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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小说> 穿成黑月光恶女,深陷虐文修罗场 > 第94章

第94章

问宋游:“你说,我努力一下,张叔叔会喜欢我吗?” “会的。”宋游道。 “为什么?” “我说不会,你又要踢我,我不想挨踢。”宋游说。 司玉藻咬牙切齿道:“我当初怎么没把你扔在路边饿死呢?” “大小姐,你有点良心!”宋游面无表情,“我大半夜替你开车,忠心耿耿的,就落不到你一句好话吗?” 司玉藻笑了起来。 后来,她就不怎么说话了,一个人看着漆黑的夜景,街道上的路灯鳞次栉比,一节节后退。 宋游从后视镜看了她好几次。 见她着实有点心事的样子,他就想要点拨她几句。 在宋游眼里,司玉藻是他的主子,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的唯一。他们一起长大,玉藻在宋游心中比妹妹更重要。 他希望能帮到她。 “大小姐,你长这么大,喜欢过男孩子吗?”宋游问。 司玉藻准备扯淡。 “……你懂我说什么。”宋游补充,打断了她要扯淡的话头。 司玉藻想了想,难得认真:“我从小就幻想,将来要找像我阿爸一样的男人。我身边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人像我阿爸的,所以……没有喜欢过谁,他们和我都是好朋友。” 宋游又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有点茫然,就道:“张九爷倒是有点像师座。” 司玉藻没有反驳。 她仔细回想了下,张辛眉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上,的确更接近司行霈。 他比较成熟,比司玉藻的那些朋友们都要英俊,同时他还爱炸毛。 “是的。”司玉藻笑了下,“他比较像我阿爸。如果我想要找男朋友,肯定就是他那样的。” “那你想要他吗?”宋游又问。 司玉藻沉默。 “怎么不说话?”宋游问。 “我脾气不好,又臭美又作,如果和我结婚,需得天天服侍我,做牛做马,我反正是不会改脾气的。 张叔叔的事业已经够让他操心的,外面很累,回家还要照顾我,岂不是更累?他应该找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司玉藻道,“我总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就害了人家的后半生吧?” 宋游就不再问了,因为他发现,他家的大小姐看上去疯疯癫癫,实则脑袋比谁都清楚,比谁都睿智。 她之所以成天不着调,只是爱耍贱,仅此而已。 确定了玉藻的想法之后,宋游没有再试图撮合她跟张辛眉了。 第1655章 小小阴谋 司玉藻把事情交给了张辛眉之后,格外的安心。 她回家睡了一觉。 学堂里最近很乱,大家都没心思好好上课,玉藻就心安理得睡到了中午。 起床之后,她问另一名副官李效:“早上学校有什么事吗?” “没有。”李效有点拘谨,在玉藻面前也不敢嬉笑怒骂,认认真真回答她的问题,“学生们也没怎么上课,都在操场上,卢闻礼发表了演讲。” 玉藻一听就来了兴致。 卢闻礼看似很呆,但蛊惑人心的能耐不容小觑,比如他为了套到教授的秘密,分析教授的诗词和偏好,让教授将他视为知己。 他知道说话的艺术,这是他的天赋。 “他说了些什么?”玉藻饭也不想吃了,放下筷子问。 李效道:“主要是说五校联合之后,形式大于利益。教育部觉得如此体系很好看、很先进,但对学生而言,十年之内都不会有什么实际好处,因为政府并没有引导市场,让市场认可综合大学学生的能力,也不会让他们被人高看一眼。 如今很多的工厂和商家,他们更加偏向专类学生。所以,这件事背后藏着阴谋,学生们如果顺应了政策,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为未来的同窗们不负责,更是对政府和国家不负责,对市场不负责。” 司玉藻失笑。 “他还真是能耐,又把所有人装进民族大义的箩筐里去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教授选他做助教了。”司玉藻道。 李效恭敬在旁边接话:“是,很厉害,如今他的威望提高了不少。” 司玉藻点点头。 宋游比她起得早,出去了一趟,回来对司玉藻道:“九爷捎信给你,昨晚你吩咐的事,他已经办妥了。” 玉藻眼眸发亮。 她看向了李效:“你今天早上混进学校去了,看到杜溪上了吗?” “没有。”李效如实道,“卢闻礼在操场演讲的时候,联合会的人都去了,站在旁边,只缺几个人,没有杜溪上。” 司玉藻笑了起来。 她更衣之后,立马就去了学校。 一到自己的班级,发现该午睡的时候,大家都在教室里,七嘴八舌还在讨论什么。 看到了司玉藻,他们就招呼她:“司玉藻,我们在准备做活动的横幅,正式抗议五校联合。” “这件事是谁组织?”司玉藻问。 同学说:“各班级自己组织,学校的批准由卢师兄负责。” 司玉藻点点头。 正在此时,学校广播里又响起了声音,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 司玉藻班上有同学听得出来:“是联合会的委员杨犹自杨学姐。” 广播有点扩音,声音很模糊。 大家听了半晌,才听清楚,杨犹自让众人在操场集合,他们有一个重大秘密要公布。 “什么重大秘密?”教室里炸开了锅。 众人议论纷纷。 司玉藻就道:“既然说了是重大秘密,咱们去看看吧。” 圣德保医学堂一共有四个年级,每个年级四个班,全校加起来有上千人。 这算是比较庞大的数目了。 等司玉藻他们班往操场去的时候,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几乎挤不到前排。 徐景然的血管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看到了讲台上的杨犹自,当即对司玉藻和马璇道:“这位学姐可不是善茬。他们这个时候说什么重大秘密,我怀疑他们在针对卢师兄。” “不用怀疑,就是针对卢师兄,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马璇也很担心。 司玉藻则道:“听一听吧,估计快要说了。” 他们等了二十多分钟。 联合会的人在等学生们全部积聚过来,才会开始他们的阴谋。 二十多分钟后,杨犹自开口了。 杨犹自生得不算漂亮,但口才了得,一开场就先讲述了一个阴谋:有人在阻碍学校和学生的发展。 她也没有讲述五校联合的好处,也没有讲它对学生们的帮助,她只讲有个人在戏弄众人。 “……每件事的背后,都有阴暗,就好像一个人总有影子。”杨犹自义愤填膺道,“我们拿到了确切的证据,是有人不想五校联合,故而收买了卢闻礼!” 台下一片哗然。 卢闻礼姗姗来迟,走到了司玉藻他们班这边,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他停下了脚步。 他眯了眯眼睛。 身边的同学都看向他,包括司玉藻。 而讲台上的杨犹自,仍在夸夸其谈。 她把卢闻礼形容成了一个恶魔,最终就有同学忍不住了,大声诘问:“你有证据吗?你这是污蔑。” 这句话,正中下怀。 杨犹自笑了笑,冲联合会的另一个委员打了个手势。 那个男同学就把一个小箱子拎上了讲台。 众人再次哗然。 卢闻礼不是很理解。 马璇问他:“师兄,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没见过啊……”卢闻礼道。 他话音未落,杨犹自就替他回答了:“这里面就是证据,既有医院给卢闻礼的聘书,也有现金。 他们给他提供工作和金钱,让他煽动学生,保留学校的独立,这样他们就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五校联合真的不好吗?卢闻礼的话,又真的是为了你们好吗?也许,他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你胡说!”前排有同学大声道。 杨犹自拍了拍箱子:“铁证如山。” “快打开,打开看看!”众人喊道。此刻,他们对证据的好奇,超过了对卢闻礼的兴趣。 杨犹自微笑,慢慢打开了小箱子。 然后,她厉声尖叫,吓得后退了数步,差点跌下了讲台。 学生们很想看清楚,不停往前挤,而前面的同学发现了不似人声的尖叫:“蛇,有蛇!” “快跑,有蛇,有蛇!” 整个操场乱成了一团。 有人往后退时,差点挤到了司玉藻,卢闻礼眼疾手快把她护在了怀里,两个人退到旁边去了。 众人一哄而散,留下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盘踞讲台,吐着蛇信子。 司玉藻和卢闻礼站在操场外围的树下,看着几个大胆的男同学去而复返,拿了笼子想要把蛇抓起来。 卢闻礼有点糊涂:“联合会的人到底想干嘛,就想恶心和吓唬一下学生吗?” “不,他们只是想恶心和诬陷你。”司玉藻笑道,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交给了卢闻礼看。 第1656章 成功了 其实卢闻礼一直没有进入状态。 杨犹自在义愤填膺的时候,他在想:这学妹扯什么鬼? 什么金钱,什么工作? 然后,司玉藻就拿了一张纸给他。 打开一看,是一份聘书,圣德保医院给他的,邀请他四年级就开始担任实习医生。 “哦,原来如此。”卢闻礼笑道,“能弄到这个,应该是杜溪上师弟的手笔,只有他家有这个能力。 他一向爱出风头,又是他家花了大价格弄到的脏水,他怎么可能不亲自给我泼?他今天怎么没来?” 卢闻礼看人很准。 他了解杜溪上。虽然平时接触不多,也不反对他担任会长,但杜溪上的性格和人品,卢师兄早已做好了分析,就存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个恶毒又肤浅的男孩子,生的漂亮,家里有钱有势,否则就他那样的,肯定会油滑轻浮,难成大事。 “他来不了。”司玉藻冲着卢闻礼神秘眨了眨眼睛。 卢闻礼回想了下杨学妹的话,就问司玉藻:“小箱子里的东西,是被你偷偷换了?” “嗯。那条蛇也是我去买的,是在菜市场买的,用来做蛇羹汤,压根儿没毒。”司玉藻道。 卢闻礼就凑近一点:“杨学妹说,还有现金。” “不少呢。” “钱呢?” “归我了。”司玉藻道,“难道我白替你忙碌吗?” “分一半给我呗。”卢闻礼露出了讨好的表情,“学妹,你那么富有,救济救济师兄。” 司玉藻:“……”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人和她一样臭不要脸,大概就是卢师兄了。 “那是赃款,师兄,你拿了之后说不清的。”司玉藻道,“要不这样吧,我叫两桌宴席,请你吃肉。” 卢闻礼是个吃货,闻言咽了口唾沫:“那好的,谢谢学妹,今晚就去吃吗?” 司玉藻对他无可奈何,同意今晚带着他去自家吃肉。 最终,学校有个经验丰富的男同学说,那条蛇是无毒的。 学生们就大着胆子,把蛇抓了起来。 全校就都知道了,联合会的人为了诬陷卢师兄,信口开河,最后还弄出一条蛇来吓唬人。 “诬陷!” 这样的大字,贴满了联合会的办公室门口。 联合会的人自己躲得远远的,不肯去办公室了。 而杨犹自等几名委员,包括主任潘落英,全部缩在大会议堂里不敢出去,怕被那些学生打。 “杜会长呢?”杨犹自痛苦捧住了自己的脑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露面?他如果没有做好安排,可以直接说,为什么连我们也瞒着,还放一条蛇戏弄我们和学生们?” 大家沉默。 有个叫姜晚的男生,低声道:“也许,他根本就没弄到证据,只是想让咱们虚张声势,结果他没来,咱们领会错了。” 另一个男生忍无可忍:“说了是聘书和现金,哪怕没弄到聘书,弄些现金很难吗?学生们已经相信了,有了现金怎么也好说。 就算他没钱,也可以从会费里出。再说了,没钱没聘书也就算了,放个空箱子也比蛇好啊。”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责怪杜溪上。 上次杜溪上胡乱出主意,想要害死司玉藻,就弄得一位同学被开除。 这次,又让他们联合会颜面扫地。 他们联合会的确是恶霸团体,但他们表面上的体面还是有的。 大家都是上等人,怎么也要披一张面具,这才是上等人的尊严。 杜溪上却把他们的画皮给撕碎了,让学生们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们“恶霸”的脸,简直让他们尴尬。 “你们都住口!”一直沉默的潘落英,声音威严,“分明就是出事了,有人换了那个箱子!这都看不出来吗!” 众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外面好像还有学生在喊话、砸门,闹得很激烈,要学生联合会给个说法,为什么要诬陷卢师兄? 此事一直闹到了天黑。 学校管不了,院长和老师们对此束手无策。当然,他们也暗中希望学生闹大,从而让政府取消五校联合的打算。 大家各怀鬼胎。 司玉藻则带着卢闻礼,再次到了她的公寓,然后让女佣去买鱼买肉招待卢闻礼。 “宋游,晚报买回来了吗?”司玉藻问。 宋游道:“已经买好了,大小姐。” 他把两份晚报递上来。 卢闻礼稀里糊涂:“晚报上有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就不自觉打住了。 他看着报纸,然后笑出了声:“这也是你做的吗?” 报纸上有一则通知:上海西药商会会长和儿子杜溪上涉嫌行贿教育局,误导政府政策,实现自己的不法目的。 除了通知,还刊登了杜溪上的照片。 这张照片上的杜溪上,摘了眼镜,眼睛就显得格外深邃,阴鸷得过分。 “不是我。”司玉藻笑道,“我昨晚去找了我张叔叔,他派人做的。张叔叔是上海滩的张九爷,他随便一句话的事!” “张九爷?上次那位吗?”卢闻礼问,“我后来去查了,他好像是洪门的少爷,不过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就跟洪门不来往了。” “对,就是他。”司玉藻道。 卢闻礼说:“我改日要谢谢他。” 然而等不到改日。 渔歌买菜回来之后,张辛眉就到了。 他是听说卢闻礼来了,想到司玉藻上次的种种,他不放心,跟过来看着他们,免得司玉藻犯浑。 卢闻礼则是再三道谢,还特别问司玉藻要了酒,敬了张辛眉两杯。 张辛眉不想喝的,被他纠缠得没了办法,只得饮了。 第二天,全校都知道杜溪上被抓起来的消息了。 “原来是他家在背后推动五校联合,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还诬陷卢师兄。” “联合会一直欺压学生和老师,存在多年了,不公平。” 学生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卢闻礼趁机组织了学生运动。 校方推波助澜,同意了卢闻礼的申请。有了圣德保医学堂牵头,其他四校纷纷响应。大家都是年轻人,同学、朋友都认识,最后其他的综合大学也声援医学堂。 半个月之后,政府正式发出了申明:五校联合是个谎言,教育局从未下过批文,特此澄清。 第1657章 学妹一起吗 “五校联合”的闹剧彻底结束,学生们收心上课,老师们也收心教书。 杜溪上退学了,他家里好像准备送他去英国。 而学生联合会并非杜溪上的杰作,它存在很多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杜溪上离开之后,联合会想要推举卢闻礼担任会长,卢闻礼拒绝了。 那件事之后,学校为了嘉奖和安慰卢闻礼,真的联合医院,给了他一张聘书,他从这个暑假开始,就可以到医院去实习,实习五年之后可以正式做医生了。 而他还要帮教授带一年级的实验课。 非常忙碌的卢闻礼,干脆从联合会退了,连委员都不担任了,不再是联合会的一员。 