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他进屋之后,立马打电话给霍拢静,想让霍拢静帮他出个主意,如何去对付高桥。 霍拢静稀里糊涂的,到了颜家。 正巧颜洛水两口子也过来吃饭了。 颜新侬没回来,颜太太就做了首位。 颜一源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告诉了大家。 “……黑影第一次出赛,我就看中了它,从此以后,每次我去跑马场,他们一定会安排黑影出赛。 黑影算是我的战马了,其他赌马的人,也有自己的战马。哪怕是输了,我的黑影也输人不输阵。 反正,我们就算跟跑马场有了默契,黑影是我独属的。三天前,我才到跑马场,才知道黑影今天出赛了。 我当时想,所谓的战马,也不过是赌马场的,哪怕我没去黑影出赛,也是应该的。不成想,后来跑马场的人说,有人要买走黑影。 我都没心理准备,他们就要卖掉赛马,是何道理?老吴赔罪,说对方惹不起,他也不敢抬出我来压对方,怕给我惹事,才不得不卖。 我一听就气炸了,让副官去把黑影拦下来,死活不给卖,后来才知道,要买黑影的那孙子是日本人,叫什么高桥。”颜一源道。 颜太太听了,直蹙眉。 顾轻舟眸光微敛,不动声色。 谢舜民等人,全部交换了一个神色。 最终,还是顾轻舟先开口的:“五哥,我方才听到你说什么去不去的,你是要去哪里啊?” 颜一源道:“我跟倭人理论,他就提出和我赛马,若是我赢了他,黑影还是归我;若是我输了,他就要把黑影带走。 黑影是属于赌马场的,竞赛才是它的使命,它不能被人骑,一骑就羞辱了它。而倭人那孙子,显然是想买回去骑的,他一直在寻找一匹良驹。” 说到这里,颜一源非常恼火。 听他的口气,他是把那匹马当成了朋友,甚至给它认定了使命感。 他觉得赛马的荣誉,就是在赛马场。 “赛马场,不也是有人骑吗?”颜洛水很不懂她弟弟的思路,“你见过赛马自己跑的吗?” “那能一样吗,那是马术师!他不是黑影的主人!黑影这样的良驹,不应该有主人。”颜一源很激动。 颜洛水的话,似乎跟日本人高桥的话差不多,让颜一源格外生气。 颜太太的眉头蹙得更深:“看个赛马,你还看出一堆歪门邪道来了?你干脆别再去了,不是你家的买卖,你如此也未免太仗势欺人了。” 跑马场自己的马,卖给谁都是他们的自由,颜一源非不让卖,他才是最失礼的。 “姆妈,不是这样的。”颜一源急了,“您怎么不懂……” “我怎么不懂?”颜太太的眉头蹙得更深,“我看你就是闲得发慌!家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就连阿静,也帮她哥哥管账,你做什么了?” 颜一源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顾轻舟轻轻握住了颜太太的手:“姆妈,五哥他不赌博,不玩歌女舞女,不包戏子不抽鸦片,已经是很好了。 他就爱赌马,此事挺高雅的,我觉得不错。人若是没个爱好,也够无聊的,是不是?” 她这话,看似是给颜一源说情,实则是宽慰颜太太。 颜太太正希望有个人说她儿子几句好话,聊以安慰她,否则颜一源真没什么可取的地方。 顾轻舟的话,正中了颜太太的心思。 颜太太的态度,就软和了下来,道:“你们都护着他!” 霍拢静也道:“阿婶,我看着一源,他出不了大错。赛马是很激烈的竞争,能激发内心的斗志,我觉得很好。” 颜太太很给顾轻舟和霍拢静面子,打了个哈欠起身:“你们慢慢聊吧,我是累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听不懂。” 颜洛水就送颜太太回房。 颜太太走后,颜一源的姐夫谢舜民才开口道:“既然你和高桥约定了赛马,你就去吧。总要为了自己心头好,去争抢一回。” 颜一源大喜:“姐夫,你这话我爱听。男人这么轻易认输,还算男子汉吗?” 顾轻舟失笑。 霍拢静却欣慰看了眼颜一源。 顾轻舟从霍拢静的角度,觉得她眼中的颜一源是完美的,颜一源做什么,霍拢静都欣赏。 “我在司行霈心中,是否也是如此呢?”顾轻舟想。 “定了什么时间?”谢舜民又在问颜一源。 谢舜民有他的打算,只是这种事,不好当着岳母的面说,他等颜太太走了才开口。 “定在后天,就是城西的跑马场,高桥租下了一块场地。”颜一源道,“他给我下了战书,我才不怕他。” 顾轻舟心中微动。 那是司行霈的地盘。 明面上跟司行霈无关,背后却是司行霈的参谋在经营着。 去了那块跑马场,顾轻舟也不怕有人在场地搞鬼。 “既然如此,就应战吧,正好我们也去看看热闹。”顾轻舟笑道。 颜一源得到了顾轻舟的支持,高兴极了。 霍拢静道:“我也想看看你赛马。” 于是,他们就定下了。 顾轻舟的心绪,一直都在这件事上。 吃了饭,顾轻舟没有多留下来说话,而是起身回家了。 她让副官去打听日本人高桥,又让人去打听跑马场的情况。 很快,探子回来禀告:“高桥荀,二十岁,南京政府聘请的武器专家高桥宏的独子,已在南京住了三个月,追歌星程晓兰到了岳城。” 顾轻舟听完,才知道高桥是另一名纨绔子。 他父亲是武器专家,很受南京政府的器重,给予高官厚禄。 高桥在中国的年月不多,可他言语方面很有天赋,已经能说中国话了,只是不太流畅。 他到了岳城之后,丝毫没把军政府放在眼里。 除了他,也没人敢惹总参谋家的公子。 “如此说来,只是个草包纨绔了?”顾轻舟问副官。 副官道:“情报上是这样说的。” 顾轻舟颔首。 副官还给了她高桥的照片。 顾轻舟知道,日本人种和华夏一样,故而容貌上看不出差别。 高桥荀很上相,他的额头高而广,这样就显得眼睛很深邃,鼻子也高挺,五官中最出彩的是他的唇,唇角微微上挑,天生一副含笑风情。 “不怎么猥琐。”顾轻舟想。 这个高桥荀,竟然是个挺英俊的男人。 她看完了照片,副官又进来,禀告了跑马场的事给顾轻舟。 “高桥到岳城之前,没有跟跑马场接触过,到了之后也是一眼相中了黑影。他提出要买黑影时,老板拒绝过,甚至提出送他两匹马。 可是高桥执意如此,若是不卖,就要大闹赌马场。老板人微言轻,不敢得罪高桥,暗中派人告诉颜五少,请五少出面。”副官道。 