么。 “叫卓莫止?”程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点惊诧,“这是什么鬼名字?” 顾轻舟想了想:“是不是莫要停止上进的意思?” 程渝道:“随便吧。” 她这边考虑着,那边卓五少又回信了,告诉她自己明天就到太原府,还把下榻的饭店告诉了她,请求和她交换地址。 程渝道:“我虽然是个女人,但是我绝不始乱终弃。答应了人家,除非两个人真正玩腻了,说妥了分手,要不然我是不会躲着不见面的。” 于是,她又回了电报,通了地址。 卓五少如今身份不同了,卓家的飞机他也能用,翌日下午就到了太原府。 一下飞机,他先去拜访了叶督军,办了些手续。 太原府的军官学校,有各地交流的军官,当然绝大部分都是叶督军自己选定的。 “下周一入学,如何?”叶督军问。 卓五少考虑着,今天就是周五了,不过几天的时间,有点仓促。 他略微迟疑,不知可否请求换个时间。 叶督军看出来了,就道:“你初到太原府,到处看看也是可以的,那就下周四吧。” 卓五少大喜,当即给叶督军行礼。 事情办妥,他拿到了入学的手谕,仔仔细细藏好之后,他就去找程渝了。 程渝知道他快要来了,就在门口等待着。 然而,这时候有个人,走入了她的视线。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人手里拎着箱子,一身漂亮的军装,看到她时,略微笑了下,一笑即收,颇有点军官的威仪。 程渝愣住,随后跟出来的顾轻舟,也诧异看着来人。 第1084章 旧爱归来 高桥荀回来了。 他换了副模样,比从前更黑了些,也更加结实。 他立在程渝面前,用日语道:“你居然还在这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是喜悦的,似乎很意外,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刚从日本回来,尚未适应口音的改变,故而一开口就说了日语。 “高桥先生,你怎么来了?”顾轻舟用中文,打断了高桥荀。 高桥荀咳了咳,也改变了语言。 他说日语的时候,很好听,有种格外的动人,略有磁性;等他说中文的时候,声音就嘶哑了些。 顾轻舟不太明白这个原理。 “我刚到,想来找老朋友。”高桥荀笑道,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程渝面前,“没想到……” 他想要说什么,程渝却往下快走了几步。 高桥荀还以为,她要拥抱自己,不成想她却只是擦身而过。 她的皮鞋滴滴答答,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响动。 她和高桥荀错开身。 高桥荀回头,却见院门口立了一个人,而程渝已经扑到了那人怀里。 她踮起脚,勾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欢喜极了,用力搂住了她,同时又有点害羞,脸微红,低声说了句什么。 程渝却拉着他的手,出了院门,消失在院墙外,很快就没了踪迹。 高桥荀脖子有点僵,脸上的血色全退了。 半晌,他回过头,声音暗哑,用日语问顾轻舟:“那是谁?” “他叫卓莫止,是北平卓大帅的第五子。”顾轻舟如实道。 虽然她知道,高桥荀不是想听这个。 高桥荀的神色,白中见青:“他们……” 顾轻舟微微抿唇。 她没有直接告诉高桥荀,程渝跟卓五才认识几天,而程渝也是摆明了要卓五做她的小白脸。 想当初,高桥荀打个电话就不辞而别,都没有当面说清楚就离开了,让程渝很伤心,虽然程渝自己不承认。 他离开之后,程渝立马找了个英国人,然而相处不下去,半夜冒雪回家。 那会儿的失魂落魄,顾轻舟依旧记得。 程渝回了昆明,努力把这一切都忘了,可一回来就会想到他,又大醉了一场。 这些,程渝嘴硬不肯说,顾轻舟都瞧在眼里。 程渝是怕了感情,不敢付出,可她并非无心无肺。 她受伤了也会难过。 高桥荀的确是抛弃了她,只一个电话就离开了她,她倔强不承认,可她的醉态全显露出来了。 高桥荀当初的不告而别,实在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作为。 他和程渝的种种疑惑,就让程渝自己去解释吧。 作为局外人,顾轻舟只同情程渝。 故而高桥荀想问,程渝和卓五是否订婚了,顾轻舟没有回答。 “进来坐坐吧?”顾轻舟换了话题。 高桥荀神色凄然。 他手里的皮箱,顿时似千斤重。 他到这里来,是因为平野夫人跟他一起回来的,他想要告诉顾轻舟一声,同时想要见到老朋友,吃顿热气腾腾的晚饭。 他父亲还在太原府,只是家里冷冷清清的。 不成想,遇到了程渝。 遇到是很高兴的,意外之喜,结果却那么糟糕。 “不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高桥荀道,“我父亲在这里有房子,我先过去。” 说罢,他快步离开了。 程渝这晚没回来。 翌日清晨,她和卓五一起回到了顾轻舟这边。 她满面容光,精神很足的样子。 卓五和她也亲昵了不少,主动给她盛饭夹菜,殷勤不已。 “你们上午去哪里玩?”顾轻舟问。 程渝笑道:“你管呢,反正不带你。” 卓五只是笑,道:“神医……” 他尚未说完,程渝就打断了她:“别叫神医,她比你也大几岁,叫轻舟姐吧。” 卓五很听话,叫了轻舟姐。 程渝要跟卓五去逛街看电影下馆子,卓五出门前去了趟洗手间,顾轻舟立马坐到了程渝身边。 “程渝,昨天……” “昨天好事成了。”程渝立马打断了她的话,故意误解了她要说的内容,“他比我小四岁半呢,这次我也是吃了嫩草了。” 顾轻舟这辈子只跟司行霈睡过。 就连亲昵,也只跟司行霈。 程渝的种种,顾轻舟理解不了。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顾轻舟更加不明白。 “那就好,恭喜你。”顾轻舟道。 她没有扫兴。 程渝就和卓五出门,高高兴兴玩了一整天。 晚上九点,卓五开了顾轻舟这边的汽车,送程渝回来。 程渝说:“今晚住在我这里吧,以后你学堂放假,都来我这里住。” 卓五却在临近院子的两条街,停了汽车。 他道:“我有句话,想要问问你。” 程渝颔首:“我很磊落,事事都可以给你交代清楚,你问。” “昨天那个人,你认识他吗?”卓五道。 他当时看到了高桥荀,就在高桥荀的身后。程渝拥抱他时,高桥荀转过身看了他们,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认识,他是我曾经的小白脸。”程渝道。 卓五问:“那我呢?” “你也是我的小白脸,上次不就说过了吗?”程渝道。 卓五微微愣住。 “你说的小男朋友,就是小白脸的意思?”卓五问。 “对啊。”程渝答。 卓五心中的绮丽,慢慢转淡了。 “那我们,将来不会结婚的吗?”卓五问她,“你想过和我结婚么?” “没有。”程渝道,“假如你不愿意的话,现在也可以走。我睡过的男人太多了,你别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 卓五沉默了很久。 沉默之后,他在汽车里吻了程渝。 才认识几天,说感情真的谈不上,卓五甚至不怎么生气。 他心中有点奇怪的念头,只是踏入其中就不想拔足了。 如今他是眷恋她的,昨晚的销魂更让他无法割舍。 爱情很奇怪,发生时急促又迅捷,就好像那么一瞬间就来了。 但是,它走得也快。 卓五的爱情已经来了,他此刻是离不开程渝的,那就等爱情消散了再走,反正不急,甚至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不走。”他低喃,“我可以做你的小男朋友,只要你以后不叫我小白脸。” 程渝笑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道:“你真可爱!” 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带着卓五,回到了顾轻舟的院子,两人回房了。 顾轻舟就有点不想住在这里,因为楼下的动静太大了。 程渝是她的朋友,顾轻舟总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想,程渝做的事未必就对,可程渝又不是什么道德的榜样,她没必要做正确的事。 她没有插足人家的婚姻,自己也没结婚,她找谁都是光明正大,更没有对错可言。 只是,她夜里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让顾轻舟有点尴尬。 第1085章 烫手山芋 平野夫人回来后,顾轻舟早上就去拜访了她。 她回了趟日本,回来后面颊微微红润,倒像是年轻了几岁。 “额娘走了这些日子,太原府就辛苦你和长亭了。”平野夫人拉住了顾轻舟的手。 然后,她又送了一串风铃给顾轻舟,是她从日本带回来的。 顾轻舟道谢:“我没出什么力气,还是管那些账目。其他的事,我都不知道,都是靠着长亭。” 平野夫人微笑。 顾轻舟就问她:“夫人,我们还要住在太原府吗?” 平野夫人不解:“不住在这里,我们去哪里?” “这是叶督军聘请将军时给的院子,将军已经去世了,难道我们还要住着?”顾轻舟问。 平野夫人笑道:“叶督军会给我们的。” “怎么给?” “额娘自然有办法。”平野夫人笑道。 顾轻舟直接问:“是借助我跟叶家的关系,求叶督军吗?” 平野夫人丝毫不动怒,笑道:“轻舟,你额娘是如此没有志气的人吗?” 顾轻舟抿唇微笑了下。 志气这个词,用在平野夫人身上,总感觉有点别扭。 和平野夫人见完了,她就去了趟隔壁的叶督军府。 叶督军不在家,他的两名参谋正在研制一张新的地形图,顾轻舟进来就被请到了外头的小客厅。 参谋知道她和叶督军府的关系,不敢轻待了她,出来和她闲聊。 “……平野夫人,她找督军说了什么?”顾轻舟问。 顾轻舟没指望参谋知道,不成想此事并非秘密。 参谋告诉顾轻舟:“司太太,日本军部给我们的军火研究所支援了四名专家,条件是合伙建一处军工厂,钢铁和煤由他们买,地也是他们租。 督军已经同意了,建工厂的钱由平野夫人出,她如今算是军部的遗孀,日本人愿意支持她。” 顾轻舟微微蹙眉:“把军工厂建在山西?这样是不是与虎谋皮?” “督军已经做了万全准备,这点司太太放心。”参谋笑道。 顾轻舟心想:平野夫人当年从宫里逃走时,肯定是带走了无数的财产。 她为了在山西站稳脚跟,图的就是山西的战略地理,肯花大钱。 从军事上说,山西的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而日本人根本无法插足。 军工厂的事,叶督军到底是胜券在握,还是火中取栗? 顾轻舟不能对山西的军事指手画脚,别说她,就是司行霈也没有半句说话的资格。 知道了平野夫人的依仗,顾轻舟略微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她离开时,遇到了叶督军回来。 见她心事重重的,叶督军问:“怎么,有事吗?” 顾轻舟摇摇头。 摇头之后,她又想起什么,问叶督军:“督军,真的要跟日本军部合伙开军工厂?” 叶督军笑道:“工厂开在我的地盘,除了技术人员和专家,其他都是我的人,怕什么?” 地盘是自己的,人也是自己的,对方极少数的人,不值一提。 顾轻舟说:“你知道平野夫人的意图,她肯定是藏了后招。” “从来富贵险中求。”叶督军道,“打仗就会有胜败。” 他这一席话,彻底宽慰了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督军,我做事总是求胜,您点醒了我。” 她也就放下了心。 叶督军道:“你还年轻,如此谨慎和好胜是好事。” 顿了下,他又对顾轻舟道,“你忙不忙?” “不忙。” “那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私事。”叶督军道。 顾轻舟哦了声,跟着叶督军折回了他的外书房。 副官上了茶。 叶督军先喝了两口香茗,茶水氤氲的水汽,在他面前缭绕。 他半晌才道:“阿姗和阿妩都不喜欢方小姐,上次她们千方百计赶走方小姐,我没有和她们计较。” 顾轻舟就明白了。 她没吱声,也端起茶喝了一口,任由清香的茶水在喉间流过,一路流淌到了心田。 “……若我想跟方小姐订婚,我应该如何向我的女儿们开口?”叶督军问顾轻舟。 顾轻舟踌躇了起来。 叶督军也沉默。 顾轻舟道:“督军,您打算何时跟方小姐求婚?” 叶督军道:“我也就是打个比方。” 顾轻舟想了想,怎么最近走到哪里,都有感情问题? 她正在想,不成想叶督军突然用一种很亲切的口吻叫她:“轻舟……” 顾轻舟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道:“督军,您别这样亲热叫我,总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卖了我似的。” 叶督军失笑。 “我是认真在说,轻舟。”叶督军道,“你和司行霈,说像我的儿女不恰当,那就算是年幼的弟弟和弟媳妇。 咱们两家,比较亲近了,我也想当你们的老大哥。如此熟悉,我们也就不说客套话。 阿妩和阿姗跟我隔膜得厉害,跟你很亲近,此事你能否帮我办了?阿妩还好说,阿姗原本就讨厌方小姐,如今她又……” 顾轻舟就知道,弟媳妇不是好当的,亲情不是随便给的。 叶督军一开口,那么亲热呼唤她,就是为了扔如此烫手的山芋给她。 这非要把顾轻舟烫伤不可。 叶姗的脾气耿直,她和顾轻舟之间,也无叶妩那样的亲昵。 “督军,我只怕……”顾轻舟想要推辞。 叶督军却道:“也不用着急这一时,你找个机会再说。我至少要等六姨太肚子里的孩子落地,才会跟方小姐求婚。” “那好,我先接下来,万一真不成,我就不干了。”顾轻舟道。 这个时候的顾轻舟,大概是想不到,她最终还是没干成这件事。 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叶姗。 离开了督军府,顾轻舟准备回家,结果一出门就被高桥荀拦住了。 高桥荀邀请顾轻舟去喝咖啡。 顾轻舟想到,他不到半年重新回到太原府,肯定跟平野夫人这次的计划有关,她想要询问点什么。 “快到饭点了,我们去吃饭吧。”顾轻舟用日语道,虽然她的日语很蹩脚。 高桥荀无心挑剔,道:“好,先去吃饭。” 太原府也有日本馆子。 高桥荀带着顾轻舟下了日本馆子,两个人进了包间。 顾轻舟坐不惯,索性把腿盘起来,就当坐在炕上。 “你这次回来,是做什么?放弃了学业重新无所事事,还是已经找到了事业?”顾轻舟问高桥荀。 第1086章 心路 顾轻舟对高桥荀的回来,有点兴趣。 短短几个月,军校不可能念完的。 “……我父亲写信给他的朋友,不想我一个人留在日本念军校。我父亲是有名的军火专家,他的朋友很多。 