联合会的人想要选举。 司玉藻得到了很高的票数,压过了其他师兄师姐。 然而最后的结果,还需要学校董事会认可,最终选定为会长的,不是司玉藻,而是潘落英。 潘落英担任会长之后,提拔了姜晚做主任,也提拔了几名委员,却对司玉藻只字不提。 司玉藻对此倒也没什么异议,她只是个一年级的学生,这种好处轮不到她。 倒是院长偶然一次找她谈话,提到了学生联合会,问她的意思。 “你可想担任会长?”院长问。 司玉藻道:“我何德何能?他们都是一步步做上去的,我连委员都不是。” 院长却道:“假如你担任会长,把联合会撤销了如何?” 司玉藻看向了他。 院长道:“前年,政府买下了圣德保医学院六成股份之后,教育局推举我来学校的。我到了这里,才知道联合会的存在已经根深蒂固,他们几乎是操控了整个学校。 想要把脉连根拔起,背后牵扯了太多,我至今都不知道是谁主导的这一切,有什么目的。所以,如果它能从内部烂掉,我是喜闻乐见的。” 司玉藻道:“您为何跟我说这些?” “除了你,没有其他学生有这样的声望和能力。”院长道,“司玉藻同学,你想还学校一个清明吗?” 司玉藻怔怔看着院长。 她无奈笑道:“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做不到的。” 院长就说她太过于自谦了。 司玉藻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去了趟卢闻礼的实验室。 这间实验室不上课的时候,都是卢闻礼私人使用的,他时常需要做些实验、写实验报告。 她把院长告诉她的话,说给了卢闻礼听。 卢闻礼摇摇头:“院长这个人,书生气太重了,不适合做领导。他的心地至善,是个好人,但是我怕他做不长久。” “我阿爸也说过,水至清则无鱼。”司玉藻道,“一旦当官,想要做个好官,就需要代表一部分的利益。连这点都做不到,只会上下都不讨喜。” 卢闻礼笑笑:“你阿爸是军阀吗?还挺睿智的。是这个道理。”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司玉藻问。 卢闻礼道:“我一入校就进了联合会,你看到我做什么了吗?联合会的存在的确很不公平,但它已经形成了一种秩序。你确定没有了它会更好吗?” 司玉藻:“……” “当然,你可以有一颗赤子之心,像院长那样。我很敬重这样的人,只不过我自己比较俗气,也比较糜烂。”卢闻礼道,“我一般只有触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出手。” 司玉藻笑笑:“新上任的会长潘师姐,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也许,将来也会触及我的利益,那时候我说不定就会把联合会给搅合散了。” 卢闻礼竖了大拇指:“孺子可教。好了离开我的实验室,你耽误我半个小时了,我很忙的。” 司玉藻立马站起身:“我这么美,你居然说我打扰?” “你美有什么用?我又不能解剖你,你对我就毫无价值。”卢闻礼道。 司玉藻:“……” 很丢面子的司大小姐,灰溜溜的出了实验室。 走出校门的时候,突然有人按了汽车的喇叭。 不少学生回头。 司玉藻继续往前走,就有人高声喊:“司玉藻。” 她停下脚步。 杜溪上穿着一件深色衬衫、咖啡色长裤,缓步走了过来。 不得不说,他是个赏心悦目的男生,不管是面容还是身材,都很好看。 学生们嘀嘀咕咕。 “他是回来报复的吗?” “不知道,他来找司玉藻的,估计没好事。” 学生们不想惹事,纷纷走开了。 司玉藻看着他走近,笑道:“杜师兄,你休学之后,肯定休息得很好,精神这么好,气色也很不错。” “还不是托了学妹的福气?”杜溪上淡淡笑了,镜片上折射了阳光,有点锐利的芒一闪而过,“学妹,你可是把我害得很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凑近,身上有淡淡清香。 司玉藻顿时就想到了“油头粉面”四个字。 她茫然眨了眨大眼睛,一脸无辜:“我怎么了?师兄,我是个美人,天生只有漂亮的脸蛋,没有聪明的大脑,你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杜溪上就哈哈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怪异——带着恶毒的狰狞。 他觉得司玉藻很美,比他见过的女人都要漂亮。 他也下意识以为,漂亮的女子都愚蠢,在还有那张脸。 可他错了。 漂亮与否,是一个人先天的,它并不会阻碍一个人智力的发展。 就像司玉藻,她是惊艳万物的美,整个上海滩也很难找出几个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也很聪明。 她甚至会看人。 那么多人里,她只跟卢闻礼关系亲近,而卢闻礼是一株有毒的藤,安安静静长在悬崖峭壁,不碰他就没事,谁碰谁死。 杜溪上输在了这么两个人手里,如何能甘心? 哪怕是要去留学,他也无法忍下如此耻辱。 “学妹,咱们后会有期。”杜溪上道,“我今年还不会离开上海,你对上海熟悉还是我对上海熟悉?是你对学校熟悉,还是我?夜路走多了,当心遇到鬼。学妹,也许下个学期,一切都会变的。” 司玉藻还要说点什么,就有人喊:“溪上。” 杜溪上转头,脸上的狰狞一扫而空,换上了温柔的笑容:“学姐,恭喜你了。” 走过来的,是潘落英。 “我是占了便宜,临危受命。”潘落英道,“你们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闲聊而已。”杜溪上道,“学姐是能力出众,一起吃饭行吗?” 潘落英点点头。 她也问司玉藻:“学妹一起吗?” 第1658章 夜袭 司玉藻自认为是个和善的好人。 只要别人不触犯她,她一般不咬人的。 当杜溪上和潘落英邀请她去吃鸿门宴的时候,她拒绝了。 拒绝就是她的善意,因为挑衅她的人都要挨打。 她不想揍人。 晚夕,张辛眉来了。 这段时间,张辛眉也挺忙,司玉藻也是,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了。 他今天能来,玉藻挺高兴,让女佣准备好晚膳。 她正有一肚子话要跟张辛眉说。 吃饭的时候,她滔滔不绝把学校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张辛眉, 还说了院长对她的期望,希望她能把联合会给一锅端了。 “……卢师兄说,水至清则无鱼。”司玉藻道,“我还是好好念书吧,其他事不搀和了。” 张辛眉听了这些话,脸色沉了下去。 司玉藻不解看着他:“怎么了,你想让我去涉险?” “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不高兴?”司玉藻问。 张辛眉冷淡翻了个白眼:“爷没有不高兴,是你看错了,瞎子。” 司玉藻觉得他不仅不高兴,还攻击她,简直是不高兴加恼火了。 “你到底怎么了?”司玉藻问,“你不告诉我,我就真的装瞎子了,当作看不见了哦。” 张辛眉:“……” 他吃了饭之后,就开车回家了,没有继续听司玉藻胡说八道。 她最近口中常提起卢师兄,对卢师兄是赞不绝口。 张辛眉每每听到就火大,大概是人的嫉妒心吧? 没人愿意听到另一个同类比自己优秀,尤其是从女孩子口中听到。 司玉藻和张辛眉吃了晚饭,她洗澡躺在床上,开始好奇,潘落英会跟杜溪上聊些什么呢? “他们还没有聊完吧?”司玉藻想。 她猜得不错,杜溪上的话并没有说完。 他和潘落英交换了情报。 “……教学秘书亲耳听到,他是这样跟司玉藻说的。”杜溪上道。 杜家拥有大上海最大的西药厂,医院甚至医科学堂,都跟他家密切相关。 杜溪上之所以能做联合会的会长,甚至能在他离开之后,扶持潘落英做会长,都是因为他家在暗处还有人。 比如院长的教学秘书,曾经把会议室钥匙给杜溪上的人——差点让司玉藻和院长都被烧死。 那秘书听见院长跟司玉藻说,联合会是毒瘤,想要拔掉它。 “每个学校都有学生联合会,这是维持学生的权益,丰富学生们的生活。”潘落英淡淡道,“院长想要取消联合会,这是在打压学生吧?如此欺压学生,他才是学校最大的毒瘤。” 杜溪上很满意看了眼她。 “学姐,你的思想很深邃,我很欣赏。”他道。 潘落英是个聪明内敛的女孩子,此刻莫名耳根滚烫。 杜溪上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潘落英的面颊更红,眼神却很镇定,她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交给我好了。”杜溪上道,“你在学校安心上课,经营好联合会,其他事我来办。毒瘤的确应该拔除,一个个来。” 他们俩聊到了深夜。 杜溪上一一交代潘落英,需要她做好什么等等,好像联合会仍是他的,潘落英只是帮他打理一样。 饭后,他亲自送潘落英回校。 潘落英不是上海人,她也没租公寓,平日里就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不过,她那个可以住十个人的大宿舍,目前只有她一个人住。 她买了很多的家具,把宿舍弄得更像一个公寓——既近又安全的公寓,甚至有学妹每天都来帮她打扫卫生。 她把学妹当女佣。 潘落英在联合会三年了,从小成员坐到了主任,仅次于会长,她得到的比杜溪上想象中要多。 而且,潘落英入校早一年,她知道也比杜溪上要多。 在学校门口挥手告别,潘落英看着杜溪上的汽车离开,唇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讥讽的、冰冷的笑意。 “蠢货,要不是你父亲是西药协会的会长,谁会让你做联合会的会长?”潘落英看着远处的汽车,冷淡又轻蔑的想,“你还真当自己是谁?” 她转身往回走。 突然身后有人喊住了她:“学姐?” 她回眸间,就看到了司玉藻。 潘落英心中突然咯噔了下。 司玉藻是个有点邪门的女孩子,家庭更是显赫,潘落英吃不准她。 “这么晚,你来学校做什么?”潘落英脸上的冷讥全不见了,露出了她惯常的淡然和温柔。 “我只是吃了宵夜,太撑了,出来散散步。”司玉藻笑道,“刚到学校门口,就瞧见了学姐你。” “你不害怕?”潘落英问。 司玉藻指了指暗处。 潘落英突然后背出了身冷汗,因为在她身后不远处,悄无声息站着两个人。 他们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潘落英都不知道。 “我有副官,他们一个叫宋游,一个叫李效,都是我爸手下培养出来的。”司玉藻笑道,“有他们在,上海滩没人能伤害到我,所以我不害怕。” 潘落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学姐,爱慕自己的师弟可不好。男人比女人成熟得晚,你认真了,也许他还是小孩子心气,想要玩一玩呢?到时候受伤的,岂不是学姐你?”司玉藻道。 潘落英脸上的情绪全部敛去,只余下恰到好处的茫然:“我听不懂,学妹你是什么意思?” “我随便说说。”司玉藻道。 她说了句晚安,就转身离开了,招呼她的两个随从跟上。 潘落英站在门口,良久没有挪脚。之前还想要对付司玉藻的心思,如今只剩下一后背的冷汗。 她是单独住宿舍的,很显然,司玉藻的随从想要进宿舍杀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潘落英如果敢招惹她,就是死路一条。她不是杜溪上,没有家庭的庇护。 还是让杜溪上冲锋陷阵吧,她就躲在后面,看似做杜家的傀儡,实则掌控了实权,将来自己有了前途,不是很好吗? 司玉藻跟着两名副官回家。 宋游就问她:“看出什么了?” “潘落英被你们吓了一跳,看样子她和杜溪上是心怀不轨,想要害我。她一副做了坏事怕鬼的样子。”司玉藻道,“人美遭嫉妒。” 宋游重重叹了口气。 如果司玉藻能五分钟内不自恋,就不是他家的大小姐了。 忍到她出嫁,宋游也就到头了,倒是她未来的丈夫,水深火热。 宋游想了下那位脾气暴躁的张少爷——大小姐以后的日子肯定很热闹。 第1659章 他的秘密 学校闹腾了一场之后,也到了快要期末的日子。 大家都专心念书,包括司玉藻。 张辛眉隔几天来看她,发现她饭前居然是在客厅温习书或者背诵点什么,让他很是意外。 “临时抱佛脚吗?”张辛眉问她。 司玉藻道:“临时都不抱抱佛脚,就真的没救了。” 张辛眉拍了下她的脑袋:“平日里叫你好好念书,你总是不听。” “我要好好念书!”司玉藻道。 她这话不假。 论起学习,司玉藻很有技巧和天赋,这是从小被她姆妈教导背诵药方养成的。 而后的三个星期,张辛眉每次来的时候,司玉藻都在埋头苦读。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学期的课,她只上了半个学期,中间还耽误了好几周,她愣是考了个全年级第二十九名。 上次期中的考试,她还是一百名开外。 她拿到了成绩单之后,立马给新加坡发了电报,恨不能家里准备好鲜花和戏台,就等着她回去吹嘘了。 她也把成绩单给张辛眉看。 张辛眉挑了挑眉梢:“不错,很厉害了!需要我补偿你吗?你说个愿望,随便什么都行……” “我想尝一下鸦片……哎哟!”她还没有说完,已经被张辛眉用厚厚的书本打在脑袋上,她脑壳都快要被打碎了。 好半晌,她气愤扑上了张辛眉,想要掐住他的脖子:“你自己说的,随便什么愿望。” 张辛眉把她从自己身上剥下来:“赌博和鸦片不行。健康的、合法的愿望,你再说错一次,我就要告诉你母亲、你祖父了。你阿爸宠你无法无天的,你姆妈和祖父也是吗?” 司玉藻捂住了脑袋:这个老大爷,还不如我阿爸开明。 “我不想理你。”司玉藻道,“下个学期不需要你照顾了,你不要再来了。” 司玉藻其实不记仇的。这样的话,她真的只是随便说说。 张辛眉心中却突然一颤。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一下子填充了他的心,让他的呼吸都顿住了。 他想了下,如果再也不能见到司玉藻…… 情绪上像被人开了个口子,汩汩冒血,他自己惊悚无比看着那口子,却又没办法愈合它,整个人都慌了下。 不过,大上海的张九爷,反应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他收敛了心绪。 “你还生气?”张辛眉冷哼,“你一个姑娘家,说要去尝尝鸦片,我打了你脑袋一下,你居然不高兴吗?是不是要我打断你的腿,你才知道错了?” 司玉藻鼓了嘴巴。 张辛眉斜睨她:“道歉!” 司玉藻沉默了很久,转过身去不理人。 她的余光瞥向了张辛眉,见他一直绷着脸,想到这件事是她不对在先,她又贱兮兮的凑过来:“张叔叔,我错了,对不起我道歉。” 张辛眉的呼吸再次一错。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疼不疼?” “嗯。” 他就道:“叔叔带你去烟馆,你看下那些长期住在烟馆的人……” 司玉藻大喜,已经忘记了那点不愉快:“现在就去吗?” 张辛眉果然把她带到了一家烟馆。 司玉藻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太太,躺在软榻上,脸色蜡黄消瘦,牙齿稀疏。 “这还算是好的,家财万贯,她败不完,但命是没多久了。”张辛眉道。 他带着司玉藻走了一圈。 司玉藻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烟鬼,跟她想象中躺在美人榻上抽鸦片的贵妇完全不同,她的心和胃都受到了冲击。 刚出烟馆,她哇的一口吐了。 她死死拽住了张辛眉的袖子:“张叔叔,你打得对,我是挨打挨少了,才心生这样的鬼主意。” 张辛眉把一杯水递给了她。 漱口之后,司玉藻坐在马路的路牙子上,哪怕飞扬的尘土,也比烟馆里的臭味好闻,她不肯挪脚。 张辛眉道:“要不要我带你去赌博?” 司玉藻摇摇头:“我以前跟我阿爸去过赌场,别人都故意让我赢,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张九爷带着我去,肯定也是故意让我赢。” 