这个老板,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颜一源,希望颜一源可以帮他阻止。 并非老板在中间挑拨。 “我之前觉得是跑马场作梗,那是最明显的一种情况了。如今看来,跑马场是无辜的,敌人还在暗处啊。”顾轻舟想。 颜一源身后的,是岳城军政府。 是谁想要挑拨军政府和日本人的矛盾? 顾轻舟想了很久,锁定了很多敌人。 她唇角微动:“看来,我需得引蛇出洞了。” 敌人蛰伏在暗中看热闹,这怎么行?既然是热闹,干脆大家都赶一赶好了。 顾轻舟心中,有个计划正在慢慢成形。 “司慕走了,并没有让我过得轻松些,除了他,敌人也不会放过军政府。”顾轻舟叹了口气。 “这次,敌人具体是谁呢?”顾轻舟又想。 第555章 粮食 金秋九月,翠叶间逐渐有了金黄的点缀,软金般奢靡,宛如金装玉裹。 小径两旁的水田,风过,阵阵稻香,阡陌间触目辉煌。成熟的稻子,是最华贵的金裘,丰收时节的大地格外温柔。 风也是温柔的,拂面温暖又舒适。 顾轻舟安置好了家中事物,叫人去查高桥荀。 到了两天后,顾轻舟想早起去看看场地,打了个电话给颜洛水:“我先过去了。” “行啊。”颜洛水那边迷迷糊糊的。她怀孕快五个月了,现在肚子大了起来,早上没什么精神。 顾轻舟的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你再睡会儿,五哥说比赛是中午十二点,来得及。”顾轻舟叮嘱她。 颜洛水含混应了声。 挂了电话,颜洛水迷蒙着睡眼对丈夫道:“轻舟先去跑马场了,她打电话告诉我,你帮我记下,免得我起来忘了轻舟打电话所为何事。” 谢舜民忍俊不禁,在她的唇上亲了下,又亲了亲她的肚皮。 顾轻舟挂完电话,才早上六点半,趁着尚未营业,顾轻舟要去问问场地的安全情况。 她希望把一切可变的危险,都控制在能挽救的范围之内。 顾轻舟乘坐汽车,一直在看风景。 她想起了从前。 每年丰收时节,村子里的人都要给她师父送米送鱼,感谢老大夫一年到头为他们治病。 师父也喜欢坐在田埂上,看着农田里的劳作。 顾轻舟想下田去玩,被乳娘阻止:到处都是泥,怪脏的,像个野丫头。 那时候去不了,偷偷摸摸的想去,如今却再也没了那样的心境。 “少夫人,今年风调雨顺,稻子大丰收。”副官对顾轻舟道,“府库充盈,军粮不愁了。”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副官:“你还关心这个?” 副官有点尴尬:“当兵的都要在乎这个。万一遇到了灾年,我们不事生产,都吃不上饭,别说军饷了。” 顾轻舟笑了笑。 她记得义父说过,军政府的府库,前几年耗费比较大。 “……军队一直在扩张,军粮并不是那么充足,假如一连两年风调雨顺,即可充足府库五年。” 这是义父的话。 今年雨水极好,粮食大丰收,应该能充足府库,支撑个两三年。 “一方事态太平,粮食是最重要的。”顾轻舟感叹。 副官接话:“少夫人说的是。” 想到这里,顾轻舟倏然想起什么来。 粮食…… 她神色变了又变,对副官道:“去驻地。” 开车的副官微讶:“现在吗?” “现在!”顾轻舟急切道,“赶紧的。” 副官道是。 顾轻舟一进驻地,直接去找了颜新侬。 颜新侬正在布置新的防卫图,和诸多高级将领开会。 顾轻舟单独和颜新侬聊天。 她把自己预想到的,告诉了颜新侬。 “……轻舟,你有什么证据吗?”听完了顾轻舟的担忧,颜新侬浓眉紧蹙,既担心又深感棘手。 “没有,这是我的预感。”顾轻舟道。 颜新侬就看了眼她。 这预感,未免也太多心了吧? “轻舟,你知道我不是督军,没有服众的证据,我没办法下命令啊。”颜新侬道,“我不能含混不清说‘预感’啊!” 顾轻舟沉吟。 义父的难处,顾轻舟不得不考虑。 她沉吟再三,道:“义父,我来伪造一份证据。” “不不,证据是要入档案的。万一没有这件事,你这伪造军情的罪过,足以枪毙了。”颜新侬急忙阻止她。 颜新侬知晓顾轻舟敏锐,可这次,她没有丝毫的证据就来找他,颜新侬也为难。 他甚至不太敢站到顾轻舟那边去。 “我就说,接到了一封密报,说城里有人正在暗中组织什么。”顾轻舟道,“我要查出组织者,这个理由,可以调动三百军士吗?” 颜新侬道:“维持稳定,一直都是军队的职责。这个借口,的确可以调动三百人。” 顾轻舟颔首。 她立马回去准备了。 她叫人写了封密报,甚至夹杂了一些活动单页。 他们成天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真要抓把柄的时候,一抓一大把。 顾轻舟很轻易就弄到了一封举报信,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并不是伪造的。 天真,做事留下太多的痕迹,顾轻舟很轻易就能找到。 “把这封举报信,送到驻地去,就说我要三百精锐情报人员。”顾轻舟道。 处理完这件事,才到中午,顾轻舟念叨着跑马场的比赛,对副官道:“下午人员调配也来不及,先去跑马场吧。” 她到的时候,众人已经来齐了。 颜一源正在生闷气。 “怎么了?”顾轻舟问。 颜洛水解释道:“倭人失约了,说好的十二点,都过了一个小时还没来。” 顾轻舟看了眼场地。 四周坐了不少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这些看客里,四分之一是颜一源邀请过了的,又有四分之一是在赌马场听闻了,特意赶过来凑热闹的。 剩下的一半人,则是跑马场原本的顾客,稀里糊涂凑趣。 “不来就不来吧,黑影不是还没有卖吗?”顾轻舟笑道。 颜一源道:“他不来,我如何下得了台?” 顾轻舟失笑:“五哥,感情你还是为了你自己啊!” 颜一源摸了摸鼻子。 颜洛水就哈哈笑起来。 笑罢,又问顾轻舟:“你怎么才来啊?” “我的车子抛锚,中途副官回去了趟,才重新开了车子过来。”顾轻舟笑道,“起了个大早,反而赶了个晚集。” 颜洛水笑。 跑马场的旗楼上,可以看到另外场地有人在骑马。 颜洛水羡慕不已:“我真想去骑马。” “你这么大的肚子,就别折腾了。”颜一源没好气怼他姐姐。 颜洛水扬手打颜一源。 