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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措,好像自己一直小心翼翼走过峭壁,却在最安全的时候一脚踏空了。 她吓到了,也有点不甘心。 “走吧,估计接下来半个月,你都套不到她的话。”顾轻舟道。 叶妩只得和顾轻舟暂时出门。 她仍是脑补了下叶姗那段时间的经历,总感觉还有很多是她没说的,不像是特别凄惨,倒好像挺有趣味的。 “老师,我挺好奇的。”叶妩道。 顾轻舟则道:“你有这样的好奇,是好事。” “额?” “你好奇,而不是下意识想要逃避,就是你也感受到了一点美好。既然如此,就保持好奇。”顾轻舟道。 叶妩点点头。 顾轻舟是一语中的,叶姗果然不再谈论此事、那人。 偶然她会一个人发呆。 她特别爱吃甜食,这是从前没有的,尤其是爱槐花味道的蜂蜜。 只是,她再也不说“华云防那二货”,那一段记忆被她深埋。 叶督军也听出了女儿话里的弦外之音。他不想叶姗恨他一辈子,所以没有杀华云防,还封了他为旅长,给了他依靠,让他能管束好自己手下那群人。 至于将来会是什么场景,叶督军和叶妩都不敢紧逼。 叶姗回来了,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叶家此前最重要的,是叶妩的大婚。 就连顾轻舟,也跟着忙碌起来。 在一阵热闹喧嚣中,叶督军的六姨太正在悄悄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弄到了一本护照,是香港的。 “三月二十,琼英正好六个月了。”她盘算了下。 六个月的孩子,有神医坐镇,以后夭折的可能性不大,她放心了。她这个母亲,也该给自己和孩子都留一条后路了。 三小姐大婚,叶督军最开心放松的时刻,整个太原府都沉浸在这场喜宴里,所有人都会放松警惕,尤其是对叶家的女眷。 这是六姨太最好的机会。 第1310章 调戏 三月中旬,太原府下了一场桃花雪。 细雪皑皑,像给初春的桃蕊扑了层薄粉,更加娇艳动人。 这场小雪之后,天气就一直很晴朗。 到了三月二十日,叶妩正式出嫁的日子,碧穹万里无云,晴了几天的空气也温暖。 顾轻舟院子里的桃花,一树树争先恐后的盛绽。 “天气真好。”顾轻舟早起时对司行霈道。 她也换了礼服。 叶妩的婚礼,用的是老式的礼节,庄重喜庆。 参加婚宴的,也多采用老式的服装。 顾轻舟给司行霈做了套长袍。 而她自己,则是绯红色的旗袍,外面配雪色大衣。 “真好看。”顾轻舟踮起脚尖,给他扣上最后一粒纽扣,端详着这套天青色的长袍,只感觉此刻的他赏心悦目。 她对司行霈道:“我第一次见到霍爷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穿的……” 司行霈眼眸一沉:“所以你那时候就看上了?” 顾轻舟失笑:“是那时候就想,原来男人打扮起来可以这样好看。从前我对男士的衣着,没什么笼统概念。” 霍钺气质温润,那身长袍,显得他斯文儒雅。 “所以一直喜欢男人穿长袍?”司行霈斜睨她,“有点更高追求可好,司太太?” “我有啊。”顾轻舟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啄了下,“这追求还不够高吗?” 司行霈的喉结微动,只感觉浑身的燥热全被点燃了。 这个曾经别扭得连句想他都不肯承认的女人,如今光明正大的调戏他! 果然长出息了! “我惯的,自作孽不可活。”他在炙热的心跳中想,然后一把搂过她。 顾轻舟大叫:“别别别,我的头发要弄散了,时间来不及了。” 司行霈狠狠吻了她。 他唇上沾染了她的口红,顾轻舟一边要补妆,一边还要帮他细细擦拭,不悦瞪眼。 “瞪什么?”司行霈道,“你勾的。” 顾轻舟:“……” 这男人的脸皮比城墙都要厚。 这么一闹,顾轻舟出门时晚了片刻,她和司行霈仍是步行去了叶督军府。 督军府门口,停满了各色豪车,把大门口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依照旧式的风俗,新娘子在吉时前,由夫家的人接走,娘家也要设宴款待送亲的众人。 兄弟要送新娘子去夫家,其他人全留在娘家。 顾轻舟和司行霈算是督军府的客人,他们只参加这婚宴的前半部分。 “叶督军也真是的,旧式的婚礼多麻烦,还不如新式的。”司行霈道,“年轻人哪个不想要新式,他管得太宽了……” 顾轻舟用力咳嗽。 司行霈关心则乱,问:“你怎么了,呛风了吗?” 顾轻舟使劲挤眼。 司行霈明白他媳妇没生病,而是在提醒他时,叶督军已经站到了他身后,道:“你又在背后骂我什么呢?” 司行霈:“……” 真是说人打脸。 然而他没什么羞耻感,表情都没动一下,对叶督军道:“什么话?今天的送亲如此热闹,督军可是下了大血本,这样的慈父,我能说什么闲话?” 叶督军估计是心情不错,不屑于跟他一般见识。 顾轻舟在旁边乐不可支。 司行霈问:“看我出丑你这样开心吗?” 真是亲媳妇! 顾轻舟哈哈笑起来。 宾客们络绎不绝,有人认识顾轻舟,顾轻舟的笑容收敛,露出她的端庄娴静,跟在司行霈身边。 彼此寒暄时,就有人问起了叶督军的小儿子。 叶督军看了眼众宾客,突然低声跟二女儿叶姗说了句什么。 叶姗笑了下,然后起身离开了席位。 片刻之后,叶姗回来了,低声对叶督军道:“她不肯来,说这不合规矩。” 叶督军一瞬间的表情,是有点尴尬的。他清了清嗓子,道:“那随她吧。” 顾轻舟和司行霈就坐在主席,叶督军的表情和言语,他们俩都听到了。 顾轻舟就明白,叶督军这是叫人去请六姨太,被六姨太拒绝了。 身在内院的六姨太,已经吓出了一身汗。 她擦了下鬓角。 三小姐大婚,这样重大的场合,姨太太是没资格抛头露面的。她原本就知道,心中也盘算好了。 不成想,二小姐亲自来请她。 二小姐脸上有点笑容,对她是挺有好感的,甚至有点打趣的意味。 她却是吓得半死。 她的惊惶,符合常理,二小姐只是笑着,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来。 这样重大的场合,叶督军请她出去坐席,而且只请她,后院还有两位姨太太并未受邀…… 不震惊才奇怪好吗。 “我……我走不开,琼英刚还闹呢,万一他哭起来找不到我,就麻烦了。”六姨太对叶姗道。 “父亲请您的。”叶姗笑道,“六姨太,一家人别太客气。琼英闹的话,把他也抱去吧。” 失踪归来的叶姗,对素未蒙面的小弟有种天然的亲切。 那是她的兄弟。 有了兄弟,以后不管父亲如何,叶家都有人替她们姊妹撑腰。 她看琼英第一眼,就对这个孩子有了期待。 连带着六姨太,也让叶姗充满了好感。 “这几天冷,外头的客人又是抽烟又是喝酒,人来人往的,别吓到了他。”六姨太拒绝。 她虽然是个姨太太,主意却很正。 叶姗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六姨太这样有主见的,反而很受她待见。 “那行,我去跟父亲说一声。”叶姗道。 叶姗离开之后,六姨太的额头一直在冒汗。 她想:“督军知道吗?” 这个邀请,到底是督军对她的善意,还是试探? 六姨太快速在脑海中把自己的计划想了一遍,她断乎没有出错的可能性。 如果督军真的是试探她,派过来的就不会是二小姐。 这是督军的私房事,怎么会让女儿介入其中,看父亲的笑话? 父亲的小老婆跑了,女儿瞧见了,岂不是感觉父亲无能? 所以,叶姗的来意,更多的像是个纯粹的邀请。 六姨太想通了这一层,慢慢定下心。 外面孩子醒了,正在哼哧哼哧的哭,乳娘哄了他半晌,也不见孩子消停,就嘀咕道:“怕是方才的鞭炮太响,惊了魂。要叫叫魂。” 小时候,六姨太的弟弟和妹妹受惊,她也会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他们叫魂。 “我来吧。”她道。 她从乳娘手里,接过了有点沉手的儿子。 乳娘惊讶。 自从半个月前,六姨太有点风寒开始,她就刻意不抱孩子。 虽然她的风寒早好了,可她对儿子却格外冷漠,只远远看,却不上手。 “您慢点,托稳了。”乳娘下意识道。 第1311章 逃亡 六姨太稍微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他已经吃饱了,却不像往日那样安静。 今天他格外烦躁,不时要闹腾。 乳娘说,是外头迎亲的鞭炮惊了孩子的魂,叫叫魂就可以了。 可六姨太心中,莫名感觉酸楚和刺痛。 是惊魂吗,还是母子连心? 六姨太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是心如磐石。她从小就不是个天真的人,对人心的估计很到位。 所以,她毫不怯懦。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犹豫和摇摆只会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 然而,孩子一下下的哭泣,露出他嫩红的牙床时,六姨太的心好像被什么撞得粉碎。 她突然低下头,亲吻了孩子的面颊。 良久,她都没有把唇从孩子脸上离开,而她的眼泪早已浸湿了孩子的小脸。 她背对着乳娘,乳娘不明所以,只是低声提醒了句:“姨太太?” “没事,你出去吧。”六姨太对乳娘道。 她声音平稳,没有半点杂乱,任谁都看不出她泪流满面。 乳娘离开之后,琼英在她的怀里慢慢睡着了。 屋子里的摆钟,滴滴答答,一下下有条不紊的走动着,发出齿轮轻微的响动。 叶督军府的宴席,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午饭之后,就是名角的堂会。 有大名角专门从北平和天津赶过来,只为了督军府的这场堂会。 戏全是热闹的。 午饭之后就是下午茶,下午茶才撤下去,又是晚宴。 众人或三两交谈,或沉浸在戏文里,不知不觉让时光溜走了。 入了夜,康家的宴席也正式开始,叶督军府这边更加热闹。 两家一个是从政,一个是从商,有交集的亲朋并不多,所以各自热闹各自的,并不相互打扰。 约莫到了晚上八点,顾轻舟有点疲乏了。 她今天一直在应酬。 她和司行霈形影不离,众人对这对贤伉俪很有兴趣,总有人过来搭讪,一刻也不能松弛。 什么表情、什么语言,都要精致到位。 长时间这样高强度的思考和表演,让顾轻舟有点脱力。 晚宴才上到一半的菜,顾轻舟就附耳跟司行霈说了句什么。 司行霈站起身,把顾轻舟带到了叶家外书房的小客厅。 这地方他们常来,是叶督军平时会客的,副官们守卫严密,里面却没什么机密可以偷窥。 瞧见是他们,副官立马放行。 “真是累死了。”顾轻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橘子水给她:“我冲的,你喝一点。” 顾轻舟不喜欢桔子粉刚冲出来的味道,摇摇头:“我想要白开水。” 她话音未落,副官麻利去倒水了。 顾轻舟喝了水,依靠着司行霈打盹,然后她就听到了脚步声。 她立马睁开了眼睛。 司行霈也听到了。 副官们更是错愕。 然后,副官长跑进来,对着众人吩咐:“后门集合,锁好书房所有的门,所有人都出来。” 顾轻舟和司行霈就站了起来。 副官们道是,然后看了眼顾轻舟和司行霈,似乎很为难,不知该如何赶客。 “我休息好了,咱们去坐席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放开了手,上前叫住了副官长:“怎么了?” 副官长笑了下:“没事,司师座。入了夜,正常换岗巡逻。” 司行霈阴测测瞥了他一眼:“那行,我自己去问督军吧。他人呢?” 副官长:“……” “这也不能说吗?”司行霈问,“是不是在后门?” 说罢,司行霈冲顾轻舟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副官长连忙去拦,道:“司师座,您要不先入席吧。家里出了点事,督军需得离开一会儿。” 司行霈推开了副官长。 他带着顾轻舟,直接去了叶督军府的后门。 后门已经集合了督军府所有的亲卫,叶督军也坐在为首的汽车里。 司行霈敲了敲车窗。 叶督军烦躁,摇下了车窗:“你怎么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司行霈问他,“是不是我上次告诉你的?” 叶督军揉了下太阳穴:“不是。” 司行霈问:“今天可是你闺女大喜的日子,客人们全看着你呢,你确定要自己去?我和轻舟对太原府也很熟悉,而且我们俩离开了,才没有人注意。” 叶督军顿了下。 “有了消息,我随时派副官回来告诉你,跟你自己出去有什么不同?”司行霈又问。 叶督军那颗几乎要爆炸的心,逐渐冷却了。 的确,今天是叶妩大喜的日子。 虽然她已经去了康家,可叶家的宾客们全部都在。 叶督军失踪一两个钟头,客人们会怎么想? 叶妩小时候被她母亲虐待,叶督军总感觉对不起女儿,断乎不肯在她大婚的时候闹出什么闲话。 他下了车。 “六姨太不见了。”叶督军道。 司行霈笑了下:“逃了吧?我就知道……” 叶督军眼眸一寒:“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司行霈收敛了几分笑容:“好。我把她带回来,你需要什么?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她,生死不论,还是……” “要活的!”叶督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是我儿子的母亲!” “万一她不想活呢?”司行霈问,“那是放走她,还是打残了带回来?” 叶督军的怒火,几乎要转移到司行霈身上。 顾轻舟这时候见缝插针:“要完整带回来。你别耍嘴皮子,快去吧。” 司行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很快,督军府的亲卫就集合完毕,在司行霈的带领下出发了。 顾轻舟和叶督军在后门处站了片刻。 叶督军没有打算回去,而是默默抽出一根雪茄。 顾轻舟等他抽完,才道:“督军,您先回去坐席吧,我去六姨太的院子看看。” 叶督军似回神,道:“走吧。” 他没有回去坐席,而是跟着顾轻舟,一块儿去了六姨太的院子。 院子里很乱,孩子不停的哭。 一进门,顾轻舟和叶督军就看到叶姗正手忙脚乱抱住她弟弟,试图哄一哄孩子。乳娘要接,都被叶姗打断。 孩子好像天生有什么敏锐,此刻哭得快要断气了。 叶姗也是又急又悲,眼底闪着泪光:“别哭了琼英,姐姐在这里呢。” 顾轻舟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对叶姗道:“你把孩子给乳娘!” 说罢,她利落把孩子抱了过来,递给了乳娘。 叶姗愣了愣。 乳娘跟孩子的时间长,孩子熟悉她的气息,哽咽着想要吃奶,很快就安静了。 孩子一安静,这屋子里就迷茫种诡异的寂寞,让每个人心头都空荡荡的。 大家都在想:“六姨太为何要逃跑呢?” 她是叶督军的新宠,她还有个儿子。 什么母亲这样狠心,能丢下孩子,还用孩子打掩护,把佣人们都赶走,自己悄无声息逃了? 第1312章 自尽 琼英一直不肯睡。 吃饱了之后,他又开始哭,哭得更加响亮了。 乳娘只得把他抱到旁边的耳房去。 然而,孩子中气十足,哭声从耳房也能传过来,声声入耳,跟催命似的。 叶督军的额角青筋直跳,唇紧紧抿着,脸色铁青。 他好像随时能跳起来杀人。 叶姗连呼吸都微弱了,心里七上八下的。 没人想到过六姨太会逃走。 就连叶督军,也坚信她绝不会逃离,所以对她没有提防。 他之所以这样坚信,是因为前不久,司行霈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我能到处看看吗?”顾轻舟突然出声,问叶督军。 叶督军似回神般,略微点了下头。 顾轻舟就进了六姨太的里卧。 里卧陈设得很古朴大方,跟上次来看的时候完全不同。 叶督军自从过了年,只要是在府上,就会在六姨太这里过夜,故而六姨太的房间换上了叶督军喜好的家具。 顾轻舟一一看过去。 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完了,她感觉哪里不对劲,又翻了翻六姨太的衣柜。 除了六姨太和叶督军自己的衣裳,就是些小孩子的鞋袜和衣物。 顾轻舟看完了,一无所获。 因为她不了解六姨太,不知道她出逃的原因。 “督军,您要不要去前头坐席?”顾轻舟又道,“我和二小姐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孩子。” 叶督军却没动。 