张辛眉把她拉了起来:“别坐在路边,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司玉藻这才肯站起来。 他们去了一家西餐厅,司玉藻吃到了非常美味的芒果冰淇淋和蛋糕,心情好转了不少。 “你假期要回新加坡?”张辛眉突然问她。 “是啊。”司玉藻道,“张叔叔,你可要跟我一起去?” “我得上班。”张辛眉道,“叔叔已经是大人了,不像你们小孩子。” 他不仅要上班,还需要做地下工作,轻易他是不可能离开上海的。 司玉藻道:“太可惜了,我还想着带你去潜水。咱们去海底找珍珠,我教你如何憋气,我特擅长此道,就连我阿爸也不如我。 如果我生在古时候,又在海边,肯定会是个有名的采珠女。” 张辛眉对她的无知很鄙视:“采珠女很惨的,珠子又不能自己戴。司大小姐,你幸运惯了。” 司玉藻想了想,倒是很赞同这几句。 她真的很幸运。 她生在司家,注定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哪怕没有她阿爸,她姆妈也会照顾她;就算没有她姆妈,她姑姑和祖父也不会真的任由她吃苦。 “张叔叔,我一想到要回新加坡,就很舍不得你,怎么办?”司玉藻突然转移了话题,眨了眨眼睛。 张辛眉被一口呛到了。 他用力咳嗽,才把这口气顺过来,扬手作势要打司玉藻:“你有正经的没有?” 他方才正在想,她要回新加坡了,他的生活总好像失去了一点色彩,不成想司玉藻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让张辛眉错觉自己是被她看穿了。 然而司大小姐哪有这能耐! 第二天下午,司家的飞机就来到了上海,接司玉藻回去过假期。 从瑞士回来的司行霈和顾轻舟,亲自来接了。 “辛眉,你好像瘦了点。”顾轻舟道。 张辛眉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女儿折腾的。你家大小姐惹了多少事,你们自己问问她。” 司行霈道:“你惹事了吗?” “没有。”司玉藻道。 司行霈就不理张辛眉,带着司玉藻上了飞机:“阿爸在你舅妈的餐厅定了席位,回去就能吃到好吃的。” 顾轻舟则跟张辛眉寒暄了几句。 “要一起去吗?”顾轻舟问他,“过几天再回来。” “不了,一大堆事,我又不是小孩子。”张辛眉道,“轻舟,下次见。” “假如你娶了我女儿,就要叫岳母了,别没大没小的。”顾轻舟笑道。 张辛眉的唇角抽了抽:“谁那么想不开,想要娶你女儿?司太太,求求你自己看下你女儿吧,就她那个脾气,那个臭美的德行……” 他摇摇头,不等顾轻舟上飞机,自己钻进了汽车里,扬长而去了。 司玉藻还想出来跟张辛眉打个招呼,已经看不见他了。 “张叔叔怎么走了?”她诧异问。 顾轻舟笑道:“我戳中了他的心思,他落荒而逃了。” “什么心思?”司玉藻问。 顾轻舟笑道:“这是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第1660章 迫不及待 司玉藻不知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一回到新加坡,就开始做梦。 梦里仍是那片火海,那个女人带着凄厉的声音,求她救命,求她不要杀了她。 她在上海的时候,只做过两次。 她把此事告诉了她的父母和姑姑。 她姑姑就道:“你可要去精神科室瞧一瞧?吃点药试试。” 司行霈不同意:“没事吃什么药?” 司琼枝的女儿裴言卿今年九岁,依靠着她母亲,睁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了司玉藻:“妈,我也想跟姐姐一样吃药。” 司琼枝失笑,摸了下她的脑袋:“出去玩吧,别捣乱。” 裴言卿站起来,去拉她表哥司宁安的手:“四哥哥,咱们出去玩。” 司宁安是玉藻最小的弟弟,今年十一岁。他长得非常像司行霈,但肌肤像顾轻舟,白得像个瓷器。 他不同于他大姐的臭美,二哥的寡言,三哥的顽劣,他非常的文静温柔,而且时时刻刻粘着他姆妈。 “你去吧,我不去了。”司宁安道,仍坐在顾轻舟身边。 司行霈就道:“你带妹妹出去玩。你一个男孩子,成天闷在屋子里绣花吗?” 顾轻舟就瞥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只得把话打住。 他的四个孩子里,他最不满意的就是宁安了。 这孩子黏糊得厉害,总是霸占他老婆,只要顾轻舟在新加坡,司行霈几乎是不能单独跟她出去玩。 司宁安一定会跟在身边,而顾轻舟也疼他疼得厉害,不愿意撇下他。 司行霈恨不能把儿子打一顿。 司师座一直想要一个顽皮点的女儿,却不成想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像女儿性格的小子,真是报应不爽。 “姆妈,我先带妹妹去玩,等会儿你们要出去吃饭,我也要去。”司宁安道。 “好。”顾轻舟笑了笑。 她其实很喜欢孩子能黏她,这大概是每个做母亲的心愿。 宁安不仅粘人,还会捧场。 顾轻舟每次换了新衣裳,他是第一个说漂亮的;顾轻舟做了点心,再难吃他都会赞不绝口。 和他的两个哥哥相比,他的五官更加秀气,司督军就说过,宁安像他的祖母——就是司行霈的母亲。 司行霈也像他母亲,只是面部线条更加硬朗些。 司行霈和司督军都说司宁安性格太过于温柔,有点像女孩子投错了胎。 除了性格,司宁安还腼腆,不像他的姐姐和哥哥们那么厚脸皮,他很容易脸红。 如此说来,他既不像顾轻舟也不像司行霈了,他们两口子都不是会害羞的人。 司宁安比较有男子汉气概的,只有一点:他力气很大。他九岁的时候,就能徒手把核桃捏开,很令人震惊。 司行霈跟顾轻舟说:“老四像个力大无穷的闺女。是不是医院把他弄错了,他一点也不像司家的人。” “每个人都像土匪一样,才是司家的人吗?”顾轻舟道,“司家也不是都这样啊,琼枝就很温柔,司慕也很温柔。” 司行霈从那之后就闭嘴了。 司玉藻也对顾轻舟道:“姆妈,我回家这么多天,白天几乎不见另外两个小鬼的影子,而宁安几乎没怎么出去过,他天天在家吗?” “他才十一岁。”顾轻舟说。 司玉藻偷笑:“他像我妹妹……” 顾轻舟无可奈何:“不许胡说。” 司玉藻在新加坡住了半个月,夜里睡不好,她只得跟父母说,她还是想回到上海去。 “我去了趟罗公馆,差点吐到住院,就没有再过去。但是我在上海的时候不做梦。”司玉藻道,“我要回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晚餐桌子上讲的。 她的三个弟弟,十三岁的老二和老三已经比她高了。 尤其是老三,调皮又讨人嫌:“阿姐,你是不是在上海找了个男人,不想回家了?” “你滚!”司玉藻道,“拿你阿姐打趣,你找死吗?” “姆妈,阿爸,阿姐她恼羞成怒了!”司雀舫道,“她就是找男人了,你们管不管她?不管她的话,我也要去找个女人。” 司行霈冷冷看了眼他:“老子先打断你的腿。” 虽然祖父还在,但司行霈已经是太上皇的地位了,这个家里所有人都要听他的。 他一发话,司雀舫就老实了,只得背地里偷偷和司玉藻挤眉弄眼,姐弟俩眼瞧着就要掐起来了。 司行霈是不同意司玉藻假期也去上海的。 但顾轻舟说,如果这是玉藻自己的想法,她很支持。 “……我们去瑞士旅行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欧洲也不太平了。”顾轻舟私下里对司行霈道,“万一起了大规模的战争,这些孩子全部都要有自保的能力。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养在温室里的女儿。 答应让玉藻去上海读书,我们就说妥了,我们要放手给她锻炼自己的机会。这样,她的翅膀才能强硬,不管世道怎么乱,她都能活下来。 你看,圣德保医学堂那么乱,学生联合会是个霸凌组织,玉藻不仅没有受到伤害,反而积累了威望。她还逃脱了火灾,治好了同学。 司行霈,我们俩是合格的父母,合格的人生教师。我们把玉藻教的很好,是时候让她磨磨自己的爪子。她不仅需要父母和兄弟姊妹,她还需要学业、事业和爱情,以及婚姻。 后面的这些,我们都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取。我同意让她回到上海去,如果她受伤了,她会知道回来的。” 司行霈一直沉默。 其实,不管顾轻舟说什么,司行霈最后都会同意的。 他对其他事都很有主见,对太太却只有一条原则:什么都听太太的。 顾轻舟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家庭亘古不变的。 孩子们也知道,一旦有事就会去磨顾轻舟。 令司行霈欣慰的是,顾轻舟并不是个一味溺爱孩子的慈母。 她不是什么都答应,但她肯让孩子们自己发展,从不遏制他们的天性。 “我要送她过去。”司行霈道。 “不,让她自己回去。”顾轻舟道,“玉藻是我们第一个放飞的孩子,让她去吧。相信我,她没事的。” 于是,司玉藻在回新加坡的第十六天早晨,重新飞回了上海。 她到的这天,天气异常的闷热。 第1661章 粗心大意 司玉藻没想到,上海阴沉沉的,如此闷热。 她在新加坡的时候睡不好,迫不及待想要到上海来。 可刚刚到了自己的公寓,看着小小的房间,没了父母、祖父和弟弟们的身影,她倏然就很想哭。 她又想回新加坡了。 只是,这样反复的性格,肯定会被她姆妈骂的。 她只得忍了,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 “怎么了,大小姐?”女佣渔歌头发上都是汗,双颊红扑扑的,见她不高兴了,走过来问她。 玉藻道:“就是有点想家了,不知道姆妈和阿爸想不想我……” “想的。”渔歌道,“您可是先生和太太的心头宝。您以前去吉隆坡玩,太太送走了你之后,就在门口等。等你说好要回来那天,太太又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司玉藻一愣。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怎么没人告诉我?”她心里潮潮的,突然就有点想哭了,很想回到她母亲身边。 “太太不准说。她是既盼望着您能独立,又舍不得。”渔歌笑道,“你要是这次回家,太太一定还在门口等你。 怕你和少爷们出门之后后悔了,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返回来,太太第一天都会等一整天呢。” 司玉藻眼眶不由的红了。 她捂住脸哭了。 宋游就拉了渔歌:“你去忙吧,别说这些惹得大小姐不高兴。” 渔歌低声道:“大小姐心里难受,让她哭一下她就好了。” 宋游看了她一眼,不言语了。 司玉藻自己哭了一场,心情果然好转了很多,也不再提回新加坡的话了。她吃了饭,整顿了一番,就去电报局给家里发了电报,汇报平安。 回去的时候,路过江边,吹进来的风格外凉爽。 玉藻就对宋游道:“开到郊外的海边去,我想去游泳。” 宋游道:“挺远的,得开两个小时,这里不是新加坡。” 玉藻很喜欢游泳,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断乎不肯放弃的:“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叫黄包车送我过去。” 宋游道:“那您坐稳了,我要加速了。” 车子到了海堤,天更加低了,远处的天边有滚雷,层云压下来,俨然是要下暴雨。 司玉藻脱了鞋子,也不换衣裳,直接往沙滩走去。 突然,她好像看到不远处有一辆汽车开过来。 紧接着,她听到了张辛眉的声音:“司玉藻!” 玉藻不知他怎么也到了这里,兴奋和他挥手:“张叔叔……” 她倒退着走。 风逐渐大了,她隐约听到张辛眉说了句什么,但她的头发被风吹得罩住了脸和耳朵,她忙去捋头发。 她的脚下是不停的。 等她感受到了一阵剧痛时,她也听到了张辛眉的话:“当心,这边有玻璃厂的残渣,你小心脚……” 司玉藻低头。 她的脚掌心,好像被一块玻璃给刺穿了。 血将金黄色的沙滩染红了,她疼得几乎要晕厥,整个人呆呆看着。 张辛眉快步跑到了跟前。 他的皮鞋里已经灌了满脚的沙子。 见状,他没说什么,只是脱下了自己的衬衫,让她扶住了自己的肩膀,他低下头去,把她掌心的玻璃渣拔了出来。 司玉藻疼得尖叫,几乎痉挛。 张辛眉立马用衬衫死死裹住她的脚,充当止血带,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他有很多话想说。 她回新加坡之后,他偶然会不知不觉开车到了她楼下,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了很久。 以前隔几天来一次,好像成了习惯。习惯一旦要改变,人是很不舒服的。 他今天在街上,看到了她的汽车,仔细确认的确是她汽车的牌号,还是他帮忙办的。 他不知是谁偷了她的汽车,还是她回来了,故而他一路跟了过来。 瞧见是她时,心里就好像有个火把,点燃了黢黑的夜,一切那么明亮又温暖。 只是,这二货作死,正在沙滩上玩。 他很想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也很想问:“你找死吗?哪怕是新加坡,也不是每个海滩都可以赤脚玩吧?” 可这些话,最终都变成了一句:“疼不疼?” 司玉藻有种血汩汩流淌的错觉,心里很害怕,脚上就显得格外的疼:“疼极了, 我会不会失血过多要死了?” “还没有到失血过多的地步。”张辛眉道,“宋游,开快一点。” 宋游一直不敢说话。 他没有阻止玉藻,也没有亲自下去检查沙滩,才让玉藻的脚受伤,这是他做下属的失职。 凭借着超高的车技,宋游把两个小时的路,花了四十分钟就开完了。 玉藻的脚还是不停流血。 张辛眉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我还以为下学期才可以见到你。” “原本是的,但是我有点事没忙完。我姑父的学生在上海开了个小诊所,我可以去那边实习,和在新加坡一样,所以就回来了。”司玉藻道。 张辛眉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司玉藻唇色有点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你回来的理由,还有吗?”他的目光略微有点闪躲。 司玉藻不想他提起罗公馆失火的那件往事,更不想听到他安慰自己:“没有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气鼓鼓的,好像张辛眉问到了她的禁忌,让她觉得不愉快。 她或者生气或者调皮的时候,都不是这种情绪。 张辛眉闻音知意,果然不再追问。 到了医院,医生处理了玉藻的伤口,缝合了五针,又给她打了预防破伤风的针,开了些消炎药给她。 “十天之后过来拆线,这期间不能沾水。”医生道。 玉藻自己也是学医的,她当然懂,跟医生道了谢。 回去的时候,张辛眉要抱她出医院的门,她却道:“让宋游来吧。” 张辛眉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上前揽起了她的腰,没等宋游出手,就把她抱离了医院。 宋游一言不发。 回到了她的公寓时,张辛眉才说:“我这几天也没什么大事,会过来陪你,免得你太过于寂寞又找事。” “那你要不要给我讲故事?”司玉藻问。 张辛眉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伤成这样了还贫嘴!” 他的汽车留在了海堤,故而他开了司玉藻的汽车走。 他坐在汽车里,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她香水的气息,一个人默坐了很久。 第1662章 不可替代的地位 暴雨停歇,屋子里还是有点闷。 渔歌去开窗户透气,一伸头,她发现汽车还在楼下。 “张少爷,您是忘记拿什么了吗?”渔歌远远的问。 汽车突兀发动,窜步而去。 渔歌回头对司玉藻说了此事,念叨:“他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司玉藻又疼又累,这会儿吃了药更是昏昏沉沉。 