姐弟俩闹腾的时候,有个声音,带着轻蔑的笑:“嚯,你老婆肚子都这么大了?要做父亲的人,怎还这般小孩子脾气?” 众人都循声望过去。 第556章 带面具的男人 说话的,是一个有点口音的声音。 顾轻舟抬眸,瞧见一个年轻人,穿着一套咖啡色的西装。他穿着同色马甲,马甲的口袋里点缀了一朵玫瑰。 马甲口袋的点缀,有人用金表,有人用手绢,很少见人用玫瑰,除了曾经的蔡长亭。 顾轻舟的眼眸一凝。 “这是我姐姐!”颜一源对年轻人道,“你迟到了!” 他就是高桥荀。 比起照片上,他的容貌更加英俊。倭人个子中等,而高桥荀却很挺拔,比颜一源高半个头。 “原来是令姐,幸会幸会。”高桥荀笑着,和颜洛水见礼,“颜小姐好有福气。” 颜洛水心中讨厌此人,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笑道:“多谢高桥先生。在我们华夏,出了嫁就是随夫姓,您叫我谢太太吧。” “谢太太所言甚是。”高桥荀一口华语虽然生硬,却会说很多的词。 然后,他看到了顾轻舟。 他眼波在那个瞬间,有很浓郁的诧异。这点惊诧之色,半晌才从眼底散去,他低声跟顾轻舟说了句日语。 顾轻舟就想起上次那个细作。 他们当着顾轻舟的面说日语,这是下意识把顾轻舟当成了日本人吗? 顾轻舟蹙了蹙眉头。 “轻舟,高桥先生说您真漂亮。”谢舜民突然开口,又对高桥荀道,“您夸少夫人,还是用华语吧。” 高桥荀微笑,和顾轻舟寒暄。 他问顾轻舟:“少夫人,您今年几岁了?” 像长辈问孩子。 顾轻舟道:“恕我不方便透露。” 说罢,顾轻舟转过脸,去和颜洛水说话,似乎不想再搭理高桥荀。 高桥荀遭到了冷遇,也不尴尬,笑着继续寒暄。 他把颜一源的朋友都问候了一遍,这才和颜一源去准备比赛。 他们去后台准备的时候,顾轻舟站了起来,跟着去了。 “轻舟?”霍拢静低声问,“你干嘛呢?” “我没事,你坐在这里看清楚了。”顾轻舟道,“我去后面瞧瞧。” 霍拢静颔首。 顾轻舟就跟到了后面。 颜一源和高桥荀站在马槽处,两个人选马的时候,还在相互攻击。 “你这匹马毛都翻了,一看就是品相不良,还想赢我?” “你的马脚瘦,跑两圈就歇了。” 两个人一言一语的,相互挑刺,似乎是想从言语中,击倒对方。 顾轻舟笑出声。 她的笑声,让他们回头。 看到顾轻舟,高桥荀的表情很惊喜,他望着顾轻舟,低声道:“你好,是不是想见我?” 顾轻舟不看他,只是对颜一源道:“五哥,你这匹马的确不好,我帮你选一匹吧。” 颜一源点头:“行,我今天就借你的运气了。” 高桥荀对顾轻舟的态度,则是很不高兴。 “……你这样很没礼貌,我跟你说话,你不搭理。”高桥荀道。 顾轻舟笑了笑,回眸看了眼他。 她笑道:“高桥先生,你现在是我五哥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我们中国人素来不会给敌人好脸色。” “中国人不是说,君子交恶,不出恶声吗?”高桥荀冷哼,“你如此冷言冷语,不像是中国人的美德吧?” “君子交恶啊,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我们就没必要遵循此道了。”顾轻舟道。 颜一源哈哈笑了。 顾轻舟往前走,颜一源跟上她,低声道:“轻舟好样的,骂人不带脏字。” 看着高桥荀的脸色拉了下去,颜一源好像赢了一回,格外的舒坦。 顾轻舟笑道:“五哥,我有句话告诉你。” 说罢,她轻声在颜一源耳边附和。 颜一源脸色微变:“真的?” “嗯。”顾轻舟颔首,“你听我说,我要去跟高桥谈判,不管他如何激你,你都不许反驳。” 颜一源支吾了下。 “轻舟,你是乱猜的吧?”颜一源有点不甘心。 顾轻舟道:“不是的,此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绝不是我乱猜的。五哥,你还不相信我吗?” 颜一源当然相信了。 他道:“好吧,你去跟高桥谈。” 顾轻舟帮颜一源选好了马,两个人走到了高桥荀身边。 “高桥先生,我想跟您打个赌。”顾轻舟笑道,“假如我赢了,黑影留在赌马场,你不许再打黑影的主意;假如我输了,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高桥荀眼波微转,他的唇很性感,微微上翘时,有点坏笑,却又格外邪魅好看。 他道:“赌什么?”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赌注,和高桥荀说了。 她在后面,待了将近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之后,顾轻舟一个人回到了旗楼,坐到了霍拢静和颜洛水中间的位置。 跑马场的铃声响起。 赛马正式开始了。 颜一源和高桥荀从后面出来,两个人换了骑服,又带着一副面具。 面具是非常狰狞的鬼头面具。 一张红面鬼脸,一张黑面鬼脸。 颜洛水失笑:“这是做什么呢?” “面具嘛,增加神秘感。”顾轻舟解释道。 “有什么可神秘的,不就是比赛吗?”颜洛水笑道,“你的主意啊?” “不是,这面具是高桥荀带过来的,是他的主意。”顾轻舟笑道。 “倭人就是擅长邪门歪道。”颜洛水冷哼。 顾轻舟笑了笑:“挺好玩的嘛,你等着呢,还有规矩。” 果然,跑马场的经理,开始讲述这场比赛。 “……诸位可以下注,猜测红面黑面分别是谁,并猜测输赢。若是猜对了人又猜对了输赢,赢家会给出重礼。”经理道。 众人顿时就沸腾了。 于是,跑马场的小厮们,拿出纸条过来,让众人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及猜测。 “我猜红面是小五,红面赢。”颜洛水道。 “那我就猜黑面是五哥吧,黑面赢。”顾轻舟笑道。 谢舜民道:“我猜黑面是高桥,黑面赢吧,这样不管谁赢,咱们四个人总会赢一份礼物。” 众人笑起来。 霍拢静道:“那我就猜红面是高桥,高桥赢吧。” 大家的情绪很高涨。 每个人都把纸条写好,交给了侍者。 结束之后,经理对着天空鸣枪,比赛正式开始。 枪声一响,红色鬼面急匆匆冲了出去,黑色稍微落后。 战马飞驰,似光阴流动,一转瞬间,一圈就跑完了。 