他坐着,表情仍是铁青。 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顾轻舟就问他:“您知道六姨太为何要逃走吗?” 叶督军微微蹙眉。 叶姗的心提了起来,想要提醒顾轻舟,别在这个时候撞枪口上。 叶督军却道:“可能是打草惊蛇,她害怕了。” 叶姗和顾轻舟一愣。 什么打草惊蛇? “前些日子,司行霈查到了她的过往,特意来告诉了我。”叶督军道,“我没有当回事,想着此事从长计议,我还打算今天将她带出去见见宾客,谁知……” 叶姗脑子里嗡了下。 过往? 什么过往? 她快速脑补了一场大戏,然后自己打了个寒颤,再看她父亲时,感觉她父亲的脑袋上有点绿。 六姨太是跟人私奔了吗? 顾轻舟的心,却是莫名揪了下。 她第一时间也想到,六姨太是跟情人私奔,然后她又想到,司行霈那个缺德鬼,假如叶督军的姨太太有过往恋情这种事,他一定会当做谈资告诉她的。 然而,司行霈连她都没有说过,意味着此事很复杂,需得严守秘密。 “她的什么过往?”顾轻舟问叶督军。 叶督军却不提。 他摆摆手,想要站起身去前头的筵席,然而双腿千斤重,他有点提不起来。 他此刻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可能是耳房里孩子的哭声,让他格外的悲凉。 他都这把年纪了。 “督军!”顾轻舟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拉叶督军,“您不说也没事,您过来自己看看。” 叶督军被她拉了个踉跄。 他没想到,他的身子这样无力,被顾轻舟轻易拽动了。 然后,他被顾轻舟拖到了衣柜门口。 打开衣柜,除了衣裳之外,叶督军还看到了角落处一整排的袜子,整整齐齐叠放好。上面是小的,下面是大的,一双双的逐渐扩大。 叶姗也跟了进来。 她看到这些袜子,不太明白。 叶督军的脑子里,却似乎有一根弦,嗡的发出狰狞刺耳的异响。 “这些袜子……有什么不妥吗?”叶姗凑过来,看到之后挺诧异,然后她突然问,“怎么像是从小到大的……” 然后她就闭嘴了。 六姨太想要离开,故而她做好了琼英的袜子,从小逐渐大,好像是她能陪伴在他身边,伴随着他的成长。 “督军,六姨太是做好了此生再也见不到琼英的打算。”顾轻舟道,“这不像是逃离的心态,而像是……” 像是自杀。 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没有期待。 盼着将来总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他。 六姨太却没了这种期盼,说明她今天的离开,不单单是逃亡。 “父亲,六姨太她到底怎么了?”叶姗急促问。 叶督军却猛然转身,疾步往外冲了出去。 六姨太感觉很冷。 四周的铁皮贴着她。 她为了方便,特意换上了佣人的衣裤。这衣裤是夹棉的,平日里活动或者在屋子里,不算冷。 然而,此刻静静躺着,身下又是铁质的,寒意如水,四面八方扑向了她。 她刚刚喝下了毒药,胃里很难受,火烧火燎一样。 她控制好自己的四肢,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抽搐,不要惊动任何人。 远远的,她还能听到锣鼓喧天的声响。 在那些响动里,她还隐约听到了琼英的哭泣。 这肯定是幻觉,琼英在后院呢。 六姨太想了很多。 她父亲走得早,她母亲又很不靠谱。在她年少时,那样不靠谱的母亲,还是想方设法供她念书。 所以,她为家庭的牺牲,不算什么,哪怕是做妾。 后来,在督军府整整五年,除了最初的第一夜,叶督军几乎没见过她。 那些日子,算是她短暂一生中最平静的。 生了琼英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叶督军宠爱她,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她却知道,灭顶之灾要来了。 她不死,将来后患无穷。 “琼英。”她想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想着他的面容,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眼泪。 她真舍不得琼英。 她弄到了护照,明天或者今晚,叶督军就会查到,然后会顺着她的假象,以为她逃去了香港。 等琼英长大了,也许会顺着这条思路,去香港找她。 她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也以为她在香港过上了好日子。 就连叶督军,大概也会找她。 所有人都留点希望,让他们度过最艰难的时候。 她想着,意识更加涣散了。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声闷响。 似乎重锤砸在她的耳边。 金属的声音更激烈,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空白。 她看到了光。 有人一把将她拽了起来,用力在她耳边怒吼:“珠珠!” 六姨太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真的被人找到了。 不会的。 她想,她的计划很完美,此刻的叶督军,应该在各处车站或者城门口,布下天罗地网。 他不会找到她的。 她买到的毒药,半个小时就可以让她毙命,好像才过去不到十分钟吧? “珠珠,珠珠!”她涣散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声音,逐渐聚拢。 她开始害怕了。 不,她不能被人找到。 一旦被找到,她会连累很多人,包括叶督军。 她试图挣扎了下。 第1313章 间谍 军医院外的等候室,原本禁烟。 此刻,整个等候室包括走廊上,都被烟味弥漫着。 叶督军变成了一杆大烟枪。 凌晨一点,顾轻舟和叶姗才赶到军医院。 叶督军在督军府门口停车的地方,砸开了一辆汽车的后备箱,从那里面找到了六姨太。 六姨太像是服毒了。 当时的宾客们都在花厅,尚未散场,大门口除了军政府两名亲卫,没有其他人。 事情还没有传出去,顾轻舟就和叶姗一起,留在了督军府。 “督军喝醉了,已经躺下睡了。他今天实在太高兴。”叶姗如此道。 宾客们心里嘀嘀咕咕,可谁也不敢乱说话。 顾轻舟就帮衬着叶姗,送那些女眷。 她们俩有条不紊的,将所有宾客都送走,毫无异样。 宾客们心中有点诧异,不过绝大多数的人都喝多了,也没诧异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就被各家的司机开车带回家了。 忙完了,顾轻舟和叶姗才到医院。 她们俩进来,先被这烟味呛了下。 司行霈也回来了。 找到了六姨太之后,就有人通知他收队,他比顾轻舟先到。 “别进去,一会儿呛死你们俩。”司行霈揽了顾轻舟的肩膀,“咱们外头坐。” 他又对叶姗道,“让你父亲静一静,你也过来吧。” 叶姗点点头。 隔壁的休息室很安静,有地暖徜徉,桌上还有一盆水仙花。 顾轻舟坐下之后,自顾发呆。 叶姗却忍不住,问司行霈:“您跟督军府来往密切,知道出了什么事吗?为何父亲一听六姨太想自杀,就立马能找到她?” 顾轻舟也回眸,看了眼他。 司行霈抽出雪茄,没有裁开,而是一下下嗑着自己的掌心。 他在考虑要不要说。 思考了下,感觉此事跟这两个女人都牵扯不上,就道:“前不久,我得到了一批日本特务的名单。 这是高级机密,我拿着它跟你父亲做了点小生意。后来,我就把名单给了他,你们家六姨太就是潜伏者之一。” 叶姗错愕。 她震惊得难以置信。 心中晃荡了下,她只感觉凉风过境,将她吹了个透心凉。 “她……她怎么……”叶姗一时间难以措辞。 那是她弟弟的母亲,叶姗对她是有好感的。 “谁都会有过往。”司行霈道。 叶姗不算特别的聪明,然而最近七个月的阅历,增长了她的智慧和见识。 她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突然把整件事放在脑海中仔细琢磨了一遍。 六姨太弄到了护照,假装要逃走,这是障眼法,她让督军和其他人的思路,都顺着她逃亡的方向而去。 而她自己,则是自尽在一位参加婚礼的日本将领的车子上。 “那个人,叫什么山本的,就是她的上线吗?”叶姗突然问。 司行霈点点头。 叶姗醍醐灌顶。 六姨太做间谍,为的是情报。一旦她身份泄露,她就是死罪,叶督军也保不住她。 到时候,不仅她自己要受到处罚,就连她娘家,也要被调查。 她娘家估计是有什么事说不清楚,一旦深挖也要遭殃。 更可怕的是,她这样的身份会连累她的儿子。 从此,这孩子就要失去叶督军的欢心。将来长大了也得不到军心,碌碌无为。 叶督军对长子的疼爱,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所以,她决不能暴露自己。 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现在她还没有做出什么事,她上线来参加婚礼的时候,在他车上自杀。 等那个山本发现了她的尸体时,绝不敢声张,因为他也解释不清楚。 为了特务计划,为了保命,山本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把她的尸体处理干净,不留下任何痕迹。 到此为止,六姨太这个任务,就彻底结束了。 她再待下去,众人都得知她受宠,日本人一定要启动她这颗潜伏的棋子。她若是不听话,日本人可能要对付她;如果她听话,就要损害军政府的利益。 她逃走,会被抓回来。 不管是被叶督军抓回来,还是被日本人抓去,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唯有死。 她消失了,日本人为了洗干净嫌疑,绝不会再招惹她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叶督军也会派人找她,甚至会可怜她那个没娘的儿子的,多照顾她几分。 而叶督军也会察觉,以后日本人再派钉子过来,也不那么容易了,她等于也保护了叶督军。 叶姗站了起来,身子晃了下。 她百感交集。 她不顾司行霈的劝阻,去了叶督军那边。 “父亲,军医怎么说?”叶姗问。 “要等她醒过来。她今晚能醒过来,就有希望。”叶督军吐出一个烟圈,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十岁。 叶姗默默伸出手,握住了她父亲的。 这是她第一次,用一种大人的态度,来安慰自己的父亲。 顾轻舟和司行霈则没有跟过去。 “咱们回家吧?”司行霈问顾轻舟,“她这个是急性抢救,你也帮不上忙。” 服毒最初的抢救,需要及时、快速,这是中医做不到的。 以后余毒的清理,顾轻舟才能帮上忙。 现在,她坐在军医院也于事无补。 “好吧,咱们先回去。”顾轻舟道,“等有了好消息,叶督军应该会告诉我们的。” 上了汽车,顾轻舟沉思了片刻。 “司行霈,六姨太怎么会跟日本人扯上关系?”顾轻舟问,“她当初是自愿的吗?” “是她的兄弟杀了人。”司行霈道。 顾轻舟错愕。 “被杀的,是一位日本侨民。”司行霈道,“你也看到了,她那个弟弟阴阳怪气的,总是会被男人调戏。 为此,她托了关系,最终进了军政府做姨太太。叶督军查过此事,查到她弟弟杀人的官司就断了。 我前不久才查到,她弟弟杀人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间谍,只可惜深入不了。六姨太进军政府,表面上是为了她弟弟的官司,实际上是救她弟弟出了火坑。” 顾轻舟叹了口气:“这倒霉的弟弟!” “都是债。”司行霈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惹了一身腥。长姐念过书又漂亮,她不顶事,谁还能救她弟弟?” 六姨太就这样,混入了军政府。 她对此事的态度是谨慎的,也是消极的。 她从未想过帮日本人做事,却又不敢真反水。 当她受宠时,她就知道,她逃不掉了,日本人是不会放任她反水的,除非她不要自己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性命了。 告诉叶督军,结果估计也是被秘密处死,连累叶督军也要憎恨她的儿子。 进退维谷之下,这女人为了自己的娘家、儿子甚至为了叶督军,豁出去了,自己设了个死局,争取绝地逢生。 “很勇敢。”顾轻舟道,“如果她真是间谍,就是个有勇有谋的间谍。” 第1314章 家人 六姨太是第二天的傍晚醒过来的。 她体内的残余毒药差不多清理干净了,接下来就要住院慢慢休养。 叶督军坐在她的床边椅子上。 看到她醒过来,他握住了她的手,良久才慢慢叹了口气:“小姑娘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就别折腾我了。” 六姨太的眼泪,一瞬间滑落。 她泪眼婆娑中,看向了叶督军,想要说话却因为声带受损,无法出声。 叶督军却看懂了:“我早知道了。” 六姨太的表情略微敛住了,想要听下文。 怎么处理她? 原来,她还在担心这个。她不怕死,只怕身份暴露,连累她的娘家和孩子。 “我既然敢放你在身边,自然不担心你害我。”叶督军道,“不是我要怎么做,而是你要怎么做。” 他顿了顿,手上略微用力,“是继续做走狗,还是做我的女人,你要选择一个,而不是一死了之。” 六姨太整个人惊呆了。 他居然…… 老谋深算的叶督军,将权势视为第一的男人,居然答应放过她,甚至会既往不咎留下她。 这是做梦吗? 六姨太的精力不济。 她醒过来,意味着渡过了危险期。 叶妩三朝回门的时候,叶家又是一番热闹,就连叶妩,也不知道她大婚那天,有个女人命悬一线。 而后,叶督军做了善后。 他亲自去了趟天津,见到了日本军部的人。 顾轻舟也去医院看过六姨太,给她送了不少的药,在军医的同意下服用。 第十天,六姨太终于能说话了。 她这段日子模模糊糊的,隐约记得她刚醒过来时,叶督军问她的话。 她有点不真实感。 她很想确认下,自己是不是还有活命的机会。 等了半天,叶督军没来,叶姗却来了。 “你最近还是什么也不能吃,除了米粥。”叶姗道,“没给你带好吃的。” 她把六姨太那期待的眼神,故意理解为对食物的期盼。 六姨太很配合的笑了下。 叶姗坐到了她床边。 说了几句话之后,叶姗突然板起了脸。 六姨太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想:“二小姐要训话了。不管她说什么,都是我应得的。” 她先给自己做了这样的心理建设。 叶姗说话难听,是意料之中的,她想让自己保持平静,别露出难堪。 虽然如此想着,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好像被砍头的人,等待着落下的那把闸刀。 六姨太不由自主蜷缩了自己的手指,攥着被角。 “我们还小的时候,娘就生病了。”叶姗脸色是紧绷着的,“她生病之后,折腾我们,折腾我父亲,好似让我们体会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除了这些表面上的,她背地里还打阿妩,将年纪小小的阿妩折磨得不成样子。若不是这些年轻舟仔细的呵护和培养,你也见不到正常的阿妩。 你还记得,你刚刚到督军府时,三小姐是什么样子吗?” 六姨太下意识点了点头。 三小姐对谁都笑。 然而,她那笑容是不达眼底的,总感觉有点诡异。 “后来,父亲认识了方悠然。我虽然才回来,也听说了方悠然的事。她专门以勾引男人为己任。”叶姗又道。 六姨太的唇色有点白。 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还是感觉承受不住,不想让叶姗继续往下说了。 就在此时,叶督军也到了病房门口。 他悄无声息的站着。 叶姗的话,他也听到了,他在考虑是进去,还是悄悄离开。 六姨太这件事,女儿有脾气是应该的。让她骂六姨太几句,此事揭过去,倒也不算坏的。 若叶姗的怒气一直忍着,对六姨太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叶督军如此考虑,就没有动。 就在六姨太和叶督军都以为,叶姗要痛骂六姨太的时候,叶姗的话音一转:“所以说,这些年对我父亲毫无企图,不折磨他、背叛他,甚至能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只有你。” 