她迷迷糊糊道:“估计是吧。” 然后她就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时,先感受到了脚上的疼痛,昨夜伤口处肿了,整只脚都粗大了一圈,包括她的小腿。 她自己看了看,拉着嗓门对外面喊:“渔歌,宋游、李效,我的脚肿了,会不会要截肢啊?你们去给我做一副拐杖,我先适应适应。” 外面没人理她。 张辛眉端了一碗米粥进来,依靠着门框看她:“这么盼望着截肢?” “张叔叔,你怎么来了?”司玉藻笑嘻嘻道,“看我的腿,像馒头一样。你来戳一下我的小腿,一戳一个坑。” 张辛眉:“……” 他把粥塞到了她手里:“吃早饭,别胡说八道!” 司玉藻接过来,吃得很香。 张辛眉伸手贴了下她的脑袋。 她昨晚一夜无梦,心情是很好的。医院给的消炎药对她也很管用,她没有发烧,只是腿肿了一点。 张辛眉就放下心了。 “……还没有开学就跑回上海,然后就把自己给弄伤了,是不是很有意思?”张辛眉问她。 司玉藻撇撇嘴:“张叔叔,我腿肿成了这样,脚疼得不行,你还冷嘲热讽,你有人性吗?” 张辛眉翻了个白眼:“别给自己贴金了,你那小腿是肿的?明明就是胖的。” 司玉藻顿时就连粥都喝不下去了。 但凡她能动一下,她都要起来跟张辛眉拼命。 女孩儿的胖瘦,岂是随便能议论的?这跟年纪一样,都是禁忌。 “我带了一副象棋,上午我陪你下棋解闷,免得你将来跟你姆妈说叔叔不够意思。”张辛眉又道。 他不让司玉藻睡觉。 虽说受伤了不能动,但不停的睡也对身体不好。 他控制好时间,帮司玉藻消磨掉难捱的光阴。 比如下棋时,他会特意让她赢。 “你不用上班了吗?”司玉藻问。 “早上去点个卯就行了。我在交通分局,也就是吃吃饭喝喝酒,大事拍拍板子,小事不需要操心。 最近总局那边的总长带人去美国学习了,也没什么大事,整个分局都比较闲。 这是你运气好。”张辛眉说。 司玉藻没觉得自己运气好。 第三天的上午,张辛眉就没来,因为有点事要处理。 司玉藻这个时间点,平日要么是在上课要么是在玩,反正不是在睡觉,故而她也睡不着。 她拿了一本书,看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完了,而且脑壳有点疼。 她觉得非常无聊。 她这才意识到,前两天上午过得那么轻松快乐,是因为张辛眉陪着她,惹她说话或者逗她开心。 她躺着又睡不着,头昏脑涨的时候,非常难受。 张辛眉直到黄昏的时候才来。 他刚进门,还没有踏进客厅,就听到司玉藻在卧房里兴奋的喊:“张叔叔,张叔叔,你终于来了,小侄女想死你了!” 张辛眉不解。 他走到了床边,看着玉藻兴奋的脸,略微拧起了眉:“你这么激动,憋什么坏水?” “人家是真的很想你嘛。” “你把舌头捋直了!”张辛眉举了下手里的蛋糕,“我带了吃的给你,你什么坏水都给我憋回去,否则下次我空手来。” 司玉藻激动得几乎要泪流满面了。 “叔叔,你能来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还给我带了吃的。叔叔你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玉藻爱你!”司大小姐像个饿死鬼,毫无骨气的拍着马屁。 张辛眉的后背僵了下。 他烦躁一推司玉藻:“坐好了!满嘴胡咧咧,你还有正经的时候吗?” “司玉藻不需要正经,我有美貌,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有女人能超过我。”司大小姐很诚恳的说。 她真正不需要的,大概是脸皮。 张辛眉无奈看着她,把蛋糕分好递给了她。 看着她吃,张辛眉坐在旁边,突然说:“玉藻,你的确很漂亮。” 司玉藻差点被一口蛋糕噎死。 她噎得直翻白眼,慌乱中找水喝,还把床边的水杯给打翻了。 张辛眉用力捶了下她的后背,把差点翻白眼的司玉藻给救了回来。 “妖怪,你为什么要变成我张叔叔的模样?”她很夸张的说,“你把我张叔叔弄到哪里去了?” 张辛眉觉得她可烦人了。 “闭嘴,吃你的吧,噎死你我不管了。”他站起身,出去倒水了。 宋游正好把一杯倒好的水给他。 张辛眉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宋游道:“大小姐等了您一整天。张少,您明天还来不来?” “我尽可能安排好。”张辛眉道,“你们可以陪她下棋。” “渔歌去跟她说了,她不同意,她不愿意跟我们下,只想等您来。”宋游道。 张辛眉诧异看了眼宋游。 他听懂了宋游的弦外之音。 宋游微笑了下:“张少,谢谢您陪大小姐养病,我要等过两个月再告诉师座和太太,免得他们担心。到时候,我会把您的功劳告诉他们。” 张辛眉勉强笑了笑,端了水进司玉藻的房间。 司玉藻和张辛眉在一起时,整天嬉笑怒骂。她着急回上海,想要去查罗公馆失火的旧事,也被她放在了脑后,她的睡眠也没有再出问题。 十天之后,她去医院拆线,伤口恢复得很好。 她也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不那么自然。 整个假期,她都是跟张辛眉一起度过的,既没有去医院实习,也没有去查找罗公馆的旧案,她反而还觉得自己很充实。 等开学的时候,她的脚彻底好了,也能顺利走路了。 而张辛眉不再来陪她吃早餐了。 “好好念书,以后跟你姆妈说,叔叔对得起你们家,做好了长辈的本分。”张辛眉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司玉藻家的早餐桌子上。 旁边吃饭的宋游,抬眸看了眼张辛眉,却没说什么。 司玉藻心里怪闷的,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却不懂哪里不痛快。 她还没有理清楚头绪,学校就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很是意外。 第1663章 孝道 开学之后,玉藻成了二年级的学生。她的课业和实验增多了,每个月还有一天实习,她预感接下来会很忙碌。 不成想,开业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令她非常意外的事。 他们的院长换了。 从前那位有点书卷气的院长,换成了一位精明干练、口才过人的。 新的院长叫王秋生,听说今年五十了,但是仪表堂堂,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 他是个大高个子,没有发胖,也没有驼背,肩膀开阔头发浓密,不太像穷酸的教书先生。 学生们都在议论。 司玉藻跟着就听了一耳朵。 “他以前是做总统府的秘书,后来在教育局做过几年,就调到了上海。” “他也不是学医的啊!” “他是政府的人,当然不需要学医。” “可咱们这里是医学堂。” “不是说了打算五校联合吗?一旦联合了,谁管你是不是医学堂?” 司玉藻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才忍不住插嘴:“也就是说,五校联合只是暂时终止了?” 一位男同学热爱时事和政治,每天都要仔细读报,故而很有见解:“是暂时。上次咱们闹腾的时候,报纸就多是批判的文章,可见总统府对此事的意见了。” 司玉藻的心略微沉了下。 下午,学生联合会要开会,司玉藻也出席了,却没有见到她的师兄卢闻礼。 卢闻礼暑假找了个地方实习,具体去了哪里,司玉藻没问。 她一个人坐着,旁边也有人跟她答话,她兴致乏乏。 然后,新任会长潘落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新的院长。 “同学们请坐。”看到众人都站起身迎接,院长和蔼道。 他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了司玉藻身上,还停留了那么一瞬。 “鄙人初到贵地,学校的风气极好,联合会功不可没。”他道,“鄙人目光短,还不认识诸位英杰,先点个名吧。” 会议堂里爆发了掌声。 掌声之后,院长就开始点名。 每个被点名的联合会成员,都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等到了司玉藻的时候,她也介绍了自己。 院长突然就道:“听说你是军阀家庭出生,哪里的军阀?” 司玉藻愣了下:“我祖父以前是岳城督军,后来还做过海陆空三军总司令。” 联合会的人哗然。 院长眯了下眼睛:“哦,记忆深刻,以前岳城都不敢有任何消极运动,听说你祖父手段很厉害……” 其他人的视线看过来,就带着震惊。 司玉藻的手指紧紧握起。 她道:“如果院长看过岳城的城志,就知道……” 就知道岳城军政府从来没有用过强硬的手段去处理,她祖父和父亲对此事总是小心翼翼的处理。 她听她姆妈说,以前她祖父有个老友,就是处事残忍,她祖父一直很介意自己没有当即和他断交。 不成想, 这位院长不分青红皂白就诬陷她家,诬陷她的父亲和祖父。 司玉藻“就知道”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院长就指了她旁边的人:“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直接把司玉藻给盖了过去。 司玉藻犹豫了下,突然把她身边的学姐按了下去。 她冷冷看了眼这位学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说罢,她不顾满室哗然,走上了讲台,站到了院长王秋生身边。 这位院长是文职出身,一直做秘书之类服侍人的事,斯文有余、魄力不足。 他被司玉藻这么直直逼视着,竟然下意识退了一步。 司玉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王院长,身为老师,教导学生成人,你自己胡说八道,是不是有违师德? 我祖父司炎、父亲司行霈,都是军方叫得上名字的大将,不是默默无名的鸡鸣狗盗之辈。你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他们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 报纸这么发达,任何大事小事都有记载。既然你不肯查,还主动提出了此事,说明你很感兴趣,那么我就告诉你具体的数据。 我祖父担任岳城督军时,岳城消极运动频发,造成了的经济和政治损失,每次都有估计数据,但军政府从未开枪,也从未流血!” “司玉藻!”潘落英神色微变,几乎想要挡在司玉藻和院长中间,“你这是跟师长说话的态度吗?” 司玉藻抓起她的胳膊,用力一甩就把她推开。 潘落英踉跄了数步,扶住了墙壁才站稳,十分狼狈。 其他人纷纷出声。 “你怎么还打人?你家是军阀了不起吗?” “你对院长和会长就是这个态度吗,你眼里还有尊卑吗?” 众人七嘴八舌。 司玉藻道:“我有枪。” 她这一句,让整个会议室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紧张看着她。 司玉藻继续道:“我可以继续说了吗?你们知道祖训的排行?天、地、君、亲、师。亲在师前面。 院长语焉不详,羞辱我的祖父和父亲,我自然要替家族说句话,否则我还是个人吗?我还有道德吗? 同学们,师兄学姐们,如今是政府了,不再是清廷,你们还口口声声说‘尊卑’,那之前为民主和自由流血的先烈们,他们是白死了吗? 我司玉藻站在了这里,因为我有尊严,任何人都不能践踏。你们非要跪着,非要被尊卑压扁,我替你们难过!” 说罢,她转过脸看着王院长:“很抱歉院长,你没有尊重我,我也没有尊重你。我和你是平等的,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是一样,我就先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整个会议堂鸦雀无声。 司玉藻的话,好像抽了他们所有人一个耳光。 被打得最重的,是新来的院长王秋生,他整个人颜面扫地了。 他快步离开了会议堂。 潘落英追了出去:“院长……” 大家悻悻然,都不知该说什么,有人很尴尬的站起身出去了,后面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不等潘落英了。 这场联合会开学的小典礼,被司玉藻破坏殆尽。 好在这是小会议,其他学生们没看到,道听途说到底有人不信,所以院长还不算太丢脸。 第1664章 羽翼 学生联合会占尽了便宜,欺负同学,已经成了惯例。 但会长、主任、委员会成员和普通成员,一共六十多人,并不是那么齐心。 人一多,众人就各有心思。 有几位师兄和学姐,后来找到了司玉藻,把王院长为什么那么针对司玉藻的原因,告诉了她。 “……我爸爸在南京政府做事,这件事我暑假就知道了。原先的院长高升了,杜家听说了之后就去活动了,花了不少钱,趁机把王院长调过来。杜家很记恨你和卢闻礼,所以王院长一来就想要毁了你的声望,他是杜家的犬牙。”学姐说。 原先的那位院长,并不是被辞退,而是高升了,去了北平的一所综合大学担任校长,他高高兴兴的去了。 杜家就趁机把王秋生塞进来。 司玉藻整个假期都在家里养伤,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而教育界这点小事,张九爷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也没关注过。 司玉藻很有可能在这个学期成为联合会的委员,因为她漂亮又有钱。 学堂九成都是男生,司玉藻光美丽这一项就是很足够的资本,再加上她人缘不差,家世显赫,她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会长。 而她,本身是对联合会有敌意的。这点有人知道,有人却不知道。 杜家大概不想司玉藻好过,就让王院长一来就诬陷她家。 若她祖父和父亲残害过进步学生,那么她再漂亮,也不可能有学生支持她。 这是基本的原则,如果抛弃了这一点,那个学生也会被其他同学孤立。 王院长用心险恶。 司玉藻时常记得她母亲说,当别人无缘无故对你表示恶意,首先要想一想原因,再想一想后果。 她想了。 王院长与她无冤无仇,不至于一来就那么恶毒和一个学生计较,那么就是后面有招等着她。 司玉藻想明白了之后,这才站起来和王院长理论,把一切都说清楚。 “杜溪上都不在了,杜家还管咱们学校做什么?”司玉藻佯装痴傻。 学姐就道:“杜溪上的父亲是上海西药协会的主席,咱们学校是整个上海最好的西医学堂,这中间的关系大着呢。” 司玉藻点头:“那我以后当心一点。” 晚上,张辛眉过来接她去吃饭,庆祝她第一天开学。 当他得知司玉藻第一天就和新来的院长干上了,很是无奈扶额:“你还真是土匪的女儿!” 司玉藻翻了个白眼:“张叔叔, 你好意思这么说我?我是土匪的女儿,你不是流氓的儿子吗?” 说罢,她又有点后悔,“对不起,死者为大,我不是说你阿爸,我是针对你。” 张辛眉并没有这种顾忌。他阿爸是上海滩最大的流氓头子,他是很清楚的。 “我请你吃饭,还要被你针对?”张辛眉冷哼,“回头饭钱你付……” 司玉藻一口气点了好几样昂贵的菜,龙虾、鲍鱼她都点了双份。 等上菜的时候,她也对张辛眉道:“我不怕他们,昨天我一说我有枪,他们都不敢说话了,一群怂货,就会欺负那些出身贫寒的同学!” 张辛眉道:“有人跟你关系很好吗?” “除了卢师兄,我谁也看不上。他们仗义执言就算善良吗?”司玉藻道。 张辛眉倒是很容易理解。 群体生活里,有时候个人意志很容易被压垮。就像发生踩踏时,大家都慌了往前挤。 学校霸凌也是这样。 当你不去欺负别人,你可能就算被欺负的对象。 一般人的想法,不是我去改变这个现状,而是我尽可能避免被欺凌,让我能顺顺利利念完书去工作。 怎么避免被欺凌?不能沦为受害者,只能加入施暴者。 所以,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愿意加入联合会,他们想要成为联合会的一员,想要保障自己在学校里的安全。 