他们的比赛,一共是十轮。 红色鬼面一直领先。 到了第四轮时,黑色鬼面追平了。 颜洛水紧张得攥住了顾轻舟的手:“到底哪个是小五啊?看得我急死了,带什么面具嘛,我都不知道哪个是他,心一刻也不敢放松。” 不光是颜洛水,其他人也是。 他们纷纷盯着,想看清楚到底谁是谁,谁又领先。 第六圈的时候,红色鬼面再次超过,领先几步。 观众席上爆发了欢呼声。 “我们赌红面赢的。”那些人高兴。 旁边就有人泼冷水:“你知道红面是谁啊?” 有的人是赌红面颜一源,有的人是赌红面高桥荀。 高兴劲儿,一下子就落了下去。 大家都提着心。 顾轻舟他们这桌,最紧张的是颜洛水了。 谢舜民和霍拢静都安慰她:“别着急啊,输赢无所谓的。” 颜洛水道:“不是我,是我肚子里的小鬼,他想要让他舅舅赢。” 怀孕之后,颜洛水时常无法控制情绪,顾轻舟失笑。 “没事,五哥肯定赢……”顾轻舟道。 她话音未落,倏然红色鬼面的马腿脚一崴,马上的人一下子栽倒在地。 好在此人身手不错,落地时那么急切,他也只是在地上滚了几个跟头,就跪倒在地。 全场万籁俱寂。 黑面落后几步,猛然勒马,将马儿减速停下来,没有继续进行比赛。 “怎么回事?” “我刚才看到那边有个人放枪,他打了马腿。” 观众席上的人,因为赌注而紧张注视着,很清楚看到红面的马儿崴脚。 “哪里哪里?谁在放枪?” 这时候,顾轻舟的副官,已经看清楚了方向,急匆匆奔过去。 那人起身就要跑。 “抓住他,快抓住他。”副官大呼。 看客现在都很气愤,好像一口气就要发泄出来,突然吊在半空中,他们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谁打伤了马儿,谁就打断了比赛,是他们的仇人,他们闻声,利落按住了这个人。 顾轻舟的视线,却往旁边瞟了瞟。 “快看快看,他手里有枪。”看客道。 副官将行凶者抓了起来。 颜洛水丝毫没有在乎这些动乱,她紧张拽紧了谢舜民,嘴唇发抖:“去看看,是不是小五啊!” “不是小五。”谢舜民肯定道,“那个人落地的时候,并没怎么受伤,小五没这样的本事。” 假如是颜一源,掉下来哪怕不摔断脖子,也要摔断脊椎骨,非死即伤。这样快速的马,想要轻伤太难了,除非有点武功。 谢舜民看了眼顾轻舟的方向。 有顾轻舟在,应该不会酿成这样的悲剧吧? “那就是高桥荀掉下来了?”颜洛水道,“他摔死没有?” 此刻,跑马场上的两个人,黑面搀扶起了倒地的红面。 红面虽然身负武艺,还是在强大冲击之下,摔断了左脚。而右腿脚面骨折,整只脚都转了个方向,他痛苦不堪。 顾轻舟站起身来。 第557章 救了一命 场面极其混乱,跑马场的人,立马抬了担架过来,快速把红色鬼面的人抬走了。 “是谁受伤了啊?到底是颜五,还是高桥?” “不知道啊,一直没摘面具呢。” “那比赛结果呢?”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结果啊?”有人啼笑皆非。 顾轻舟站起身。 霍拢静跟着她,也站起来,悄悄问她:“一源呢?” “跟我来。” 顾轻舟领着霍拢静,上了旗楼最顶楼的雅间。 顶楼只有一间屋子,平日里都是给跑马场的管事用,顾轻舟能借到,在颜一源看来她也快手眼通天了,却不知这是司行霈的地盘。 上了三楼,推开门,霍拢静看到颜一源和高桥荀正对面而坐,两个人面前摆放着茶。 颜一源看到霍拢静,立马紧紧拥抱了她:“阿静!” 霍拢静的眼眶发热,道:“没事,没事!” 高桥荀则唇色发白,两只眼睛里全是阴森。 顾轻舟坐到了他对面,笑道:“高桥先生,感觉如何?” 高桥荀回神。 方才那马儿奔跑的急促,高桥荀是跑马场的老手, 很清楚后果。 假如是他的马,现在他已经魂归黄泉了;假如是颜一源的马,他就背负上了害死岳城军政府总参谋长儿子的名声。 此事可大可小,闹起来很有可能就是国际纠纷。 高桥荀的父亲是武器专家,对待他虽然疼爱,可是把国家放在第一位。若是高桥荀做了辱国行为,他父亲一定会让他自尽谢罪。 小小的跑马比赛,身后可以隐藏这么大的危机,高桥荀整个人都阴沉着。 “可怕。”良久,高桥荀用日语说道。 他没心情说中国话,满心都是那滚落下马的人。 反过来也一样,假如摔下来马的是高桥荀,那么颜一源同样是面临很可怕的遭遇,结果也可能涉及审判,最后也是被判死刑。 他们俩,都是输家。 顾轻舟在后台,找到颜一源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颜一源,颜一源将信将疑。 她又告诉了高桥荀,高桥荀自然当她是危言耸听。 结果顾轻舟说:“我们打个赌,若是你赢了,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高桥荀对她实在好奇。 这个诱惑有点大,让高桥荀决定听她的安排。 于是,顾轻舟事先安排好两个武艺很好的副官,跟他们签订了生死状,再三确定他们没有生命危险,才让他们顶替了高桥荀和颜一源。 高桥荀和颜一源站在旗楼高处观看,一开始挺不满意的。 “……要是我上场,你一定追不上。”颜一源道。 高桥荀说:“若是我上场,你跑完一圈,我至少跑完了三圈。” 两个人各自不服气,也觉得顾轻舟是草木皆兵。 “你说,会有人对付咱们吗?”高桥荀问颜一源。 颜一源道:“你这般嚣张,肯定是你的仇人。我从来不与人结仇,也没人想杀我。” “的确,谁想杀一个草包?”高桥荀道。 两个人反唇相讥时,跑马场果然有人开枪。 特别是高桥荀,他原本是打算带红色面具的。他站在高处,很清晰看到有人举枪,心中大惊,而且那人打中了红色面具的马腿。 不管是乱打,还是冲着高桥荀去,都叫高桥荀心神具颤。 “你知道?”良久之后,高桥荀终于用中国话,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笑:“我猜的。” 高桥荀的唇色还没有缓过来:“是谁想要害死我?” 顾轻舟笑道:“你想太多了,他不是要害死你,而是要害得你们和军政府为敌。若是那个瞬间跑到他面前是黑面,他也会开枪。” 高桥荀仍是沉默。 颜一源也无力依靠着霍拢静的肩膀,没想到赛马而已,还有那般惊天动地的事发生。 