前些日子,有位在军部的叔叔找到了我,说我父亲托他将我送回太原府,正好平野夫人要在太原府出资建个军工厂。 军部需要人来处理此事,就任命我为小小管事的人,跟着平野夫人一块儿回来了。等我的阅历够了,再回军部报备。”高桥荀道。 顾轻舟了然。 他的回来,跟平野夫人这次回来有关。 当然,他不是日本方面的负责人,他仍是混在其中打酱油。 顾轻舟还以为,父亲都能狠心教导儿子。 可高桥荀刚刚上进不过数月,他父亲就把他拉回来,顾轻舟道:“你父亲很溺爱你。” 若不是太过于溺爱,高桥荀也不至于如此的纨绔了。 高桥荀道:“我们没有家人,只有父子相依为命,他从小将我带在身边。” “你父亲也还年轻,可以再娶的。”顾轻舟道,“老来有个伴,没什么不好。” “他痴心于研究,三十来岁时多少姻缘凑上门,他都拒绝了。如今四十岁末,快要五十的人了,更是绝了念头。”高桥荀道。 顾轻舟点点头,又道:“他这样溺爱你,不好。” 同时又道,“你自己的立场也不够稳。念军校是好事,能有个前途。这样半途而废,将来哪怕是到了军部,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前途难料。” 高桥荀摆摆手:“你又不是我母亲,别说这些。” 顾轻舟说这些,无非是在激怒他,让他一走了之。 她已经知晓了自己想要的,而她不想继续和他谈,因为谈下去就要说到程渝。 顾轻舟是帮亲不帮理的人,她是支持程渝的。 高桥荀和程渝之间的矛盾,顾轻舟不会偏袒高桥,她不愿意说实话,也不愿意撒谎,左右为难。 她喝了一口汤。 一番拖延后,高桥荀的问题还是来了。 “程渝她……她离婚了吗?”高桥荀问。 顾轻舟道:“已经离了。” 高桥荀先是一喜。 他和程渝在一起时,程渝尚未离婚,只是和她丈夫分居了数年。 “那她订婚了吗?”高桥荀又问,说最后几个字时,声线略微收紧,颇有些紧张的样子。 顾轻舟道:“没有。” 高桥荀慢慢舒了口气。 他不看顾轻舟,只是摆弄自己面前的筷子,声音很轻:“她提到过我吗?” 顾轻舟道:“你何不自己去问她?” 高桥荀踌躇,把筷子的头慢慢比齐,手在筷子上缓缓摩挲。 他不回答顾轻舟的问题,只是又问:“她身边跟着的,和她是多深的关系?” 顾轻舟道:“这个我不便妄议。他们的关系,你瞧见了,心中是有数的。” 高桥荀就不再言语了。 他倒酒喝了一杯。 “我送你回家。”放下酒杯,他说道。 这是想去看看程渝。 顾轻舟还没吃饱,也顺从了他的话。 回到顾轻舟那边时,程渝不在,房门紧锁,佣人说程小姐去跳舞厅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高桥荀就坐在客厅等着。 顾轻舟没理会他,叫佣人准备饭菜,她有点饿了。 她喊高桥荀,高桥荀说吃饱了,没胃口,但仍是坐到了餐桌旁边。 顾轻舟吃完,他还是愣愣的。 见他如此,顾轻舟就先上楼,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高桥荀等了一整天,晚膳和顾轻舟一块儿吃的,这次吃了半碗饭。 晚上九点半,程渝和卓五少一块儿回来了。 他们俩说说笑笑的。 瞧见了高桥荀,程渝眼神只是略微一紧,旋即恢复了常态。 她笑盈盈对卓五道:“我介绍你们认识。” 说罢,她牵了卓五少的手,走过来道:“高桥。” 高桥荀站起身。 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性格有点类似孩童的纨绔,此刻脸上的表情是沮丧又痛苦的,全无法藏匿。 “高桥,好久不见。”程渝道,“这是我的男朋友卓莫止。” “你好。”卓五少和他握手。 高桥荀很僵硬而机械伸了手。 “我告诉过你的,他以前也是我的小白脸。”程渝道。 高桥荀的心,又是一缩。 卓五的表情,不是那么自然,他尴尬笑了笑。 他低声跟程渝说了句什么。 程渝就松开了他的手,笑道:“那你先去洗澡。” 一句话,更是刺激了高桥荀。 他想要转身离开。 这屋子里的空气,令他窒息。 良久,他脑子才慢慢活动了起来,勉强有了思维。 他和程渝坐下。 程渝打量他,他也看程渝。 他视线中的程渝,瘦了一点,下巴尖尖的,显得一张脸更加小。 小巧的脸,那双大眼睛灵活而活泼。 “我们当时没有分手。”高桥荀想了半晌,却只是说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程渝道:“你不是走了吗?你先走了,就等于是分手了。行动比言语更加深刻。” 伤害也更加深刻。 高桥荀道:“你那时候……” 他想说,他那时候在她身边很无望,她没有想过离婚,而他满心打算和她结婚的,甚至去跟他父亲提了。 “……你那时候嫌弃我没出息,我才走的。”高桥荀道。 程渝冷淡说:“放屁。” 高桥荀一怔。 程渝看着他,表情平静里透出冷漠:“我虽说时常不着调,但我说过什么是很清楚的。我从未嫌弃你,更没有说过让你建功立业。” 高桥荀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是他自惭形秽,感觉配不上她,这才要努力上进。 “不是我逼迫你走的,而是你自己走的。”程渝又道。 高桥荀半晌答不出话,最终嘶哑了声音道:“我回来了。” 程渝笑道:“我这里,你回不来了。” 说罢,她站起身,回房去了。 高桥荀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所有的幻想就像泡沫,全部被戳破。 他脑子沉,双腿也沉。 你走了,引来的伤痛塌了她心上的路。等你再回来,她的路修好,却早已不是你能通行的那条。 程渝不是普通女子,她爱恨分明,没有回转的余地。 高桥荀依靠着路旁的树,望着朗朗星月,从嗓子眼里叹出一口浊气。 他那单纯的脑子里,此刻全部拧成了一团。 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是他想问老天爷:“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第1087章 小狐狸 卓莫止洗了澡,看着程渝进来之后,从抽屉里找到一盒香烟。 这香烟是烫金纸的外盒,盒子上落了层灰。 程渝平素香喷喷的,并无烟味,卓五自己也不抽烟。 见状,他心中明了,对程渝道:“我要去趟朋友家……” 什么朋友家,这么晚了为何要去,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尚未编好答案,却听到程渝轻声道:“嗯。” 说罢,她点燃了香烟。 她说她二十四五了,可她单薄的小嘴唇仍是很嫩,嫩得像一抹桃蕊。她咬着雪白的烟蒂,青烟旖旎而出,像个妖精。 卓五心中微动,心想她真漂亮,既有点泼辣野蛮,偶然还俏皮灵动,此刻又有种风尘般的艳丽。 程小姐身上的洒脱,与这尘世千万的人都不同。 卓五在卓家那样的深宅大院长大,父亲的姨太太多不胜数,家里兄弟姊妹无数,他自己也是交友甚广。 不管是何等阶层的人,卓五都认识几个,却没人似程渝。 程渝的性格,不能用俗世的眼光去评价。 她像是卓五生活的另一面,与他完全不同的人,令他向往的人。 他换好了衣裳,走过来俯身,在她唇上亲吻了下。 蜻蜓点水,一吻即收。 她需要空间,卓五就先离开。 程渝回神般,问:“你干嘛去?” “我先去趟朋友家。”卓五道。 程渝哦了声,道:“还回来吗?” “看情况。”卓五道。 程渝了然:“自己当心点,枪带在身上了吧?太原府夜里也不安全。” 卓五说带了。 他没有罗里吧嗦的询问,也没有装作若无其事,他用他的方法退后一步,给程渝思考的时间。 高桥荀来了,程渝发呆,这一切都是如此明了,不需要任何言语。 他无疑是聪明极了的,因为他离开之后,程渝的心思的确是转到了他身上。 如果他还在这里,程渝是想不到他的。 程渝就想:“他娘的,我还以为睡了只小白兔,没想到是只狐狸。” 卓五的聪明和心机,让程渝有点惊诧,当然是不讨厌的那种惊诧。 “这小鬼如此有心计,我将来不会作茧自缚吧?”程渝弹掉了烟灰,自问道。 她不怕其他,就怕甩不掉。 不过,她想到卓五才二十岁不到,出身不差,心机不俗,岂会甘心守着她一个人?卓家那成群结队的姨太太,就是榜样。 他的未来,无非就是像他父亲那样。 只要他不纠缠程渝,程渝倒是愿意付出一点其他的。 如此想来,程渝就觉得自己多心了。 思路转移到了卓五身上,程渝的脑子清楚了不少。 高桥荀的种种,是不能回想的,一回想就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稀里糊涂和他睡了,稀里糊涂被他甩了,怎么都感觉心头塞了大把大把的棉花,塞得她无法呼吸。 程渝睡不着,上楼去找顾轻舟。 顾轻舟则疲乏了,已经关灯睡下。 程渝坐到了她的房间里,又开始点烟。 顾轻舟不讨厌烟味,可程渝弄得她实在睡不着了,她只得起身开了窗户,透入一点新鲜的空气。 “他又回来找我,还想跟我睡吗?”程渝道,“可笑了,素来是我挑男人,哪里容得男人挑我?” 顾轻舟道:“那你跟他说清楚便是了。” “有什么可说的?”程渝不屑一顾,“顾轻舟,你别搀和在中间添乱。” “你可拉倒吧,我避之不及。”顾轻舟说。 程渝的作为,顾轻舟无法赞同,无法接受,但是她尽可能去理解她,不反对她。 “那就行。”程渝道。 程渝又问:“我今晚能跟你睡吗?” 顾轻舟道:“上来吧。” 程渝作势要上来,顾轻舟发现她脸上还有油膏,妆都没有卸,就道:“无论如何,你得去洗把脸吧?” 程渝依言,果然去洗了澡。 等她弄干净出来,房间的空气差不多就清新了。 她盘腿坐下,又是一番话。 顾轻舟阖眼打盹,半听不听的。 “卓五不是个善茬。”程渝道,“你别看他年纪小,心机真足。就拿今晚这件事,他主动走开,这份算计人心的本事,就实属难得了。” 此情此景,他静悄悄走开,是对他自己和程渝都有利的。 “我找他的时候,想到他不是高桥荀那样的白痴,可也没想到他这样厉害。”程渝又道。 顾轻舟阖眼,轻轻嗯了声,既没有睡着,也不愿意开口。 程渝气得推搡她:“你说呢?” 顾轻舟微微睁开了眼睛,道:“卓家那样的情况,他若是简单,早已被兄弟生吞活剥了。 他们家的窝内斗,不是吵几句架完事,那是要动刀动枪的。那样环境里爬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没心机?” 程渝颔首:“对。” 顾轻舟看了眼她,心中的话就慢慢透了出来:“既然知道了,何不早点做决定?拖下去的话,你怕是脱不了身的。” 说到这里,程渝哼了声:“我还没玩够呢。” “这样色迷心窍,你将来别再找我哭诉。”顾轻舟道。 程渝道:“我自愿,你管呢!” 顾轻舟当然管不了。 特别是高桥荀回来了,程渝赌一口气,什么决定都能做出来。 顾轻舟只能想到四个字形容她:饮鸩止渴。 不过,事情的发展往往是无法预料的,顾轻舟也无法预测程渝的未来。 关心也要有个限度,超过了限度就适得其反,只会把程渝推得更远。 顾轻舟被程渝吵闹得错过了睡意,程渝自己则是睡得香甜。 翌日早起,顾轻舟收到了一封电报。 电报是南京发过来的,给司行霈的。 顾轻舟当时还以为是公务,接过电报就放在床头。 她下楼吃了早饭,略微散了片刻的步。 散步回来时,发现程渝正要出门。 “这么早,你干嘛去?”顾轻舟问。 这个时间,街上吃喝玩乐的商家全没有开业,只有早市,买些早点等。 “去找卓五,他昨晚睡在饭店的。”程渝道。 顾轻舟哦了声,不再说什么了。 她回来之后,上楼更衣,也要准备出门,去趟平野夫人给她的那些铺子瞧瞧。 她更衣完毕,又看到了床头上的电文,心想司行霈的政事和军事都不瞒她,没什么秘密的。 她把电文拿起来,看了一眼之后,她整个人愣住了。 顾轻舟立马下楼,高声喊副官备车。 “太太,您要去哪里?”副官道。 第1088章 尘埃 顾轻舟上了汽车,让副官去城郊的跑马场。 那里停着司行霈的飞机。 司行霈这次去河北,是开着卡车走的,飞机还在太原府。 顾轻舟对副官道:“送我上了飞机后,你立马去河北找师座,告诉他,夫人去世了,让他回岳城。” 副官吃惊,复述反问:“夫人去世了?” 顾轻舟也不知详情。 她接到的电报,还是从南京的总司令部发出来的,估计司督军是接到了消息,一边给他们发报一边回去,此事确定无疑了。 如何去世的,小小电文里说不清楚。 “太太,您要不要先去河北找师座?”副官提醒顾轻舟,“属下知道师座的位置,临时寻一块空地就能停下飞机。” 顾轻舟是急糊涂了。 她之所以如此担忧,因为她还不知此事的性质。 一听到司夫人死了,她首先是想到自己的丈夫是否犯嫌疑,再次是想到司督军如何是好。 两件事在心中激荡,她有点失了方寸。 “那就先去河北。”顾轻舟道。 飞机几个小时后就到了河北的一处重镇,找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当时就在一处小军头的司令部里。 司夫人去世的消息,令他也深感意外。 他先花了半个小时,把公务交给自己信任的属下,以及叶督军的亲卫,这才急匆匆跟顾轻舟上了飞机。 坐稳之后,顾轻舟问他:“之前有过消息吗?” “我答应放过她,就不会再留人手去监视她。”司行霈道,“我也是挺意外的。” 顾轻舟道:“督军让咱们回去奔丧……” 司行霈道:“无妨,哪怕她死得蹊跷,也跟咱们没关系。如今她只有琼枝,琼枝能闹什么大事?” 对于司夫人的死,司行霈无动于衷,几乎谈不上欣慰。 顾轻舟思绪不宁。 司行霈见她缩着脖子,似惧寒般的,不免道:“你担心什么呢?” “担心督军。”顾轻舟道,“督军遭受的这些,真像是塌了天。” 司行霈摸了摸她的脑袋:“督军是军人,他见惯了生死,早已有了这些生离死别的打算,他能挺过来。” 说罢,用力将她搂在怀里。 他这几天很忙,正在联络一些小军头,奔波起来连澡也没洗,军装又脏又乱的,他就放开了顾轻舟。 飞机上还有他的军服。 他找出一套崭新的,去旁边换上了。 在满地金灿灿的阳光的午后,飞机降落岳城。 跑马场是司行霈的,专门等待着他。 顾轻舟和司行霈下了飞机,跑马场就准备好了汽车。 司行霈开了汽车,车子一路回到了督军府。 督军府尚未发丧,因为夫人还在医院没接回来,也没有入殓,督军和司琼枝都在医院。 家里是五姨太主事。 五姨太瞧见了司行霈,表情略微变了下,半晌才言语,眼眶微红道:“少帅回来了?” “怎么回事?”司行霈问她。 五姨太正要解释,司夫人的遗体已经被接了回来。 顾轻舟和司行霈急忙出门,立在台阶上。 副官抬了担架,把司夫人的遗体抬入了大堂里。 之所以等到现在,不是因为旁的,而是琼枝前些日子去了广州的医院实习和考察,为期两个月。 接到通知时,要等司琼枝回来,故而等到了现在。 “阿爸。”顾轻舟上前,低声喊了句。 司督军颔首,脚步略微发虚,很是憔悴。 司琼枝哭得眼睛红肿。 顾轻舟和司行霈回来了,司琼枝也到了,司夫人的遗体被接回。 家里准备好了棺木,于是有人给司夫人整理遗容。 顾轻舟亲眼看着她入殓。 放入棺木时,众人瞻仰她,她被收拾过的面容平静又慈祥。 