至于欺负人的,大概只有那么几个罢了。 “……你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这是你阿爸的做派——强悍、有效但是你做不到,你不是你阿爸!”张辛眉道。 司玉藻一愣。 “你这么了解我阿爸?”她诧异问。 张辛眉道:“这十几年是没人提起他,以前说起他的时候,谁不知道?他之所以强悍,不是单单因为他实力雄厚,而是因为他看似强悍的背后,有他自己精心的算计。 你阿爸是个枭雄,有一成的把握,他就敢下十二成的注,他是谁也不怕。但这样做事的后果,就是很容易出大事。 他没有出大事,那只是他运气好。玉藻,他肯定也是这么教你的,但是你不能照他的办法做。 你想要毁了联合会,首先要拉拢联合会里的那些‘帮凶’,让他们知道你可靠。他们很多人不是想成为刽子手,而是想找个羽翼避风避雨,你先把自己的大棚搭起来。” 司玉藻怔怔看着张辛眉。 她突然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心高气傲的司小姐,第一次征求张辛眉的意见。 张辛眉笑道:“你已经是二年级的学姐了,你身上有的是钱,可以自己建一个协会,专门和联合会对抗。告诉联合会里的其他人,你的协会也可以是羽翼。等把联合会挤垮,你再解散了自己的。” 司玉藻眼睛微微发亮。 “这个想法不错。”她笑道,“张叔叔,你还真是很有办法。” 张辛眉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你张叔叔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司玉藻用筷子打了他一下:“好好说话,你怎么突然耍流氓?” 张辛眉气得要炸:“谁耍流氓?你没穿过开裆裤吗?你以前还骑在我脖子上,让我带你去看戏。就你这种小豆芽丫头片子,我对着你耍流氓,我有这么堕落?” 司玉藻就哈哈大笑。 她有时候也蛮喜欢看张辛眉气急败坏的,有趣得很,像个大男孩子似的。 他上次还说她漂亮。 “张叔叔,我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司玉藻突然问,“毕竟你也觉得我漂亮嘛。” 张辛眉被一口酒呛得死去活来。 “滚!”他忍着直跳的眼角,恨不能把司玉藻的头按在桌面上去,“老子再也不想请你吃饭!请你吃这么贵的东西,你还恶心我!” 第1665章 靠家里 计划总是太过于美好。 当司玉藻提交了建会申请时,直接被打了回来。 学校不通过她的申请。 她去找学校理论,甚至去找了王院长。 “没想到,您是这样封建独裁的院长,教育的本质不是言论自由吗?”司玉藻问。 王院长态度很和蔼:“司同学,你误会了,学堂里已经有了七个协会,满额了。” “可从来没有人规定,一个学校能有几个协会。”司玉藻道。 王院长:“有的。我认真阅读了学校的资料,补充了一份新的规定,已经发布了,你明天就可以在校报上看见。” 这是针对司玉藻了。 司玉藻静静看了他片刻:“不好意思院长,打扰您了。” 她离开之后,就去找了张辛眉。 她让张辛眉帮忙查一查王院长的背景,也把自己计划失败的事告诉了他。 张辛眉态度坦然:“意料之中的,哪有顺风顺水的事?至于王秋生,我已经查好了,你是需要我口述,还是想让我派人把资料送给你?” “送资料吧,谢谢张叔叔。”玉藻语气消沉。 张辛眉听得出,她心情有点不好。 然而他没有打算插手。 正如她的父母那样,张辛眉也希望司玉藻成长为一个能干的人,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 他有一重不能见光的身份,他也有理想,万一那一天,他的信仰需要他捐躯,他也会义无反顾。 那时候,他就再也照顾不了司玉藻了。 他只能趁着自己还活着,看她练出一身强健的筋骨,褪去幼鹰的稚嫩,变成真正的鹰,能遨游九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当天晚上还是去看了司玉藻,亲自给她送去了王秋生的资料。 王秋生是徽州人,以前在南京念书,毕业之后在总统府做事。他家略有薄产,绝不是什么大户门第。 他生得俊美,个子很高但性格温柔,在他的上司看来,他太过于软弱,无法担大任。在总统府熬到了四十岁,他正式出来任官,成了教育局的一名小小科长。 这个位置,是个跳板,很多人从这个位置上一跃而起,成为名校校长或者政治部主任,但王秋生一坐就是十年。 他好像是投错了胎。他心思细腻、做事中规中矩,却总是不得上司的器重。 杜溪上的父亲是王秋生的师兄,两个人认识几十年,因王秋生一直都在中央权力中心地带活动,杜会长始终保持着和他的联系。 高官们觉得王秋生不堪大用,但商人却以结交他为荣。 杜家的野心很大,所以王秋生成了杜家的帮凶。 然而他的性格使然,让他一进学校被他的学生骂了一顿也无还手之力。 司玉藻看完了他的资料,感叹了好半晌,对张辛眉说:“他不仅投错了胎,还入错了行。我就没见过谁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还把牌打得这么烂的。” 张辛眉则是能理解。 这个世上,普通人占绝大多数,他们的履历拿出来一看,你就觉得这个人怎么如此不争气,怎么如此没用? 但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了。 一个人的能耐有限,就像王秋生,他只能做到这样了。 “要不然他能做杜家的犬牙吗?”张辛眉笑笑,“你打算怎么办?” “两条路:第一让院长修改他才发布的命令,废除只有七个协会的规定;第二搞垮一个协会,取而代之。我觉得后面一条会更加容易些。”司玉藻想了下说。 张辛眉翻了个白眼。 “你这脑瓜,也是照你生父长的吧?你姆妈和你阿爸没这么蠢。”张辛眉恨铁不成钢。 司玉藻不快看着他。 “你搞垮了一个协会,你的申请还需要经过院长,他能想其他办法让你不能通过。”张辛眉道,“你这叫扬汤止沸。” 司玉藻小姐想了想:“还真是呢。” 她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然后,张辛眉就听到她说:“没办法,我们仙女的脑子都用来长美貌了,所以就没那么聪明。” 张辛眉:“……” “我姆妈说,自古无十全十美之人。”司玉藻道,“像张叔叔你,这么聪明能干,还不是快人到中年还一个人混日子吗?无妻无妾、无儿无女。” 张辛眉:“……” 这熊孩子每天就没两句好听的话,为什么他要接手照顾她? 张辛眉默默还念叨着“自作孽不可活”,站起身离开了,暂时决定这几天都不见司大小姐。 而司玉藻,也在犯愁到底如何说服院长。 她想了一晚上,很想去请教张辛眉,又感觉会被他智商碾压,很没有面子。她也想发电报给她母亲,但那就需要解释她为什么和院长怼上,估计父母会担心。 她思考一晚上,毫无结果。 开学的第四天,卢闻礼师兄终于姗姗来迟。 他回来第一天,就请司玉藻吃饭:“趁着开学有钱,先请你吃一顿,免得你以后说师兄光蹭你的饭。” 这是打算用一顿饭收买司玉藻,然后蹭一个学期的大鱼大肉。 “师兄你好算计。”司玉藻道。 “过奖过奖。”卢师兄难得谦虚。 吃饭的时候,卢闻礼跟司玉藻说,他整个假期都在北平的西医院实习,已经拿到了推荐信,他四年级不用上课了,直接可以在圣德保医院做实习医生。 这是毕业生才能拿到的资格。 “卢师兄,你是怎么办到的?”司玉藻很惊讶。 “靠家里。”卢闻礼说。 “那你家是干嘛的?” “不知道啊。”卢闻礼道,“可能是做官的吧,我也搞不清楚。” 司玉藻:“……” 她忍无可忍,还是吐槽了:“你一天到晚打秋风,不太像官家子弟。” 卢闻礼抓了把自己的一头乱毛:“哦是吗,我做实习医生还能每周三带八个实习学生,我还想选你呢……” 司玉藻同学当场就恨不能抱紧卢师兄的大腿:“师兄,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这位师兄仪表不凡,肯定出身贵门。我愿意一个学期都请师兄吃饭,师兄给我这个荣幸吧!” “好嘞,有肉不吃是王八蛋。”卢闻礼道,“那你以后每周三都跟着师兄吧,保证你毕业的时候成绩单很好看。” 第1666章 时也命也 司玉藻简单粗暴就收买了卢师兄。 卢师兄除了是个吃货、很不要脸之外,也还是蛮有小心机的。 司玉藻也把自己的困难告诉了他。 卢师兄想了想:“你等我一个月。” “为何?” “我去研究研究他。等我研究透了,我就告诉你从哪里下手。”卢师兄道。 卢师兄很没有道德的是,他会把人当小老鼠,解剖人的性格和过往,从而找到一个人的弱点。 所以卢师兄时常吹牛,说如果他不是学医的,他完全可以去做个政客。 “一个星期不行吗?”司玉藻问。 卢闻礼道:“学妹,做人做事都要沉得住气。磨刀不误砍柴工,老祖宗的谚语里都是大智慧,你怎么说忘就忘了?” 司玉藻:“……” 于是,司玉藻就和卢闻礼一起磨刀了。就连张辛眉打电话给她,她也是卢师兄长、卢师兄短的。 后来张辛眉可能是不高兴了,就不再给她打电话了,放任她和卢师兄胡闹去。 卢师兄还告诉司玉藻:“当一个人很虔诚想要做好某件事的时候,老天爷都会帮忙的。” 司玉藻不解:“老天爷帮什么忙了?” 卢师兄暂时也不知道,但他坚信会的。 没过几天,王院长的老母亲住院,一开始是腹泻,只当是吃坏了肚子,后来才发现是痢疾。 挂水、吃药都不行,老太太拉得快要脱肛了。 而司玉藻从小跟着她母亲学中医,对付痢疾很有办法。 她只是没想到,王院长的母亲会赶巧在这个时候生病。 她问卢闻礼:“师兄,你不会是乌鸦成了精吧?你以后别诅咒我啊。” 卢闻礼对这个小师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事也接受了,没有和她一般见识。 王院长母亲住院的第八天,正好是司玉藻跟着卢闻礼实习的那天,她特意去看了老太太。 她穿着实习医生的衣裳,直接往老太太的病房去,护士小姐没有阻拦她,虽然对她很陌生。 她来得很不巧,正好赶上了王院长来看老太太,而其他医生们正在会诊。 老太太入院过了七天,之前在家里就腹泻了五天,是情况越来越严重才住院的。十几天下来,别说一位老年人,就是年轻力壮的中青年人也会受不了。 再耽误下去,怕真是会要了老太太的命。 腹泻死人一点也不夸张,还有感冒发烧死的。 病痛面前,生命非常脆弱且无常,没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好转。 “如果再不行,建议您转院。”一位中年医生对王院长道。 王院长气得脸通红:“你们就是这个态度对待病患吗?你们得医德呢?” “王院长,您也看到了,我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主治医生说,“我们说尝试下新的办法,您不同意,我们也是束手无策。” “这不是胡闹?”王院长很气急了,“你们这是西医院,随便就说没办法了,让我们去请中医,你们是收了中医多少钱吗?” 主治医生看了眼王院长,又看了眼老太太,很是无奈。 老太太是个乡下女人,自己没什么见识,此刻软软缩在病床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很是可怜。 老太太大概年轻时是个高挑个子,王院长遗传了他母亲的身高。到了老年之后,老太太身体不太好,格外消瘦,又腹泻了很久,像一具人干。 司玉藻看得有点不忍心,挪开了目光。 医生就是要见识形形色色的病人,想到了这里,司玉藻转回脸,再次看向了病房。 “为什么不能试试中医?痢疾原本就很难治,很容易出现抗药性。”司玉藻突然开口,“我就看过很多病例,都是中医治好的。” 众人回头,看向了司玉藻。 主治医生带过他们的大课,认识这位漂亮的女孩子。 司玉藻长得像她姑姑,坐在美女如云里也是很出众的,更何况圣德保医学堂几乎没什么女孩,而且普通姿色平常。 她就更加醒目,上过他们课的老师都记得这位女学生。 而且,她家里捐了两间实验室,更是让她名气大增。 “无关人士请出去!”王院长很烦躁,“护士小姐,怎么什么人都往病房里放?” 护士小姐立马跑过来,为难看了眼司玉藻。 司玉藻不走,她站到了王院长面前:“院长,痢疾吃中药真的能治好,我看过很多这样的病人。 痢疾容易在盛夏或者仲秋时候发,因为它多半是暑湿合内郁之火造成的,就是说体内有一团毒火。 它不是肠道病变,也不是其他问题,西药虽然快捷迅猛,但对于这种问题却没有好的办法。 师祖母入院这么久,医生们都用尽了药,也就证明了我说的。您如果孝顺,就应该放开思路,给师祖母一条活路。” 王院长这个人,是非常好面子的。 司玉藻没有说“令堂”,口口声声说“师祖母”,这是把他尊为师长的。 这点小言语上的恰当,让他心中的排斥减轻了不少。 只是,他不相信年轻的孩子。 “你懂什么?” “我母亲是顾轻舟。”司玉藻道,“院长,您知道我父亲和我祖父,就不顺便查查我母亲吗?我从小就跟着我母亲学医……” 王院长听了她的话,沉默良久。 老实说,他是知道的。顾轻舟成名的时候,他正好就在南京,那时候关于顾轻舟的传记,他也看过。 杜家告诉他司玉藻的种种时,他也想到了顾轻舟,只是没办法把这两件事联合在一起。 “王院长,我也建议试试中医。”旁边另一位医生道,“你如果不相信司同学,我可以介绍一位中医给您认识。” 王院长看了眼司玉藻:“你先出去吧,别打扰了老太太。” 司玉藻这次没有勉强。 她乖乖退了出来。 她下楼找到了卢闻礼,把老太太的情况告诉了他。 卢闻礼问:“你有把握吗?” “怎么可能有?”司玉藻道,“我又不是我姆妈,能看一眼就知道怎么治。我需得把脉,然后再用药。” 卢闻礼点头:“这样稳妥。” “我怕王院长接受了中医的治疗,却不肯用我。”司玉藻道,“其他中医我不放心,万一没治好,还毁了中医在他心中的能力,到时候我就再也没机会了。” “你真想去治?”卢闻礼问。 司玉藻点点头。 卢闻礼道:“我研究王秋生,初步有了成果,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司玉藻双目发亮。 第1667章 两个瞎子 论起鬼才,卢师兄如果称第二,那么上海滩没人敢自认第一。 这位同学果然把王秋生查了个底朝天。 他告诉了司玉藻一个办法之后,司玉藻当即不上课也不值班了,脱了外套就出门。 她去买了些点心,直接去了王院长的家。 卢闻礼告诉司玉藻,王秋生没有住在学堂安排的院长楼里,而是在旁处买了一套洋房,气派又宽敞。 他和他太太有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太大,老母亲也跟着他过日子,一家六口带两个女佣人,倒也不显得空旷。 司玉藻进了门,扫了一圈客厅,装修得不算奢华但是温馨,处处纤尘不染,整整齐齐的,有个女佣不停的忙碌着,可见他太太持家有方。 而他的太太,年轻漂亮,看着不过三十来岁,实则已经四十出头了。 司玉藻买了些水果和罐头,放在了茶几上,就和王太太闲聊起来:“我是来看看师祖母的。” “老太太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了。”王太太说,“同学,让你白跑一趟。” 婆婆住院,如果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儿媳妇去陪着的,但王家却是王院长亲自去,这位王太太不露面。 这不是她不孝顺,而是老太太不喜欢她,拒绝让她去陪床。 平日还好,一旦生病了,老太太的性格越发轴拧,劝都劝不了。 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却对儿媳妇抵触得很厉害,而王秋生什么都好说,单单对他母亲,那是全心全意的孝顺。 王太太没少为此而委屈。 “……原来真的在医院?”司玉藻道,“我去医院的时候,被护士小姐拦住了,说老太太已经出院回家了,原来是骗我。” 王太太苦笑了下。 司玉藻继续道:“院长也是的,我没有戏弄他,我是真的会治病,是真心实意去看师祖母的。我姆妈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我从小跟着学,我能拿老师的母亲开玩笑吗?” 王太太听了,有点意外。 