他整个人都发蔫。 “……那个人是谁?”高桥荀问起枪手。 “查不到的,肯定是有人辗转收买了他,让他动手的。”顾轻舟道。 高桥荀沉默。 他看着顾轻舟:“这么说,你是不是救了我的命?” 顾轻舟微笑。 高桥荀道:“我不喜欢受人恩情。” “你可以当做不知道。”顾轻舟道,“恩情这种事,讲究良心。你有良心,就会回报我;没有良心,可以装作不知道。” 高桥荀被梗住。 顾轻舟问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看中黑影?” 顾轻舟和高桥荀相处时间不长,却能判断出,他几乎和颜一源是一类人,简称“纨绔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 他父亲在政府做事,而他这个人,大概没资格涉足机密。 这跟顾轻舟预想中相差甚大。 高桥不是故意挑衅颜一源的,那么他就是受人蛊惑。 “最近有人送了我一本报纸剪集,专门剪了黑影比赛结果的报道,我一眼就相中了它。”高桥荀道。 “是什么人送给你的?”顾轻舟问。 高桥荀想了想,半晌也想不起对方叫什么来。 他非常苦恼。 顾轻舟也不催促,任由他回想。 “……好像是我父亲的秘书。”高桥荀道,“他是中国人。” 也是转赠。 顾轻舟眼眸微睐。 “你既然不知道,我就要引蛇出洞了。”顾轻舟道,“高桥先生,还要劳烦你。” “我愿意找到凶手。”高桥荀急忙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您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配合您!” 顾轻舟笑道:“那么,我就多谢你了。” 说着,她就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高桥荀。 高桥荀要做的,是连夜偷偷赶回南京去。 “你自己开车,要神不知鬼不觉赶回南京,若是有人发现了你的踪迹,我们的计划就无法成功了。”顾轻舟道。 高桥荀颔首:“我也想知道。” 他临走的时候,看着顾轻舟道:“我能否和你做朋友?我有件事,非常疑惑,想要请你解答。” “你是不是认识和我容貌相似的人?”顾轻舟问。 高桥愕然看着她:“你果然有秘密。” “能告诉我吗?”他又问。 顾轻舟道:“等凶手上钩了之后,我可以告诉你。” 她能告诉高桥的不多,而高桥能告诉她的,应该有特别多。 顾轻舟更想从他那里打听到秘密。 第558章 接骨 跑马场的四周,全是高高山岭,金翠相间的时节,触目似一张半卷的锦帘,暖风宜人。 顾轻舟让高桥荀悄悄先走,然后颜一源从旁边下楼,再从侧门进来。 颜一源的出现,让整个场地的人欢呼起来。 “刚才是洋人摔下马了。”有人幸灾乐祸。 “什么洋人,那是倭人。”有人提醒道,“倭人和我们长得一样。” “西洋人是洋人,东洋人也是洋人嘛。” “真没想到啊,颜五命这么好,要是他摔那么一下,啧啧……” 颜五若是摔下马,肯定当场摔断脖子。别说那些疾奔的快马,就是平常骑马,也常有摔下来把自己摔残废的。 所以说,颜五少命好。 众人议论着,颜五少回到了颜洛水和谢舜民旁边的席位上。 “吓死我了。”颜洛水一手抚摸着微隆的小腹,一手打颜一源,“你再干这种事,我非要告诉姆妈不可!” 颜洛水说“吓死了”,其实不然。 她看到顾轻舟和霍拢静一派淡然,就很清楚知道小五没事。 话虽如此,那个人摔下马的时候,颜洛水仍是受惊了。 “姆妈知道的。”颜一源笑道,专门和洛水作对。 姐弟俩针尖对麦芒。 顾轻舟安静的眼波中,似有一泓清泉,此刻掀起了涟漪。 “我去趟医院。”顾轻舟道。 那个摔下马的副官,顾轻舟要去看看如何了。 当时的情况看,他只是受了外伤。 这件事是他自愿的,而且顾轻舟给了他高额补偿,也告诉他非常危险,摔断胳膊腿不可避免。 那副官却愿意:“为顾小姐赴汤蹈火,是属下的职责。” 他是司行霈训练出来的人。 “……轻舟,我也去。”颜一源忙道。 那副官是为了颜一源才受伤的。若不是颜一源执意和高桥一较高下,也不会闹成这样。 高桥看中的那匹马,根本不是颜一源的,颜一源维护它,实在是小孩子的稚气。如今害得顾轻舟的下属受苦,颜一源过意不去。 “好啊。”顾轻舟道。 霍拢静也站起来:“走吧。”她也要去。 顾轻舟转脸对旁边的谢舜民道:“姐夫,你和洛水自便。” 谢舜民颔首:“你们忙吧。” 三个人去了医院。 那名受伤的副官叫郭寺。 郭副官的右脚,骨头几乎转了个弯,有很严重的骨折,医院的人正在束手无策。 西医提出要手术,把骨头锯开重新正位;而有华人西医,就提出:可以去找会正骨的中医来试试。 顾轻舟恰好到了跟前。 此情此景,顾轻舟看在眼里。她不太擅长接骨,主要是她手上的力气不够。 接骨需得大力。 “医生说,需得找个会正骨的中医。”另一名副官告诉顾轻舟,“如果今天晚上还找不到的话,他们会手术,将骨头锯开。” 顾轻舟沉吟。 她看了眼这名副官。 这名副官姓刘,跟郭副官是一起参加比赛的,他当时逃过了一劫。 “……刘副官,你可有胆量帮帮他?”顾轻舟指了指在病床上的郭副官。 郭副官此刻痛苦不堪,死死咬住了唇,面如金纸,冷汗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少夫人,您要属下如何做,属下就如何做。”刘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 她走上前,对病床上的郭副官道:“郭副官,我给你看看脚。” “……不用了……少夫人,太脏……”郭副官声音断断续续的,疼得太厉害了,他要很努力才能控制得住。 他说,他的脚脏,不希望顾轻舟去碰。 他额头不停渗出冷汗。 如此剧痛,他愣是没哼一声,全部咽了下去。 顾轻舟心中既有愧疚,也有敬意。 “我看看。”顾轻舟执意道。 她上去摸骨。 郭副官的整个脚面都肿得老高,因为有一块骨头翘起,导致脚向后偏移,已经完全挪位了。 这种情况下,硬是要接骨,郭副官非要疼死不可了。 “得叫人按住他。”顾轻舟道。 刘副官道是。 很快,刘副官叫了四名医生进来。 