六姨太一惊。 她太过于震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叶姗。 叶督军心中同样一震。 叶姗好像没看见她的惊讶,笑了笑:“你不肯出卖我父亲,不肯让小弟吃苦,你宁可死。 你对国家忠诚,对家庭负责,对孩子慈爱,是个很好的人。叶家满门忠义,你配得上。我敬佩你的勇敢和忠心。 我父亲快要五十了,在这样的年景里还能有你,实在是运气。从今天开始,我认你是庶母,认你是叶家的人。” 六姨太紧握的手,慢慢放开。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紧了叶姗。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落到了叶姗的肩头。 叶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叶督军站在门口,百感交集,眼睛莫名有点发涩。 他没有进病房,而是默默走开,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抽烟。 凉亭旁边有一株桃树,桃花已经凋零,满树郁郁葱葱的新叶。 “旧的一页,在她心里能翻过去吗?”叶督军吸了口雪茄,慢腾腾想着。 叶姗那番话,他是挺意外的。 他见过叶姗如何对待方悠然,还以为她也不会待见其他女人。 不成想,叶姗的态度,竟是你对我父亲好、对我弟弟好,我就对你好。 “孩子长大了。”叶督军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悟。 他之前的婚姻,说起来并不成功。前妻对他的折磨,对孩子们的折磨,让他们全部落下了阴影。 而方悠然,从她第一次登门,就引来了孩子们的围攻。 叶督军这把年纪了,真没想过再闹什么幺蛾子,家宅不宁。 六姨太就是他的姨太太而已。 可造化会推着所有人前进,包括叶督军自己。 “我也该再往前走一步了。”他想。 远远的,叶督军看到有几个人来了医院。 是顾轻舟两口子和叶妩两口子。 “父亲,您在这里啊?”叶妩神采奕奕,正如叶姗所言,她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出阴影。 新婚的幸福,在孩子脸上铺满了光润,叶督军第一次用看大人的眼光看自己的孩子,只感觉女儿真漂亮,白便宜了康家那小子。 “我刚到。”叶督军道。 康昱恭敬叫了声父亲,就立在旁边。 “你们是来看六姨太的吧?”叶督军道,“进去吧,她就在里面,阿姗也在。” 众人点头。 司行霈则落后一步。 他对顾轻舟道:“你们先去,我抽根烟。” 第1315章 婚姻 司行霈站在叶督军旁边。 叶督军自己又抽出一根雪茄,裁开点上。 “我这把年纪了,突然再结婚,会不会引人嘲笑?”叶督军突然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肯定会的。” 叶督军不满瞪了他一眼。 这么会聊天的人,真想一巴掌拍死。 司行霈慢慢吐了一个烟圈,道:“咱们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引来乱七八糟的评价。 哪怕是你呼吸,都会有人骂,这就是位高权重的背面。然而,哪怕再骂,也不敢当你的面说。” 叶督军一下子就释然了。 的确,瞻前顾后是毫无意义的。 司行霈又道:“我曾没想过婚姻。” 叶督军看了眼他。 “我那时很混账,就想找个军阀家庭的女孩子。对婚姻和妻子本身,我一点善意也没有。娶回来,摆放在那里,敢对我指手画脚就灭了她全家。”司行霈道。 叶督军一口烟差点呛了自己。 他翻了个白眼:“混账玩意!” “对,就是个混账。然后有一天,我遇到了枪击,轻舟在枪林弹雨里救了我的命。”他道。 这一幕,他至今记得。 她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踏踏实实把自己填入了他的生命里。 “那时候我就想,每个人都惜命,求生是一种本能。女本柔弱,这样柔弱的女孩子,肯为了我拼命,我此生还求什么?”司行霈道。 “于是,我从那个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我要婚姻,要忠诚,要把我的妻子放在最高的位置顶礼膜拜。”司行霈道。 叶督军沉默听着。 司行霈也停顿了片刻,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敢连命都不要的女人,你一生遇到了几个?这都不抓住,跟傻逼有什么不同?” 叶督军这次,没有发脾气。 “你如果想结婚,我就祝福你。”司行霈道,“当然,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老夫少妻,你如果感觉自己力不从心……” 好好的一席话,到了这里就全部破功了。 司行霈被叶督军打出了军医院。 又过了两天,叶督军接了六姨太出院。 她的身体还不是很好,走路时气喘得厉害。 叶督军将她抱回了房间。 家里的佣人不知道这出,只当六姨太是临时发病才住院的,都小心翼翼的。 让众人都离开之后,叶督军坐到了六姨太旁边。 六姨太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满心的情绪,几乎要爆炸。 不过,她确定自己是捡回来一条命了。 那天督军的话,到底是他真的说了,还是她自己做梦呢? 这个问题,在她脑袋比较清晰的时候,困扰着她。 “你有什么想法吗?”叶督军开口,像对待下属那样严肃,问她。 六姨太紧绷的精神,让她抬起了头。 看着叶督军的眼神,她想着逃避实在没什么意义。 “我……感谢督军饶了我的狗命。”她道,“我什么都听您的,您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做叶夫人呢?”叶督军问她。 六姨太懵了。 这句话,字字清晰,落入了她的耳朵里, 没有哪一个字是模糊的。 她却愣是没听懂。 她的脑浆,好像成了浆糊,在她需要脑子动一动的时候,它们死活也不肯被搅动半分。 于是她木木看着叶督军:“我没听懂。” “就是字面意思。”叶督军道,“你可以拒绝,也可以答应。拒绝了很轻松,以后还是后宅的姨太太,躲起来过点小日子。 答应了就比较麻烦,叶家家大业大,琐事足够你每天忙碌的。既是叶夫人,也是督军府的女主人,事事需得谨小慎微。” 六姨太的唇微微开启,似乎是合不上。 她又想起了叶姗的那番话。 难道,她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然而,六姨太一辈子没走过运,从小就受过无数的苦难。 当老天爷突然给她一个大饼时,她感觉不真实,也觉得她没这样的福气去承受。 “哦。”她胡乱应了声,就像上学那会儿突然被教员点名,要她二选一,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选,就决定选一个看上去比较真实,“我还是过点小日子。” 说罢,她才想起了,这是拒绝了督军呢。 六姨太的额头微微冒汗。 这焦虑和难受劲儿,比她当初决定自尽都要厉害。 叶督军冷笑了下。 他呵了声:“你连死都不怕,连日本人也敢算计。买好护照,准备好逃亡的东西,连我也敢戏耍。如今,却不敢接下重担?” 这是一回事吗? 六姨太感觉不是。 头一回走这么大运的六姨太,好像踩了高跷。 虽然很高,可她走不稳啊。 这不是她的路。 “给你的!”叶督军拉了她的手,“拒绝?你还真敢!” 说罢,他站起身走了。 等他的脚步声走远,六姨太才回神。冲到脑海里的热血慢慢退下来,她的脑浆也似乎灵活了几分。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问自己:“刚刚督军是疯了吗?” 掌心有个小绒布盒子,膈着了她。 低头打开,那钻戒冰凉的光,毫无预兆刺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脑袋再次翁的炸开了。 良久之后,她慢慢靠着床板,心中一万个念头跑过,只有一个念头慢慢停下了脚步:“我要平步青云了。” 真是…… 此生第一次,这么幸运。 喜悦在那个乱七八糟的情绪里,慢慢的、怯生生的,伸出了头,看向了她。 叶督军从六姨太那里出来,就去了叶姗那边。 正好叶妩和康昱也在。 “我有一句要紧话告诉你们。”叶督军道。 康昱站了起来,不知是否要回避。 叶督军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们都听一听,这话跟你们都有关。军医说,六姨太还得再静养三个月。我算了算时间,那时候夏天了,不太适合。 再等半年,就是秋天。秋高气爽,是很好的日子,我打算和六姨太正式结婚。这段时间,阿姗帮忙置办好一切。” 这句话,似闷雷打在叶妩和康昱的耳边。 他们俩惊呆了。 叶姗则是笑了笑。 “父亲,您这么快就决定了?”叶姗问。 “既然有了打算,就要快,兵贵神速。”他道。 兵贵神速是这么用的吗? 叶妩经过了震惊,又想到父亲能再有个家,也是很好的事,就道:“恭喜父亲。” “恭喜父亲。”康昱也道。 叶督军也不瞒着,此事很快就传开了。 扶正自家的小妾,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叶督军的新闻更有嚼头而已。 顾轻舟和司行霈也听说了。 “秋天呢。”顾轻舟低声对司行霈道,“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还在不在太原府了……” 第1316章 商量的结果 仲春的太原府,天气温暖干燥,舒爽宜人。 司行霈又回了平城。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就频繁进出平野夫人的府邸。 和她从前的避之不及相比,她现在热情得有点过分,几乎想要粘住平野夫人似的。 这样过度的亲昵,让平野夫人胆战心惊。 “最近怎么了?”平野夫人主动问她。 顾轻舟道:“有感而发。遇到了很多事,特别是督军府的六姨太,让我深感做母亲的勇敢。” 这种一听就假得冒泡的话,若是两年前她刚到太原府时糊弄平野夫人,平野夫人可能会有三分相信。 现在,她知道顾轻舟口吻和叹息都是装的,只是哭笑不得:“你这感悟倒是有点牵强。” “感情和理智,是背道而驰的。真情实感,往往听上去比较牵强;只有虚伪的假装,才可以被编造得严丝合缝。”顾轻舟说。 平野夫人一顿。 不过两三句话,她就被顾轻舟绕进了圈子里。 顾轻舟在平野夫人跟前点了个卯,转身回家了。 程渝前不久去了北平,又回了云南,甚至去了香港,前天才回到太原府。 她给新婚不久的叶妩带了礼物。 “玩得开心吗?”顾轻舟问她。 程渝眉飞色舞:“再开心也没有了。我们俩还打算去新加坡,不过离开太久,担心北平有事,这才匆匆回家。” 她顿了下,打趣顾轻舟,“你当初结婚,是不是用了新加坡华侨的假身份?” 顾轻舟打了她一下:“好好说话,打听我的事作甚?” 程渝不以为意。 她的心情是非常好的。 顾轻舟从她去游玩的路线上,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她低声问程渝:“你之前学过催眠,这次去香港,是去找你的老师或者朋友吗?” 程渝一愣。 她的表情,在这个瞬间很不自然。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问她:“你很害怕吗?” 程渝向来没个正经,被顾轻舟一问,她难得绷紧了双颊。 “有点。”程渝如此道,“偶然午夜梦回,虚虚的,总害怕……” 这叫患得患失。 她还记得,当初在船上,那个打算抛弃她逃跑的男人,正是她最初遇到的卓莫止;后来,那人又改变了主意,将她背回来,是因为他成了卓孝云。 一个阳光但薄凉自私,一个阴冷但刚毅果断。 程渝想要的,是那个将她背回来的人。 她怀孕那件事里,卓莫止露出了很多的端倪,让程渝明白,他身体的控制权在卓孝云手里。 卓孝云知道自己的病情,知道莫止的存在,他才是主要人格。 这也是为何程渝愿意跟他和好。 然而,他对那个副人格很维护,就是那个阳光开朗的莫止。 “我在想办法。”程渝道,“如果可以将另一个人永远杀死,才算一劳永逸。” 顾轻舟略微蹙眉:“你跟他说了吗?” “没有。” “你不怕他反对?”顾轻舟道,“程渝,感情需要坦诚。误会就好像是暗处的霉菌,捂住它不见阳光,它只会越长越旺。” 程渝想了想,这话不错。 只是…… 程大小姐那点不愿意罗嗦和求人的性格,又在此时作祟了。 “再说吧。”她敷衍道,“他很久没发病了,也许不药自愈了呢?” 造化很无常。 就在顾轻舟和程渝聊过此事的第二天,一大清早醒过来的卓莫止,表情有点迷茫。 他好像对天气、环境甚至程渝,都迷茫。 “天这样晴吗?”他问程渝。 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子。 一个人,当他的人格出现解离症时,声线就会变。 这个是开朗温柔的副人格,是那个最初的卓莫止,并非卓孝云。 “是啊,很晴朗。”程渝不动声色,笑眯眯看向了他,“今天去哪里玩?” 卓莫止就感觉程渝笑得不怀好意。 他道:“随你啊,你想去哪里?” 程渝歪着脑袋,思考了半晌。 她也没想出所以然,却不停的喊饿了,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 她还亲自去厨房,给卓莫止做了一杯咖啡。 咖啡是提神的,然而等他喝完,他整个人栽倒在地。 程渝喊了女佣四丫帮忙,将卓莫止抬到了床上。 “卓少这是怎么了?”女佣有点担心,怕他出事。 程渝却摆摆手。 坐在卓莫止的床边,程渝两次三番想要将他捆绑起来,然后强行纠正他的疾病。 那个方法,她的朋友教过她,虽然很危险,但可以尝试下。 她上次在王璀身上试过,效果极佳,只不过王璀死了。 程渝虽然很有把握,掌心却无端捏出了冷汗。 她想到了顾轻舟的话:“误会就是因为隐藏,才在暗处滋生的。” 她和卓孝云能有今天,也是一番挣扎和痛苦的,程渝不想毁了。 她犹豫了再三,把顾轻舟那席话听了进去。 坐在床边,程渝不言不动。 黄昏的时候,昏睡了一整天的人这才醒过来。 他揉了揉脑袋,叫了声:“阿渝?” 声音低沉暗哑,恢复了卓孝云。 程渝沉甸甸的胸口,默然一松,上前抱住了他。 卓孝云疑惑:“怎么了?我怎么……” 他睡得太久,浑身都僵硬。 卓孝云的睡眠不重,绝不会睡得这么人事不知的。 又有程渝这紧紧箍住他的拥抱。 他心中隐约是明白了。 他轻轻拍着程渝的后背,问:“怎么了我又……” 程渝道:“嗯,早上起来就是他了。我放了安眠的西药,这才让你睡到了现在。” 卓孝云的手臂略微收紧。 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既有点无措,也有点内疚,好像自己不经意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吓到了程渝。 “我最近太累了,有点放松。”卓孝云道,“一旦我太过于放松,就会……我记住了,以后尽可能不会……” 程渝却松开了他。 她端正了身姿,问卓孝云:“你知道,这并不是常见的情况,对吗?” 卓孝云颔首。 “这是病,需得治疗,你懂不懂?”程渝又道。 卓孝云的眉头蹙了下,又立马舒展。 他道:“怎么治?其实,莫止是个好孩子……他……” 程渝错愕看着他。 卓孝云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而程渝也懂了。 他对另一个人格很维护,那是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存在,他绝不会放弃的。 程渝也不再提了。 她不想打草惊蛇。 “商量个屁!”她想,“早知道直接绑起来好了,我到底犹豫什么呢,错过了这次的好机会。猪脑子!” 程渝就下了不为人知的决心。 第1317章 脉络的清晰 程渝不想再失去什么。 解离症这个问题,她研究得比顾轻舟深,而且她成功过。 卓孝云知道卓莫止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为什么出现。 所以,那人死了,他也不会知道。 他们是两个相互分离的人格,谁也不会碍着谁。 她正想得入神,突然有人闯进来,重重咳嗽了声。 程渝回神,和卓孝云一起抬头,就看到了司行霈。 