司玉藻继续道:“主治医生都建议去找中医了,院长却非要打发我走,还拒绝我第二次探望……” 王太太的眼睛,往她脸上看去,带着几分不信任。 卢闻礼的情报说:王秋生年轻时候在家里定过娃娃亲,女方的父母早逝,被王秋生的母亲接到身边抚养。 但从小一起长大的,王秋生对女方没办法产生爱情,那女孩子也是敏感的人,从此特意要求解除婚约。 没过多久,她就因郁郁寡欢而病去世了。 老太太把那女孩子当闺女的,一下子就受了不小的打击。 王秋生十年之后才和王太太结婚,此事应该怪不到王太太头上,但老太太就是认定是王太太这个狐狸精勾引了她儿子,她儿子才鬼迷心窍不肯要自己的童养媳。 这是他们婆媳矛盾。 随着王秋生父亲去世,他把母亲接到身边生活,这种矛盾就越发激化了。 王太太是个很内秀的女人,相夫教子,并没有什么大出息,更没想过离婚,平日里也是忍气吞声的。 她也想讨好丈夫,搞好婆媳关系,却不得其法。 卢闻礼告诉司玉藻:“王秋生是个软耳朵根子,王太太肯定很想在婆婆的病上表现一把。你去跟王太太说,说服她,让她相信你,她会替你说服王秋生的。” 司玉藻依言就来了。 果然,几句话之后,王太太的表情就变了,她隐隐约约起了心思,不停的看向司玉藻,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假。 “王太太,我号脉还是很厉害的,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我给您号脉,说一说您最近的健康问题,您看行不行?”司玉藻道。 王太太迟疑笑了笑:“同学,你多大……” “我五岁就开始背药方,十二岁的时候就能背几千张不同的药方了。我师出名门,所以年纪不大,但是医术很好的。”司玉藻道。 她说到这里,再次开始吹嘘她母亲的厉害。 司小姐生平就爱吹嘘,这项技能炉火纯青,上次她同学徐景然就是被她吹嘘得晕了头,让她治疗自己的血管瘤,最后也真治好了。 而现在,司小姐也对王太太故技重施了。 她是个自夸仙女也不脸红的主,任何夸张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都显得那么可靠和真实。 她特别擅长蛊惑人心,让人觉得她所言句句属实。 “……真的吗?”王太太听了她的话之后,眼睛里的神色已经下不去了,她的确被司玉藻打动了。 司玉藻又知道她的情况,刻意强调缓和婆媳矛盾和夫妻矛盾等等,正中了王太太的下怀。 说了两个多小时,司玉藻告辞离开。 她的汽车没有走远,停在街尾。 没过十分钟,司玉藻就看到王家的汽车开出去了。 王太太只是换了身衣裳,梳了个头,就迫不及待去了医院。 司玉藻的话,让她深信不疑。 她觉得老太太有救了,也觉得困扰她很多年的家庭矛盾终于能解开了。 司玉藻看着她的汽车走远,沉默良久。 她的心思都在这件事上,见副官宋游已经发动了汽车,她无意识问了句:“咱们是回家还是去医院?” 宋游看着一脸智障的司玉藻:“回家和去医院,是同一条路。” 司玉藻:“……” 她对自己的无脑也很头疼,摆摆手说:“先回家吧,我脑子用完了,我要回去吃点好的补补脑子。” 宋游:“……” 他对自家大小姐打算临时把脑子往胃里灌这种想法,见怪不怪。 司大小姐每天正常的份额就那么一点,一旦用完她就要歇菜了,不是无节制的自恋就是犯蠢。 回到家里睡了一觉,时间就到了晚上七点多。 司玉藻吃了晚饭,亲自去医院找卢闻礼,见他在急诊值班,她就坐在旁边问:“怎样,王院长怎么说?” “杜家送了一种新药过来,是最近研发的,王院长说试试这个新药。”卢闻礼道,“我估计没用,会有你出手的机会的。 哪怕有用,王太太也想让你出手。如此一来,医生就是她找来的,她对老太太有功,王院长再偏袒她母亲,就说不过去了。我的办法很好,你放心。”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司玉藻,“我说学妹,你都找我聊了半天,你就不能去挂个号吗?好歹让我觉得聊天有价值。” 司玉藻:“难道跟我纯聊天就没价值吗?” 卢闻礼:“有什么价值?我这值班呢,工作时间啊同学。” 司玉藻:“……” 这个世上有两个瞎子,对她的美貌视若不见,一个是张辛眉,一个是卢闻礼。 第1668章 师兄威武 司玉藻接下来的两天,都没办法安静上课,甚至睡眠都浅,她心里总记挂着王家老太太的病。 她其实没自己独立看过重病。 她读过她母亲所有的药方和医案,把它们全部背熟了。 她母亲在姑姑的医院里开设了中医科,除了看病也授课,司玉藻就是学生之一,那时候她才十二岁。 而后的六年,每次有什么病症,母亲在征求病人和家属同意之后,也会让她的学生,包括司玉藻去把脉、问诊。 司玉藻自己也接待过。 但每次危急的病情,都是她母亲最后把关。别说母亲不让,就是母亲同意了,司玉藻也不敢真的对病人生命负责。 她像个没断奶的娃娃。 如今她一个人在上海,身边没了父母也没有同门,如果她想要看病,一切都需要她负责。 上次她同学的血管瘤,是难治的病,可一时三刻要不了命。 老太太的痢疾却不同了。 一则痢疾来势汹汹,病人真有可能就在自己手里没了;二来是老人家,她的体质没有年轻人那么好,药对她也未必就管用。 如果不是王秋生处处和她作对,而她又很想处理好学校那些糟心事,她是绝不会碰到这件事上去的。 她只是个学生,又不是医生,治疗王家老太太不是她的责任,她可以害怕,也有后退的权力。 只是……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司玉藻生出了怯懦,她甚至期待杜家的新药能有成效,治好了老太太,她哪怕失去了这次机会也好。 然而,命运会把每个人推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谁也逃避不了。 当司玉藻暗中为此事焦虑的时候,医院里传来了消息。 王秋生的母亲病情添重,新药让老太太干呕黄水,却止不了下泄。 王太太亲自找到了司玉藻。 “同学,你说过你母亲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对不对?”王太太道,“我相信神医的学生。” 主治医生建议王秋生找中医看看,反正每种办法都试试,而且这位医生也害怕老太太死在他的病床上。 王秋生已经动摇了。 他在打听中医。 不成想,他太太却把司玉藻领了过来。昨天他太太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就是想请司玉藻看病。 王太太这个人,念叨起来非常有耐心,不达目的不罢休,偏偏王秋生耳根子软,十回有九回听了她的话,这就让王太太觉得絮叨管用,从此越发不可收拾。 “秋生,你想一想母亲,再折腾一遍,她老人家还有多少力气?”王太太道,“你再请个不知根底的中医,再折腾一回……” 她的话说到了这里,留了个尾音。 王秋生就不寒而栗。 王太太又说,司玉藻师出名门,她母亲也是个女人,而且比司玉藻成名更早,说明她家的医术了得,也可能是她家的医术更适合女孩子学。 总之,在王太太口中,司玉藻就是个神医。 “老杜不喜欢她。”王秋生有点犹豫。 王太太就道:“杜老板只是朋友,母亲是你的亲娘,孰轻孰重?” 王秋生就彻底被说动了。 他把自己的母亲从医院接回了家,又派人去请司玉藻。 他母亲出院,医院的人很高兴。 法国院长比其他人更担心病人死在这里,因为王秋生是政府的人,他不愿意和政府的人起罅隙。 而医院里不少的医生,都兼任学堂的教授,他们彼此说妥:“一旦老太太有事,记得通知大家。” 就是说,万一老太太去世了,他们要早早去吊唁。 卢闻礼去了司玉藻的班级,把她叫了出来。 他们俩在不远处的树下说话。 班上的男同学凑在一起,开始嘀咕:“司玉藻怎么跟卢师兄走得那么近?” “他们俩关系好像很不错,卢师兄不会想追求司玉藻吧?” “司玉藻看不上他!” “对啊,卢师兄那个呆子,既没有家世,也没有品貌。” 他们议论卢师兄的时候,徐景然和马璇听到了,就很不乐意。 毕竟卢师兄是司玉藻的好友。 “卢师兄呆是呆了一点,但大高个子一表人才,人也不丑,就是……”马璇有点说不下去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替司玉藻找补。 卢师兄丑是真的不丑,他的五官可谓英俊,但他这个人实在不修边幅。衣裳皱巴巴,头发乱糟糟,好在是学医的,他注意卫生,身上无异味,否则真跟流浪汉似的。 马璇和徐景然逛街时,偶遇卢师兄买一件新的上衣,估计是当天晚上充作睡衣了,第二天早上的实习课上,他穿着皱成一团的新衣就来了,一点也看不出他那件衣裳是昨天买的。 所以,卢师兄总是穿得很邋遢,没一件像样的衣裳,马璇猜测可能不是因为他穷。 马璇甚至猜测,卢师兄许是从小被人服侍惯了,生活压根儿没办法自理,他有时候又太过于专注,这才显得又穷又呆。 又穷又呆的卢师兄,不知道其他人会这样议论他。 他此刻正在低声跟司玉藻说:“估计马上就会来请你了,老太太已经回家了。这些日子,她真受罪,一天要拉上百次,后来就不能下床了,护士给她垫了尿布,一天也换了几十块。” 司玉藻的左手,不停摩挲着右手的大拇指。 她看向了卢闻礼:“我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么严重的病……” 她非常紧张。 卢闻礼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温热,带着厚重和力道:“怕什么,你妈不是神医吗?别说学习,光遗传也够了吧?” 司玉藻还要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起哄的声音。 她转头,看到教室窗口挤满了脑袋,都在围观。 还有人吹口哨,说卢师兄威武。 卢闻礼松了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失态了,他笑笑:“抱歉抱歉。” 他说着就往后退了两步。 司玉藻还想要说点什么,有个学生气喘吁吁跑过来:“司学妹,院长找你,你去趟学校门口吧。” 求诊的人来了。 司玉藻深吸一口气。 卢闻礼道:“去吧,别紧张!” “好。”司玉藻也笑了下,算是给自己打气,转身走了。 其他学生们还在起哄。 他们有的吹口哨,有的说卢师兄真厉害。 卢闻礼摆摆手:“小崽子们,你们的实验课今年还是我带,刚刚谁起哄的,分数不想要了吧?” 大家噤若寒蝉的散了。 卢闻礼掸了下袖子上不存在的灰,转身也走了:“还治不了你们!” 第1669章 惺惺相惜 司玉藻到了王家。 王秋生站起身看到了她,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表情也格外复杂。 他太太善解人意,主动把事情跟司玉藻说了一遍,又当着王秋生的面,问司玉藻:“司同学,你可有把握?” “我先诊脉,这样的痢疾我母亲的师父看过二百零四例,都是在乡下行医,那时候药材还匮乏。 我母亲自己,将近三十年了,也看过一百三十一例,其中特别严重的痢疾有五十九例,上了八十岁老年人十七例。 其中只有三例失败的,最终病人去世了。我母亲手里两例,我太师父手里一例。我跟着我母亲在医院实习了六年,看过很多这样的病例,也开过药,虽然最后都是我母亲把关,但基本上没有错误。”司玉藻道。 王太太听了,看向了王秋生。 王秋生仍是不说话。 失败病例在他脑海中过了又过,他很想问,但问完了之后怎么办,他还不知道。 当自己都觉得问题愚蠢时,那就宁愿让它存在,也不能多嘴。 王院长沉默听着。 王太太道:“司同学,你很诚实,任何事都有风险。” “谢谢师母。”司玉藻笑道。 王院长依旧不说话。 王太太拉过她:“那请你给老太太把把脉吧?” 说罢,她看向了王秋生。 王秋生没有言语,径直往客厅走去,这就是默许了。 王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她握住了司玉藻的手,把司玉藻的手捏得生疼:“司同学,你一定要好好给老太太瞧瞧,我可就拜托你了。” 说罢,她把司玉藻领到了内室。 老太太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满屋恶臭。家里仍是给她垫了尿布,女佣每隔二十分钟就要换一次。 味道太过于难闻,女佣一脸蜡黄,有气无力的。 司玉藻上前把脉。 果然如同她所料,老太太的脉弦紧急、不为指绕,果然是毒火郁结在肠内所致。再这么下去,老太太的肠胃都要腐朽了。 这个病不是特例,而是她母亲分析过好几次的,司玉藻心中有数,顿时就格外的踏实。 她诊脉之后,对王太太道:“要先清除毒火。” 她写了个方子。 大黄四两、黄连二两、甘草二两。 她把方子给王太太:“分量特别大,你们别害怕。药抓回来也别用小炉子煮,就用大砂锅。” “大砂锅?” “对,不停的添水,等药汁变浓之后就盛出来喝,至少要喝二十碗。”司玉藻道。 王太太有点担忧。 她小时候,还没有西医院,大家看病都是看中医,谁还没有小病小灾过?于是大家都吃药。 王太太就没见过谁家用砂锅熬药,也没见过谁家一天需要服二十碗。 “这……”王太太沉吟着。 司玉藻道:“老太太这个情况,普通的药已经不管用了,需要用峻药。我知道你们害怕,我以前也觉得害怕。但我母亲说过,这样是不妨事的。” 王太太勉强笑了笑:“那好的,司同学你稍等,我亲自去抓药。” 她留了个心眼,没把药方给王秋生看。 王秋生如果怀疑的话,会让这次治疗再起波澜。 不管是好还是坏,王太太都希望这次能有个结果,别总是拖着。 老人家痛苦,他们做小辈的也痛苦。 她去了药堂。 估计是个学了几个月药理的学徒,看到药方觉得好奇:“您这是治什么病?” 王太太道:“痢疾。” 小伙计吓了一跳:“可是,大黄是下泄的,不是止泻的。” 王太太也被她吓到了。 小伙计道:“您稍等,我请我们的坐堂先生来跟您说。” 他立马进去了。 很快,先生就出来了。 看到药方,先生眯了眯眼睛,一脸失望看向了小学徒:“谁让你乱说话?” 先生安抚惊慌失措的王太太:“太太,这副药方是治痢疾的,暑湿导致的严重痢疾。大黄和黄连清火毒。 小伙计才来,上次教过他,大黄虽然能致泄,也能止泻。当重用大黄,煎熬成浓汁时,它就能止泻。 所以这位大夫开了四两大黄,黄连和甘草才二两。这是峻药,药方无碍,但也要当心。” 王太太一后背的冷汗,这才慢慢收去。 她感叹道:“原来治病也有这么多讲究?” “生死大事,当然讲究。”老大夫笑道,“咱们上海是大地方,名医不少,这是哪位高人开得药方?” 王太太不想多添事故,支吾了一句,拿着药和药方就走了。 回家之后,女佣已经支好了大砂锅。 药材全部放下了,王家的洋房附近全是药味,一整天都没歇火。 药汁熬好了,一碗碗往老太太房里送。 司玉藻没有留在王家,只是叮嘱他们遵从医嘱,她明天再来。 老太太也是被折磨了一整天。 正常人喝那么多的药汁都要崩溃了,何况她只是个病人。 但是老太太求生意志坚定,愣是咬牙全喝了。 腹泻并没有好转。 到了第二天,司玉藻来了。 王秋生的脸已经难看到了极致:“这么猛的药,腹泻还是止不住。” “您别着急。”司玉藻道,“我把脉看看。” 令她惊喜的是,老太太的脉象柔和了很多。 她也如实对王秋生和王太太说了:“脉象的确是柔和了,猛药也可以微缓,今天重新开方子,喝一碗就可以了。 师母,您还是去昨天那家药铺,他家的药很好用,那位坐堂先生医术也了得。今天这碗药,怕是会暴汗,你们也别害怕。” 说罢,她开了生地黄四两、麦门冬四两、甘草、赤芍药、牡丹皮和天花粉各一两,仍用水煎熬,熬出一碗汁。 抓药的那位老大夫,看了之后仍是点点头:“病势稍缓了些吧?这服药下肚,应该会止住痢疾,需得备好热水,怕是要出汗的。” 和司玉藻说的一模一样。 王太太道:“我家请的神医说,您老好医术。” 老大夫笑道:“过奖过奖,我倒是很想见见您家的大夫。” 王太太说:“那我得先问问她。” “那托您问问。咱们中医界这样的高人,我反而想不起是谁了,他是新到上海来的吧?”老大夫问。 王太太点头,拿着药回去了。 第1670章 别湿鞋 潘落英最近也在医院实习。 她更想去其他地方——西药研究所或者西药制造厂。 医院对她来说,实在有点累。 如今,她却听到了一个消息:王院长请了司玉藻去看病。 而杜家好像不知情。 潘落英不知是否应该告诉杜溪上。她有点踌躇:“司玉藻有个那么厉害的妈,她的医术应该不会差的吧?