而且都是洋人男医生。 顾轻舟让他们把郭副官紧紧按住,就对刘副官道:“你过来,我需要你的帮忙,我手劲不大。” 刘副官道是。 顾轻舟摸到了伤骱所在,对刘副官道:“按住这里。” 刘副官道是,果然上前,依照顾轻舟的吩咐,按住了伤骱。 顾轻舟自己则托住了郭副官的整个脚面,她气息轻软,对刘副官道:“我数一二三,到了三你就用力往下按。” 刘副官道是。 顾轻舟数数很轻,免得郭副官听到,心中更紧张。 她用她和刘副官能听到的声音,喊到了三的时候,刘副官使劲按下了伤骱处,顾轻舟用力一托脚面。 骨头清脆的咔擦两声。 郭副官疼得全身痉挛,终于啊的一声大叫出来,昏死了过去。 众医生吓得胆战心惊。 回头一看时,居然已经接好了,郭副官的脚被正了过来。 众医生都非常错愕。 骨科的医生上前,摸了摸郭副官的脚,发现那块翘起的骨头,居然这般轻易被接了回去,大为惊讶。 “这是如何做到的?”医生问。 顾轻舟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后背一层冷汗,而她的面颊上,汗也顺着鬓角滑落。 “他这是一处半脱位,一处上掉位。哪怕再有高明的手术,也无法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顾轻舟道,“需得正骨。” 顾轻舟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当刘副官按下去的力度,如果太大,和她扭转的力度无法匹配时,这只脚就无法同时处理好两个脱位。 她不能告诉刘副官用多大的力,因为力气太轻了,根本无法将伤骱复位;而她自己也不知刘副官的力气有多大。 万一弄不好,白白让郭副官吃苦。 好在,凭借着一点运气,以及她的精准判断,将这只脚复位了。 “……少夫人,他这脚是不是不用锯了?”刘副官又惊又喜。 顾轻舟颔首:“不用锯,休养两个月,就能和从前一样了,习武都可以。” 刘副官大为感激。 医生们还在研究,想看看脱位处的复位到底如何了。 顾轻舟则走出了病房。 颜一源和霍拢静见她满头的汗,很是担心。颜一源先开口问:“怎样了,是不是要割开骨头?” “不用,正好了。”顾轻舟道。 霍拢静忙掏出一个帕子给她。 顾轻舟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她回去之后,写了手谕,给郭副官再补贴了两年的军饷。 这样,哪怕是退伍回家,郭副官也能养活自己了,况且他也没必要退伍。他只要休息好了,他的脚不会留下太大的后遗症。 “总算没出大事。”顾轻舟舒了口气。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端。 这场阴谋里,此事是烟雾弹,起到误导顾轻舟的作用。 真想要让顾轻舟永无翻身之日,甚至让军政府倒台,就需要把岳城弄得一团糟。 “我现在大概知道是谁了。”顾轻舟道。 与此同时,顾轻舟写好了一份通知单。 她拿着这份通知单,找了家里两个不太认识字的佣人,问她们能否读懂。 “心……火……”几乎不怎么认识字的一位负责打扫庭院的佣人,告诉顾轻舟,她认识“心”字和“火”字。 顾轻舟想,这份通知单,应该能有点效果。 她拿着通知,亲自去了趟颜洛水的家。 她到的时候,颜洛水和谢舜民才回来。他们后来离开了跑马场,去城里吃饭了,此刻才归家。 “洛水,这个帮我印三千份。”顾轻舟道。 颜洛水看了这份通知书,满腹疑惑:“轻舟,这个行不行啊?” “可以的。”顾轻舟道。 “那行,我叫舜民的工厂连夜开工。”颜洛水道。 “要保密。”顾轻舟道。 颜洛水颔首:“你放心。” 谢舜民换了衣裳下楼,也把通知书接过去看了。 他道:“我现在就送去印刷厂。” 等他走后,颜洛水问顾轻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从今天的事开始,颜洛水也察觉到了异样,事情很不简单。 阴谋慢慢浮出水面。 顾轻舟笑道:“没什么大事。目前最大的事,就是你安心养胎。洛水,你是想生女儿,还是想生儿子?” “当然是儿子啊!”颜洛水道,“若是儿子,他们父子俩疼我;若是女儿,舜民得疼我们俩个人,多亏啊……” 居然跟自己的孩子争风吃醋。 顾轻舟差点笑得肚子疼。 她没想到,洛水也这么幼稚。 两个人说起了孩子,洛水就暂时忘了追问顾轻舟到底怎么了,顾轻舟也松了口气。 看着颜洛水有点乏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顾轻舟起身告辞,回到了新宅。 她一回来,副官就告诉她:“少夫人,您要的证据,已经搜集完毕了。” 顾轻舟接了过来。 她派副官去搜集学生活动的证据,果然很快就有了成果。 为了岳城的稳定,这些证据足以放入档案,申请两百到三千军队的调令。 “好,连夜送到驻地,交给总参谋,调令赶紧签好,我来批复,我们要趁早行动。”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急匆匆去,急匆匆回来,顾轻舟当天夜里十一点,就拿到了调令。 同时,谢舜民也把顾轻舟要的通知单印刷好了,叫人送到了顾轻舟府上。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背后主谋唱戏了。”顾轻舟慢慢喝了口茶。 第559章 毒计 岳城市长魏林,最近这些日子寝食难安。 他有很多的孩子,最寄予厚望的是魏清寒。 魏清寒的死罪,魏市长想让自己别记恨顾轻舟,可他无法为顾轻舟开脱:若是没有顾轻舟,魏清寒就不会死。 “阿寒说,嘉嘉死在了顾轻舟手里,现在看来是真的了。”魏市长和自己的幕僚赵璎说起这件事,老泪纵横。 他的二女儿魏清筠,被司慕害死了;长女和幼子,又被顾轻舟害死了。 非要说当初魏清筠的死是意外,如今又该怎么遮掩魏清寒和魏清嘉的死? “我没办法自欺欺人了,我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魏林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他的思绪越陷越深,越想越觉得顾轻舟和司慕夫妻俩害死了他的三个孩子。 