他不是回了平城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司行霈见吸引了目光:“我来说个事。” 程渝怒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万一我们在亲热呢,你还有没有点礼貌了,懂不懂隐私?” “别扯淡,这他娘的是老子的房子。”他道,“你有个狗屁隐私,亲热我没见过吗?” 卓孝云:“……” 老实讲,他总感觉这位司少帅身上的土匪气很浓,比他这个正牌土匪出身的少帅还要无耻。 “没事,我不怕瞎眼。”司行霈继续道。 程渝:“……” 司行霈见他们俩哑口无言了,才把话题绕回正事上:“最近出门要当心。” “师座,是有什么……”卓孝云略微蹙眉,“咱们私下里谈谈吧?” 司行霈点头。 程渝却道:“不行,我也要听,我又不是白痴,难道我听不懂吗?” 司行霈又看了眼卓孝云。 卓孝云这才点点头。 司行霈自顾坐下,对这两位道:“我也是听到了一点风声,并非有什么真凭实据。 卓、程两家的结盟,加上我和叶督军,天下统一的大局迟早要定下的。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想要统一。” 这个,程渝能理解。 程家安于西南一隅,那是土皇帝,没人比她爸爸更大,自由又骄傲。 万一全国统一,有个总统压在头上,又有一帮政府内阁,从此军阀们就要束手束脚。 好好的天皇老子不做,跑去给政府做官员,岂不是脑残吗? 稍微有点远见的大军阀们都知道,国将不国,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可未必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就连叶督军这样的,当初被北平内阁闹着要裁军,也暗地里使绊子,毁了那个内阁,让卓家能趁虚而入。 一旦卓家和程家的结盟彻底完成,又有司行霈的势力搀和起来,这统一的脚步迟早要踏遍华夏土壤。 谁能跟大趋势作对? “想要阻止统一,先阻止卓、程两家的结盟是第一要务。程渝,你当初落胎,那些小地痞我已经找不到了;卓莫止,你回家就被算计,你那个兄弟背后是有人指使的。”司行霈道。 程渝和卓孝云的脸色全变了。 他们俩看到了彼此发白的面容,以及满眸的惊怒。 “我凌晨四点多突然回来,正巧碰到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抓起来之后,那人自尽了,这是个信号。”司行霈道。 程渝豁然站起身。 司行霈仍是无所谓的态度,冲她摆摆手:“怕什么?我回来了,这个家就是铜墙铁壁。只是你们俩要当心,这次的事不是冲我和轻舟,而是你们的可能性更大。” 卓孝云扶住了程渝。 他问司行霈:“能查到对方是谁吗?是不是保皇党那些人?” “不是。”司行霈笃定道,“保皇党的策略不在于此,你看看最近他们的动向,以及日本军部的方针,就明白了。” 卓孝云脸色很不好看。 “师座,咱们出去说话,如何?”卓孝云又道。 他再三想要单独和司行霈谈。 司行霈颔首。 程渝道:“干嘛?我也是军阀世家出身好不好?” 卓孝云却拍了拍她的手,然后不合时宜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乖。” 程渝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了个心跳如鼓。 一时间,她居然想要点私密的空间,来回味下这个亲吻。 卓孝云和司行霈出去,并未走远。 四月的天气温暖,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司行霈给了卓孝云一根烟。 “你怎么回来了?”卓孝云点燃了烟,却没有问其他事,而是先问了这一句。 “我最近大半年,在这边的时间会很多。”司行霈道,“平城是我的老巢,自己的巢是坚固不摧的,哪怕离开再久也不妨事。” 卓孝云就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局势会生变,对吗?” “当然。”司行霈道。 “说到统一,后续的问题很大,你考虑过没有?”卓孝云问司行霈,“司师座,你觉得何时会全面开战,又有多久才能彻底统一?” 司行霈看着他,突然笑了下。 卓孝云不解。 司行霈道:“自古就有俗话,分合乃天下大事,关乎天意。” “你信这个?” “当然信。有时候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浩浩历史,咱们多渺小,你知道吗?你想推动历史的巨轮,也要看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司行霈轻轻吐了个烟圈,“所以,什么时候开战、什么时候结束战事、能否统一,你问我,还不如自己去庙里抽一签。” 卓孝云怔怔听着他说话。 然后他道:“你不是没念过书吗?” 司行霈很想啐他一脸:“老子手下谋臣无数,还需要自己念?听他们说,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卓孝云:“……” 一根烟抽完,卓孝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情绪,这才慢慢被压下去。 他问司行霈:“上次阿渝的意外,那些小地痞真不见了吗?” 此事卓莫止没有仔细去查。 他一开始不相信程渝,而后回家又被算计,弄得程家和卓家的联姻暂时终止。 等他跟程渝和好,已经是好几个月后了。 他想要找,也找不到人。 不成想,司行霈早已在暗中调查了。 “叶督军是真信任你。”卓孝云突然道。 司行霈在太原府到处安插眼线,什么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不是他多厉害,而是叶督军的纵容。 叶督军能容忍司行霈在自己眼皮底下建立自己的脉络,这是多大的信任,卓孝云无法想象。 “叶督军相信自己的判断。”司行霈道,“是敌是友,他很清楚。就是因为他有眼光,所以他镇守山西十几年毫不动摇。” 山西的地理位置、丰富的煤铁,天下何人不觊觎? 然而,山西附近的河北打得炮火连天,山西却不起硝烟,这不是兵强马壮就能做到的。 叶督军的厉害之处,就在这里。 “是。”卓孝云道,“司师座,那些小地痞的资料,能否给我?” “当然。”司行霈道,“我回头叫人拿给你。” 临走时,司行霈又对卓孝云道,“程卓两家联盟,我是中间人。你别怪我多事,最近我会常过问你们俩。” 卓孝云道:“是,我能理解。” 司行霈点点头。 第1318章 手表 司行霈回到了正院。 顾轻舟还没有起床。 他凌晨回来,闹到早上七点多才让她睡。 她好像很疲倦。 司行霈俯身,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下。 她有所察觉,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看身边的人。 司行霈的手,却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道:“睡吧,中午再叫你吃饭。” 他刚抽烟回来,手指有淡淡烟草的清冽。 顾轻舟的眉头舒展,得到了什么依靠似的,唇角不由自主翘了下,又陷入了深沉的睡眠里。 她睡得人事不知。 中午吃饭时,程渝和卓孝云也过来凑数。 饭桌上的程渝,好吃的也堵不住她那张能嘚啵的嘴。 “康暖来了,你知道不?你当然不知道了,睡得像只猪,佣人都不敢叫你。”程渝道,“不是我说,你们也节制点吧,将来老了就虚了。” 如果倒退两年,顾轻舟一定会面红耳赤,和她打起来。 此刻,她只是舀了一碗汤,慢条斯理喝着,妩媚的眼波稍微一掠:“羡慕我?” 程渝梗住。 司行霈在旁边助攻:“真羡慕啊?啧,孝云你努力点吧。要是我老婆羡慕旁人,我一定没脸活。” 卓莫止:“……” 他都不知道司师座还有脸说这种东西。 他很想拦住程渝,让她别试图挑战顾轻舟了,因为结果会导致他们俩都溃不成军。 要识时务。 论起腹黑皮厚,他们俩加起来也不及司行霈。 挑衅司行霈两口子,他们毫无胜算啊。 程渝还想要说什么,卓莫止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下她的脚,她这才不情不愿的闭嘴了。 顾轻舟喝了一碗汤,才问程渝:“康暖来做什么?” “不止她,还有康晗和你师弟二宝。”程渝道,“多久不见,来看看你吧。谁知道你大白天睡觉,很容易叫人多想,尴尬不尴尬?” 顾轻舟:“……” 你才会多想吧? 正常人,为什么要多想? 程渝打算乘胜追击,就看到司行霈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再斗下去,会两败俱伤,程渝收敛了气焰,打算暂时放过顾轻舟。 吃完了饭,顾轻舟打电话去康家。 电话转给了康晗。 “师姐,就是我和二宝想你了。”康晗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顾轻舟只好当面撒谎:“不是的,昨晚有点失眠,早上才睡着。” “没事吧?” “没事,就是睡前喝了咖啡,忘记了这茬。”顾轻舟道。 康晗信以为真。 她也没什么事,只说二宝好久不见顾轻舟了。 “改日我请你们出去玩。”顾轻舟道。 康晗说好。 快要挂了电话,康晗又道:“对了师姐,我八姐的手表丢了,你让家里佣人留心,看看是不是落你们那边了。” 顾轻舟说好。 她问佣人,有没有看到手表。 她这边的佣人说没有。 程渝那边却有了消息。 “就在沙发里,我还以为是程小姐的,就放到程小姐的首饰盒子里去了。”四丫道。 程渝打开盒子,果然看到了一支陌生的手表。 手表是软皮的表带,表盘上镶嵌了钻石,灯火一照就熠熠生辉,非常昂贵。 “怪不得要找了。”程渝道,“这表精致得很。” 顾轻舟道:“既然找到了,就叫人送回去吧。” 程渝递给了四丫:“你跑一趟吧。” 四丫道是。 她换了衣裳,拿着康暖的手表,出门去了康家。 不成想,没过两个小时,四丫就回来了。 她兴致勃勃对顾轻舟和程渝道:“正巧了,我在街上看到了康小姐,她好像是从旁边小巷里出来……” 顾轻舟略微蹙眉。 四丫又道:“我把手表还给了她,她还挺紧张的往小巷看。” 程渝听到了这里,感觉不对劲,忙道:“她跟谁在一起呢?” “没瞧见。”四丫道。 “你这傻丫头。”程渝戳了下四丫的头,“她分明就是偷偷约会,你看到不躲开,还去喊她!” 四丫吃惊。 “真的吗?”她有点无措,“我不知道嘛。就是看到了她,想着不用专门跑去康家。” 顾轻舟拍了拍四丫的肩膀,笑道:“没事,撞见就撞见了,难道不能见人吗?” 此事,她们没有太在意,就连四丫自己,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当天晚些时候,康暖打电话给顾轻舟,笑道:“轻舟姐,多谢你派人送手表给我。” “应该我亲自去一趟的。” “不用这样客气。咱们就是一家人,还用得着这样客套吗?”康暖笑道。 寒暄几句,她就挂了电话。 顾轻舟仔细听了她的话音,她并未打听什么,就是很普通的一句道谢,也没有提到四丫。 看来,四丫并没有撞破她的行踪,让她担心。 很小的一件事,顾轻舟原本也不是很上心的。 又过了两天,程渝在家里闲不住了。 她想起司行霈的警告,又不敢真出去闲逛。 于是她央求卓孝云:“咱们去骑马吧?这样的春暖花开,躲在家里做什么?再说了,哪有能躲避过去的灾难?” 卓孝云挺为难的。 程渝又道:“就骑两个小时,去司行霈那家骑马场,最是安全不过了。” 她委屈道,“我在家里都快要发霉了,再耽误下去,我就要发脾气了。” 卓孝云犹豫了下,问:“那问问司师座如何?” 他太过于小心翼翼。 程渝没办法,就派人去问了司行霈。 司行霈很痛快:“去吧。又不是坐牢,你们俩出门机敏点就行了,也不是要天天缩在屋子里。” 程渝大喜,看司行霈那混蛋顺眼多了。 她换了崭新的骑马装。 四月的跑马场,绿草如茵,不远处的树林郁郁葱葱,旁边小径开满了花,五颜六色甚是艳丽,引得彩蝶驻足缠绵。 跑了两圈,程渝感觉索然无味。 “等会儿去看个电影吧?”她问卓孝云。 卓孝云道:“如果你真的烦了,咱们去吃顿好的。电影院黑灯瞎火,实在不宜久待。” 程渝道:“我这身骑马装,去吃饭会被侍者看轻的。我要回去换套衣裳。” 然而时间又来不及了。 等她回家换好衣裳,只怕要到晚上七八点。 “叫佣人送衣裳过来。”卓莫止道,“这样,咱们就能直接去吃饭,早点吃完早点回家。” 程渝点点头。 第1319章 丢人 程渝和卓孝云这次很听话,不到晚上八点,他们俩就回来了。 还给顾轻舟送了一瓶香水。 “新到的,味道很不错。”程渝道。 顾轻舟喷出一点,有种幽淡的兰花香,不浓郁。 “真不错。”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道:“难得你孝顺。” 程渝道:“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走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顾轻舟笑了笑,叫人把香水收起来。 说起程渝,顾轻舟就对司行霈道:“她这样听话,你多鼓励她。奖罚有度嘛,一味贬损她毫无益处。” 司行霈捏了捏她的脸:“一瓶香水就把你收买了?” 顾轻舟:“……” 听起来,她是挺没骨气的。 事情原本很平稳顺利,程渝听话,顾轻舟就很省心了。 不成想,第二天晌午,辛嫂对顾轻舟道:“太太,四丫好像不见了。” 顾轻舟略微蹙眉。 四丫是在程渝那边服侍的。 “你没问问程小姐?”顾轻舟心中隐约有种不安在弥漫,“程小姐怎么说,是不是派了她出去做事?” “问了。昨天程小姐让四丫去跑马场送衣裳,然后四丫说她想给她哥哥买一块料子做新衣,她哥哥快过生日了。 程小姐就把四丫带到了城里,在一家布料行放下了她。程小姐还说,让司机等着送四丫回家。 四丫说家里恐怕太太或者师座要用车,程小姐已经开出来一辆了,让司机先回了来,她回头坐黄包车。”辛嫂道。 太原府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的地盘,他们的汽车只有三辆。 汽车昂贵,将来又带不走,顾轻舟不会多置办。 这三辆车,其中还有一辆是霍钺的。 前几天,有一辆发动机有点问题,拿去维修了,至今没回来。 家里两辆车出入,实在不好一整天都在外头。 四丫是个懂事的,顾轻舟和程渝对她好,她却是很有分寸,不好恃宠而骄。 司机听了她的话,想着她不过是个佣人,原本就有点轻慢之心,又考虑家里没人听差,万一太太叫不到人,师座要发火的。 再三确认之后,司机就先回来了。 “……和四丫住一块儿的说,昨晚她没回来。我早上去问了程小姐,又去问了司机,他们都说不知道。”辛嫂有点焦虑。 顾轻舟道:“别慌,派人去找。” 辛嫂道是。 虽然叫辛嫂别慌,顾轻舟内心却是焦灼了起来。 四丫是她从神女教的魔爪里救下来的,算是顾轻舟的亲信。 她和狗子兄妹俩在府上兢兢业业,特别是照顾程渝。在程渝最难熬的时候,都是四丫伺候她的。 四丫懂事,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一夜过去了,还没有消息,顾轻舟心中突突的。 她喊了副官,让他们在太原府的人全部去找。 而她自己,也去了趟布匹行,就是四丫最后落脚的地方。 她是带着人去的。 老板见状,只当她是砸场子的,先吓得半死。 “……哦,我记得她,长辫子那个,穿银红色小袄。”老板道。 顾轻舟点点头:“对,就是她。” “她在门口等黄包车,等了一会儿就自己走了。”老板道。 顾轻舟问:“为何要自己走?” 老板腿肚子有点转筋:“这位太太,我铺子里的客人进进出出,那位姑娘一块布挑了半天,我才记得她的。 她又不是什么特大主顾,都走出店门了,难道我还非得丢下生意不做去留心她吗?她往前走,我看不见,就没看了。” 这话符合逻辑。 顾轻舟说了句抱歉,没有为难生意人。 她站在大街上,就在四丫站过的地方停顿片刻,然后她往前走。 往前走,是一处小巷子。 巷子白天看上去都很幽深。 四丫买好了布料,差不多就是黄昏了,天色不早,她会往小巷子走吗? 那丫头虽然一根筋,却很胆小。 顾轻舟看不出所以然,只盼着还有什么奇迹,就先回家了。 “回来了吗?”一进家门,她就问等在门口的辛嫂。 从辛嫂脸上,顾轻舟看到了愁云,就明白了答案。 她叹了口气。 