在她活着的时候,顾轻舟从未见过她如此亲切的神态,心中莫名一涩,眼眶发热。 司琼枝哭得特别厉害,五姨太紧紧抱住了她。 棺盖合上,正式发丧,已经是黄昏了。 顾轻舟和司琼枝披麻戴孝,在灵前烧纸,司行霈则出去报丧了。 司督军坐在旁边。 司琼枝一直哭。 顾轻舟烧了片刻,就走到了司督军身边:“阿爸,您节哀。” 刚刚去报丧,此刻还没有吊丧的人,灵堂都是司家的副官佣人和姨太太们。 司督军沉默坐在那里,背好像挺不直了。 顾轻舟心中酸涩。 听到了顾轻舟的话,他只是再次点点头,一直没开口。 他不敢开口,怕那声哭泣随之倾泻出来,控制不住。 “阿爸,夫人是怎么了?”顾轻舟又问。 司督军摆摆手。 他不想回答。 顾轻舟就不好再问了,依旧跪到了灵前。 “生病。”一旁抽噎的司琼枝,却是开口了,回答了顾轻舟的问题。 她没有愤怒和怨气,只有无尽的悲伤。 她一边哭,一边道:“回到岳城之后,姆妈就天天生病,后吐血不止,就住到了医院。 她吃不下饭,就靠输液养着,精神一阵好一阵差。让她去南京她死活不肯,说不想见到阿爸了。 医生很担心她,我也很担心她,可是没想到这么快。” 说到这里,司琼枝泣不成声。 顾轻舟没想到,她愿意和自己说这些话,更没有想到她不拉扯,把司夫人的死怪到自己头上。 虽然上次见面时,司琼枝就改变了很多。但她如此清楚明白,顾轻舟仍是很惊讶。 一时间,她不知该不该安慰司琼枝。 司琼枝哭过之后,抹了眼泪继续烧纸。 “琼枝,你也节哀……”顾轻舟安慰她,虽然语气单薄。 司琼枝从喉咙里嗯了声,继续烧纸。 司行霈晚上九点多回来,亲戚朋友已经都知道了司夫人的死讯。 外地的亲戚,则是派了副官去通知。 司琼枝已经被佣人搀扶着,下去喝点水了。 有佣人接替了司琼枝。 司行霈上了一炷香,就拉顾轻舟道:“跪了半天了,去吃点东西。” 司督军还坐着,司行霈问他:“督军,您可要吃些东西?灵堂暂时交给副官们照看。” 司督军道:“你们都去吧,今晚我给夫人守灵。” 顾轻舟还想要说什么,司行霈已经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出来。 她跪久了,膝盖酸痛难当,走路不方便,司行霈就放慢了脚步,道:“不用那么孝顺,看得过去就行了。” 他的话是不中听的。 顾轻舟想了想,他能上一炷香已经是极限了,就不再说什么了。 “司行霈,我怎么办?”顾轻舟道。 “什么你怎么办?”司行霈没明白这话。 第1089章 两全之策 顾轻舟此刻有点头疼。 她怎么办? 司夫人死了,她和司督军、司琼枝也和解了,而且她嫁给了司行霈,她没道理不参加司夫人的葬礼。 然而,她用什么身份参加? 外人知晓司家这段丑闻,谈论了好些时候,也接受了。 可顾轻舟明面上的身份,到底算什么? 司慕的前妻,还是司行霈的妻子? 若说是司慕的前妻,那么把司行霈放在什么位置?若说是司行霈的妻子,可平城的墓地还在呢。 顾轻舟以为,要等太原府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她才会遇到这个难题。 不成想,她现在就遇到了。 她如此告诉了司行霈:“岳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参加夫人的葬礼,我到底要怎么办?” 司行霈道:“很好办,我送你回去。” 顾轻舟蹙眉,打了一下他的手:“胡闹。” 司行霈却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他不再说话,和顾轻舟去了客房。 家里全在忙着丧礼,客房也欠收拾,司行霈索性和顾轻舟暂时离开了督军府,去了他的别馆。 顾轻舟说不好,可今天的确是找不到佣人给他们拿被褥铺床了。 司行霈一边开车,一边道:“我都不想参加她的葬礼。” 顾轻舟道:“不行。” “她害死了我姆妈,我不报复已经是对她格外的宽容,如今她死了,我为什么要给她披麻戴孝?”司行霈道。 他语气极其冷漠。 顾轻舟缄默了。 他有他的立场。站在他的立场上说,他如此做无可厚非。 “我不会披麻戴孝,我的妻子自然也不会。”司行霈道,“我们已经看过了督军,明天就回去。” 顾轻舟想了想,让司行霈去给司夫人做孝子,的确是难为了他。 杀母之仇,要他怎么忍得过去? 可司行霈这样做,司家会很尴尬,葬礼也会更加尴尬。 司督军的面子全完了。 就连司行霈自己,也落不了什么好名声。 虽然他一贯不要名声的。 内部的纠纷,没必要闹得如此大。 司行霈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在顾轻舟这边的,他疼顾轻舟胜过他自己的性命,难道顾轻舟就连这点体谅也不能给他吗? 哪怕被人骂。 顾轻舟需得拿出点勇气来,也像司行霈爱她那样,支持他:“那我们先别回别馆了,去看看玉藻,明天清晨就走吧。” 司行霈有点意外。 他道:“你同意?” “嗯。” “我还以为要说服你。”司行霈道,声音里有了点笑意。 他回来,就是想看看怎么回事。 看到了,也确定了,实在没必要留在此处。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顾轻舟缓慢道,“我也一样。” 做了决定,顾轻舟内心深处,仍是很沉重。 她想到了司督军。 司督军会如何的难受? 她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司行霈调转了车头,去了颜公馆。 颜洛水夫妻俩带着孩子,已经在颜公馆了,正陪着颜太太和颜新侬说话。 顾轻舟和司行霈进来,他们不太惊讶,毕竟能想到的。 “轻舟。”颜洛水上前,拥抱了顾轻舟。 她对顾轻舟剪短了头发很惊讶,却没有问。这个时候,不适合问此话。 熟悉的拥抱让顾轻舟心中一颤,差点就热泪盈眶。 一番契阔,顾轻舟没哭,只是眼睛红了。 玉藻已经睡下了。 顾轻舟和司行霈去看了她,见到她睡梦中的小脸,那般甜美,心中很踏实。 下楼时,颜洛水的孩子已经被佣人带走了。 众人坐下,佣人端了热茶。 他们谈起了司夫人的病。 “她是对生活无望了。”颜太太道,“她住院之后,我去看过她,她说了很多话。” 顾轻舟问说了什么。 颜太太道:“说她睡不着,吃不下,闭眼都很痛苦。她总是发烧,低烧、高烧就没断过。” 颜洛水接口道:“的确,她想通了之后,活得没了希望,太痛苦了。也好,她算是解脱了。” 顾轻舟沉默听着。 司行霈道:“洛水说得对。” 颜新侬转移了话题,因为司夫人的死有点沉重,他们就说起了其他事。 “今晚住在这里吧?”颜太太对他们俩道,“我叫人收拾屋子。葬礼好几天呢,督军府怕是没人管事,你们也住不好。” 司行霈说:“不用麻烦了,我们不参加葬礼。” 这话,让满室震惊。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们心中明白,却没想到司行霈能做得如此决然。 “不参加?”颜新侬反问了句,不看司行霈,却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回视了他的眼神,道:“是,我们不打算参加了。” 颜新侬沉吟了下,劝道:“轻舟,阿霈,督军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司行霈道:“我又不是蔡景纾的儿子,对督军来说不算什么打击。” 众人又沉默了。 顾轻舟低下了头。 屋子里一瞬间很安静。 颜新侬一劝不成,就直接开腔了:“你们俩,都不许胡闹!这件事,我就替你们做主了,谁也不许走!” 司行霈道:“义父,我是很尊重您的,请您也体谅我!” 他还叫一声义父。 这是顾轻舟的义父义母,也就是他的。 “你既然叫了义父,我就少不得托大。”颜新侬道,“过去的事,你说过很多次,我也明白。 你参加葬礼,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安慰活着的人。” 司行霈道:“我坚持己见。” 颜新侬是了解司行霈的。 自己这般劝解,司行霈仍是不松口,什么从前的旧账都是假的,他是为了顾轻舟。 司行霈并非一个固执的人。 颜新侬也想到,顾轻舟如今出现,的确挺尴尬的。 司行霈为了顾轻舟,可以做个不孝之人。将来岳城的人戳他的脊梁骨,他也不在乎。 他的苦心,颜新侬心中清楚,只能叹口气。 “我今晚想住在这里。”顾轻舟却改变了主意。 颜太太大喜:“好,客房都是现成的。” 她喊了佣人。 大家暂不提葬礼的事,只说了些闲话。 到了凌晨,考虑到明天还要忙碌,就各自回房睡觉了,虽然众人都无睡意。 一进门,顾轻舟就拥抱了司行霈。 司行霈摸了摸她短短的头发,仍是很柔顺乌黑,似绸缎般。 “怎么了,你改变了主意?”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我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 “哪有什么两全之策?”司行霈道。 “我真的有。”顾轻舟将头贴在他的胸口,笃定道。 第1090章 亲情 顾轻舟有个两全之策,虽然并不高明。 她告诉司行霈:“我可以抱着玉藻,算是玉藻出席了葬礼。” 司行霈一听,脸色更难看。 “如此,你的地位呢?”司行霈发怒了,“这算是狗屁两全?明明就是牺牲你。” 顾轻舟说:“我不在乎,你们都体面,我就放心了。” 司行霈冷笑道:“你抱玉藻去,是当司慕的寡妇吗?” 顾轻舟没想到,他突然就如此翻脸了。 心中微凛,顾轻舟呼出来的气,有点冷。 “你又不是真的顾轻舟,他真正的未婚妻顾轻舟早年就夭折了。”司行霈继续道。 “可我也不是颜小姐。”顾轻舟说,“新加坡华侨,只是你捏造的身份,我更加不是了。” 想到这里,司行霈毫无预兆就投降了。 他一把搂住了她。 每次提到她的身份,司行霈就很心疼。心疼她如此好胜,到头来却根本无面目见人。 作为她的丈夫,他没有做到最好。 当初就不应该听督军的话,弄什么假身份,直接结婚就好了。 “什么都不要了,两全之策更是要不得,你就是司太太。”司行霈道,“否则,我不会参加的。” 顾轻舟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的那点冰凉,被他胸膛的温热驱散。 她从不害怕。 走到了这一步时,顾轻舟需比任何人都坦荡,才能面对各种目光。 她道:“嗯,什么都不要了。” 再也不需要策略了,也不需要脸面了。 他们俩没有离开。 翌日清早,颜太太生怕他们俩要走,亲自带了佣人过来。 佣人手里,捧了两套孝服。 “换上吧。”颜太太道,然后亲自帮顾轻舟穿。 穿好了,颜太太为她整理衣襟,低声道:“司家的儿媳妇,堂堂正正的,没什么值得遮掩。” 顾轻舟心中一热,叫了声姆妈。 颜太太又把一朵小白花,别在她的头发上,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舟,咱们去灵堂吧。” 司行霈也穿戴整齐了。 到了灵堂,司琼枝也换好了孝服,跪着烧纸。 顾轻舟先踏入,司行霈在她身后,抱着同样白衣的玉藻。 玉藻趴在司行霈结实的肩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东看西看,一只小小胳膊还搂紧了司行霈的脖子,两个人很亲昵。 司督军看到了他们。 这是一家人。 司督军恍惚觉得: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为司家添了后代,他作为父亲并非完全的失败。 他失去了很多,可他还有儿女。 他眼眶微湿,落下两行老泪。 尚未有祭拜的人登门,灵堂冷冷清清的。 “阿爸。”顾轻舟上前,叫了司督军。 司督军只是点点头,撇过脸擦泪。 颜家众人上香,然后留下来帮衬五姨太管事。 顾轻舟还跪在灵前,和司琼枝一起烧纸,司行霈则始终没有下跪。 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到顾轻舟,绝大多数是认识的,心中纳闷,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真没想到,还能在司家看到她。”众人都在心中想到。 “她现在是大少奶奶,还是二少奶奶?”也有人问。 很快,众人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每次上香之后,都有佣人在旁边,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答谢,三小姐答谢。” 她是大少奶奶。 这是灵堂,他们也不便说什么,客客气气安慰了家属,就去旁处喝茶。 人在督军府,大家尽管都憋得要死,却没人多嘴去议论。 三天的葬礼,顾轻舟累得瘦了好几圈。 司夫人出殡之后,督军府一下子就空了。 司督军身体不太舒服。 司琼枝也病倒了。 就连五姨太,也感染了热感冒,又是咳嗽又是喷嚏的,都不能见人。 司琼枝和五姨太去了医院,司督军不肯去,非要住在家里。 顾轻舟和司行霈来告辞,司督军道:“再住两天吧,你们也没必要着急赶回去。” 他说罢,就阖眼打盹,几乎是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 同时,他又低声吩咐司行霈,让他去处理岳城军中的一些事。 这些事堆起来,没个十来天是打理不清楚,这些都应该是司督军每个月回来做的,却全部积累到了如今。 岳城也是司行霈的心血。 既然有军务,司督军又实在没办法处理,司行霈道:“您安心休养吧,都交给我。” 司夫人的葬礼,司行霈从头到尾都没有跪下磕头的。 他能留下来参加,司督军已然很感激了,司琼枝也很感动,更是无人敢挑刺。 顾轻舟则是很虔诚,祭拜了死者。至于死者是谁,她刻意不去多想,毕竟她跟司夫人也无仇。 司行霈去了前院召见军官,顾轻舟就在后院照顾司督军。 “督军,您想吃什么吗?”顾轻舟问,“我给您做点吃的吧。” 司督军道:“嗯,你随便做点。” 顾轻舟只是随口一说的,她根本不会下厨,不成想司督军接话了。 他这几天都没胃口。 顾轻舟就知道,他不是想吃东西,只是想吃顾轻舟做的。 这里头的亲情,才能慰藉他。 明白了这个道理,顾轻舟就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厨子对这位少夫人,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愣愣站在旁边。 厨子发愣,帮工的厨娘也不知所措,顾轻舟就无从下手了。 她看了眼大灶上的东西,满目琳琅,什么都有,她的头一下子就两个大,只差要发疯。 清了清嗓子,顾轻舟问:“督军这几天能吃什么?” 厨子厨娘一块儿回神。 他们小心翼翼道:“督军肠胃不好,要清淡一点的,米粥就使得。” 顾轻舟松了口气。 米粥她还是会的。 