三条命啊! 他坐不下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幕僚赵璎就给魏林出了个主意:“想要对付顾轻舟,对付军政府,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啊。” 魏林问他什么机会。 幕僚就把自己的计划,一点一滴告诉了魏林。 魏林的眼睛骤然发亮,纷乱的心绪也沉稳了下来。 他觉得不错,是个极佳的好主意。 “不错,不错!”魏林大喜,“这样下去,司家的军政府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顾轻舟为什么敢杀人?还不是她背后依靠着司家。 司家不倒,顾轻舟就很难倒。 哪怕司家倒不了,魏林也要给军政府制造一个极其复杂的困难,让军政府无法收场,最后不得不用顾轻舟顶包。 为了平息民愤,稳定军心,司督军肯定会杀了顾轻舟来立威。 毕竟,现在岳城是顾轻舟当家! “这个主意好,可以让顾轻舟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可以让军政府元气大伤。”魏林道。 目前军阀割据,一旦岳城受挫,其他人肯定要打过来,司督军那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司行霈,说不定就会趁机自立军政府。 看到岳城军政府分崩离析,魏林才能算给魏清寒报了仇。 “好,就这么办!”魏林大喜,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司家、顾轻舟,全都跑不掉!” 幕僚沉吟了下:“市长,这么做,对您和我的积德,只怕……” “积德是为了死后。我们活都活得不痛快,还管死后?”魏林摆摆手,“不必多想。” 幕僚赵璎道是。 于是,他们开始了计划第一步:挑拨军政府和南京政府的关系。 他们挑选来挑选去,没想到最后上钩的,居然是日本武器专家的儿子高桥荀。 “这样更好了,这算国际矛盾,南京政府更是不能坐视不理。”魏林觉得高桥荀上钩,是意外的惊喜。 果然,一切照了他们的计划,高桥荀到了岳城。 经过魏林周密的研究和安排,高桥荀一到岳城就跟军政府总参谋的儿子颜一源杠上了。 “他们约定了比赛跑马,定下输赢。”魏林的探子告诉他。 魏林大喜。 简直是顺利极了。 “这个计划很好,你安排得周密,一切都照了我们的规划进行。”魏林对幕僚赵璎道。 赵璎点头:“天时地利人和。市长,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该您报了此仇啊。” 魏林顿时面目狰狞。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把这点情绪压下去。 他不该遭受这般厄运的。 老来丧子,这痛苦也该让他的仇人尝尝了。 只是,后来计划稍微有点变故。 比赛的时候,颜一源和高桥荀戴了面具,这是魏林没想到的。他安排的人是杀了高桥荀,让日本人跟岳城军政府没完的。 戴了面具之后,谁知道哪个是高桥荀? 魏林当时混在人群里,看到这种情况也非常担忧。 他还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有好几次余光微动,似乎在看魏林。 魏林也不确定,没敢看过去。 最后,魏林自己判断,红色面具的应该是高桥荀,因为那个人的身手更加轻盈,不像颜一源那个草包。 于是,他让人射击红色面具。 倒地之后,魏林趁着人群混乱,离开了跑马场。 枪手只知道有个带着帽子的大胡子收买他,却不知道那个帽子之下的脸长什么样子,甚至记不住他的声音。 魏林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他离开之后,再次派人密切关注,直到颜一源走了出来,高桥荀却再也没露面。 “原来,受伤的是高桥荀。”魏林大喜过望。 他居然蒙对了。 “天公作美。”他的幕僚赵璎也高兴,对魏林道,“市长,咱们这次肯定能大获全胜。” 魏林欣慰颔首:“不错,不错!” 既然是高桥荀受伤,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魏林再派人去打听,才知道高桥荀根本没送到岳城的医院,而是连夜离开了岳城,回南京去了。 再派人去打听消息,才知道高桥荀没了踪迹。 而高桥荀的父亲,已经跟政府的警备厅报案,要派人去找自己的儿子。 “高桥荀根本没回家,这件事就大了。”魏林道,“赶紧让报社准备。” 在魏林的计划里,高桥荀被摔死之后,高桥荀的父亲会抗议,然后南京和岳城的报纸都声讨颜一源破坏国际关系。 这样,顾轻舟为了处理这些事情,就会忙得焦头烂额。 这是烟雾弹。 在这个焦头烂额的遮掩之下,魏林真正的计划就要暗中实施。 一切等顾轻舟和军政府措手不及的时候,岳城发生极大的灾祸。灾难越来越大,最终酿成惨剧。 “市长,高桥荀的父亲通知了大使馆,大使馆正在抗议,要岳城军政府找到高桥荀。”赵璎将最新的消息,告诉魏林。 魏林大喜:“好,让报纸和学生们出动吧,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幕僚道是,匆匆去办了。 接下来三四天的报纸,言之凿凿说高桥荀死在了岳城。 高桥荀的父亲,也亲自到了岳城。 “……太好了。”接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是魏林。 一切都很顺利,顾轻舟和整个军政府都无暇旁顾。 “开始吧。”魏林对幕僚道,“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吗?今晚就动手。” “是!”赵璎道。 到了晚上六点半,一共有十辆货车出城,车上全部拉着人和火油。 货车往四个不同的方向驶去。 魏林坐立不安。