辛嫂问:“太太,四丫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顾轻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太原府朗朗乾坤,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丢失。” 程渝和卓孝云也听到了消息。 他们俩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四丫真没回来?”程渝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错愕,“我明明让司机送她的啊。” 顾轻舟又叹了口气。 司机这会儿已经吓破了胆子。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感觉一个佣人而已,没什么好矜贵的。 四丫催他先走,他想着万一师座用车时找不到他,肯定要挨骂。 他跟四丫没什么交情,不值得为了她耽误自己的差事,就先回来了。 他也被叫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属下……属下看到街上到处都是黄包车……还有电车……”司机语无伦次,“属下……” “不是你的错。”顾轻舟道,“没事了,你别害怕。你也出去找找吧,一有消息就回来告诉我。” 司机如蒙大赦。 他离开之后,四丫的哥哥狗子进来了。 一大清早,他就知道四丫不见了,还以为她跑回了家。 狗子怕太太责怪,自己先回老家去找了。 “太太,四丫没有回去,村子里的人我都问过了,没有见到过她。”狗子道。 顾轻舟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到了下午三点多,顾轻舟等不下去了,去报了案。 “佣人?”叶督军问,“很要紧的佣人吗?” “是。”顾轻舟道。 叶督军道:“那行,让军警们都去找找吧。太原府丢失的人,没有找不到的。” 他放出了大话,然而到了晚上十一点,还是没消息。 司行霈亲自出去找了,也没结果。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对顾轻舟道:“轻舟,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了。” 顾轻舟的心,咯噔了下。 司行霈道:“有希望是好事,不过你得做好准备。” 顾轻舟道:“我明白。再找找。她一个大活人,有力气,不至于悄无声息的,总能找到。” 司行霈道:“但愿。” 翌日凌晨四点,司行霈的密探们,找到了四丫。 然而,他们谁也不想去跟师座和太太报告这个消息。 推诿了十分钟,才选出一个人,让他回去报信。 顾轻舟一直没睡,就等着消息。 第1320章 多大的年纪 顾轻舟一直没睡。 她并不疲倦,也不困顿。 在这个夜里,她的心总是跳得失律,叫她很难受。 这不是什么预感,而是一种推测。 顾轻舟想事情面面俱到,好事、坏事的可能性,全在她心中。 所以此事发生时,坏的那一面冲向了她,甩都甩不掉。 她睡不着,司行霈靠着沙发打盹的时候,她仍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庭院。 当佣人开门,脚步声在正院的小径上响起时,顾轻舟第一个站起身来。 “太太……”回来的副官开口很艰难,“找到了……在河里……” 顾轻舟的双腿瞬间脱力。 她莫名感觉站不住。 辛嫂没顾上扶顾轻舟,自己先瘫软着靠上了大门,才没有跌坐在地上,眼泪簌簌滚落,哽咽着问:“那……那……”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可辛嫂就是不敢揭开这层薄纱。 副官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每个字都像千斤重,压在他的舌根,让他吐字艰难:“要等警备厅的人检验,才知道是怎么死的,死了多久。” 辛嫂再也忍不住,滑到了地上,呜呜哭了。 司行霈在副官进来的瞬间就醒了。 他站在顾轻舟身后,伸手搭在她肩膀上。 顾轻舟猛然一个激灵。 司行霈这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轻轻的,克制的,抖个不停。 “扶辛嫂起来。”司行霈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司行霈在这里,辛嫂感觉有人能照顾她家太太,故而放纵着自己的情绪,哭道:“我怎么跟狗子交代?四丫前几天还跟我说,买块布料,给狗子做件衣裳,剩下的布头做双鞋……” 副官几乎要被辛嫂说得红了眼眶。 顾轻舟那发抖的身子,更加冰凉。 司行霈对副官道:“先出去吧。” 顾轻舟在沙发里,坐了很久,才意识到司行霈正紧紧抱住她。 她回神,拍了拍司行霈的胳膊,因为那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道:“我想去看看四丫。” 司行霈犹豫了下:“真要看?” “看看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开车,在漆黑的黎明疾驰,到了警备厅。 顾轻舟看到了四丫。 警备厅检验的人对顾轻舟道:“是淹死的,没有其他外伤。” 顾轻舟的嗓子哑了。 她问:“痛苦吗?” 那人一愣,旋即道:“不痛苦,很快就过去了。她已经走了,太太节哀。” 顾轻舟点点头。 她对检验科的人说:“再确认一下吧。如果确定是淹死的,没有其他疑问,我们要装殓入土了。” “是。” 她从警备厅走出来时,已经到了早上,朝阳从青灰色的天边缓缓攀爬,染白了天空。 顾轻舟下台阶的时候,踏空了一步。 她的情绪,在接到四丫死讯的时候有点挪位,这么一踏空,她心里重重咯噔了下,身子也打晃。 司行霈扶住了她:“没事吧?” 顾轻舟摇摇头:“崴了下脚,我没事……” “轻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想哭。”顾轻舟道,“如果我很想哭,早就哭了,我在你面前伪装什么?” 司行霈轻轻拂过她的后背。 上车的时候,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这才惊觉她的手冰凉,而且掌心全是冷汗。 她的情绪,就好像隐秘而沉重,无法发泄出来。 不是她不想发泄,而是它还没有找到发泄的渠道。 “先回家吧。四丫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也不会跑到那么远的郊外去跳河。”顾轻舟道,“找到凶手。” 这句话说完,她内心又是虚虚塌了一下,好像又一脚踩空了。 司行霈道:“正在找。只要是人为,就会留下痕迹,你放心。” 顾轻舟点点头。 他们回到家,四丫的哥哥狗子也去了警备厅。 他当时就晕倒了。 警备厅的人检查完毕,把四丫还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对醒过来的狗子道:“等你父母来了,就把她入殓。凶手是谁,咱们慢慢查。” 狗子要说的,顾轻舟都说完了,于是他泪眼婆娑点头,泣不成声。 顾轻舟抚摸了下他的头顶,他短短头发,戳得她心里恍惚了下:“你放心,我会给四丫一个公道。” 狗子的头皮,接触到了顾轻舟的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略微哆嗦了下。 他在漫天的悲切中,突兀想到:“太太的手掌好凉,和四丫的手一样凉。” 然后,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年轻人的脊背,一下子垮了。再多的情绪,也全部被悲伤淹没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轻舟这时候再看他,发现他格外的小。 她也才想起了,狗子到她身边做工的时候,刚满十五岁。不过乡下孩子时常挨饿,他那时候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最近两年,他猛长了个子,已经有点成年人的身量,却依旧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而四丫…… 顾轻舟在旁边看着,身上的肌肤一寸寸收紧,她预感到了自己的僵硬。 就在此时,四丫的父母来了。 他们曾经愚昧的想要把这个女儿卖给神女教,可他们对孩子的疼爱,并不会因为愚昧而减少。 他们也哭得人事不知。 “不,不能接四丫回去。”狗子在极大的悲切中,使了全力对他的父母咆哮,“等她的冤情查清楚了,再接她回家。” 四丫的父母全无主见。 这对老人家是最没主意的,要不然当初神女教也不能忽悠他们把闺女送出去。 此刻,他们一边心疼闺女,一边自认倒霉,是自己的闺女失足落水。 他们不敢奢求主人家,只想尽可能温顺不闹事,事后主人家大发善心,再出点钱安葬四丫。 这样的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刺痛了顾轻舟的眼睛。 她的心里又晃了下,掌心的冷汗更多了。 “如果你们信任我,四丫就停灵在后院。我给她办葬礼,在这个葬礼结束之前,我会替你们找到凶手,再接她回乡。”顾轻舟道。 她的声音是嘶哑的。 她很想用力,可使劲也不会让声音更清楚。 而四丫的父母,已经听见了。 他们哭得全无章程,只是含混点头,不知算不算答应了。 副官们就把后院整顿出来,设了灵堂,将四丫安置其中。 顾轻舟一直不言语。 四丫与人无仇,假如她真的得罪了谁,也是旁人因为她和司行霈,或者程渝,亦或者其他人,迁怒了她。 顾轻舟沉默寡言的安排着这一切,让所有事有条不紊。 直到程渝一句话,让顾轻舟几乎崩溃。 程渝问顾轻舟:“四丫她多大啊?” 一句话,刺穿了顾轻舟所有的僵硬,她的眼泪毫无预兆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从接回四丫开始,那断了线的情绪,终于接上了。 顾轻舟有了点正常的反应。 四丫多大?她今年刚满十五岁。 她个子高,有点大人的模样,可脸颊还有浅淡绒毛,是个黄毛小丫头。 她一根筋、认死理,但是勤快聪明,踏实肯干。 朋友聚散随缘,有时候远嫁了、出国了,都会自然而然的分开,跟四季变化一样,正常、平常。 佣人却时常会在好的主人家做工一生,除非生老病死。 这么说来,佣人反而是更长久的。 顾轻舟见过司行霈身边的老佣人,他们一生都忠心耿耿,而司行霈也重视他们,将他们视为长辈。 四丫和狗子,算是顾轻舟的第一批亲信了。 之前还有个副官,叫唐平,不过他算是司行霈的人。真正属于顾轻舟的,大概就是四丫和狗子了。 顾轻舟突然泪流满面。 程渝吓了一跳。 哭没什么的,只是顾轻舟一直很平静,就好像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一样,让她无动于衷。 直到此刻,她的情绪猛然决堤了。 程渝连忙抱住了她,低声安慰着。她还以为,自己听不到答案,顾轻舟却用浓浓的鼻音告诉她:“刚满十五。” 这四个字,简简单单,却像一把烙铁,一下子印在程渝的心头。 印下的那个瞬间,又是烫又是疼,程渝忍不住哆嗦。 司行霈不知何时出现,强行掰开了程渝的手臂,因为程渝抱着顾轻舟,更像是想要勒死顾轻舟,让顾轻舟透不过来气。 扶稳了顾轻舟,司行霈就听到程渝道:“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我要剁了他全家喂狗!” 卓孝云及时把她接走了。 她走了之后,顾轻舟的眼泪也全部敛去了。 她问司行霈:“怎样,查得如何?” 司行霈沉默了片刻。 顾轻舟抬眸,静静看着他。 司行霈等她注意力集中过来,才道:“轻舟,你要明白我消息灵通,一般是有两个情况:第一,对方很重要,我会很早就派人盯着他,甚至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第二,在我自己的地盘上。” 他说罢,看了眼顾轻舟。 实情有时候让人难以接受。 而顾轻舟素来通情达理,她点点头:“我知道。” 司行霈压在胸口的那块石头,缓缓落了地。 “四丫只是家里的佣人,她从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太原府又不是咱们家。”司行霈道。 他在太原府看似无所不能,实则是他把那些需要关注的人,早早纳入囊中,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眼睛里。 真无缝不入,那需要在平城和岳城。在太原府,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做不到,而是叶督军不容许。 他搞得小动作,都是踩着叶督军的线。一旦过线,就会招来反噬,司行霈很清楚。 “今天扫了一圈,连四丫最后的行迹也没找到。我请叶督军协助了,他那边暂时也没有消息。”司行霈道。 顾轻舟点点头。 “我派人去请康暖了。”司行霈又道,“四丫最后的异常,不是跟送手表有关吗?” 顾轻舟道:“嗯。” “康暖已经到了。” “好,我去见见她。”顾轻舟道。 第1321章 笔友 顾轻舟眼眶略有点红。 她的表情堪称平静。 康暖看到她的时候,满心的忐忑却提了起来。 不待顾轻舟问,康暖自己说开了:“四丫的死,是不是跟给我送手表有关?” 顾轻舟道:“我现在也很想知道,到底跟谁有关。如果我知道的话,也不会请你过来了。” 康暖叹了口气。 她也很内疚。 “轻舟姐,你节哀。”康暖道。 然后,她喝了口茶,算作一个过渡,自己开口,说起了那天的事。 “轻舟姐,您也知道王晨吧?王家的姑姑,我们是认识的。她接管了报社之后,特意找过我。 她很细心,记得我念书时候喜欢写点东西,就问我要不要去匿名点评点时事。她还说,除了我之外,别的朋友也在写,也是匿名。 说心里话,这一直是我的爱好,只是不好意思投报。我除了点评时事之外,还会写点小诗歌。 王晨姑姑全部给我发表了,这件事只有她和我知道,我哥哥嫂子他们全不清楚。就在前不久,我接到了读者的来信。 来信会回应我的点评,赏析我的诗歌,几乎能说到我心里,好像是一个跟我交往已久的人。 我们就绕开了报社,自己联络。每天都有信,已经快一个月了。上周,读者约我见面,地址很模糊。 我那天出门,特意寻找地方,又问了不少的人,才知道是条小巷里。这很不对劲,我心里一边害怕,又一边期待。 等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小巷子顶上私搭的棚子遮住了,又没有路灯,整个巷子阴暗漆黑。有个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吓得半死踩了他一脚,往外跑。 我跑的时候,不敢往回看,但是感觉他追过来了。等我跑出来,正好碰到了四丫。有了她在,我就大胆回头看,想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看清楚。那小巷子里黑糊糊的,但那个人应该是故意等着我,因为他不像是流浪汉,身上还有香水的味道。 四天前,我再次收到了读者的来信,问我为什么没有去赴约,他又把地址写了一遍,我才发现他上次是写错了门牌,把39号写成了93号。” 说到这里,康暖尴尬停住了。 那天的遭遇,让她感觉可怕。笔友再如何和她心灵相通,她也不敢再冒险去见面了。 遇到四丫,也是偶然。 没想到,四丫就出事了。 司行霈派人找康暖,康暖想起这茬,脑子里嗡了下。 她一瞬间有了很多可怕的念头。 那个藏在暗处的男人,到底是谁?她的笔友,是真的写错了地址,还是故意引诱她? 然而,一个和她思想能共鸣的人,真的是坏蛋吗? 这些念头,挤垮了康暖。 “轻舟姐,信我带过来了。”康暖道,“有地址,也有笔迹,您派人去查一查,也许能查到。 只是,对方应该不知道是我。我的文章都是寄给报社的,只有报社的人知道。 这件事,我自己也糊涂。如果您能查到什么,也告诉我一声。若四丫是因为我……我想弥补……” 顾轻舟点点头。 “暖暖,辛苦你跑这一趟。”顾轻舟道,“我也很感激你的坦诚。” 康暖道:“我很不安……” “不必如此。”顾轻舟说,“我现在还没有真相,也安慰不了你的不安。暖暖,等事情结束了我再拜访你。” 康暖站起身:“那我先告辞了。” 