然而,米在哪里,哪个锅是熬粥的,用哪个炉子熬,放多少水,要熬煮多久? 厨子这时候,就看出了这位少夫人不通家务事,急忙上来道:“少夫人,我帮您洗米。” 米洗好了,厨子又在旁边,委婉告诉顾轻舟用什么锅来熬煮。 厨房的锅灶实在太多了。 这点小事,顾轻舟经过了最开始的茫然,就慢条斯理做熟了,也能应付自如。 炉火慢慢熬粥,顾轻舟又问厨子:“用什么小菜佐粥?” “鲜菇菜心,这是督军爱吃的。”厨子道。 顾轻舟就着手忙碌。 她在忙忙碌碌中,不知有个人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 第1091章 夫妻同心 司行霈靠着厨房的门。 厨房的佣人看到了他,却没有吱声,因大少素来有恶名,都怕他,而且他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司行霈见顾轻舟烧热了油锅,然后就要下鲜菇。 鲜菇上的水还没有拧干,菜未下锅,水先滴入,溅起一大颗油。顾轻舟尖叫着后退,鲜菇还端在手里,油锅里已经起火了。 见状,顾轻舟懵了,整个人六神无主。 司行霈立马上前,盖住了锅盖,熄灭了炉火,把顾轻舟拖出厨房。 “烫到哪里了?”司行霈问。 抓起她的手,手背已经烫红了一点,那是油溅出来的,落了小小一滴,其他的都落在她衣裳上。 这点小烫伤,就像被蚊子咬了口。 “没事没事。”顾轻舟拿着鲜菇,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我的天,吓死我了!” 司行霈大笑起来。 “行了,别假孝顺,你哪里是做菜的料?”司行霈道,“我来吧。” “厨子说,这个很容易做,炒一炒就熟了。”顾轻舟说,“还是我来。” “交给厨子,别添乱。督军还在病中,你做得菜能吃?”司行霈道。 顾轻舟汗颜。 的确,折腾生病之人的胃口,实在太造孽了。 司行霈又问她:“怎么想起做菜这出?你一向是不爱露怯的。” 自己不擅长的事,顾轻舟一般都不会强出头,宁愿交给其他人去做。 他和她结识这么多年,她也从未下厨。 司行霈也舍不得。厨房烟熏火燎的,根本不适合她这细皮嫩肉的丫头,粗活就应该男人做。 “督军不太舒服,又不想吃饭。我说我来做,他就答应吃一点。”顾轻舟道,“我想哄他吃点东西。” 司行霈道:“回头你就说,这都是你做的,态度坚决一点。” 顾轻舟失笑。 司行霈道:“既然要吃这份亲情,那就我来吧。我们夫妻一体,我做的就是你做的。” 厨艺这方面,司行霈做岳城菜的手艺,府上的厨子都不及他。 岳城菜以鲜美著称,重糖轻盐,对脾胃虚弱的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他很快就拟定了几个菜单,让厨子先预备好食材。 食材备好,厨子们把香料也一并切好装盆,然后就退了出去。 顾轻舟坐在旁边,虽然被油烟呛得直咳嗽,却自得其乐。 一锅米粥,已经汩汩冒泡了,顾轻舟不时搅动它。 “城里的流言蜚语一定很多。”顾轻舟突然道。 司行霈一边炒菜,一边回答:“流言蜚语早就满天飞了,不用在乎这个。” 顾轻舟如今想要在乎,也在乎不了了。 这次的葬礼,让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得到了实证。 她的确是司慕的前妻,而她也的确是假死,她已经嫁给了司行霈,又回来了。 “一段风流趣事。”司行霈想着就笑起来,对顾轻舟道,“只要我将来功成名就,这段趣事就会很有魅力。” 顾轻舟苦笑,米粥的热气蒸腾着她的面颊,她双颊红扑扑的,眼睛里也氤氲了水汽。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叹气。 不管了。 再说,这些事她也管不了。 司家是军阀门第,枪管子强悍,没人敢当面让顾轻舟难堪。对于顾轻舟而言,这就足够了。 至于背后嚼舌根,就无法控制了。自己做了不体面的事,还不许旁人背后说说吗? 等她的米粥熬好了,司行霈的菜也做完了,很简单的四菜一汤,却是色泽鲜嫩,香气扑鼻。 鲜菇菜心撒了芝麻,很是好看,顾轻舟道:“我尝尝。” 司行霈夹了一筷子,吹冷了递给她。 顾轻舟吃到了嘴里,道:“很鲜美,就像用鱼汤熬煮的青菜。” 司行霈道:“哪有这样吃菜的?” “冬天的时候,我乳娘有时候会熬煮一大锅鲤鱼汤,汤汁乳白又稠,然后就烫些小青菜。鱼汤里烫过的青菜,就是这味。”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起来。 两口子运了一桌饭菜,去见了司督军。 司督军一直在打盹,闻到了米粥热腾腾的清香,就睁开了眼睛。 瞧着这些菜,司督军勉强挤出一点胃口。 尝了一筷子炒三鲜,他道:“轻舟,这都是你做的吗?” 顾轻舟汗颜:“不,阿爸,是司行霈做的。” 司督军难得一笑:“你说这孽子的全名作甚?我难道不认识他?” 顾轻舟一时哑然。 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称呼司行霈的,从未改过。 “我们素来如此称呼。”司行霈在旁边道。 司督军没有深究。 他知道司行霈会做菜,在军营的时候他偶然会下厨。 每次做大锅饭,他做出来的都很好吃,导致不少将领说要把火头军给毙了,和少帅做的相比,火头军简直是拿猪食对付他们。 这些笑话,军中至今还有人说。 司督军尝了几口,胃口吃开了。 他喝了一碗粥,吃了好些小菜。 胃里有了食物,人也稍微有些精神了。看了眼顾轻舟,再看了眼司行霈,他道:“饭菜都不错。” 顾轻舟道:“阿爸,您可要出去散散步?” 司督军摇摇头。 屋子里有点沉默。 司督军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故而不言语了。 他不开口,顾轻舟和司行霈也没开口,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司行霈打破沉默。 司督军愣了下。 他的惊讶,在脸上显露出来。 看着他的样子,司行霈和顾轻舟都感觉他老了,老得几乎无力支撑庞大的家业了。 他对司夫人很伤心,可到底是他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就这样先他而去,如何不难过? 况且,他尚未从司慕和芳菲的离去中真正解脱。 “也好,你们都忙,这次也住了好几天。”司督军道,“去吧。” “阿爸,您如果太累了,就辞去总司令的要职,回岳城安心修养。”顾轻舟道。 司督军摇摇头。 大计未成,天下未定,这个时候稍退一步,将来就可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必操心,我自有计较。”司督军道。 他看了眼司行霈,心知自己家庭的美梦,不可能放在这个儿子的身上,能吃一顿他做的饭,就算是老怀宽慰了。 想到这里,司督军又陷入深深的绝望里。 他和司行霈,将来会有父慈子孝的那一天吗? 第1092章 盼望 顾轻舟回到太原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了,掷地的阳光有点烫,树梢隐伏的蝉,声音此起彼伏,添了喧嚣。 “……以后就是你那个小姑子,跟司总司令父女俩相依为命?”程渝问。 岳城的事,顾轻舟也一一告诉了程渝。 程渝听罢,只感觉世事无常。她曾经被丈夫背叛,父亲又被暗杀,家园被强占,母亲带着幼弟到处流窜。 那段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并非全是悲伤,反而能从中得到些力量。 经历了那么多,程渝现在无所畏惧了。 所以,当顾轻舟说到司家的这些变故,程渝心中感觉很轻,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法太过于同情。 至少,司家的军队还在,司督军还有一群姨太太和一儿一女,还有司慕留下的小孙女玉藻。 跟当初的程家相比,司家简直只能算是遇到一场小暴风雨,并非大地震。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人与人之间,不是生离就是死别。”程渝继续道。 顾轻舟嗯了声。 程渝问她:“你不高兴?” “是因为我公公。”顾轻舟道,“他很伤心很苍老,有些心疼。” “父母总是会老的。”程渝道。 顾轻舟嗯了声。 程渝看得出她很不开心。 至于她为何这样失落,程渝不太明白。 她一向不喜猜测,不明白就问:“你很担心你公公?” 顾轻舟叹了口气,这才道:“我从小没有父母,养大的师父和乳娘又……我公公对我很好,当女儿疼的,所以……” 程渝道:“我懂了,你缺亲情。” 顾轻舟深以为然:“很缺!” 程渝看了眼她,很为难道:“你都如此说了,我应该拥抱你一下的。不过,太矫情了,我不想。” 顾轻舟被她逗乐,拿了桌子上的苹果就要砸她。 正好卓五来了。 卓五今天休沐。 瞧见如此,卓五道:“怎么打架?” “谁打架?”程渝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衣裳,见他的军服上略有点灰尘,又问他,“感觉如何?” “很辛苦,又吃不饱。”卓五道,“比我父亲的军营苦多了。” 程渝笑道:“那是。你在自家的军营,那是少帅;在叶督军的军官学堂,就是外来者。他们既看不起你,又提防你。” 卓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阿渝,你说话真直爽,叫人心里痛快!” 程渝就挽住了他的胳膊,问:“好不容易休息了,想要什么?” “想要红烧肉和好酒,还有女人……”卓五说到这里,才想起顾轻舟还坐在客厅,话顿时就打住,并且尴尬红了脸。 顾轻舟已然站起身:“我什么也没听到。” 她回身上楼。 从岳城回来后,司行霈的飞机先去了河北,放下他,顾轻舟自己再回太原。 她和司行霈在岳城相处了几天,可那时候是葬礼,根本没什么旖旎心境,二人心中有事,几乎没说过什么亲昵的话。 顾轻舟半躺在床上,很想念司行霈。 尤其是程渝的小男友来了之后。 “算算日子,司行霈也该回来了。”顾轻舟想,“假如他回来,我们怎么度过?” 她想了很多。 骑马有点累,而且如今的天气慢慢炎热了,骑马着实晒得厉害;去吃饭或者跳舞,实在没什么新意。 再去外地游玩?只怕时间不容许,司行霈出来很久,他还要回平城的,估计也是最近。 顾轻舟想琐事的时候,思路是天马行空,毫无着调的。 她想到了司行霈,又不知怎的想到了她的老师张楚楚,也就是秦纱。 一想到秦纱,她的担忧就浮动心头,同时想起她从小生活的那个村庄。 她一直跟着师父学习医术,然后又跟随他十里八乡行医,自己单独玩乐的时间很少。 饶是如此辛苦,她的童年也是有点趣事的。 她不敢回想,因为回不去了,秦纱的出现,打开了记忆的闸口。 又过了两天,司行霈果然从河北回来了。 他带来了好消息。 叶督军特意款待他,请了军中将领作陪,故而司行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司行霈一回来,程渝就去了饭店。 卓五一周只有一天的休息,他已经回学堂了,程渝一个人形单影只,实在不愿意听到楼上的动静。 他们都是年轻人,闹起来不知克制。 “喝醉了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没醉,有点多了。” 然后他抱住了顾轻舟,低声道:“今晚要让太太受苦了。我这满身的力气,又有酒气,怕是无处发散。” 顾轻舟一开始还以为,他道辛苦是要她帮他洗澡。 后来才知道,他着实是满身的力气。 两次的鏖战,顾轻舟累得虚脱。 顾轻舟又累又困,就忍不住闹了情绪。 司行霈对自己什么德行是很清楚的。 他瞥见顾轻舟的锁骨,上面布满了吻痕,有点心疼。 掀起她的睡衣,只见她身上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便自责了起来。 他起身找到了药,趁着她睡熟给她涂抹。 这些药膏是顾轻舟自己调治的,效果最好。 顾轻舟第二天早上没起床。 一直睡到了中午,她还以为身上会火辣辣的疼,不成想下地之后,并没有太多不适。 她下楼吃饭。 司行霈在二楼的书房里,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也跟了出来。 佣人端了一碗燕窝粥给她。 顾轻舟坐下时,司行霈走了过来。 “你昨晚真的喝多了。”顾轻舟骂他,“以后不准喝这么多酒。” 司行霈道:“听太太的,以后不敢了。” 他还想要说什么,顾轻舟急忙打岔。 她不想再谈下去。 依照她对司行霈的了解,越是深入谈论此事,越是会勾起他的欲念,对顾轻舟而言又是一场浩劫。 吃了饭,程渝还没回来,司行霈问顾轻舟:“要不要去看电影?” “不,我不想看电影。”顾轻舟道,“前些日子你不在家,我想了很多事。有个小趣事,是我小时候玩过的,我想再玩一次。” 司行霈很少听顾轻舟提及她的儿时,当即来了精神:“什么趣事?” 第1093章 司行霈的付出 顾轻舟道:“捉鸟。” 江南十里不同音,到处都有各种方言和俚语,故而司行霈对顾轻舟说的趣事不太了解。 “什么叫捉鸟?”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就是在一处空地上,支撑起大网,然后等鸟儿来吃食时将它们逮捕住。” 司行霈这时候才明白,所谓的捉鸟,就是字面意思。 他略感咋舌。 勾了勾顾轻舟的下巴,他问:“你小时候过得这样无聊吗?捉鸟也算趣事?” 顾轻舟翻脸:“我很喜欢。” 司行霈道:“我没有捉过。不过,用枪打鸟,我倒是可以。” 他想到这里,心思就转动了,“我们去打猎?” “谁要打猎?”顾轻舟把银勺搁在碗里,一脸不悦,“真不去捉鸟?” “去,怎么不去?”司行霈毫无原则妥协了。 他喊了副官进来。 他让副官去准备两杆长枪,以及一面大网。 大渔网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长枪放在后座,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出发了。 “带枪作甚?”顾轻舟问。 司行霈是怕捉不到,令顾轻舟伤心,还不如带上长枪,到时候打几只哄她高兴。 这话,他藏着没说,只是道:“防身,我们是要去郊外。” 顾轻舟了然。 既然是要捉鸟,就要往城郊的树林里走。 车子开出城,官道就由柏油路变成了石子路,颠簸得厉害。 司行霈手握方向盘,一边看路一边问话:“捕鸟的乐趣在哪里?” 顾轻舟沉吟:“小时候我也去摘过莲蓬,还有其他的,反正挺好玩,不过总记得捕捉鸟雀。” “冬天吗?”司行霈问。 “不是,我们那次去,是五六月天,就像现在这个时节。在河滩的空地上,撒下谷子,一直等到下午的时候,鸟儿就下来。”