上次她就敢在医院里胡说八道。” 司玉藻救活张辛眉那件事,早在医院和学堂传开了,那位吴教授至今都很感谢她。 有了这个先例,潘落英不敢掉以轻心。 她犹豫了下,还是给杜溪上打了个电话。 她简单把事情说明了下。 杜溪上在电话里很淡然:“没关系,让她治吧。等老太太死了,我们会去参加葬礼的。” 潘落英忍不住腹诽:蠢货,你完全误解了我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她一边暗中骂杜溪上愚蠢,一边还要用深情款款的语气:“万一她治好了呢?” “她?哈哈……”杜溪上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动听,也很温柔,但蠢劲还是从电话筒里传了过来。 潘落英再次想起了一个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杜溪上这个人,若是不跟他深入接触,会觉得他深沉,英俊。但了解了他,就明白他的深沉仅仅是恶毒,而他的英俊,实在无法遮掩他是个傻逼的事实。 潘落英耳朵都要出茧子了,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她刚挂了电话,一个转身就看到有人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还不知站了多久。 她大吃一惊。 这时候,她才看清楚对方是卢闻礼。 她是瞧不起卢闻礼的,甚至讨厌他。卢闻礼实在乱得过分,为人还不知变通,将来不会有什么大发展。 “会长,你看到我就蹙眉,这么讨厌我吗?”卢闻礼道,“还是,你讨厌这个世上绝对多数的人?” “我不讨厌谁。”潘落英冷冷道,“你如果想因此跟我搭讪,就实在太痴心妄想了。” 卢闻礼笑了下。 他笑罢,静静看了眼潘落英:“你又把司玉藻的事,告诉了杜家?” “你也可以去告诉司玉藻。”潘落英道。 卢闻礼靠近了一点。 他真的很乱,头发乱衣裳也乱,就连白大褂都比别人的皱。但他身上并无潘落英想象中的馊味或者恶臭,只有消毒酒精的味道。 “同学,别做太多的恶事,你已经得到很多了。”卢闻礼道,“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我的鞋子又高又防水,淹不到我。倒是同学你,少管闲事,别总以为你每次都那么好运。”潘落英说。 司玉藻从王家回来,确定了王家老太太能治愈,心情很不错。 她让渔歌煮了宵夜。 宵夜居然有一道酱肘子,渔歌说是白天买的,没人爱吃,所以留给了司玉藻。 司玉藻觉得自己这个大小姐在他们心中,跟饭桶一样。 “你吃了吧,这么好的酱肘子,我花了不少钱呢。白放着可惜,明天就要坏了。”渔歌叮嘱道,“我们吃了烤鸭,实在吃不下肘子了。” “怎么不给我留点烤鸭?”司玉藻问。 渔歌道:“给你留了肘子啊!” 司玉藻:“……” 我他妈也不爱吃肘子! 她翻了翻,发现的确是一块很肥的肘子,味道估计不差,她是吃不下了,但她知道有个吃货肯定很喜欢。 司玉藻吃了饭,正好散步去医院,权当消消食。 宋游跟着她。 进了医院,宋游非要跟进去。 司玉藻说:“你在门口等着吧。” “孤男寡女的,又是夜里,被人看到对大小姐的名声有损,我得陪着你。”宋游说。 司玉藻道:“这是医院,是公共场所。” “那我也得陪着。” “你老实讲,是张叔叔让你看着我的吗?”司玉藻问。 宋游说不是。 两个人拉锯了片刻,最终司大小姐败下阵来。 她其实对身边的人都挺好的,因为有人见过她那么自恋,还不唾弃她,还愿意忠心耿耿,司玉藻觉得很难得。 偏偏她又没办法控制自己对自己美貌的欣赏,毕竟她这么好看。 她和宋游在走廊上,看到了卢闻礼差点贴到了潘落英身上。 司玉藻啧啧:“有伤风化。” 宋游看了眼她。 将她的表情看了个清楚,宋游就放心了:“大小姐你先过去吧,我去趟洗手间。” 司玉藻说好,心想这人真够奇怪的,一会儿要来看着,一会儿又要避开。 不过,她自己就是个奇怪的人,对宋游的怪异就见怪不怪了。 等潘落英的高跟鞋踏踏着走远,司玉藻这才轻咳了声。 卢闻礼回头看到了她。 “真是心有灵犀,我正在想你呢。”卢闻礼道。 司玉藻眼眸发亮:“你看到潘落英就在想我,是不是觉得我才是最美的?有了比较,才有了公允?” 卢闻礼如此道:“不是。你为什么要和她比,你跟她又不是一类人。” 感情在卢师兄的心里,司玉藻不是女人。 司玉藻泄气:“那你想我作甚?” “我偷听到一些话要告诉你。”卢闻礼道。 他和司玉藻去了医生们的专用休息室,此刻已经没人了,他用手抓了酱肘子,吃得满嘴流油,然后齿缝间抽空,把潘落英的话告诉了司玉藻。 “这并不意外。”司玉藻道,“她知道就知道了,杜家还敢去王家下毒不成?师兄,老太太好转了。” “大概什么时候能彻底好?”卢闻礼问。 司玉藻说:“腹泻应该明早就能止住,但是亏损的身体,就需要慢慢调养了。” 他们说“腹泻”,丝毫不影响卢师兄的食欲,他现在看到心脏都能想起辣椒炒猪心,更别说小小腹泻了。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酱肘子啃完了。 “谢谢你的宵夜,以后带点米粥一起。”卢师兄提出意见,“光吃酱肘子有点咸。” “等我成功了,我还要请你吃大餐。”司玉藻道。 卢师兄的双目就开始发光。 那是一种璀璨灼人的光,透出了浓浓的期待和眷恋。 司玉藻心想:卢师兄一定爱死了大餐。 除了吃的,其他好像都不是卢师兄的心头好。 回去的时候,宋游还问司玉藻:“如何,那位同学是谈女朋友了?” “和谁?”司玉藻失笑,“和酱肘子?那有可能。和潘落英?想太多了。” 第1671章 新会长 潘落英告诉杜溪上的话,杜溪上都没有告诉他父亲。 他觉得没必要。 等王家的老太太死了,王家自然会来报信的。 杜溪上前些时候申请了一所英国的大学,结果失败了,加上他母亲夏天得了一场大病去世了,他需要守孝。 他父亲有很多的姨太太,他自己也是佣人带大的,他对母亲没什么感情。 这也是他父亲教导的,因为他父亲对他母亲也没什么感情,他从小就爱模仿自己的父亲。 过了九月,他还是留在了上海,他父亲很忙碌,也懒得管他。 他无所事事,他父亲就让他去小厂里做管事的,他又不愿意,最终就闲在了家里。 人一无聊的时候,就爱想各种歪主意。 他还是记得司玉藻。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见过很多名媛,也见过明星和歌伎,没人有司玉藻漂亮,大概是因为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吧。 他对司玉藻存在着幻想,至今都是。 只可惜,司玉藻身边有副官,那两个看上去都不太好惹。 杜溪上难得没有作死,也没有继续纠缠什么。 又过了两天,潘落英亲自跑到了杜家。 她非常惊诧的告诉杜溪上的父亲:“老太太的痢疾已经好了,已经能喝得下米粥,医院不少人去探望,我也去了,屋子里连异味都没有,王院长没有撒谎。” 杜溪上的父亲一头雾水:“哪个老太太?” 潘落英只是愣了一秒,就明白过来,杜溪上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想要替杜溪上遮掩一下,杜父已经明白了。 他问杜溪上:“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一点小事而已。”杜溪上故意轻描淡写。 杜父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当着潘落英的面,杜父是气坏了,把杜溪上打得踉跄了数步。 杜溪上捂住了脸,牙齿松了。 杜父的怒意丝毫不减:“我为了让王秋生来做这个院长,花了多少钱?你倒是好,拱手把他让给了我们的敌人!” 杜溪上一口血水吐了。 他半边面颊都麻了,一只耳朵听不见,他父亲的话就忽远忽近。 他好歹也是听明白了,辩解道:“他哪怕偏袒司玉藻,也是咱们的人,他不会跟咱们家断交的。” 王秋生的转变,只可能是他不再对付司玉藻了。 可杜家想要的,又不是司玉藻,而是更多更长远的利益。 只要王秋生还在这个位置上,他就会记得自己是怎么当上这个院长的。 “你还敢狡辩?”杜父扬起手,又想要打人。 司玉藻是恨杜家的,因为杜溪上差点害死了她。 王秋生是个耳根子软的,杜家能控制他,司玉藻也能。 如今,老太太的病好转,王家的太太和老太太就都是司玉藻的朋友。如果司玉藻想要王秋生放弃杜家,只需要在太太和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话,那些女人自然会替她劝服王秋生的。 再说了,杜家对王秋生的支持,司玉藻也能做到,她父亲以前有不少的部下,如今都在南京任官。 这些,都是后患。 司玉藻不重要,王秋生很重要。 “你一点用也顶不上!”杜父愤怒道。 杜溪上知道,他父亲养在另一个洋房的姨太太最近生了女儿,他天天守在那边看孩子,自己都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如果真的很重要,他自己不能时时派人盯着吗? 说明他也没把王秋生放在眼里。 现在出事了,就来怪儿子了。 杜溪上捂住脸,非常的愤怒。 潘落英看着这一幕,默默往旁边站了站,尽可能不让杜溪上留意到她。 下午,杜父就带着杜溪上和潘落英,去王家看望老太太。 王秋生态度挺好的,心情也不错。 “……老太太身体健朗,这才得以控制。杜兄,你上次叫人送过来的新药,也起了很大的功劳,我还想感谢你们呢。”王秋生道。 杜父和杜溪上对视了一眼。 杜溪上代替他父亲问:“王叔叔,听说您请了司玉藻,是她治好了老太太吗?” 王秋生道:“倒也不是吧,她自己都说了,她只是凑巧,正好是老太太的病快要自己好了,她赶上了而已。” 杜父和杜溪上离开的时候,表情都舒缓了不少。 潘落英也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王秋生并没有感激司玉藻,甚至不太愿意提起她。 想到司玉藻忙活了一场,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潘落英就有点想笑。 然而第二天,她就笑不出来了。 学校的公告栏上,贴了一张大大的通报:学生围棋会成立了,会长司玉藻。 这则通报,明明白白告诉了潘落英,王秋生不仅感激司玉藻,还暗中帮司玉藻遮掩,让杜家的人放松警惕。 这就不是简单的感谢了。 潘落英无力。 她再也不想去杜家,去看杜家父子相互指责了。 故而她只给杜溪上打了个电话,让他去面对他父亲的怒火。 不成想,杜溪上已经知道了。 为了防止需要他传话,他躲开了,不接潘落英的电话。 他不想再管这件事。 他看不起他父亲。他父亲自己无能,只会把责任推给他。 潘落英只得亲自去了趟杜家。 木已成舟了。 杜家把王秋生调过来的钱,等于是白花了。 司玉藻是不会让王秋生继续替杜家做事的,而她也不会容许学生联合会的存在。 潘落英一个人住原本十几人的宿舍,还每天有学妹帮她打扫卫生和洗衣,这样把学妹们当免费女佣的好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她也不能接受。 故而她自己去找了杜父。 “现在,咱们只是知道王秋生很感激司玉藻,还不知道司玉藻会不会挑拨王秋生倒戈。既然这样,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让司家的势力没办法捞她。”潘落英道,“哪怕杀不死她,把她赶出上海,让她滚回新加坡去,也算成功了。” 杜父听了,点点头。 “我没把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但她成立自己的协会,的确是想要重整学校的秩序。上海容不下她了,让她去死或者滚回新加坡。你来安排。”杜父道。 第1672章 暗杀 学生围棋会成立之后,很快就收纳了两百多份申请表。 司玉藻担任会长,从自己班上挑选了几名同学当成委员。 卢闻礼担任主任。 接下来,就是梳理这些申请表,制定围棋会的规章制度。 卢闻礼问她:“今晚请客吗?你说了要请我吃大餐的。” 司玉藻道:“今晚不行,我需要请我的叔叔。” “能带上我吗?” “你是务实的,我们是高雅的。一块小牛排一杯红酒,你觉得够吃吗?”司玉藻笑问。 卢闻礼想到那些半生不熟的生饭菜,酸涩难当的葡萄酒,立马摇头:“我不吃西餐。那我们明天晚上?” “行,如果没有意外,就明天晚上。”司玉藻笑道。 卢闻礼这才满意。 晚上,张辛眉果然来赴约了。 司玉藻发现,他的领口突然有个口红的印子,而且身上沾了淡淡的香水。 “这是勾搭上谁了?”司玉藻好奇,“看这个唇形,还挺好看的。” 张辛眉拉了领子。 “一个小歌星。”他道,“咱们八点半能吃完吗?吃完了我还要去捧场,芳裀今晚第一次在上海登台。” 司玉藻道:“吃完咱们一起去。” 张辛眉不同意:“你阿爸要是知道我带着你去嫖,非要剁了我。” “去听听歌,怎么算嫖?”司玉藻蹙眉。 张辛眉失笑,把一根烟抽出来衔在嘴里:“小侄女啊,你怎么这样天真?” 司玉藻:“……” 张九爷再混账,也没有司大小姐能磨人,最终他还是带着司玉藻去了歌舞厅。 这家歌舞厅不是张辛眉名下的,是他朋友的,但是他轻车熟路上了二楼,去了化妆间。 司玉藻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歌女芳裀。 芳裀身上风尘气很重,举手投足都是媚态,可见是受过多年的训练。她年纪也不小了,姿态娇媚:“九爷来了。” 司玉藻突然就想:“怪不得张叔叔不觉得我漂亮,敢情他真是瞎子。” “这位小妹妹是谁?”芳裀娇滴滴问张辛眉。 张辛眉搂了她的腰,凑在她耳边说:“我侄女。” 芳裀娇笑,打了下张辛眉:“九爷太坏了,又骗我。” 说罢,她就把唇凑在张辛眉的耳边。 她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舔张辛眉,两个人黏糊了很久,非常伤风化。 司玉藻则兴致勃勃,她很好奇人家两个人是怎么亲热的。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看看张辛眉和芳裀是怎么亲吻的。 张辛眉和芳裀腻歪完了,见司玉藻看得眼睛一眨不眨,他瞪了她一眼:“你看什么呢?” “看你们亲热。”司玉藻道。 张辛眉把她的脑袋给推了过去。 然后,他搂紧了芳裀,又在她耳边亲吻了下,这才告辞。 司玉藻觉得很新鲜。 她和张辛眉到了楼下,两个人在最前排的位置坐下,她还问张辛眉:“你怎么勾搭上芳裀的?” “她来勾搭我的。她从北京到上海混,没有我九爷的场子,她混得起来吗?”张辛眉道。 司玉藻则说:“那你是来者不拒吗?” “我没结婚,又没儿没女的,为什么要拒?”张辛眉道。 司玉藻笑道:“张叔叔,你还蛮洒脱的,我忒欣赏你这样的。” 张辛眉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心想顾轻舟和司行霈好好的两口子,怎么就养了个傻闺女?他们这闺女,脑子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半个小时后,芳裀上台了。 她是第一次来上海压场子,故而今晚是她一个人的主场,这是张九爷给她的面子。 她一共唱了五首歌,每次都换衣裳和妆容,速度很快,不过五分钟就能重新光彩照人。 最后一首唱完了,她走下来,邀请张辛眉跳舞。 司玉藻看着他们俩滑入舞池,两人不时亲对方的耳朵。 司大小姐没经验,心想怎么不亲唇呢?怪不得上次张辛眉推开他,敢情真正的两个人调情,都靠亲吻彼此的耳朵吗? 司玉藻长了很大的一番见识。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把歌舞厅给围住了。 宾客们有点慌乱。 舞池的人被强行停止,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音乐声也停了。 “怎么了?”司玉藻对这个变故不太理解,她站起身。 张辛眉和芳裀已经回来了。 “张叔叔,这是怎么了?”司玉藻问。 