她离开之后,顾轻舟派人去核对康暖笔友的地址、笔迹。 “寄信的地址是假的。”很快,副官就回来禀告道,“太原府根本没有这个地方。至于笔迹,查访起来就难多了。” 顾轻舟独坐客厅。 后院的灵堂设好了,已经请了道士打醮,顾轻舟要给四丫超度,希望她来生能投生到好的地方。 最好是和平的年代,最好是温馨简单的小家庭。 她长时间不说话。 她的思路,在山穷水尽的那一刻,突然就往歧路上走了。 “查不到证据,找不到凶手。”这是目前的困境。 假如,顾轻舟自己先胡乱猜测一个凶手,然后再去找他行凶的目的和手段,是不是简单一点? 万一失败了,估计难以收场。 “再等一天。”顾轻舟对自己道,“再等一天之后,如果还没有任何的证据,去走个极端试试。” 晚夕,司行霈才回来。 他沿着布匹行到城外河流的那条路,一家家排查。 这是很繁琐的步骤。 一点点汇总细节,简直是要人命。 司行霈端起茶,喝了一口,对顾轻舟道:“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天试图袭击康暖的人,以为四丫是目击者。” 那人以为四丫看到了他,所以想要灭口。 康家的仇人,还是康暖的仇人? 这范围很大了。 顾轻舟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他对康暖很有好感,但他绝不希望外人知道。”顾轻舟道,“就是想偷偷摸摸。” “是个有家室、有地位的男人?”司行霈又问。 “还跟王家有仇,想把此事嫁祸给王晨的人。”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想到是谁了。 他拿过了康暖递过来的信,道:“这应该不是那人自己的笔迹。” “对,找人写的,可能性更大。”顾轻舟道。 司行霈摸了下自己的下巴。 笔迹肯定不能作为证据,四丫又死无对证,而且她当时真没看到那个巷子里有什么人。 而顾轻舟和司行霈猜测,那个人可能就是金千洋。 金家不是无名小卒,抓起金千洋严刑拷打不现实。 况且,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金千洋,这一切不过是顾轻舟的猜测。 这样的猜测,毫无根据。 问题就棘手在这里。 没有证据,凭什么去问罪?不能问罪,又如何得知四丫的死讯? “用点其他手段吧。”司行霈慢慢眯起了眼睛,“轻舟,这像不像一个烟雾弹?在这个时候,弄死程渝身边的佣人,真只是杀人灭口吗?” 顾轻舟的身子略微发僵。 司行霈怀疑,背后还是跟程家和卓家的联盟有关系。 “我来吧。”顾轻舟道,“先确定是不是他。金家的诡计,怕是没那么简单,我要去找蔡长亭。” 司行霈按住了她。 “你的手很冷,在家里暖和暖和。”司行霈道,“交给我吧。” 顾轻舟看了眼他。 她眼底倏然铺了层暖色,像个无助的孩子,把所有的依靠都给了这个男人:“好。” 第1322章 两个土匪 司行霈不想待在家里。 后院开了道场,总有唱经的声音,悠远空旷,能把人内心的怜悯都勾起来。 司行霈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答应去帮顾轻舟办事,所以快步往外走。 不成想,程渝和卓孝云跟上了他。 程渝眼睛发红,眼眸被泪水浸湿了,没了平常的讨嫌,看向司行霈时,司行霈感觉她竟有点可怜。 “干嘛?”司行霈起了鸡皮疙瘩,一瞪眼,想把程渝那柔软兮兮的模样给瞪回去。 程渝却毫无收敛,反而是泪水涟涟:“你去哪啊?带上我呗。” “我要去杀人越货。”司行霈道。 他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应付程渝,说罢就要走。 程渝拉住了他:“带上我,我想要跟你坐地分赃。” 卓孝云:“……” 这对话太耳熟了,总让卓孝云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而眼前这两货,拉扯着,俨然是要去干一票大的。 “行吧。”司行霈也不知自己是哪一根筋软了些,没有甩开程渝的手,还安慰她,“别哭了,娘们唧唧的。” 程渝:“……” 卓孝云:“……” 于是,司行霈带着两个跟班,去了趟叶督军府。 他把这两个人安置在门房,让副官去通知叶姗出来招待,自己去了叶督军的书房。 在叶督军的书房里,司行霈提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立马遭到了叶督军的反对:“这不是胡闹吗?要是你这样办事,还有什么王法?” 司行霈道:“此事我来安排,保管不叫您为难。” 叶督军蹙眉:“你这个混账东西,本督乃山西一方的长官,跟着你胡闹,成何体统?” 这是气急了。 司行霈还没听过叶督军如此自称。 他想了想,道:“要不这样,让你的一位师长跟着。我自然有办法,给督军府一层遮羞布。” 叶督军还想要再骂他。 这人混账到了如此地步,叶督军想要搬出大的法规法则,教他安分守己。 然而他又想到,远在南京的那位司总司令,大概教了几十年,都毫无成效,自己又怎么能三言两句把一个混账教成遵纪守法的好人? 他沉吟了良久。 “我不同意,你也会私下里办,对吧?”叶督军再开口,已然十分理性了。 司行霈点点头。 叶督军又问他:“你有几分的把握?” “三分。” 叶督军又气了个倒仰。 才三分把握,他就敢藐视律法,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司行霈!”他厉喝了司行霈的名字,“别怪我将你打出去!轻舟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你怎么不学学她?” 司行霈没接话。 叶督军又问:“你不如她?” 司行霈感觉,这个世上没人敢自称比顾轻舟强,包括他,也包括叶督军。 他不是不如,而是不想。 顾轻舟已经说了,凶手不找到,她就不给四丫下葬,她要在葬礼之前查清楚。 而司行霈,很不喜欢家里那些道场的声音。那声音跟催命符似的,总缠着司行霈,让他格外不舒服。 他一个杀人如麻的师长,战场上见过多少阴魂? “轻舟的计划,稳狠准,但是慢。”司行霈道,“我求神速,故而没有了稳和准,只能保证狠和快。” 叶督军愤怒白了他一眼。 他心里清楚得很,司行霈这个楞种今天来告诉他这席话,并非请求他,而是通知他。 不管他是否答应,司行霈的这个计划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就是要实施它。 叶督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思考了约莫五分钟,道:“你制造一个偶然,让我的总参谋在场。这个偶然制造得顺利,此事我就顺水推舟了。” 司行霈笑了下。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笑意却是很浓:“多谢了,老兄。” 叶督军啐他:“没大没小。” 虽然骂着,叶督军的心情却不错,司行霈最擅长拍他的马屁,每次都能拍到点子上,把叶督军哄得心服口服。 司行霈和顾轻舟这两口子,就擅长攻心了。 得到了叶督军的首肯,司行霈离开了督军府,临走时把卓孝云和程渝也叫上了。 “回家吗?”程渝不解问司行霈,“你事情都办完了吗?” “没有。”司行霈道,“不回家,我们去一个地方。” 程渝满心的话想要问。 她担心司行霈把她和卓孝云赶走,强行忍住了自己的嘴欠,愣是一言不发。她揣着满肚子的疑问,跟司行霈到了目的地。 汽车停下来时,程渝的脸色就变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程渝看着不远处的大门,高高的匾额刺伤了她的眼睛,她那略微含悲的面颊上,浮动了刻骨的恨意。 卓孝云不解,摇下车窗,伸头往外看。 他瞧见了“金府”两个字。 “金家吗?”卓孝云心中打了个转,默默把头缩了回来。 “办正经事。”司行霈说着,就打算下车,“正好,这里你也熟,想当初……” 程渝立马打断他:“我不熟,你自己滚下去,我们不去。” 司行霈不顾她的打岔,转头对后座的卓孝云道:“当初轻舟出事,程大小姐对我进行催眠,假装我是她的未婚夫,我们到太原府落脚,就住在金家。 不过,金家的小姐也喜欢我,对程大小姐痛下杀手,轻舟救了她。所以她说对这里不熟,其实她可熟了。” 程渝的脸色紫涨,咬牙切齿:“我谢谢你,解释得这样清楚,要不然别人还真不知道呢!” 卓孝云:“……” 司行霈和程渝好不过片刻,眼瞧着就要打起来。 卓孝云对程渝的过往,几乎都知道,包括她和司行霈两口子的交情。 他看着一脸恼羞成怒的程渝,心中知道她是紧张他,故而不合时宜的甜蜜了下。 他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我陪着你进去吧。再说,这事司师座不说,我也知道。” 程渝恨不能一巴掌把自己拍晕。 男人真讨厌,程渝在这个瞬间很想念顾轻舟。 顾轻舟从来不会这样气她。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程渝道。 卓孝云见状,转移话题问:“你还会催眠术吗?” 程渝的表情一紧,好像有什么秘密被撞破。 她推开了车门,自己先下去了,把卓孝云的问题丢在汽车里,装作没听见。 第1323章 暗潮汹涌 司行霈突然登门,把金太太和金千洋吓了一跳。 尤其是金千洋。 “他来做什么?”金太太满心疑惑,然后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金千洋被这目光看得芒刺在背。 “娘,我最近可什么也没干。”金千洋急忙解释。 每每有事,金太太都会先怀疑自己的孩子。 不知她到底是太过于疼爱孩子,患得患失,还是太不信任自己的儿子。 “你先不要出去,我去见见他。”金太太冷静道。 她让佣人请司行霈去会客厅。 更衣之后,金太太出来见了司行霈。 卓孝云听说过她,却是第一次见她。但见这位太太浑身金银装饰,富贵逼人却丝毫不显得庸俗。 她的穿着搭配,恰到好处的奢华,不过分、不简陋。 她生了一张略微西域人的脸,五官深邃,眼窝很深,就显得眼神格外有神采。 “这女人不简单。”卓孝云在心中评价。 金太太的视线,也短暂在卓孝云身上停留,然后看向了司行霈和程渝。 她似笑非笑:“稀客啊,我没想到金家这小庙,还有大佛光临。司师座,程小姐,你们当初住在金家,多有亏待。” 这席话,字字句句带着指责,好像是程渝和司行霈忘恩负义。 金太太只说了开头和结尾,生生把她孩子们几次置顾轻舟和程渝于死地的事轻轻盖过去,倒好像是他们辜负了她。 程渝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听了这话,气得想要骂娘。 司行霈却脸色不改,表情从容:“金太太过谦了。当初落足太原府,的确是多亏了金家招待。没有给您道谢,实在太失礼了。” 金太太被他说得一梗。 若是司行霈反驳,或者恼怒,她都能理解,然后就不欢而散的送客。 不成想,司行霈跟她一样,强装失忆,将过去的恩仇一笔抹去。 “我从岳城带了些好酒,想请您尝尝。您如果赏脸,明天中午燕回楼吃顿便饭,如何?”司行霈道,“轻舟也想要感谢您。” 金太太心中猛然跳了下。 此事跟顾轻舟有关吗? 他们又在搞什么鬼? 金太太心中快速盘算着,思考司行霈此举的用意。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司行霈就指了程渝:“金太太,我可是诚心实意。这不,我和程小姐以及她的未婚夫联袂来请,就想化解从前的过节。” 金太太的怒意,差点就要爆炸。 金家几条人命,他简简单单“过节”二字,就想要一笔勾销?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事? 金家的孩子,命就这样不值钱吗? 金太太的手,用力攥了起来。 太原府光天化日之下,又有平野夫人坐镇,金太太不信司行霈和顾轻舟敢拿她如何。 “司太太怎么不来?”金太太问。 司行霈道:“家里死了个佣人。她跟那佣人颇有感情,在家里主持丧事呢。” “哦……”金太太还不知此事,问,“什么佣人?” “一个小丫头。”司行霈道,“小事。” 金太太也没往心里去。 司行霈又道:“金太太,这次燕回楼宴请,我还请了其他朋友,您是不介意的吧?都是熟人。” “都有谁?” “康家的姑奶奶肯定要到,还有王家的四老爷。”司行霈笑道。 金太太就知道,他们又要搞鬼。 她眼眸略微一转,心中起了冷意。 “那就借你的东风,一块儿聚聚,倒也不错。”金太太道。 她答应了。 然后,她对卓孝云很有兴趣,问:“这位是……” “他姓卓,是程小姐的未婚夫。”司行霈道。 金太太那双深邃精明的眸子里,立马浮动了几分笑意:“哟,程小姐换未婚夫,比换衣裳都勤快。上次我见到高桥先生,还以为高桥先生是她的未婚夫,不成想……” 她故意挑拨离间。 卓孝云就知道,这位金太太不喜欢程渝。 之前还对她这身奢华很欣赏的卓孝云,此刻再看这女人,只感觉俗不可耐,甚至有点面目可憎了。 “阿渝出身高贵,就像至宝,自然引得众人围绕裙下。”卓孝云面无表情,“也只有我们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陪伴阿渝。” 金太太气得半死。 她这个挑拨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被卓孝云反过来嘲笑金家没资格接近程渝。 岂有此理! 程渝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从金家出来,程渝问司行霈:“你到底想要干嘛?” “抓凶手。”司行霈言简意赅。 “靠吃饭抓?”程渝只感觉他匪夷所思,“司行霈,你能正经点吗?这是大事。” 司行霈不屑于和她解释。 他一踩油门,汽车离开了金家,直接回到了他们自己家。 他把程渝和卓孝云放下,对卓孝云道:“你带着她回去吧。她一个人顶三百只鸭子,我这会儿的功夫都头疼死了。” 程渝:“……” 司行霈的汽车,扬长而去。 程渝转身进了内院,就去跟顾轻舟告状,说司行霈不知所谓。 “他毫无章程,也没什么主意,就是胡乱撞。他到处请客呢,难道是打算请太原府的世族帮忙,一起查凶手吗?”程渝一口气不间断。 顾轻舟倒了一杯茶给她。 “慢慢说,不要着急。”顾轻舟道。 程渝叹了口气。 她突然不想说了。 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程渝突然问顾轻舟:“轻舟,如果查不到凶手,咱们怎么给四丫交代?” 顾轻舟的手指,猛然一紧,用力捏住了茶盏。 程渝继续道:“我真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四丫。如果不能给她一个公道,我后半生大概睡不好了。” “我也是。”顾轻舟道。 程渝道:“可司行霈不是。顾轻舟,你还是自己来查吧。我看他那样,真提心吊胆的,怕他打草惊蛇。” 顾轻舟抬眸,看了眼程渝。 程渝不解。 顾轻舟道:“如果我能做到的事,司行霈一定能做到。他会做得更好、更快,你放心。” 程渝翻了个白眼:“你干嘛总是维护他啊?他除了发疯撒泼,还有什么用?” 顾轻舟:“……” 卓孝云再次把程渝拉走了。 他感觉,程渝的朋友们都很伟大,因为时时刻刻要原谅程渝八百次,才能继续和她来往。 第1324章 跟踪 金千洋独坐在房间里,想了很多事。 他把自己最近的行踪,前前后后在脑海中反复推敲。 他认定了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不曾想,电话却响起了。 “什么?”他接到电话的瞬间,脑子里嗡了下,像一股寒流在他心头炸开,瞬间就封闭了他的身心。 他有点喘不过来气。 “不可能。”他咬牙切齿道。 电话那头的人却道:“您亲自来看看吧?” “你不能确定吗?”金千洋怒喝,“还需要我亲自去看?赶紧处理掉。” 那人嘀嘀咕咕又说了几句什么。 金千洋好像被他说服了,骂了句“废物”,狠狠挂了电话。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去了车房。 司机殷勤问:“大少要出去?” 金千洋脸色不善,摆摆手:“不用你开车,钥匙给我。” 司机道是。 金千洋一路上风驰电掣,往城中某个脏乱的小地方赶去。 他远远把车子停下,然后步行穿过街道。为了避人耳目,他专门挑了小胡同走。 这样的小胡同,在初夏的时节里,发出各种生活的气息,令养尊处优的金大少难以忍受。 