顾轻舟道。 她又告诉司行霈,“他们总不爱带我玩,那次还是我偷偷跟着去的。” 司行霈看了眼她。 和乡下的女孩子相比,她更加白皙红润,不可能没有男孩子喜欢她的。 “怎么会不带你玩?”司行霈问。 提到这个,顾轻舟略微尴尬:“我乳娘管得严,我师父也管得严。每次男孩子对我示好,我乳娘就要找到人家家里去。 乡下的人家,都不愿意得罪我们,因为我乳娘有钱,师父又有医术。乡下常会有点灾祸,少不得借点现钱,都要靠我乳娘;一旦不舒服了,又要靠我师父治病。” 司行霈就懂了。 她在乡下,人家还是把她当“城里顾家的大小姐”,从而和她隔膜开来。再加上她乳娘的直白,一般人家都不敢高攀。 谁家都要面子,被她乳娘找上门去很难堪,索性不准自家小子招惹顾轻舟。 “他们抓了好多的鸟,用泥巴裹上烤了吃,吃完了就跳到河里去游泳。”顾轻舟道,“我分了一只鸟,可鲜嫩了。” 司行霈问:“你童年记忆里的玩乐,就这么一件事?” 顾轻舟嗯了声:“唉,就这件比较清晰,而且好玩。你不在家时,我胡思乱想,就想到了。” 司行霈立马打起了精神,道:“那你等着,回头我替你抓上百只,咱们拿回来炖汤红烧,做出十几种的菜来。” 顾轻舟眉开眼笑,不停的点头。 她很满足。 有个男人可以陪着她幼稚,对她而言是弥足珍贵的。 顾轻舟并非顽童,只是念头一起,就无法克制。 她心中一愉快,人的智商就好像喂了狗,故而她问出一些不知所谓的问题,比如“司行霈,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这样的问题,司行霈也会认真回答:“你是我的,我不得好好养吗?养废了谁还给我?” 顾轻舟就作势要打他。 然后她也问,“你希望我怎么亲切称呼你?” 司行霈道:“霈哥哥。” 明明是初夏时节,顾轻舟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除了这个呢?”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道:“哈尼。” 她忍了不适,再问:“还有没?” “阿霈哥。”司行霈道。 顾轻舟彻底败下阵来,低声道:“算了,并不是每个夫妻都需要昵称对方,我还是保持原样吧。” 司行霈不解道:“你为何想要昵称我?这原本就很肉麻。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把姓去了不就可以吗?” 顾轻舟试了试,说不出口。 最终,她还是保持了原样,叫他“司行霈”。 单单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也有绮丽,只是外人觉得生疏罢了。 到了郊区的河滩,司行霈支撑了大网,然后和顾轻舟坐在树下。 车里带了下午茶。 司行霈拿出一块大的毡毯,铺在地上,然后又拿出食盒,将蛋糕、巧克力、饼干和几样干果,一壶凉了的咖啡,全整齐摆好。 顾轻舟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叫人去买大网的时候,随口让佣人准备好吃喝的,他们就做好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坐在地上,阳光从树梢照进来,暖融融的光圈撒了她满身。 这个时间点,鸟儿尚未饥饿,不会到这里觅食,大网下空空荡荡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坐着,就像是出来踏青。 昨晚他回来就胡闹,导致顾轻舟都没问他的正经事。 “这次去了趟河北,收获如何?”顾轻舟问。 “一旦战事起,河北的小军头们都会站在叶督军这边。我这次去,看似是和他们做交易办工厂,实则是将他们所有的防线全跑了一遍。”司行霈道。 顾轻舟哦了声。 司行霈又说:“一旦有事,控制河北不难。” “他们不是常打仗吗?”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点点头:“打呢,我去的时候,就遭遇了两次战火。” 顾轻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她又问司行霈:“你有没有打算去南京?我看督军是力不从心了。” 司行霈道:“政治上的事,督军更加擅长。他需得有点事做,要不然他才是真要垮了。” 顾轻舟哦了声,不再言语了。 下午四点半左右,有两只鸟儿到了顾轻舟的网下,开始啄食。 有了这只鸟领头,不过二十分钟,就陆陆续续来了上百只鸟。 司行霈立马去拉下大网,鸟儿四散,飞掉了大部分,网住了小部分。 顾轻舟大喜,急匆匆跑上前,和司行霈一起把网收紧。 她看了眼网里的鸟,对司行霈道:“约莫有二三十只。” “全鸟宴是做不成了,回去烤了吃还差不多。”司行霈笑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枯燥,司行霈却故意问顾轻舟:“好玩吗?” 不成想,顾轻舟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喜悦道:“可好玩了。” “真是傻。”司行霈慈祥看着她,这个瞬间又感觉她像自己的孩子了。 他这一辈子,只要是活着,就得既当丈夫又当爹,照顾她疼爱她,将她视为心尖宝,也要把她看作掌上珠。 丈夫能给她的,他都要给她;父亲能给的,他也要给她。遇到了她,这就成了司行霈的使命。 看着她欢喜雀跃的样子,司行霈感觉自己做爹和做丈夫都成功了,顿时就心满意足。 第1094章 试探 抓回来的鸟,顾轻舟看着都挺小的,还不如市场上养的鸽子肥美。 “都放了吧,野物寄生虫多,不太好吃。”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白忙一场?” “我们享受的是捕鸟的乐趣,况且还野炊了,是不是?”顾轻舟笑道。 她今天的心情极好。 司行霈就道:“也好,白忙一场也值得。” 叶妩来看顾轻舟。 瞧见了一网的鸟,她指了一只红绿相间的,笑道:“这是鹦鹉吧?” 顾轻舟也看了眼,似乎真的是。 叶妩道:“这只别放,给我养吧。” 其他的鸟,都不是名贵品种,又没几两肉,司行霈依言全放了。 顾轻舟去捕鸟,并不是为了打猎,而是为了寻找儿时的欢愉。 这些欢愉,可以驱散她内心的郁结。 她担心司督军,甚至可怜他,却又无能为力。 “六姨太说她无聊,正好把这只鸟挂在她屋檐下,让她时常逗逗鸟儿。”叶妩道。 顾轻舟问起六姨太的身体:“肚子大了,天气一日日炎热,她还能撑住吗?” 叶妩道:“她倒是无妨。” 顾轻舟嗯了声。 两人正在说话,有人敲门。 佣人进来禀告道:“太太,王四太太来了。” 王四太太,就是秦纱。和秦纱见面之后,顾轻舟也把她的情况,告诉了叶妩。 叶妩不由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表情不变,含笑对佣人道:“请王太太进来。” 司行霈浑身是汗,所以先上楼洗澡了。 等他下来时,正好看到进门的秦纱。 他对秦纱很有耳闻,略微眯了眯眼睛打量她。 秦纱扫了眼众人,冲顾轻舟微笑,就转脸去看司行霈:“你就是我的女婿么?” 司行霈走过来,立在沙发的后面,眸子傲慢:“你生得出轻舟这样的女儿吗?” 秦纱的笑容,就变成了冷笑:“怎么,你也想杀了我?” 她时时刻刻挑拨着顾轻舟和司行霈。 杀了师父和乳娘,这件事永远都是顾轻舟心中的刺,不碰就不疼,一碰就要伤筋动骨。 秦纱专挑这根刺撩拨。 “有何不可?”司行霈回应了她的挑衅,“王太太,这是最后一次,你懂我的意思!” 秦纱嗤之以鼻。 顾轻舟下巴微扬,也对秦纱道:“王太太,请您记住这话,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你再替某些人办事,在我面前说不恰当的话,我就当你是敌人了。” 秦纱诧异看了眼顾轻舟。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只要男人,不要亲人了,是吗?”秦纱道。 她随着骂声,声音和神态都和软了。 她心中震惊,没想到司行霈迷住了顾轻舟的心窍,让她变得如此薄情寡恩。 然后,秦纱就听到顾轻舟说:“是,我不要了,我只要司行霈。” 秦纱脸上的惊愕,再也掩饰不住。 叶妩在旁边听了,心中格外羡慕。哪怕是没有良心,她也羡慕老师和司行霈的感情。 他们彼此忠诚。 “既然如此,我就没必要登门了。”秦纱冷淡,转身要走。 顾轻舟没有挽留她。 叶妩道:“老师,你是不是得罪了她?” “如果她是好心,得罪就得罪了,免得她受到我的牵连;如果她是恶意,就不会得罪的,她还会回来。”顾轻舟道。 秦纱是顾轻舟从前认识的人。她不是站在平野夫人身边,就一定会被平野夫人利用。现在得罪她,还能救她一命,让平野夫人知道她毫无用处,不会打她的主意。 假如她一直都是平野夫人的人,她还是会到顾轻舟这里来的,根本不会因几句话就得罪得不见面。 顾轻舟也想试探她一下。 “老师,你真勇敢。我们有时候明明自己占理,还是不敢说实话,怕得罪小人。”叶妩羡慕道。 顾轻舟摸了下她的脑袋。 果然,翌日秦纱又来了。 这次她的到来,很有诚意跟顾轻舟道歉了。 她带了两坛花雕,全是岳城有名的酒坊酿造的。 秦纱若无其事,把酒递给了顾轻舟:“这是送给我女婿的,带点家乡的味道给他。轻舟,你从小也是在江南长大,这也算是你的乡味了。” 一口一个女婿,让顾轻舟心中了然。 顾轻舟接下了礼物。 她不怕秦纱有目的,就怕秦纱没有。既然她的意图明确,顾轻舟心中的担忧就消失了。 司行霈看到花雕,脸色并未好转。 他不动声色。 秦纱道:“怎么,不接受我的道歉?” 司行霈道:“既然如此,多谢了。” 秦纱满意:“谢什么?咱们一家人,你还没有讨好过我这个丈母娘,我却先要向你赔罪,这叫什么事?” 司行霈沉默。 顾轻舟也默不作声。 秦纱就道:“轻舟,你还叫我一声师父呢,难道他不是我女婿么?” 顾轻舟抬起眼睛,眼波深敛,眼神就似古井无波,淡淡看着秦纱:“师父,别强人所难。” 秦纱道:“也好。” 她不再理会司行霈,只是对顾轻舟道:“我想要拜访康家的姑奶奶,听闻你和康家也很熟,一块儿去,如何?” 司行霈在旁边,点燃了一根雪茄,仍是不说话。 顾轻舟就问:“怎么突然想要拜访康家?” “我原是来赔罪的,可你们这幅态度,我也坐不下去了,还不如去趟康家。”秦纱道。 司行霈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对顾轻舟道:“二宝不是还在康家吗?” 顾轻舟点点头。 “正好,我也去看看二宝。”他道,“一起去吧?” 秦纱也是认识二宝的。那时候二宝脏兮兮的,她还亲手做过衣裳给二宝穿。秦纱有台缝纫机,做衣裳很便捷。 不过,顾轻舟的衣裳精致,全是她乳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秦纱缝纫出来的,乳娘看不上。 “我好些年没见过二宝了,那小傻子肯定不记得我。”秦纱笑道。 顾轻舟想到秦纱的这一点,想到她曾很照顾乡邻,对顾轻舟也是很好,细心教导她,从不严苛却有章程。 顾轻舟想到这些,又感觉她是个好人,至少那时候的张楚楚,真的很好。 对于秦纱,她的感情很复杂。 他们准备出门时,程渝也回来了。 瞧见了秦纱,程渝一喜,问顾轻舟:“这位姐姐是谁?” 秦纱心花怒放,笑起来:“我是轻舟的娘。” 然后她转身,对顾轻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就是你娘,不许胡言。” 程渝有点懵。 顾轻舟就介绍,说这是王家的四太太,也是顾轻舟曾经的师父。 至于秦纱怎么和曾经的顾轻舟认识,程渝就不太了解了。 “要出去玩吗?”程渝见他们一个个都盛装整齐,“我也要去。” 第1095章 铃铛 登门拜访,先得打个电话。 顾轻舟打通了康家的电话,转到了姑奶奶康芝的院子里。 “我们想去看看二宝,还有王家四太太……”顾轻舟解释道。 康芝比秦纱小十岁,在秦纱最出名的那些年,康芝还是几岁的小奶娃娃,后来秦纱就离开了太原。她只是听说过秦纱,却没怎么跟秦纱接触。 听闻他们要来,康芝很是欢迎:“我在家里等候着。” 众人就去了康家。 康芝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其他都是熟人,独独对秦纱很好奇,故而康芝的视线,只落在秦纱身上。 秦纱穿着一件天水碧的旗袍,清淡的颜色,丝毫不能遮掩她的艳丽。 她上了年纪,仍有万种风情。 康家姑奶奶估量着,只感觉秦纱的风采比自己还好,顿时就有点羡慕。 秦纱装扮得很普通,有点不同的是,她围了一条雪色披肩,披肩两头的流苏上,各自缀了小小的金铃铛。 她行走间,铃铛轻轻作响,有点张扬。 这跟她的外貌不同。 “这样太不得体了,除了那些舞娘,谁在身上系铃铛?”康芝想。 她还没见过如此打扮的。 不过,康芝又想:“秦纱是从国外回来的,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时髦派?” 总之,秦纱那一步一响的披肩,让康芝心中挺意外的。 顾轻舟则和司行霈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里,都看到了诧异。顾轻舟冲司行霈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 司行霈就表情不变。 走在他们身后的程渝,没有他们俩如此沉稳,挤上前来好奇问:“她那个披肩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秦纱的披肩,是刚刚下车才围上的,并非一直都在。 “一直响呢。她这是给康家姑奶奶示威还是干嘛?”程渝又问。 顾轻舟回眸,低声对她道:“不是。” “那是为何?” “我也不知,你暂时别多嘴,回头看我的眼色行事。”顾轻舟道。 程渝点点头。 秦纱已经和康芝寒暄上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热络。 一扬手,秦纱披肩上的小金铃铛就叮铃铃作响,声音不大,刚够清脆的,丝毫不刺耳。 康芝问:“王太太,您这装饰是哪里来的?太原还没有如此新潮的装饰品。” 秦纱笑道:“我就是胡闹着玩。我今天穿得太素净了。” 说到这里,她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康家的姑爷朴航:“姑爷身上好点了吗?” 康芝的注意力立马转移,用心回答秦纱的问题,再也没闲心去考虑其他了。 朴航的问题很敏感,康芝不想说错半句。 “……游川说,他跟姑爷好像还有点生意往来。”秦纱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吗?” 