张辛眉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笑道:“没事,别担心。” 说罢,他跟那个人说了句什么。 对方犹豫了下,还是给他让路了。 他走到了老板和另外两个人身边,似乎说了句什么,对方还冲他鞠躬,似乎是拜托他先稍等。 他这才走回来,对司玉藻和芳裀说:“有个日本军官在雅间被杀了,一刀刺穿了喉咙,悄无声息的。日本人怀疑凶手还在这里,要严查。” 司玉藻吃惊。 芳裀已经吓住了似的,扑到了张辛眉怀里:“九爷,我害怕。” 司玉藻翻了个白眼。 她学着芳裀的样子和语气:“张叔叔,我也害怕。” 张辛眉搂住了芳裀,却在司玉藻脑袋上敲了一下:“你给我好好说话!” 司大小姐受到了完全不公平的待遇,委屈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她阿爸,就说张辛眉带着她来嫖,还当着她的面和歌女调情,让张辛眉知道得罪司大小姐的后果。 这场排查,一直闹到了凌晨两点多。 就连张辛眉这里,也被搜查了好几次。因为看着九爷的面子,日本人让芳裀和司玉藻相互搜身。 司玉藻搜芳裀的时候,见她胸前鼓鼓的,有点羡慕,就伸手摸了下。 她那是下意识的,因为她也常摸渔歌的胸。 然而,她就感觉到了芳裀的胸前有什么硬东西。 芳裀那媚态的眼神,一瞬间有点伶俐,她的拳头好像紧绷了。 司玉藻想起日本人说,还没有找到凶器…… 她看了眼芳裀,又看了眼张辛眉。 一时间,司玉藻觉得掌心发烫,收回了手。 她什么也没说。 芳裀则轻轻松了口气。 彼此搜查结束,芳裀立马扑到了张辛眉的怀里,而张辛眉的手,很不规矩往她胸前探去,两个人几乎要腻歪到床上去了。 那个日本人不好意思撇开了目光,只感觉这位张九爷果然是传说中的草包。 司玉藻也不敢看他们,余光却瞥见张辛眉掌心有东西。 然后,他换到了司玉藻身边。 他突然靠近她,唇落在她的耳边,低声对她说:“拿着,放在你的口袋里。” 他的唇,是贴着她的耳朵,热气往她耳朵里灌。 司玉藻的心,倏然就跳漏了一拍。 第1673章 再吻一下 司玉藻是吻过张辛眉的。 当时她趁着张辛眉不备,扑了上去,想要尝一尝亲吻的味道。 她可能是太过于紧张,只记得自己掌心冒汗、心跳如鼓,后来就被张辛眉按住死死揍了一顿。 如今,他的呼吸、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直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就好像充满了魅惑的魔藤,一下子霸占了司玉藻的脑袋。 她的身体酥麻了半边。 直到张辛眉拍了下她的肩膀,又用力搂住了她,她才回神。 握在她掌心的,是皮质制品,里面包裹着一把小刀。 她不着痕迹把它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张辛眉坐在她身边,低声和她说话:“别害怕……” 司玉藻的眼神飘忽。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日本军官走过来,对张辛眉道:“张先生,只有您的两位女伴没有搜身。如果您执意不同意,我们就当您有嫌疑了。” 张辛眉看了他们一眼。 他的表情有点愤怒,也有点无奈。他沉吟了很长的时间,对面的人却不动,等他做决定。 漫长的沉默之后,张辛眉扶住了司玉藻的肩膀:“这位,是新加坡华侨司小姐,她母亲是颜家的义女,至于她父亲……” 对面那位军官脸色变了下。 张辛眉继续道:“司小姐的身,我可以来搜,你们看着,看看我可有舞弊。至于芳裀小姐……” 芳裀的脸色特别难看。 她咬了咬唇:“如果九爷为难,我没什么的,我全脱了都行!” 说罢,她像赌气似的,果然把自己的外裙脱了下来。 她真的很妖冶,没了外裙的遮掩,司玉藻看到了她的胸和腰。身材饱满,以至于让人忽略她有如此纤腰。 日本人全部看呆了,表情都变了。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急忙回神收敛神色,可眼睛始终不离芳裀。 芳裀委屈极了,梨花带雨,眼泪汪汪的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的怒火就到了顶点。 日本人看得出,如果再让他的另一个女伴被搜身,他一定会发火的。 而他另一位女伴,已经讲明了身份,是新加坡司家的人。日本人去查,就知道真假,若真是司家的,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打扰了,张先生。”日本军官道。 张辛眉冷冷剐了他一眼,拿起芳裀的衣裳给她披上,把她拥入自己的怀里,满眸愧疚和愤怒。 男人最受不了在自己女人面前丢脸了。 凌晨三点,张辛眉终于带着司玉藻和芳裀,离开了歌舞厅。 上了自己的汽车,芳裀俏皮眨了下眼睛。 “一群没用的东西,看到我眼睛都直了。”芳裀得意道。 张辛眉说:“你都快脱得见底了,谁的眼睛能不直?” “那你直了吗?” “没有。”张辛眉道,“爷见过的女人比你漂亮的多得是。” 芳裀啐了他一口。 他们俩说了半晌的话。 主要是说今晚的刺杀。 张辛眉夸奖芳裀办事得力,芳裀则吹嘘自己多次行刺,从未失手。 “我到上海的任务是两年,这两年咱们就合作愉快吧!要不趁着这次的机会,你把我娶回家做姨太太吧。”芳裀道。 张辛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这些年对外声称,我是为了清净特意买下一整栋楼。我也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小妾和女朋友。 如今你是初来乍到,我就娶了你做姨太太,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会起疑。况且你的任务不能跟我的重合,否则一个人落网,全体遭殃。” 芳裀撇撇嘴:“话都是好话,怎么这样不中听呢?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是后面那个小妹妹吗?” 说到这里,她和张辛眉好像这才想起司玉藻小姐还在后座。 玉藻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插嘴。 “别胡说,她是我朋友的女儿,长辈对晚辈下手,会被人唾弃死。”张辛眉正色,言语很强硬。 芳裀就知道,他真的不喜欢这个玩笑。 “小妹妹,你今晚吓到了吗?”芳裀就转过头,趴在座椅背上和司玉藻说话。 司玉藻的沉默,不是来源于芳裀和那场刺杀,而是张辛眉。 他的气息,搅乱了司玉藻的心湖,她的血液里有什么在澎湃,让她安静不下来。 “小意思,日本人对新加坡熟悉,他们知道如果冒犯我,我阿爸会剁了他们。”司玉藻道,“我才不怕他们。” 说罢,她把口袋里的小刀,递给了芳裀。 芳裀接过来,扯开领口重新塞了回去。 张辛眉很嫌弃:“你能不能讲究一点?你又不是真的歌女。” “你这话就错了。这两年内,我就是歌女。别说脱衣裳,献身我都可以的,你等着看吧。”芳裀道。 司玉藻不说话。 张辛眉送完了芳裀,就把车子往旁边的公园开去。 在公园门口时,他停车了。 他问司玉藻:“你一晚上不开口,怎么了?” 司玉藻道:“我犯困。” 她的声音很清晰,而且汽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她睡觉,这只是个借口。 张辛眉不太了解现在的女孩子,犹豫了良久才问:“是我让你失望了吧?” 芳裀是他的女伴,在大上海,他的女伴需要被人脱衣检查,对于他而言的确算羞辱了。 可张辛眉的性格,对外一直都是粗莽却又被他家里惯坏的,这也就是说,他遇到很强势的人时,会适当退缩。 他牢记自己的形象和性格,不给其他人破绽。 “张叔叔,你在装傻。”司玉藻道。 张辛眉的眉头微拧。 “你方才亲了我的耳朵,你好像不当一回事。”司玉藻继续道。 张辛眉微愣。 “这……算是一回事吗?”他问。 司玉藻很气愤:“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学生。这样的亲热,当然算一回事了。” 张辛眉有点无力:“你想怎样?” “你吻下我的唇。”司玉藻道。 张辛眉的呼吸一滞,他屏住了两秒钟的气,这才慢慢透出来:“你上次不是吻过了?你还说寡淡无味。” “那次太仓促了,我没什么感觉。”司玉藻道,“我想要个缠绵的亲吻。” “别胡闹。”张辛眉说。 第1674章 仙女庄重点 张辛眉送完司玉藻,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拉紧了窗帘,打算今天睡一整天,保持精力充沛。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如果休息不好,他的大脑就像一团浆糊,怎么也转动不了。 然而这一觉,他却睡得格外痛苦。 他的心态有点沧桑,一个人能过一辈子,可他的身体只有二十来岁,是个年富力强的男人。 当他清心寡欲了一段时间,突然被点燃了之后,他就做了很多的梦。 梦里他把女人推在床上,最激烈的时候,却听到她喘息着叫“叔叔”,一下子就把他吓醒了。 张辛眉醒过来,才早上七点多,他钻进了洗澡间。 自己打发完了这糟糕的梦的后遗症,他一个人对着镜子沉思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么禽兽的梦。 如果说是昨晚的刺激,那么入梦的应该是芳裀。 “我快要被司家这个小魔王折腾死了。”他疲倦洗了一把脸,觉得这遭瘟的梦肯定跟昨晚司玉藻那句话有关。 她让张辛眉亲吻她。语言的挑逗,居然比身体更有冲击力? 真是活见鬼! 张辛眉决定今年之前都不再见司玉藻。和她过一天,至少减八年阳寿,张九爷快要成短命鬼了。 可他不见鬼,鬼却是会自己找上门的。 司玉藻一大清早过来敲门。 张辛眉烦躁拉开了门:“你不用上课的吗?” 司玉藻挑眉:“叔叔,您老糊涂了吧,今天是休息日。” 张辛眉眼角直跳,挡住门不让司玉藻往里进:“休息日你好好去玩,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这位叔叔很小气,也很谨慎。 “我不找事,我保证!”司玉藻道。 张辛眉犹豫了半晌,才把她放进来。 司玉藻一进门,回手就袭向了张辛眉,张辛眉下意识一躲,却见她只是虚晃了下。他这么一躲,正好撞上了她。 司玉藻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里,死死箍住了他的腰。 张辛眉试图掰开她的手,却不得法,被她抱得无法动弹。 “你这耍流氓的德行,要我告诉你父母吗?”张辛眉只得用手敲她的头顶,“司小姐,你们仙女也请庄重一点,别丢神仙的脸。” 司玉藻喃喃道:“叔叔,你吻我一下……” 张辛眉整个人一激,再次想要用力推开司玉藻。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张辛眉早上的火还没有完全下去。 身体不受理智的控制,他只得让自己的身子侧过去。 不成想,司玉藻却死死贴上来。 当她感受到时,她抬眸,揶揄看向了张辛眉。 张辛眉黑着一张脸,自己半生尊严,至此全部扫了地。 他看到了司玉藻略微弯起的眼角,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 “张叔叔,我是学医的,人体我比您还要熟悉。”司玉藻开口,“你思考一下再想说辞。” “不是因为你,是早上正常的身体反应,我刚睡醒而已。”张辛眉脸色缓和了一点,“这个你学过没有?” “学过。”司玉藻道。 “那松手!” 此情此景,司玉藻实在不好再抱着他,只得放开了他。 张辛眉进了浴室。 司玉藻看着时间,发现他在浴室里呆了一个小时。 她实在忍不住,走上前去敲门:“张叔叔,你是不是有病?正常情况下,十分钟还没有搞定就不对劲了。” 张辛眉简直要抓狂。 他隔着浴室的门咆哮:“滚!” 他把自己泡在冷水的浴缸里,生无可恋。 司玉藻小姐不知哪里来的脸,就她这样臭不要脸、反应迟钝的,居然好意思问别人是不是有病。 张辛眉不能任由自己栽在个黄毛丫头手里,于是站起身擦干了水,走了出去。 他后来捏着鼻子,咬牙把司玉藻小姐送回了家,不肯再和她说话了。 司玉藻则是很不满意。 她昨晚也没怎么睡,一晚上翻来覆去的,脑海中全是张辛眉凑在她耳边的呼吸,那么炙热。 在她的脑子里有一根弦,拉得紧紧的,好像觉得他的唇和他炙热的气息,应该落在她的唇上,才能缓解她自己给自己的焦躁。 但是没有。 不管她如何纠缠,张辛眉都不同意亲她,并且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不会猥亵自己的晚辈,而且他喜欢胸大的女人! 玉藻深吸一口气,决定要自己消化这点焦虑,不能再去打扰张辛眉了。 过了一周之后,她心中翻滚的渴望,这才慢慢褪去。 张辛眉留在她耳边的炙热,也终于变得平淡了。 再加上学校和围棋协会一大堆事,司玉藻很快就分身乏术,更是把心中的那点萌动丢到了脑后。 学生围棋会成立了之后,招收了五十名成员。 卢闻礼对司玉藻道:“每个协会成立,都可以用一天的校报,专门报道自己会中大事小事。” 司玉藻这才想起来,学报的确每个月都会专门报道某一群人。 她没仔细想过,因为她不怎么看校报,她看的是有时政的日报和晚报。 “那我们也要用吗?”她问。 卢闻礼说是的。 “这个要找校报的编辑部谈吗?”司玉藻又问。 卢闻礼道:“是的。我认识编辑部的主编,可要我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司玉藻道。 下课之后,在卢闻礼的指点之下,她顺利找到了校报的编辑部,把学生围棋会的印章和证书给他们看。 “可以是可以的,不过今年学校缩减了校报的开支。协会自己编报纸和版面,而且也要自己去印刷。”主编道。 “这个没关系。”司玉藻道,“那我们确定了吗?” “既然你没有异议,自然可以确定。”主编道,然后他让司玉藻挑选一个日子,以后每个月这天,校报都是专门报道围棋会的事。 司玉藻选了16号。 “还有一周就是16号,你们是打算从这个月开始,还是下个月?”主编又问,“如果是从这个月,你们这几天得抓紧时间,14号要做好排版,14号晚上要送到印刷厂去。” 司玉藻说她来得及。 围棋会不乏能人,一个晚上就把校报的所有版面都搞定了。 司玉藻因这件事,拿了不少的校报回家研究。 这天放学,张辛眉又来找她了。 “张叔叔, 你怎么来了?”司玉藻很是意外。 第1675章 失物招领 张辛眉今天来,是因为顾轻舟发了电报给他。 顾轻舟说,她中秋节要带着孩子们去欧洲旅行,就不接玉藻回来了,请张辛眉陪她过节。 如果玉藻要去岳城,也请张辛眉陪同护航,因为现在的世道还不如十几年前太平。 张辛眉依旧说“滚蛋”。 但一周过去,顾轻舟没有再回信。 张辛眉被坑得死死的,只好来看看司小姐发病好了没有。 “……中秋节?”司玉藻倒是没想到这么快,“还有几天吧?” “下周四就是了。”张辛眉道,“你是打算留在上海,还是去岳城?” “我去不了岳城。我们围棋会刚刚成立,我得组织一次中秋晚宴,拉拢人心。张叔叔,你该干嘛干嘛去,我不会一个人过节的。”司玉藻道。 张辛眉:“……” 张九爷纡尊降贵的来请了,司小姐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任务顺利完成,张九爷心情还不错。 “要请你吃饭吗?”张辛眉问。 司玉藻:“你不怕我了吗?” “你再发疯,我就一巴掌砍晕你。”张辛眉说。 司玉藻缩了缩脖子。 她已经看透了张辛眉的不解风情,对他不抱希望了,跟着他去了餐厅。 张辛眉看到了她手里抱着的一堆资料,其中还有报纸,就问:“这是弄什么?” 司玉藻就把校报的事告诉了他。 张辛眉等菜的时候,拿起一张看了起来。他没有念大学,对学报很陌生,同时也觉得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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