他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快速的穿过挂着衣裳甚至尿布的屋檐,往更深处走去。 就在此时,他敏感感觉到有什么人跟踪他,猛然回头。 没有人,只是一条小癞皮狗,正好奇打量着他,往他小腿上凑,似乎想跟他亲近。 金千洋满脸的嫌恶,踢了那狗一脚,把小狗踢到了墙上,闷哼了声,半晌没爬起来。 “脏死了。”他低声骂道。 待他回头继续走,却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他颈侧的肌肤。 轻微的刺痛之后,冰凉液体注射进入他的血管。 金千洋心中大叫不好,想要挣扎,眼皮却一瞬间千斤重。 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些脏乱的房屋,屋檐下滴水的衣裳,以及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弯腰抱起被他踢开的小脏狗。 他陷入昏迷之前,努力想要看清楚男人的脸,可对方始终没有转过脸来。 良久之后,金千洋才醒。 他感到了炽热,四周滚烫得像着了火,汗早已浸湿了他。 金千洋的视线,被不由分说滚落的汗珠模糊了。 他想要动一下,却发现难以动弹,四肢被捆绑在柱子上。 司行霈跑了一整天,把能请的人都请到了。 他在燕回楼订下一个雅间。 雅间正对着楼下的戏台,偶然会有几个卖唱的女子,弹些悲切的曲子,装点着酒楼的格调。 司行霈订下了雅间,也承包了那个戏台。 “我就要这个了。”他对老板道,“明天就别接待其他客人。” 老板有点为难:“这……有好几个雅间是提前订好的。而且……” 而且,订好雅间的人非富即贵,老板也不敢答应。 司行霈带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此刻他略微抬了抬帽檐,那双眼睛露出来,似笑非笑看着老板:“就说叶督军订的。若是对方还不识趣,你把电话给我,我亲自打过去问问。” 老板不敢招惹他。 司行霈今天没穿军装,也没有带枪,可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就好像惯于生杀予夺,叫人胆寒。 就这样,他很顺利订到了自己想要的酒楼。 回家之后,后院的打醮也结束了,狗子在替四丫守夜,空气中只余淡淡檀香的清味。 “如何?”司行霈问顾轻舟,“暖和一点了吗?” “我好多了。”顾轻舟道。 她也问司行霈,他的事情办得如何。 “等明天早上,也许会有结果。”司行霈道,“现在还不知道。” 顾轻舟揉了揉太阳穴。 司行霈问:“很累吗?” “不算很累,就是有点伤感。”顾轻舟道,“我睡不着。” 她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她倒不是做梦,而是情绪莫名其妙的紧绷,让她躺下不过片刻,自己惊醒。在她惊醒之前,她也并未被噩梦缠绕。 她和程渝一样,不安心。 心不安,魂难守舍,睡眠就很浅。顾轻舟是个娴熟的中医,她非常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却无法解决。 因为任何的药物,都不能让她的心踏实下来。 司行霈看出来了,伸手过来抱她。 将妻子圈在自己的臂弯,司行霈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明天就尘埃落定了,相信我。” “我信。”顾轻舟道,“自从我和你结婚,就信任你,把我的后背全部交给你。也谢谢你。” 司行霈在她额头弹了下:“学会了肉麻,谁教你的?” 顾轻舟:“……” 耳濡目染的顾轻舟,很是委屈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深感这位老师的自谦。肉麻于他,不过是信手拈来,哪里还需要顾轻舟特意去学? “睡一会儿吧。”司行霈道。 说罢,他将手覆盖在顾轻舟的眼睛上,替她挡住了光明。 他们俩没有回房,就在客厅的沙发上,顾轻舟蜷缩在自己丈夫怀里。 她睡着了。 这次,她没有半途惊醒,而是沉沉睡到了凌晨五点多。 电话声吵醒了她。 她猛然醒过来时,心跳加剧,可见之前的睡眠很深很稳。 司行霈比她更早醒过来。 他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你再睡一会儿,我来接。” 电话里是副官的声音。 “师座,已经办好了,金千洋全招了。”副官道,“是他亲手掐死了四丫。” 顾轻舟在寂静微凉的清晨,从电话里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 她打了个寒颤。 “电话给我。”她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就跟副官道:“你再给太太解释一遍。” 副官还没有来得及道是,电话就到了顾轻舟手里。 顾轻舟的声音,像寒夜泠泠水声:“你从头说起。” 副官道是,把他们连夜对金千洋的审判,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捏住电话的手指狠狠收紧。 她的眼眸瞬间冷若冰霜:“知道了。不要出错。” 副官:“太太放心。” 从凌晨到上午的这段时间,对顾轻舟而言很难熬。 她几乎是数着秒钟,一下下挨过去的。 十点左右,顾轻舟去了四丫的灵堂,给她上了一炷香。 “四丫,今天我就能给你讨一个公道了,明天给你下葬,你入土为安,早点去投胎吧。”顾轻舟喃喃道。 说罢,她就转身走了出去。 第1325章 自己出面 金太太十一点半,准时到了燕回楼。 大门口很安静。 她心中早有预料,倒也不吃惊,只是静静看了眼。 司行霈肯定会搞鬼。 如果他正常请客,反而是奇怪了。既然搞鬼,金太太倒要看看他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她今天穿了件明黄色的旗袍,围了白色羊绒披肩,手腕上带着两支金镯,耳朵上缀了金耳钉。 她仍是通体的富贵逼人,仍是那样张扬奢华却不显得庸俗。 燕回楼的老板认识她,上前打招呼:“金太太,您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今天不凑巧……” “我知道,我是司师座的客人。”金太太淡淡打断了他。 大概是所有的气质或者装扮,都跟美丽的外表有关。 当一个女人从身材到脸蛋无不精致时,她披红挂绿也别有气质,就像金太太这样。 老板回神,连忙笑道:“司师座说的贵客,原来就是您啊。您请,您请。” 正在此时,又有汽车停在门口。 汽车里下来一男一女。 男士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笔挺的西装,身材颀长高大,是王游川。 他身边跟着的,则是他的妻子秦纱。 这对夫妻,明明快五十岁的人,却愣是像三十多的,保养得极佳,几乎要成为佳话。 “金太太,好久不见。”秦纱含笑,和金太太打招呼。 金太太那冷淡的态度稍微收敛,上前和秦纱寒暄。 “……最近气色很好,是有了什么好用的保养品吗?”金太太问。 “就是些燕窝。”秦纱道,“燕窝真不能断,一断我就要长皱纹了。” 两个女人谈起保养,简直没完没了。 特别是秦纱,夸夸其谈,让其他人插不上话。 老板想请她们去雅间,坐下慢慢聊,而后他又想到,今天没有其他客人,打扰她们作甚? 约莫聊了五分钟,又有人进来。 一看到此人,老板的腿软了下。 “总参谋。”老板连忙迎了出去,头上直冒汗。 这位是军政府的总参谋,山西军政府的二把手,叶督军的亲信。 前几天,他订好了雅间。 昨天老板打电话去告诉他,要退了这边的雅间,他家没人接。 老板亲自去了趟他府上,他家里人说他出城了。 总参谋的太太很好说话,笑着安慰老板:“不妨事,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既然酒楼有其他的安排,您就先安排便是,我们不急这一时。” 不成想,这位总参谋大概是今天没回家,从城外回来之后,直接过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他的客人们。 “总参谋,这……”老板牙齿打颤,脸色都白了,只感觉此事不能善了,“司师座说,督军首肯了的。” 总参谋身边,跟着几位将领。 他们都是刚刚巡查回来,听闻此言,全部露出了不悦。 “什么意思?”一位旅长问,“这可是太原府,谁一手遮天?督军也不会如此吧?” 老板的脸色更白了。 王游川和金太太,同时看到了这些人。 秦纱低声问王游川:“怎么回事?是不是阿霈他……” 王游川嘘了声:“不知道,别问了。” 金太太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微微冷笑了下,知道了司行霈的打算。 于是,金太太和秦纱说了句失陪,就走到了门口。 她和总参谋打了招呼,又对老板道:“总参谋是早就定下了雅间吗?” 老板已经满头冷汗:“是,是啊。” “那就请进来吧,我看今天也没什么客人。”金太太道,“司师座昨天去请我的时候,可是对我说了,我是贵客。 清场,无非是不想让贵客受到打扰。我不介意,相信司师座也不会介意的。既然订好了雅间,你还想让总参谋和诸位长官饿着肚子再去找酒楼吗?” 老板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如果司师座问,你让他来找我。”金太太道,“大家都听到了,让他问责我,不与你相干。” 总参谋的表情略微舒缓了几分。 他犹豫了下:“既然是司师座的宴请,我们也不好扫了他的雅兴。” 金太太就是想给司行霈找点不痛快,故而道:“不扫兴。” 总参谋身后还跟着数名将领。 他这样的身份,被酒楼赶了出去,实在不像话。 金太太算准了他一定会同意的,故而再三挽留。 果然,总参谋笑道:“那我就借司师座的势,吃顿清净饭。” 老板连忙领了他们进门,把他们安排在司行霈订下的那间雅座隔壁。 同时,老板也让后厨再准备一些食材。 安顿好了之后,司行霈和顾轻舟终于到了。 跟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康家的姑奶奶康芝。 老板怕这位正主犯浑,抢在司行霈进雅间之前,先把总参谋那事,告诉了他,顺便把责任推给了金太太。 司行霈眼眸一沉。 老板吓得心头直跳。 顾轻舟却笑道:“人多热闹。总参谋那桌的饭钱,记在我们账上,给他们上最好的酒菜。” 老板暗暗舒了口气。 司行霈没言语。 上楼之后,金太太先看到了他们俩,早已瞧了司行霈满脸的不愉快,唇角微翘。 “听说总参谋也来了,我去打声招呼。”他道。 他带着顾轻舟,一块儿去了隔壁雅间。 总参谋似乎不高兴,司行霈的神色也不对付。 两人虚假应付了几句,旁边其他将领看得胆战心惊,怕他们俩吵起来。 大家各有心思,以至于谁也没看到,司行霈临走时,给总参谋递了个眼色,而总参谋眉毛微挑,示意司行霈放心。 司行霈打完了招呼,回到了自己的雅间。 客人到齐了,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热络。 康芝笑着对金太太道:“咱们是好些日子没聚聚了,您还是这样年轻,真叫人羡慕。” 金太太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 康芝暗骂她老了,她还是能听出来的。 正要反驳时,小伙计开始上菜了。 满桌的菜,热腾腾摆上了,顾轻舟先给诸位敬酒,彻底把金太太的话打断了。 酒过三巡,金太太问司行霈:“司师座,你今天大费周章,不单单是请客吧?” “自然不是,我还想请您看戏。”司行霈道。 说罢,他利落吹了个口哨。 楼下那个戏台,有个女子抱着琵琶,坐到了屏风后面。 而屏风面前,则放了两个大火炉。 火炉里,炭火烧得红火炙热。 四月底的天气,不需要这样的炉火,所有人莫名其妙。 就见有个人,跌跌撞撞走上了戏台。 正是金千洋。 金太太心头大骇,猛然转头问司行霈:“这是什么意思?” 第1326章 自招 这是什么意思? 司行霈没有开口,但见顾轻舟慢慢端起了填白瓷的酒盅,抿了一口酒。 她开口说话,声音里也带着淡淡的酒香:“金太太,您没看到令郎是自己走上了戏台吗?” 金太太的瞳仁骤然紧缩。 她心中的念头,跌跌撞撞间全部清晰了起来:司行霈弄这么大的阵仗,是想要对付金千洋。 金太太昨天派人去打听,顾轻舟身边有个佣人去世了,她还给佣人设了灵堂。 不过,这个佣人应该跟金千洋没关系。 金太太派去打听的人说,那佣人年纪小,而且不算好看,从来没跟金千洋来往过。 听了那些话之后,金太太稍微心安。 金千洋大了,有自己的院落和妻儿,金太太又不会整天把儿子当小孩子放在眼前。 昨晚金千洋未归,金家的大少奶奶习以为常,也不会派人告诉金太太。 金太太不知他夜不归宿,又紧张司行霈的小动作,心思全部都在对付司行霈和顾轻舟身上,压根儿没想到金千洋。 不成想,现在在这里看到了他。 金太太最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在逆行,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金太太又想到:“那个总参谋……” 督军府的总参谋,岂会犯那么大的错误? 他肯定是跟司行霈串通好的。 而金太太,自作聪明帮司行霈的忙,将总参谋一行人放了进来。 她的手指捏得作响,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金太太,大少这是要做什么?”秦纱好奇,看着下面的男人。 金千洋身上,没有半分伤痕,但是他从衣裳到头发丝,都汗湿了。 “那么热吗?”康芝也望过去,“干嘛弄火炉啊?我看大少爷不停的流汗。” 金太太站起身。 她想要下去,拉自己的儿子离开,不管司行霈有什么诡计。 不成想,站在门口的副官,却阻拦了她的去路。 “大胆,给我让开!”金太太厉喝,抬手就想要打副官。 副官早有察觉,挡住了她挥过来的手腕。 “金太太,请您自重。”副官冷冷道。 自重? 金太太冷笑出声。 就在此时,她听到楼下戏台上,响起了轻微的琵琶声,以及她儿子高声喊:“娘!” 金太太的心肝肺,差点全部颤抖着要裂开了。 她的双膝,几乎撑不住她的身子。 “娘,儿子有几句话,想要告诉您。”金千洋大声道。 他的声音,不停的颤抖。 就好像他的身体一样,他的声音也是潮潮的,汗涔涔的。 金太太出去不得,只得折身回来,也走到了窗前。 顾轻舟、司行霈等人,全部离席,站在窗口往下看,还贴心给金太太留了个位置。 金太太出现在窗口,看到了她的儿子,像是被水洗过那样的流汗,浑身发抖,甚至泪流满面:“娘,儿子忏悔。” 此刻的金太太,已经下不去了,只得大声喊:“千洋,你给我住口,赶紧回家!快走。” 金千洋却往旁边看了眼。 旁边没有人,亦或者说,金太太等人的视线里,看不到人。 金千洋痛苦摇摇头,满面的泪痕:“娘,我要忏悔,您听我的忏悔。” 金太太大声的呼喊,他再也听不进了。 他开始像个精神病一样,重复了自己的罪行:“我派人跟踪李先,然后开车撞死了他。” 李先是太原府上几任市长的儿子,和金千洋同岁,一起念书时样样比金千洋优秀。 然后,那孩子出车祸死了。 那起车祸,是金千洋派人做的。叶督军当时正在外头,此事警备厅查了一段时间,不了了之。 金千洋又道:“我派人烧了崔家的厂房,烧死了五十名工人。” …… “我杀了蒋凡全家。” …… “我掐死了四丫。她看到了我和康暖,我想要绑架康暖,被她撞破了。我担心她说出去,偷偷派人跟踪她。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怕她撒谎,索性将她掐死了,丢在河里。”金千洋说到这里,已经站不稳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再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金大少爷,做过这么多的恶事。 李先的事,太原府的人都听说过;崔家的工厂失火,烧死五十人,烧伤一百多人,也是大新闻;蒋凡全家被杀,包括一个五岁的女儿和一岁半的儿子。 这些,全部都是大案,但没有线索,最后看上去像是意外。 只有四丫,在场的人不知道她是谁。 顾轻舟的身子,却略微发抖。 “不,不是,这是屈打成招,这是诬陷!”金太太的声音,又尖又锐。 她再次往外冲,想要去抱住金千洋。 