康芝略有点紧张:“是吗?” 秦纱道:“他也就是随口说说的。” 她故意不让康芝难做。 康芝慢慢透出一口气,心想秦纱挺厚道的,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如此一来,秦纱装饰上的不妥,康芝也没放在心上了。 康芝请他们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秦纱问:“姑爷今天在家?” 康芝笑道:“他烦透了我们,早已不住在家里,在郊外的庄子上静养。” 这话,是对秦纱和程渝说的。 顾轻舟和司行霈两口子,都知道朴航是被软禁了起来。 秦纱眼珠子略微一转,没有再说什么。 顾轻舟始终态度温和,康芝和她寒暄,她也略微应合。 直到秦纱主动开口,笑问康芝:“二宝是不是在贵府?” 康芝好奇看了眼她:“您也认识二宝?” “我曾经在江南小住过,二宝和轻舟都是我养大的孩子。”秦纱道。 康芝震惊。 顾轻舟立马笑出声,道:“师父,你不必如此的。就算你不这么说,姑奶奶也不会觉得我和二宝是孤儿。” 然后,顾轻舟对康芝道,“我曾经跟王太太学过两年钢琴和舞蹈,她也在我们庄子上小住了两年多。 她一直对我和二宝很好,不过二宝跟她不熟。哪怕如此,师父也将我和二宝视如己出。” 康芝心中就有数了。 秦纱跟顾轻舟只有两年的交情,而且那两年里,她和二宝也不熟。 “她突然如此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康芝想。 康芝和顾轻舟接触过,知晓顾轻舟的能耐,故而她看了眼顾轻舟。 求助之意很明显了。 顾轻舟却没有看她。 秦纱笑了,对顾轻舟道:“你还是从前的脾气,什么都要说得清清楚楚的。如此挺伤感情的。” 顾轻舟也微笑:“师父,咱们回家再说这些吧。” 秦纱颔首。 她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 润了嗓子之后,她对康芝道:“我好久没见二宝了,带我去看看他吧?” 康芝又看顾轻舟。 顾轻舟笑着对康芝道:“姑奶奶,我和司师座过来,也是想看看二宝的,要不然岂敢打扰?” 一直沉默的司行霈,此刻也开口了:“二宝辛苦贵府照料。” “别客气,二宝以后就是康家的女婿。”康芝道。 话已经点明了。 秦纱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竟有如此好事?我倒是不知道。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康芝笑笑,派人去请二宝。 康晗陪同着二宝,到了康芝的院子。 秦纱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金铃铛叮叮当当的作响。 二宝的脚步却是一停,大喜道:“师姐!” 顾轻舟微讶。 司行霈和程渝一起看了眼顾轻舟。 秦纱挡在门口,二宝被康晗拉着停下了脚步。 “二宝,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姨。”秦纱开口,同时手腕微抬,轻轻撩拨了下碎发。 她一扬手,又是一串铃声。 顾轻舟心中恍然大悟。 想明白了秦纱的意思,顾轻舟眼眸微沉。 她微微抿唇。 二宝则想了半晌,最终道:“我想起来了,张姨给我做衣裳。” 秦纱微笑:“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居然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跟你师姐一样狼心狗肺呢。” 她随时随地控诉顾轻舟没有对她愚孝。 顾轻舟的理智和冷静,就好像是亏欠了她的。 顾轻舟不动声色,仍是装作没听懂。 第1096章 合谋 见过了二宝,康芝安排午膳,招待了众人。 顾轻舟对康家有恩,听闻是顾小姐带着丈夫来了,康家三个房头都有人来作陪。 康暖和康昱兄妹也到了。 午饭很热闹。 饭后,姑奶奶叫人上了茶点,就悄声对顾轻舟道:“司太太,老太爷想见见您。” 顾轻舟起身。 司行霈道:“我也要去拜见老太爷,否则太失礼了。” 康芝略微踌躇了下。 顾轻舟笑道:“姑奶奶别为难,我们两口子是没有秘密的。” 告诉了顾轻舟什么,就等于是告诉了司行霈,没必要避开他。 康芝笑道:“那好,司师座、司太太请。” 三人穿过了抄手游廊,就到了后面的小院。 小院种满翠竹,这个时节竹子亭亭,风过就有簌簌响声。 满眸翠绿,庭院越发幽静。 顾轻舟一边走,心中思考着秦纱的种种。 绕过两处小院落,就到了康老太爷的院子了。 康老太爷最近很忙碌,精神倒也不错。女婿倒了之后,他就在家中挑选合适的孙子,帮衬他的女儿康芝,管理庞大家业。 很多事,他需得亲力亲为,还要教导孙儿,他有点力不从心。 “好些日子也不见司太太了。”康老太爷道,“忙些什么呢?” 顾轻舟道:“太多事了。” 康老太爷道:“我听说你婆婆去世了……” 顾轻舟立马就沉默。 司行霈道:“老太爷,您误会了,那不是我妈。” 康老太爷是成了精的老人家,大家族的恩恩怨怨,他通透得很。继子女和继母的感情,一言难尽。 看司行霈的反应,哪怕是司夫人死了,也不肯叫她一声妈,说明司夫人那个继母做得不得人心。 如此,康老太爷就转移了话题:“司师座最近常在北边?” “常在。”司行霈道,“我太太到了太原府,康家多有照顾她,更是肯把闺女许配给二宝,我很感激,故而特意前来问安。” 康老太爷笑了笑,说司师座客气了。 闲话了几句,康老太爷复又看向了顾轻舟,道:“被朴航藏起来的钱,还有一小部分没找到。单单那么一部分,也是庞大的数目,我们很想要寻到它。” 顾轻舟有点诧异。 这种事,康老太爷肯定能应对的,怎么会跟顾轻舟说? 不可能如此小事也麻烦顾轻舟的。 “……老太爷,您有事就直接告诉我,我听着呢。”顾轻舟绕开了弯弯曲曲,直接问。 康老太爷看了眼司行霈。 康芝笑道:“爹,司太太和司师座感情好,您对司太太说了什么,司师座是不会传出去的。” 康老太爷颔首。 沉吟了下,康老太爷道:“司太太,如果您不来,我们也想去找您。您是平野夫人的女儿,对吧?” 平野夫人把顾轻舟介绍给保皇党成员,顾轻舟就是他们的“公主”。 她这个身份,并不安全,只是太原府有司行霈的密探,也有叶督军的,还有顾轻舟自己的,他们都会保护她。 故而顾轻舟出入自如,身边没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可危险还是存在的。 顾轻舟这个身份,也并非每个人都清楚,消息几乎封锁在了太原府。 康家乃是太原世族之一,他们家财力丰厚,消息也灵通。 康老太爷点明,顾轻舟不否认:“是。” “我知道保皇党。”老太爷道,“此前军阀混战,保皇党比起那些军阀,并没有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康家素来是中立的,不跟保皇党有什么冲突。” 顾轻舟嗯了声:“我明白的。朴航和保皇党有点勾结,这个我也知道。” 明白人说话,字字句句都很清楚,康老太爷不再遮掩:“最近保皇党的人,想要找到朴航,将他救出去。 他们图的,无非就是朴航手里藏起来的那些钱。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康家是不会让给保皇党的。 假如非要闹起来,就算是宣战了。保皇党来了一次,我姑且卖个面子给平野夫人。这次呢,就是想请司太太帮我们传个话。” 保皇党来了一次,惹恼了康老太爷。 康老太爷没有发火,当然不是卖面子给平野夫人,而是卖面子给顾轻舟。 他不知道顾轻舟和保皇党的矛盾。 康家对此事深恶痛绝,对朴航也是下定了决心要除掉的,如今就等着他口中吐出藏钱的下落。 顾轻舟的脑子,把所有事前前后后过了一遍,就有了个主意。 她对康老太爷道:“去找平野夫人是无用的,她说不定还想劝康家入伙。” 康芝在旁边道:“司太太,我们康家从来没吃过清廷的饭。当然,我们也没吃过革命党的饭。天下局势如此混乱,不管是复辟的统一还是革命的统一,我们都欢迎。 所以,我们不会入保皇党的伙。若是平野夫人容不下中间派,那我们就投靠革命党好了。这话,哪怕是平野夫人来问,我也是如此说。” 因为朴航,让康芝对保皇党也憎恨了起来。 顾轻舟让康芝稍安勿躁。 她和平野夫人的恩怨,是不好对外人言的,康芝和康老太爷把她当保皇党的核心,顾轻舟有苦难言。 “我的师弟养在康家,我就永远都是康家的挚友。”顾轻舟道,“姑奶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怕平野夫人,而是想说,没必要告诉她。” 康老太爷听出了弦外之音:“我们私下里解决?” “是,不是你们和保皇党,而是我们和保皇党。”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看了眼她。 这么短的时间,顾轻舟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并且想出了办法。 司行霈钦佩这个女人。 很多时候,顾轻舟在他面前爱哭爱闹还馋嘴,像个小孩子。可一旦离开了他,她就像一只猎豹,敏捷、聪慧、狠辣。 “我们?”康老太爷问,“我们要如何是好?” “我们要套出朴航藏起来的那笔钱,同时给保皇党以反击。”顾轻舟道。 康老太爷和康芝都很吃惊。 然后,康芝就开口了:“轻舟,你不是……” 不是保皇党的人吗,怎么会想着反击保皇党? 她叫她轻舟,已然是把她当成了值得信任的人。 “一言难尽。”顾轻舟淡淡道,“我对康家的友情,这点不虚假。” 康芝和老太爷都点点头。 顾轻舟对康家的情分,从未作假过,这点他们都很清楚。 她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否则康家也不会把康晗许配给二宝的。 “那我们如何反击?”康芝问。 第1097章 爱妻 顾轻舟是偶然来的。 若不是秦纱提议,她今天也不会来拜访康家。 康家也没预料到她今天登门。 两下都是凑巧。 顾轻舟凑巧来了,康家凑巧提了保皇党的事。 如此凑巧之下,他们居然商量出了一个计谋。 “司太太,此事一旦办成,要我们如何酬谢你?”康老太爷笑道。 他心中的担忧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点喜悦。 他让佣人又上了热茶。 顾轻舟端起茶,体面话就先放了出去,道:“二宝托付给康家,我很放心。这些小事,就算是我这个师姐替二宝做的。老太爷若是感谢我,就把这个情寄在二宝头上,将来多照顾他。” 康老太爷和康芝都点头。 事情说妥,顾轻舟和司行霈也要告辞。 两人随着康芝出门,依旧回前面的餐厅。 司行霈笑着对顾轻舟道:“轻舟,你如今很慷慨。” 这话,康芝听懂了,她只是笑笑。 顾轻舟道:“别胡说。” 康芝道:“司师座没有说错,司太太的确很慷慨,康家都记得,不会忘记。” 顾轻舟道:“姑奶奶,你别听他瞎说,我没那样的心思。” 一番推辞,康芝不再说什么,顾轻舟却不太好意思起来。 三个人回到了饭厅。 秦纱正在跟二宝说话。 她对二宝很关心,嘘寒问暖:“想你师父吗?你师父在哪里?” 二宝很茫然。 秦纱又问:“你师姐知道你师父的下落吗?” 二宝还是茫然。 顾轻舟就走过来,坐到了秦纱身边,笑道:“师父,您是想要找齐师父吗?我们都不知他的下落。假如您现在找到了,也告诉我们一声。” 秦纱笑了笑:“的确是挺想念他的。那时候,他对我颇有一番情谊,你知道吗?” 顾轻舟往秦纱脸上瞧了瞧。 齐师父一直沉默寡言,不愿意与人接触。说他对秦纱有情,顾轻舟错愕。 反正她是没看出来。 “那还是不要见面的好。”顾轻舟道。 秦纱问:“为何?” “师父你已经嫁为人妇,而且嫁得这样好。若是再见面,齐师父仍是求而不得,岂不伤心?”顾轻舟道。 顾轻舟记得,在岳城时,齐老四对贺市长家的小姨子很有点不同寻常。 不过,那个薛莹如今下落不明。 董晋轩和贺明轩想要杀顾轻舟,没有成功,反而是全被司行霈秘密干掉了。 顾轻舟回到岳城的时候,再也没听说过那两家人的踪迹。 秦纱这番话,未必是真的,却是别有用意。 “你想得周到。”秦纱笑道。 顾轻舟也微微一笑。 饭后,众人告辞。 送走了宾客,康芝回到了内院,去见了老太爷。 “爹,顾神医跟保皇党的关系不好,你的担心可以放下了。”康芝笑盈盈对老太爷道。 老太爷陡然听闻了保皇党内的秘密,知道了顾轻舟的身份,就很担心自家和二宝结亲,以后摆脱不掉。 如今看顾轻舟的做派,康家就明白她和保皇党不是一条心。 康老太爷道:“的确,顾神医心思通透,我们是白担心了。” 康芝道:“她能想得通,如此甚好。保皇党看似颇有力量,但把这全天下的军阀都招安,岂是容易事?” “不错,你有远见。”康老太爷道,“我一个糟老头子,都知道民意不可违。想要冒险去复辟,死路一条。” “偏偏那些人不懂。” “哪里是不懂?他们是想要荣华富贵。一旦复辟成功,他们就是从龙之功,将来全有封赏。不是被权迷了心窍,又是什么?”老太爷道。 康芝笑道:“爹,你说得对,那些人全是活该。” 他们父女,心中早已定了主意。 保皇党的事,绝不搀和。假如顾轻舟真的执意拉他们入伙,他们就要寡恩薄情,和顾轻舟姐弟断了来往。 如今看顾轻舟的态度,她没有丝毫祸害康家之意,让康老太爷和康芝都感觉她难能可贵,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幸好她的心跟保皇党不统一,否则她对咱们家的恩情,咱们如何开得了口去拒绝?”康老太爷感叹道。 康芝点点头。 顾轻舟对康家的恩情是很重的,真要恩断义绝,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不容易。 “爹,您说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呢?”康芝又问。 康老太爷想了想,末了也没得出结论。 他对女儿道:“顾神医是什么人?她在江南的名声,显赫一时。只要明白她不会陷咱们家于不义,其他都随她。” 康芝颔首同意。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好的办法。 顾轻舟和司行霈等人,在康家大门口就分开了。 二宝也送到了大门口。 秦纱披肩上的小铃铛,不时响着,惹得二宝总想要靠近她。 “师父,你去我们那边吗?”顾轻舟问秦纱。 秦纱摇摇头:“你又不欢迎我,去了也是受气。” 说罢,她就上了自己的汽车,直接回王家去了。 王家是个庞大的家庭,如今没有了长辈,家中是王游川做主。 秦纱娶进门,因得到了王游川父子的器重,她在王家颇有分量。再加上她言行举止都有度法,王家上下也挑不出毛病来。 她一回家,直接去了王游川的书房。 王游川去了公司。 王家诸多生意,不好在家中办事,故而王游川买下一套办公楼,上下五层。 他自己也在其中办事。 每天下午五点,他都会准时回家。 秦纱等了很久,王游川才回来。 “怎样?”王游川问她。 秦纱摇摇头:“没见到朴航。” “我就说了,朴航心情不好,躲着谁也不肯见的。”王游川道。 王游川和朴航有点私底下的生意。 那些生意,并非小数目。 自从朴航出事,生意别说分红了,就是王游川的本钱也没有要回来。 哪怕交情再深厚,那么一大笔钱,总得算清楚的。 秦纱这些日子替王游川管理他的私账,看到了那笔买卖,就主动说去趟康家。 她是女人家,去找朴航,见到了就说生意,没见到就说探望,既能处理好事情,又不至于闹得难看。 这个主意不错,王游川一开始却是没答应。 他不缺钱,那笔生意又是私账,更加不急。 可秦纱好像迫不及待想展示她的才能,王游川和她新婚,几乎还是热血上头的时候,自然什么都答应她了。 王游川想:“她只是想帮我,还能有别的什么目的吗?” 当然不可能还有别的目的,王游川对爱妻万分信任。 秦纱眼底,却闪过几分笑意。 第1098章 甜蜜 顾轻舟和司行霈、程渝回到了家。 下午的阳光明亮,透过玻璃窗落在客厅,满室辉煌。 “有点热。”程渝道。 顾轻舟道:“要过夏天了,再过几天会更加热。” “一年了啊。”程渝很感叹。 她是去年这个时节到太原府的。 那时候的她,心中惶惑,一边担心司行霈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边担心母亲和弟弟的下落。 她被金千鸿算计,差点丢掉了一条命,是顾轻舟救了她。 那天,程渝对顾轻舟道:我这辈子都会效忠于你的。 一转眼,那些令她沉痛的记忆都消失了,她学会了更加恣意的活法,她内心深处的本性全被司行霈给带了出来。 “谁能想到呢?”程渝对顾轻舟道,“若不是遇到你和司行霈,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 “你现在很好吗?”司行霈问。 程渝白了他一眼。 她说得好,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而是她自己的感受。 快乐与否,只有她知道。 如今的程渝,是很快乐的。曾经那些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全被她抛开了。 这是她和司行霈、顾轻舟混久了的结果。 当然,其他人可能觉得她堕落了。 程渝不在乎。 “顾轻舟,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程渝认真道。 司行霈道:“谁稀罕?你是会做饭,还是会开车?佣人比你好使。” 程渝气得想要杀人。 顾轻舟却道:“这次,我真的需要程渝帮个忙。” 程渝很大方:“你尽管开口。” 顾轻舟就把自己需要程渝做的事,告诉了程渝。 程渝听罢,很是兴奋。 “好玩,我愿意帮忙。”程渝道,“顾轻舟,你比司行霈有良心多了,有了好事没忘记我。” 司行霈抽出了雪茄,在桌子上磕了磕,裁开点上:“你得谨慎。若是你坏了轻舟的事,我会毙了你。” 程渝想要砸死他,道:“你住口!你老在旁边吓唬我,帮倒忙!” 顾轻舟笑着安慰他们,让他们别吵。 三个人说妥,顾轻舟和司行霈上楼睡觉。 临睡前,司行霈用手戳了戳顾轻舟的额头。 顾轻舟诧异:“作甚?” 司行霈很惊讶的说:“这么娇嫩的小脑袋里,装如此多的主意,到底是什么做的?” 顾轻舟失笑。 这是夸她,她听得出来,就问:“要不要破开给你瞧瞧?” “破开了,全是血和脑浆,都一样的。聪明的是智慧,智慧是破开了看不见的。”司行霈说。 他把顾轻舟抱坐在自己的臂弯。 如此一来,顾轻舟就比他高一个头。 他微微扬起脸,很认真且虔诚审视她:“我的小仙女,你为何下凡尘?” 顾轻舟大笑。 司行霈偶尔也会肉麻,什么情话都能说出口,这点他比顾轻舟强多了。 他就将她压在床上。 这一晚,他很温柔缠绵,似乎想要把他最好的一面都表现出来,要不然就配不上他的仙女了。 每每想到轻舟的好,司行霈就恨不能把自己内在所有的理智都掏出来,这样就能平衡,勉强配得上她了。 他轻轻咬了她的耳朵:“让我给你出一次力,如何?” 顾轻舟意外:“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没有轻舟,我算什么大才?”司行霈道,“我心甘情愿。” 顾轻舟心中发软。 “那好,你替我出力,亲自出马吧。”顾轻舟道,“不过,不准杀人,这是底线。” 司行霈道好,然后就覆盖住了她。 又过了两日,秦纱早早出门,去了趟康家。 她不找其他人,只找二宝。 她和顾轻舟、司行霈一块儿来过的,故而她来找二宝,康家的人不太在意。 “想带二宝出去玩,给他做身衣裳,也算是我的心意。我还没怎么对二宝好过呢。”秦纱笑道。 康家的姑奶奶道:“那好。我今天还有点事,就不陪同你们。” 秦纱心想:跟轻舟来过一趟之后,果然什么都方便了。 “保皇党的人都说轻舟精明,她哪里精明?”秦纱想。 顾轻舟在乡下时,医术是不凡的,这点秦纱知道。至于心计,她又没跟别人作对过,秦纱没看出来。 如今,顾轻舟被她轻易就利用到了,让秦纱感觉她不过尔尔。 就是因为顾轻舟不过如此,秦纱才不对她抱希望。 接到了二宝,秦纱带着他去吃喝玩乐。 二宝很开心。 他不时问秦纱:“我师姐还在吗?” 秦纱总是笑着不回答这个问题。 平野夫人告诉秦纱,顾轻舟的师弟,眼睛看不见,却很容易被铃声控制,因为他每次去找顾轻舟时,屋檐下都有风铃声。 那串风铃,是平野夫人亲自挂上去的。 二宝是瞎子,对风铃声很敏感,以至于他听到了风铃,就下意识当师姐还在,对其他人也放松了警惕,甚至信任。 “二宝,晚上出来一趟,悄悄从后门出来,好吗?”秦纱对他道。 二宝答应了。 秦纱傍晚时对王游川说,她要出一趟门,去带顾轻舟吃晚饭和看电影。 “妈,我也想去。”王璟道。 秦纱摆摆手:“轻舟的丈夫会吃醋的,下次吧。” 王璟无奈。 秦纱出了门,却不是去顾轻舟的院子,而是直接去找了二宝。 除了二宝,秦纱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 男人是保皇党的杀手,身手敏捷,可以带着瞎子二宝。 “二宝,去姑奶奶的院子,把姑爷背出来,一切都要听话。”秦纱道。 二宝是个小傻子。 他已经对秦纱不设防了,故而很听话的,跟随着秦纱安排的人,重新进了康家。 他们先去了二宝的房间,小心翼翼蛰伏到了凌晨。 凌晨两三点,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康家内院值夜的,多是老妈子或者女佣,到了凌晨也体力不支,昏昏欲睡。 二宝领着杀手,一路上很轻便就到了康芝的院子。 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的感觉比其他人都灵敏百般,故而黑夜对他毫无影响,他轻易就寻到了地方。 杀手是负责给二宝放风,以免身边有人。 其实这是多余的。 有人走动的风声,都逃不过二宝的耳朵。 他是瞎子,又习武多时,如果没有这点敏锐,早就被棍棒打死了。 第1099章 风铃 二宝很听话,翻到了康芝的院外。 朴航一直被关在康芝院子的密室里。 这个秘密,有人告诉了秦纱,秦纱就转告了二宝。 二宝轻车熟路,通过院子里的地面,挪开一株西府海棠的盆栽,很顺利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他打头,杀手垫后。 显然,朴航一直盼着有人来救他,此刻瞧见了二宝和杀手,他不惊慌,而是满脸兴奋。 “朴先生,夫人让我们带你出去。”杀手道。 “好,多谢。”朴航有气无力。 二宝力大无穷,抱起了朴航,轻若无物。 他力气大,故而背着朴航也能轻易翻墙而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康芝静静立在卧房的窗后,看着人影从院子里消失,她打了个哈欠。 是谁透漏朴航藏在此处的消息? 当然是康芝自己。 朴航原本不是藏在这里的,是这几天才挪过来的。 这是顾轻舟的建议。 至于如何放出消息,康芝可是做了精心的安排,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自然。 很显然,她做到了。对方既然来了,就说明没有怀疑她故意放出的风声,她成功了。 “顾神医料事如神。”康芝心想,“她不仅医术神,心算也神。可惜她比我小太多了,否则就是我的挚友。” 康芝也是聪明百倍的,否则她父亲如何会把家族的生意交给她打理,而不是她三个兄长? 让她真心赞美的人不多,顾轻舟算一个。 她守了一夜,如今疲乏极了。 “好了,都去睡吧。”康芝对屋子里其他人道。 他们都是藏在此处,保护康芝的。 他们苦熬了一夜,凌晨是最犯困的时候,全支撑不住了。 众人道是,纷纷离开。 康芝也顾不上梳洗,累得发昏,脱了衣裳、散了头发,就倒下睡了。 她睡得香甜,其他人却都没入睡。 顾轻舟在家里,等待着消息。 她可以派一名密探出去办此事,不成想司行霈执意要为太太出力,非要亲自带着人出发了。 凌晨五点多,他回来了。 顾轻舟坐在客厅,用手撑着脑袋,也是一个劲犯迷糊。 司行霈进门,悄悄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顾轻舟一下子惊醒。 “如何?”她问司行霈。 司行霈指了指身后。 他的身后,还跟着二宝。 瞧见了二宝,顾轻舟一下子就清醒透了,上前左右打量他,拉起他的手看了又看,问:“受伤没有?” 二宝道:“没。” 他是个小傻子,正常人的思维都没有,旁人有意利用他,他根本区分不了。 “师姐,我办好了事,你高兴吗?”二宝问。 秦纱找二宝的时候,不时晃动手腕上的小铃铛。 顾轻舟曾经住过的房间,屋檐下也有风铃。 二宝每次到她的院子,都能听到,下意识听到了相似的声音,就以为又到了师姐身边。 他是个傻子,秦纱又误导他,导致他以为师姐也在。 师姐的话,他每一句都会听的,就对秦纱言听计从。 他觉得,都是替师姐办事。 顾轻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不高兴。” 二宝的小脸上,充满了震惊:“师姐,我把人接出来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顾轻舟一直提防平野夫人拿二宝做文章,不成想还是着了她的道。 风铃潜移默化,让瞎子二宝把铃声和顾轻舟联系到了一起,就可以任意撒谎骗他。 这个计谋,非常高超。 顾轻舟一心想要治好二宝,而且对自己的医术过度信任,总感觉二宝很快就会复明。 因此,她没有把二宝当成盲人,自然也忽略了盲人的特点。 平野夫人却抓住了这点。 顾轻舟一直对自己屋檐下风铃的作用不甚了解,如今看来,二宝是一方面。 不可能只是二宝,估计还有其他的,因为二宝离开了平野四郎的府邸之后,平野夫人还执意给顾轻舟的屋檐下挂风铃,只是顾轻舟暂时想不到原因。 “二宝,你也记住,师姐身上没有铃声。”顾轻舟道。 她很认真教导二宝。 二宝是听话的,不过他的潜意识里怎么想,他自己估计也不知道,顾轻舟就更加不知道了。 “师姐,不是你吗?”二宝问。 “不是。”顾轻舟道。 她又问二宝,“你听得见,也闻得到。你当时和张姨说话时,闻到师姐了吗?” 二宝点点头:“闻到了。” 顾轻舟洗头发,爱用玫瑰味道的香波。这个味道,二宝也熟悉。 正是因为熟悉,二宝才那样安心替秦纱做事。 “乖,以后不要听、不要问。只要师姐没开口,就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顾轻舟道。 二宝略有点懵懂。 顾轻舟继续道:“除了师姐和晗晗的声音,二宝不要听任何人的话。” 二宝点点头。 他愧疚对顾轻舟道:“师姐,我错了。” “不,是师姐错了。”顾轻舟叹了口气,“师姐一直不肯面对现实,不肯将你视为盲人。可只要你一天未复明,你就是盲人。师姐刚愎自用,差点害了你。” 说罢,她轻轻搂住了二宝。 她内心深处的情绪,是无法遏制的。 二宝道:“师姐,我不怪你。” 顾轻舟用力点点头,差点落下了眼泪。 司行霈上前,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问她:“走不走?” 顾轻舟交代二宝,就待在家里,和副官们一起。 “我不回来,你不要和任何人走,一旦有人要带你走,就打死他。”顾轻舟道。 二宝顺从点点头。 顾轻舟交代完毕,就去敲响了程渝的房门。 程渝也准备一块儿等的,结果熬不住先睡了。 她是合衣睡的。 顾轻舟一敲门,她就醒了,一骨碌爬起来。 “找到了吗?”程渝连忙问。 顾轻舟点点头:“找到了。我们要出发了,你去洗把脸。” “不了,我已经醒了。”程渝道。 虽然如此说,程渝还是哈欠连连,坐在车子里不停的打瞌睡,片刻就睡着了。 她把头靠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这会儿,睡意全无。 司行霈亲自开车,在前面开口了:“轻舟,二宝的事,你想过怎么办吗?” “已经想好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颔首,不再说什么。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郊外。下了官道,拐到坑洼不平的小路上,程渝就被颠簸醒了。 “到了吗?”程渝迷迷糊糊问。 第1100章 一巴掌 秦纱美美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天亮之后,她梳洗一番,就出门去吃早茶了。 太原府没有早茶的习惯,不过她是从国外回来,又在南边住过。对于她生活的小习惯,不影响王家正常生活,王游川都会随她。 王游川宠她宠得厉害。 因王游川宠溺爱妻,王家上下没有不尊重她的。 她去了一家茶楼。 茶楼早上提供的茶点,多半是甜腻的,生意不算特别好。 秦纱点了两份。 有个人若无其事,推开了她雅间的房门。 进来的人,身上裹挟了玫瑰的清香。抬眸处,朝阳映照着一张倾国倾城、男女莫辩的脸。 “长亭先生,请坐。”秦纱笑道。 秦纱是受命到了太原府,目的是帮平野夫人做事。 她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的身份,于是她嫁给了王游川。 嫁给王游川这件事,带着目的,却并非勉强。 她心中一直有王游川的,能和他结婚,也是秦纱梦寐以求的事。 保皇党的人,到底是如何蛊惑了王游川的儿子,让他出面办理此事,秦纱至今也不知道。 她嫁给了自己的初恋,嫁得心满意足。她想等保皇党的事结束,就安安稳稳和王游川过几十年的好日子。 她并不老。 