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因为崔家的事,是金千鸿做的,当时金太太替女儿善后。 至于蒋凡全家,凶手是谁金太太也不知道,但是绝不是金千洋。 金千洋真正的罪行,只有李先那件事,金太太知道。 至于四丫…… 是不是司行霈栽赃给金千洋的? “让开,给我让开!”金太太像疯了一般。 副官看到了司行霈递过来的眼色,这次没有再阻拦金太太,任由她冲了下去。 她冲到了戏台上。 戏台上很热,那炉火跳跃着,像炼狱一样。 金千洋脚下,被汗浸湿了一大片。 金太太抱住了儿子。 金千洋半跪了下去,大哭道:“娘,儿子忏悔,我错了,我认罪!” “不,不!”金太太大声,声音全走了样子,又尖又锐,“不是你,司行霈打了你是不是?” 她伸手,去摸自己儿子的脸和后背。 没有伤口。 金千洋身上,没有半个伤口,他是完完整整的站在戏台上的。 他没有外伤,精神却好像是崩溃了。 他不停的打颤,不停的说:“我错了,我不该杀人。” 金太太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搀扶起了比她高很多的儿子:“走,咱们回家。” 他们刚下戏台,就被军政府那几个在场的长官拦住了。 总参谋道:“金太太,令郎这席话,牵扯命案,需得交给警备厅审查。查清楚之前,令郎哪里都不能去!” “这是诬陷。”金太太大声道。 总参谋叹了口气:“谁诬陷他?” 然后他问金千洋,“金大少,谁诬陷你?” “没有,没有!”金千洋大声道,“是我自己,是我的错!” 第1327章 又当又立 叶督军亲自坐镇,旁观了金千洋的审讯。 金千洋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身上没有外伤,但他处于疯癫的状态,不像个正常人。 他承认了四起案子。 其中有两起特别恶劣,至今还在警备厅压着。 崔家工厂失火案,当时找不到凶手,就照“事故”结案了,找了负责人,崔家被迫变卖家当赔款,后来搬离了山西,去了英国。 蒋凡全家被杀案子,“凶手”留下了口信和痕迹,而后流窜,至今还没有抓捕归案。 至于第一起车祸,当时是当做意外处理的。 司行霈的佣人四丫,也像是自己失足落水。 不成想,全部被金千洋认下了。 他虽然情况不正常,但是案子的细节,他每一个都说得很清楚,似乎他全部经历过。 叶督军目瞪口呆听着。 警备厅和军政府其他的长官,也是听得冷汗阵阵。 “不,督军,这是诬陷。您看看千洋,他像个正常人吗?”金太太之前的从容全不见了。 她从未这样害怕过。 以前女儿和小儿子的去世,也只是让她痛不欲生,却不伤及根本。 可现在,她害怕了。 “他不像正常人,但是他所言不差。”叶督军道,“金太太,搜查的手谕我已经写好了。 你对太原府有贡献,我不想做的太绝,先通知你。假如你不配合,那么我就要派人将金家里里外外翻个遍,其他人全部拘留候审。” 一个庞大的家族,立足这么久,岂会一尘不染? 藏在暗处的,总有点痕迹。 尤其是金家做的生意,更是经不起查。 一旦军队进入金家,等于金家彻底完了。 儿子被逼到了绝境,要不要抛弃全家去救他,这是金太太的难题。 “督军……”她试图求情。 叶督军却摆摆手:“你不必多言。律法是铁令,不容你我改变。” 说罢,他走了出去。 警备厅的人,还在继续核实金千洋的供词。 远处的不说,近处金千洋想要绑架康暖,掐死四丫,全部有迹可循。 警备厅找到了帮金千洋写信的人,也寻到了掐死四丫时,金千洋戴的那双手套。 人证、物证俱全,四丫的死亡真相找到了,凶手也抓到了。 至于其他三个案子,就交给警备厅慢慢审。 “轻舟姐,我想认四丫的父母做义父母,认狗子做弟弟。”康暖找到了顾轻舟,抹泪对顾轻舟道。 她没有害四丫。 可四丫的确是因为撞见了她,才被丧心病狂的金千洋灭口。 康暖出国念书的手续已经办好了,五月份就要启程。 金千洋很早就喜欢她,想要得到她。 然而,他家里是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他想要康暖的心,从最开始就带着龌龊。 得知康暖即将要走,他没时间再徐徐图之了,就铤而走险。 “不是你的错。”顾轻舟正色对康暖道,“四丫的悲剧,是金千洋造成的,跟你无关。 你有良心,这很好,但我不想你下半辈子背负这个重担。暖暖,不要把其他人的错,拉到自己身上。 我们能为四丫做的,就是找到凶手,让凶手伏诛;给四丫下葬,让她入土为安;照顾她的父母兄弟,尽可能帮一把。 如果四丫还在,她也不会要更多,她从不贪心。你如果有心,逢年过节去看看她的家人,给点钱财贴补他们的生活,就足够了。” 康暖的眼泪滚了下来。 顾轻舟的话,让她如释重负。 良心的不安,会让人变得尖锐,甚至会想要逃避。 康暖胡乱抹了眼泪:“我听你的。” 顾轻舟点点头。 警备厅还在审查,金千洋谋杀四丫的事,不会再有翻供的可能,顾轻舟就给四丫下葬了。 车子将她的棺椁,送回了她在乡下的家。 顾轻舟等人都为她送葬。 初夏的泥土,松软潮湿,有点淡淡的土腥气。 新坟墓被挖了出来,顾轻舟站在旁边,踩了满脚的土。 司行霈跟在她身边。 棺椁放下去的时候,顾轻舟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她没有哭。 她心中一片茫然。 新坟盖上了土,烧了纸马,摆放了祭品,顾轻舟等人就回城了。 她和程渝,给了四丫的父母一大笔钱,康暖另外给了更多。 回去的路上,程渝眼眶还是红的。 “我想不通。”程渝对顾轻舟道,“哪怕金千洋判了枪毙,我还是不能满意。他死了,也换不来四丫。” 顾轻舟道:“我也想不通。就是因为想不通,才叫悲剧。” 程渝靠在了顾轻舟的肩膀上。 回家之后,顾轻舟洗了澡,把连日来的沉重都洗去了大半。 她擦头发的时候,表情收敛。 “怎么了?”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你用了什么方法,把他吓成那样?” “我有一百零八个逼供的手段,你想要什么样子的都有。”司行霈漫不经心道,“内伤的、外伤的、精神伤的,你想要问哪一种?” 顾轻舟顿住。 她想起自己刚到岳城时,司行霈逼问那个杀手…… 她眼帘微垂,道:“一夜之间,他的精神就崩溃了,你真厉害。” 司行霈抬起了她的下巴,笑问:“你这是赞我,还是骂我?” “我内心深处很想赞你的。但我心中住着另一个人,她既想要好的结果,又想要完美无瑕的处理办法,想要当婊子又想要立牌坊。所以我的话,听起来才那么阴晴莫辨。”顾轻舟道。 司行霈失笑。 他在她唇上亲吻了下:“你告诉她,事情成功了,这就够了。至于怎么成功的,你也不知道,让她别作妖。” 顾轻舟也笑了。 她一笑,情绪的起伏突然就生动了,于是她又想起了四丫,眼泪滚了下来。 司行霈接过她的毛巾,为她擦了眼泪。 金千洋的罪行,最轻也是枪决,至于一直没有宣判,是想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核实。 金太太奔波了大半个月。 最后她发现,如果不让金千洋背下所有的罪过,那么崔家的失火案查起来,金家会搭很多的人进去。 司行霈不是平白无故安排的罪行,他所做的,是让金家想要捞都捞不起来。 五月底,案子终于结了,金千洋被判枪决。 这个结果,在顾轻舟的预料之中。 行刑那天,她亲自去看了。 程渝也去了。 第1328章 悄悄进行 程渝和卓孝云,去看了金千洋的死刑。 金太太也在。 当时的场景,程渝难以言喻,回来时问司行霈:“金千洋那模样,好像是疯了。” “嗯。” “怎么逼疯他的?”程渝很感兴趣,“你告诉我,悄悄的,我不外传。” 顾轻舟就重重咳嗽了声。 程渝这才明白,司行霈不肯说,不是怕外人知道,而是怕顾轻舟知道。 惧内的男人! 司行霈只是笑笑:“干嘛要告诉你?你给钱吗?” 私下里,程渝带着卓孝云去找了司行霈。 “说说嘛。”程渝道,“顾轻舟不在,我很想知道。” “很简单,就是用酷刑和环境。用非常异常的环境,比如既炽热却又有优美徐缓的琵琶声中,让他目睹人间惨状。 一次次反复冲刷他最恐惧的地方,就像烙铁,印在他心上。当他下次看到烙铁的时候,首先就知道疼和痛,不管是不是落在他身上。”司行霈道。 程渝眼睛微微发亮:“具体的呢?” 卓孝云拉了下她:“阿渝……” 程渝扭开他的手:“我学一下,以后用得着。” 司行霈随手折了树枝,在她头上敲了几下:“想学我就会教你吗?” 程渝不甘心。 她追上来,又问司行霈:“你是怎么把金千洋骗出来的?” “我让金千洋的同伙告诉他,四丫的哥哥去找到了他,正在质问。金千洋担心事情做得不干净,又担心帮他写信的人落入轻舟手里,只得亲自去看看。”司行霈说。 程渝又问:“另外三个案子,都是金千洋做的吗?” “车祸那个是,纵火案也跟金家有关,不过灭口案就不是了。”司行霈道。 叠加在一起,让金家无法反驳,无法推翻。 “司行霈,你好恶毒啊。”程渝真心赞服。 “谢谢夸奖。”司行霈道。 卓孝云:“……” 四丫的死,到此就算尘埃落定了。程渝偶然会想起她,心中不免伤感,然而也没有真到痛苦的地步。 金千洋的死刑后第二天,康暖就乘坐火车,去了天津,再从天津坐邮轮出国,远远离开了华夏大陆。 康暖是个有点敏感的女孩子。 顾轻舟让她不要背负重担,话是轻巧的,四丫的死却是沉重的。 此事真正的起因,还是因为康暖。 康暖绕不过去,她一直耿耿于怀。她原本定下的出国时间,提早了半个月。 叶妩和康昱挽留她,留她多住几天,她却坚持要走。 金千洋被枪决之后,她看到了结果,立马就离开了。 而后,她每年都给四丫的父母寄钱,每到四丫的忌日都给康昱和叶妩发电报,让他们去看望四丫的家人,以及给四丫上坟。 她自己,始终背负着这个内疚,在法国念完书就定居了,嫁给了一位华裔,终身没有再回来过。 这是后话了。 金千洋的案子结束,顾轻舟去找了平野夫人几次。 金家没了继承人,金太太的怨气很大,平野夫人也该调整和金家的关系了。 “你回平城吧,过些日子再回来。”顾轻舟也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在这边很久了。 他是打算把今年大部分的时间放在太原府的,闻言笑道:“也好,我回去最多一周。” 他离开之后,霍钺来了。 霍钺不是来找霍拢静的,而是来谈一些生意。 程渝很高兴,邀请了霍钺吃饭,卓孝云陪同。 霍钺的狠辣是内在的,他本人看上去儒雅斯文,像个教书的先生,让人如沐春风。 卓孝云跟他话题投机,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 宿醉的结果,就是次日醒过来,他又换了人。 他每次变成卓莫止的时候,声音是会变的。 但是,这次他没有迷糊,而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爬起来穿衣裳要走。 “干嘛去?”程渝在身后,阴测测问他。 卓莫止道:“我要去趟学堂,有点事。” 他感觉不对劲。 一个人两个人格,说彼此完全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卓莫止自己恐怕早有怀疑,只是从前卓孝云保护他,刻意会隐藏自己。 随着他和程渝关系的发展,卓孝云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卓莫止就明白出事了。 他想要逃走。 程渝道:“这么早?去学校做什么呢?” 卓莫止敷衍着笑。 然后,他举步要往外走,突然感觉有什么砸向了他。 他一下子栽倒。 程渝拿着一根很粗的棍子,把卓莫止给撂倒了。 这一幕,正好被过来送粽子的顾轻舟看到了。 “你什么毛病啊?”顾轻舟错愕看着倒地的卓莫止,“你打他干嘛?” 程渝不理会。 她打电话给门房,让门房的副官赶紧过来,帮忙将卓莫止绑起来。 “拖到后院的地下室去,那边有司行霈的刑房。”程渝道。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了。 她犹豫了下,转身就要走。 程渝百忙中回神:“你哪里去?” “你肯定是想用手段,扼杀他其中一个灵魂。此事没经过他首肯,你自己埋怨就好了。我不搀和,免得里外不是人。”顾轻舟道。 不待程渝说什么,她已经离开了。 程渝:“……” 看着顾轻舟飘然远去的背影,“交友不慎”四个大字,明晃晃挂在程渝的眼前。 等卓莫止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被结结实实绑住了。 这个地方,就是程渝曾经催眠王璀,让他自杀的地方。 它让程渝胜利过,故而她有安全感。 空气里有阴冷的气息,还有浓重的霉味。 光线很淡,卓莫止看到程渝坐在不远处,依靠着椅子,目光定定看向他,像个山寨里的女大王。 而卓莫止,是被她擒上山的美人,正在等着她剥皮拆骨。 “阿渝,你这是干嘛?”卓莫止心中有点急,却不惊慌。 他知道程渝不会害她。 有这种意识,他自己也没想到,不知为何如此放心程渝。 程渝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 她轻轻摸了下他的脸。 五指柔软却冰凉,从卓莫止的肌肤上滑过,卓莫止打了个寒颤。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程渝道。 “聊什么?”卓莫止下意识想要躲开,挣扎了下,发现自己被绑的很紧,压根儿挣脱不了,心中更慌了。 第1329章 伪装 顾轻舟端起一杯清茶,慢慢喝着,让茗香填满了舌尖。 她知道程渝又在作死了。 对于程渝,顾轻舟的态度一如既往:随便她怎么作死,死远点就行,顾轻舟眼不见为净。 两个小时之后,程渝出来了。 她冲到了顾轻舟的院子里。 端起桌上的茶壶,她迫不及待倒了一杯,一口饮下,像是渴极了。 “怎样,弄死他了吗?”顾轻舟好整以暇问。 程渝白了她一眼。 “我弄死他干嘛?”程渝道,“我又不是司行霈。” 顾轻舟:“……” 她想要幸灾乐祸的围观泥潭里的程渝,结果被溅了一身泥点子,也是活该。 程渝渴得厉害,索性拿起了茶壶,对着壶嘴一通猛灌,把茶水喝了个底,差点吃到茶叶才放下。 “要等。”程渝不等顾轻舟发问,自己说了,“等他醒过来,也许另一个人就会彻底消失。” 顾轻舟略微蹙了蹙眉。 超过了认知的事,她很茫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很想问程渝:你知道那只有一个人吧?若是彻底消失,那么你能留下另一个吗? 这种外行话,说出去只会增添程渝的烦躁。 顾轻舟忍住没说,只是口吻清淡,事不关己的问:“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黄昏的时候吧?”程渝自己也没把握,估算了一个时间。 她一直捧着那茶壶,很用力,手指关节都有点发白。 “顾轻舟,你回头跟我一块儿去,可好?”程渝道,“我自己很害怕。” 顾轻舟道:“好,我陪着你去,别太担心。” 原本与己无关,顾轻舟应下这个承诺,也略微紧张起来,不知卓莫止醒过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孝云不同意,他很维护那个单纯的莫止。”程渝突然对顾轻舟道,“所以他昏迷之后,我把他送回了我的房间,不能让他知道。 你回头看到了他,也别说漏嘴,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或者纰漏。就连家里的佣人,也要叮嘱。” 顾轻舟点点头。 她仔细询问了程渝,关于这个病的种种,程渝一一告诉了她。 到了午饭的时间,顾轻舟让佣人安排午膳,等程渝去洗手间时,顾轻舟喊了副官。 “带几个人,去西跨院守住,别让卓少出门。一旦他醒了,就来叫我。”顾轻舟对副官道。 副官道是。 霍钺中午有个饭局,卓少又没醒,就顾轻舟和程渝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没滋没味的吃了午饭。 刚吃完饭,副官就道:“太太,卓少帅醒了。” 顾轻舟的表情略微收敛。 程渝却坐着没动。 “怎么了?”顾轻舟看向了她。 程渝却好像失去了之前拿棍子打卓莫止的勇气,脸色有点白:“你先去看看他,然后给我打电话……”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别怕。” 程渝逞强道:“我不怕。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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