虽然四十出头了,可她尚未丧失生育的能力。 “也许,等将来太平了,我得到了我应得的,可以给游川再生个孩子。”秦纱幻想着,想得甜蜜又幸福。 想到了孩子,她又幻想孩子的性别:“生个女儿吧。一来女儿可爱,二来女儿不会争夺家产。 我这辈子,已经够累了,有钱给女儿做陪嫁,不需要贪图王家的,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女儿好,生了女儿他们省心,我也快乐。女儿是妈的心尖宝嘛,我和游川将来都指望她。” 秦纱脸上,就有种静谧安详的光,让她一瞬间充满了母性。 人生有了盼头,她也想往后的几十年,和王游川携手度过。老来作伴,有家庭有儿女,秦纱是挺幸运的。 当然,她也需要帮平野夫人做事。 平野夫人交给她的第二件事,就是找到朴航。 救出朴航不是他们的目的,要到朴航手里那笔钱才是。 那笔钱,朴航原本就是要捐给平野夫人的。 平野夫人有钱,可每一笔钱都有它的用处。既然朴航答应了,那么顺手救出他,也是理所当然。 “为何非要救他?”这是秦纱问过平野夫人的,“您如果需要那笔钱,我可以捐给你。我这些年,钱赚了不少。” 平野夫人却摇摇头,认真看着秦纱道:“内部的人都知道,朴航是我们的人。自己人落难,我们视若不见,会寒了其他跟随者的心。钱不重要,人心才重要。” 秦纱那时候才知道,要钱只是个幌子。 平野夫人要的,是其他人死心塌地的忠诚。 “不要让康家知晓,不要落下把柄给康家。和康家相比,朴航那点钱不算什么,切不可因小失大。”这是平野夫人的要求。 其他的,任由秦纱自己发挥。 秦纱听说过顾轻舟的盛名,那是顾轻舟离开村子之后的功业。 人多少会受自己固有思维的控制。 在秦纱的记忆里,顾轻舟是个甜美聪慧的女孩子。那时候的顾轻舟,只展露过医术,没有展露过谋略。 外人吹捧她,就连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也忌惮她,秦纱总感觉是司行霈在背后帮衬了她。 耳听为虚,秦纱是没太把顾轻舟和司行霈放在眼里的。 一个小丫头,一个莽夫,能有什么大智慧? “事情办得如何?”蔡长亭问秦纱。 秦纱微笑:“已经办妥了,长亭先生。” 蔡长亭道:“如此甚好。没有引起什么波动?” “没有,我让二宝出手的。二宝很敏捷,又力大无穷,做起事来很容易,没有惊动康家任何人。”秦纱道。 蔡长亭颔首:“那就继续吧。朴航失踪,康家早上肯定能知道,毕竟有痕迹的。尽快处理好此事,然后送走他。” 秦纱笑道:“等我吃了早茶,就去办此事。” 同时,她也问蔡长亭,“长亭先生,你去不去?” 蔡长亭摇摇头:“这点小事,没必要让我参与。” 秦纱深以为然。 蔡长亭是平野夫人最亲信的人,他是没必要做这些事的。 他看了眼秦纱。 有些话,蔡长亭想要说几句,但是他没有。 平野夫人有她的目的,秦纱也有,蔡长亭更有。 显然,他们三个人的目的完全不同,故而就没必要多费口舌。 秦纱吃了早茶,心思略微动摇。 她出城之前,不太放心自己的判断,去了趟顾轻舟的院子。 佣人给她开门。 瞧见是她,佣人笑道:“王太太,您这样早,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轻舟呢?”秦纱问。 佣人笑道:“太太和师座还没起呢,昨夜陪着督军他们打牌,打到很晚才散场,估计得睡到中午。” 秦纱不好去顾轻舟的卧房看个究竟,只得含笑搭讪了几句,就离开了。 她临走前,看到了顾轻舟院子里的汽车。 这辆汽车,是顾轻舟惯用的,而且是唯一的。 除了汽车,顾轻舟三楼的窗帘也是紧闭,似酣睡未醒。 秦纱心中稍定,乘坐汽车出城去了。 车子下了官道,经过一段坑洼不平的小路,颠簸得秦纱的早饭都差点吐了,就到了一处房舍。 房舍是崭新的,大门紧锁。 秦纱的司机是亲信,上前去敲门。 此刻才早上九点多,阳光已经很强烈了,白炙的阳光万丈金芒,照得秦纱有点睁不开眼。 她又坐回了汽车里。 正在考虑如何和朴航交涉时,车门被拉开,她闻到了一股清苦的气息,这是玫瑰的味道。 猛然抬眸,顾轻舟低头看着她。 她短短的头发,被阳光一照,就有淡墨色的光圈,而她的面容逆光,模糊成了明媚的一团。 她的声音,沉稳温柔:“师父,早啊。” 秦纱身子一僵。 她想起蔡长亭和平野夫人说过的种种,想起外人对顾轻舟的评价。 这是一个比狐狸更加狡猾的女人。 她睿智的计谋,令人折服,哪怕是平野夫人也要忌惮她三分。 岳城曾经将她视为一城之母,但那时候她还不满二十岁。如此年纪就得到那样的盛赞,可见她的能耐。 秦纱下意识还觉得,她是那个学钢琴时候谦逊可爱的小姑娘。 此刻,她看清楚了。 平野夫人没有骗她,谣言也没有夸大,顾轻舟毫不意外的出现在了这里。 “轻舟?”秦纱整顿好心绪,将满心的震惊全部压下,笑盈盈看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您。”顾轻舟笑道,“师父,您来这里做什么?” 秦纱想要找个说辞,顾轻舟却一把将她拉了出来。 拽住了秦纱的胳膊,秦纱略微吃痛。 “你……” “师父,你跟我来。”顾轻舟笑道,“有个熟人想要见见你。我想,你肯定也很想见到他。” 说罢,她不由分说将秦纱拖拽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朴航,已然面无人色。 他的脸上、身上,都有血痕,很显然他是挨了打的。 除了朴航,另一个跟着二宝的杀手,也被绑在旁边。 和朴航相比,杀手反而没有受罚,只是神色惶惑,有点痴傻了似的。 “轻舟……” 秦纱想要说什么,倏然顾轻舟抬起手,重重掴了她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在院子里回荡开。 秦纱脸颊生疼,刺辣辣的痛感,沿着双颊攀爬,她半边头颅都疼了起来。 “曾经你们把我当棋子,可到底抚育大了我,我不怪你们。师父走了,乳娘也走了,我总会保留几分幻想,幻想事实并非如此。”顾轻舟的声音,清冷如冰。 她的诉说,也似冰雹,一颗颗砸下来。 冷,坚硬。 她继续道:“你的出现,明目张胆表明你的立场,毁了我的幻想。我的过去,就是个精心的骗局,而你证实了这一点。” 秦纱捂住脸。 她想要说什么。 顾轻舟继续道:“二宝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你利用他作恶,就像你们曾利用我。从前的那点恩情,我们一刀两断了,秦纱!” 秦纱的呼吸,略微迟钝。 她第一次出手,太过于轻敌,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秦纱这些年过得很顺利。 她在香港有自己的生意,做得很红火,赚了很多钱。 旁人恭维她,说她人情世故练达,导致她飘飘然。 女人之间,会相互瞧不起,秦纱没把平野夫人放在眼里,就更加不会把顾轻舟放在眼里了。 此刻,她却栽了跟头。 “轻舟……”秦纱牙齿酸痛,忍着不适开口了,“这不是我的计划,我是替人做事。”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无情,你若是有情,也不会看着你师父和乳娘惨死,他们那样疼你。” 见顾轻舟不言语,秦纱继续道:“你敢不承认吗?你的师父和乳娘对你如何,你心中没数吗?” 到了这一步,她认识到了顾轻舟的厉害,却不怕她。 她心中有底气。 不成想,顾轻舟淡淡对司行霈道:“我听不得这样的话,杀了她。” 第1101章 坦白 杀了她? 秦纱震惊看着顾轻舟。 如此冷血的女孩子,跟秦纱记忆中的她完全不同。 司行霈微笑,拔出了枪。 秦纱听说过司行霈的恶名,那是个狠辣恶毒的男人,他设立的刑罚,至今令人胆寒。 与他为敌的人,都不愿意落入他手中,走投无路时宁愿自杀。 司行霈折磨人的手段,会叫人生不如死。 秦纱真没想到,顾轻舟死心塌地爱上了这么个恶棍。 司行霈出手了,秦纱就明白此事并非儿戏。 她一下子扑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灵巧避开了。 “别这样,轻舟。”秦纱堪堪站稳,“我以后不提这茬,我保证。” 顾轻舟面无表情。 秦纱语气迟缓且沉痛:“轻舟,我欠了夫人一个大人情,所以我要帮她做事,况且我还有把柄在她手里。” 顾轻舟不为所动。 秦纱道:“若是可以,我何必淌浑水?我没有害你,也没有害二宝,只是把朴航救出来。难道这样,我也该死吗?” 司行霈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虽然仍是没什么表情,可她的手却握紧了。 知道了妻子心中所想,司行霈没有行动。 “你说得对。”顾轻舟开口,声音暗沉。 秦纱大喜:“多谢你,轻舟。” 顾轻舟道:“你有什么把柄在夫人手里?” “我开过烟馆。”秦纱道。 烟土是肮脏的生意,多是帮派经营着。偶然也有上层社会的人染指,却都是偷偷摸摸。 做过烟土生意,在自恃身份的上层社会,就是一身脏。 王家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把秦纱扫地出门,因为秦纱会玷辱王家千年来的清誉。 而秦纱自己,出身太原豪门,也把名声看得很重要。 “……我刚到你身边时,不是说我是帮派龙头的妻子,被人追杀吗?这话是不假的,我跟过他,他将我从法国带回来。”秦纱道。 秦纱当初在法国,也是经历过不少的磨难。 她十六岁就在法国。 那时候的她,仍是个小女孩子。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又有点叛逆,加上家庭的背叛,她满心愤怒,故而做了很多错事。 有个男人救她脱离苦海。 她到了上海之后,虽然没有嫁人,却跟那人同居了,而那人的确是上海青帮的。 “我后来就摆脱了烟馆。”秦纱道。 顾轻舟沉吟,道:“你没有说实话。若只是那些陈年旧事,你不会巴巴跑回太原府。说吧,还有什么把柄?” 秦纱一惊。 此刻的她,才知道顾轻舟的确像她的乳娘。 看着那么不显山不露水,肚子里却全是主意。 秦纱闭口不谈。 顾轻舟道:“既然如此,你先走吧,去给我的乳娘作伴,百年后我再来找你们。” 说罢,她又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的枪,上了膛。 秦纱活了半辈子,早已知晓人情世故,明白世道险恶,并非每个人都会维护她。而顾轻舟动了杀机。 司行霈的手下,更加无情。 秦纱咬了咬唇,只得如实道:“我在香港还有生意——堂子和赌场。” 堂子,就是高档妓院。 秦纱做的,全是非常赚钱但是很肮脏的生意。 这些生意,都需要背后有人撑腰,否则难以维持。 给她撑腰的,肯定就是保皇党。 “一旦我不听话,我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当前世道,女人没有钱怎么活?再说了,如果我不听话,夫人就在太原府公开我的秘密。 轻舟,我原本就是和秦家、王家赌气,若我的秘密败露,我就会成了笑话,这让我无法忍受。”秦纱痛苦道。 这些秘密,她全部告诉了顾轻舟。 并非她妥协或者信任顾轻舟。 秦纱很通透,她知道顾轻舟是平野夫人仅剩的女儿,将来这些秘密,平野夫人也会告诉她的。 迟早她都要知道,此刻向她献殷勤,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是更好吗? “……我利用了二宝,可不会危害二宝的安全。”秦纱又道。 顾轻舟冷漠看着她:“二宝和康家是有婚约的。他如今看不见,康家愿意把晗晗给他,你知道这多么难得吗?事情如果败露,二宝会失去康家的庇护,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秦纱抬眸,看着她:“你很关心二宝,可夫人已经知道如何利用他了。” 她能得手,还是平野夫人告诉她的秘密。 既然平野夫人可以用秦纱来利用二宝,也可以用其他人。 “这个不用你操心。”顾轻舟道。 秦纱沉默,死死咬住了唇。 她相信,如果她没有利用价值,顾轻舟早已杀了她,不会听她说这么久的废话,也不会关心她的难言之隐。 既然顾轻舟也抓住了她的把柄,那么…… 秦纱心中,不那么惊慌了。 “我可以不杀你,也不计较今天的事。”顾轻舟沉吟良久,“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要让人对你进行催眠,你不得反抗。将来我需要用你的时候,你的催眠会让你乖乖听话。”顾轻舟道。 秦纱心头发紧。 如此,自己真的成了笼中之鸟,任由顾轻舟捏扁捏圆了。 秦纱了解催眠术,她知道其中的可怕。 “好,我同意。”秦纱当机立断。 顾轻舟道:“王太太,你还真是没什么原则,对谁都能妥协。” 秦纱没觉得这是讽刺她,反而笑了笑:“如果你经历过我的那些往事,你就会知道,富足又舒心的活着,是多么重要。我可以没有尊严,但是我得有钱、有地位、有命。” 所以,谁能给她一条命,她都可以妥协。 顾轻舟道:“那好,我先收下你的尊严了。” 说罢,她让程渝上前。 程渝把秦纱领到屋檐下,让秦纱坐在台阶上。 她对秦纱进行了催眠。 程渝的催眠术还不错,故而秦纱感觉有好几分钟,她的意识是模糊的。 在那个模糊的时间里,程渝到底说了什么,如何催眠她的,她不知道。 等她彻底清醒时,顾轻舟道:“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秦纱坐在台阶上,没有动。 顾轻舟看了眼旁边浑浑噩噩的杀手,又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朴航,今天的事情就差不多做完了。 她瞥了下司行霈。 司行霈会意,对副官道:“把他送回康家,顺便把这个,给康老太爷。” 他给了副官一个信封。 副官道是。 副官把朴航重新捆绑好,用麻袋将他装起来,塞到了汽车的后备箱中,开车去了康家。 到了康家,副官说了自己是司师座的人,姑奶奶康芝很快就迎了出来。 副官指了指麻袋。 康芝会意。 于是,副官把麻袋扛到了老太爷的院子。 “这是师座给您的。”副官把信封给了老太爷。 康老太爷接过来,说:“替我感谢你们家师座和太太。” “是。”副官道。 副官离开之后,老太爷迫不及待打开了信封,看到了供词。 看完之后,老太爷把信给了康芝。 康芝道:“审问出来了?” 老太爷颔首:“司师座很是厉害,我们审了这么久,还不如他一夜的功夫。” 说罢,他上前半蹲了身子,艰难解开了麻袋。 麻袋里的朴航,虽然浑身是伤,可未必就比康老太爷打得重。 检查了朴航,他的确是有进气无出气。 “派人去找,看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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