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件事的后果,远远比魏林想象中更可怕,魏林这会儿也生出了几分怯意。 赵璎却安慰他:“市长,若不是这样,您永远没机会和军政府作对啊。” 魏林的心,一下子就硬了。 他知道自己很残忍,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叫人不耻,甚至留下千古骂名,也许会害死成千上万的人。 可司家打下这片江山时,也是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战功堆砌,那时候死得人更多。 “和司炎相比,我的罪孽算轻的。”魏林安慰自己。 赵璎就安慰他:“您根本没有罪孽,这是天灾!” 魏林把心彻底硬下来。 到了晚上十点,魏林重新踱步,他对赵璎道:“这会儿,咱们的人应该就位了。” “是,今晚没有消息,明天一大清早肯定有。您可要去睡一会儿?”赵璎问他。 魏林摇摇头。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一转眼就到了凌晨。 魏林道:“有人回来报信了吗?” 魏公馆派了人去警备厅、军政府以及驻地远处的山上、顾轻舟的新宅,分别打探消息,看看何时能传回来。 “我去看看。”赵璎道。 半个小时之后,赵璎回来了,对魏林道:“暂时还没有。市长,说明成功了,那些人忙着救火呢,哪有空来报信?” 魏林一想,这倒也对。 他是派人去放火的,正常情况下,火一起,肯定要先灭火,而不是来军政府报信。 乡下连个拍电报的地方都没有,何况是电话? “……市长,最迟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消息。”赵璎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放宽心吧,今晚一定能成事。” 魏林前思后想:他的计划,在军政府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很容易成功的。 军政府此刻跟日本人交涉,又有报纸推波助澜,学生极力要求军政府不要挑起事端,顾轻舟一个头两个大,军政府也忙得一团糟,哪有空闲去防备魏林? “我也觉得能成事。”魏林不知是告诉幕僚,还是告诉自己。 他一直睡不着。 没有消息传回来,他这颗心不可能安稳。不说旁的,他连喝口水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不停的搓揉自己掌心。 夜一点点深了下去,墙上的钟摆响了又响:两点了、四点了,一转眼天色蒙蒙亮,五点半了、六点半了。 晨曦熹微,魏林听到了脚步声:“老爷,老爷!” 是他家房门里的佣人,急匆匆跑进来禀事。 那急促的脚步声告诉魏林,终于有消息了。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终于有了。 “好,有人回来了。”魏林站起来,急匆匆迎了出去。 站得太急了,又一夜未睡,魏林有点头晕,步伐也踉跄,而他却顾不得了。 然而,等他迎出去,却看到了另一幅他没有预料到的场景。 第560章 敬礼 晨光迷蒙,九月的岳城有晨雾,轻盈如冰纱的薄雾萦绕着,顾轻舟娉婷而行,走到了魏林面前。 她黑发素裳,一张精致如细瓷娃娃的面孔,那么干净漂亮。 魏林的心,咯噔了下。 顾轻舟身后,还有一大群扛着枪的亲侍——这些人不是军警,而是强悍的驻军。 魏林不由后退了半步,如堕冰窖般,全身都发凉。 “少夫人,这是做什么,一大清早的?”魏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存一分侥幸。 顾轻舟却绷着脸孔,表情肃杀:“魏林,你派人携带火油,预谋烧掉稻田里尚未收割的稻子,摧毁成熟的粮食,罪恶昭彰!” 魏林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彻底被抽空。 他的双腿开始打颤。 顾轻舟知道了! 明明安排得如此周全,顾轻舟为什么会知道? 魏林的嘴唇哆嗦。 “来人,将魏林绑起来,关到军政府的监牢去。”顾轻舟厉喝。 魏林挣扎:“你敢,你有什么证据?” “魏市长,这是逮捕令,证据自然有。”顾轻舟冷笑。 魏林大喊:“军政府的印章都在你手里,你自己签个逮捕令还不容易?我不服,我要打电话给南京,我是政治部任命的官员,不是你们军政府任命的!” 说罢,他大叫,“来人,来人啊!” 魏公馆的佣人,却个个躲得老远。 魏林的幕僚赵璎,也悄悄躲到了佣人身后,他不想被顾轻舟看到。 “带走,把魏公馆给我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顾轻舟道,“案子结束之前,你们若是非要出去,那么就全部请到警备厅的监牢去。” 魏家的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顾轻舟带走魏林,去了军政府的监牢。 魏公馆的院墙,五步站了一个哨兵,将魏公馆团团围住,别说人了,就是苍蝇也飞不出去。 赵璎急坏了,赶紧回屋,想给南京政治部打电话。 结果,拿起电话才发现,电话线早已被人剪断了。 赵璎错愕:“这……这……” 这是什么时候断了电话线? 断了魏公馆的电话线,不可能是一下子就办到的,说明早有安排。 早有安排? 赵璎不敢想,一想到这里,不由毛骨悚然:“难道计划走漏了吗?从一开始,顾轻舟就盯着我们?” 赵璎又想,“府里可是有内奸?” 他整个人都慌了。 电话线全部被切断,府里出不去,赵璎想要帮魏林都使不上力气。 而顾轻舟,早在昨天下午,就给司督军打了电话。 “阿爸,我这几天查到了市长魏林头上。我派了情报人员,得知魏林在大量囤积火油,招募人手。”顾轻舟是这样告诉司督军的。 司督军错愕:“他想烧什么?” “我把此事告诉了义父,义父和诸位将领们研究了下,他们一致猜测,魏林可能想烧掉稻田。”顾轻舟道。 此事,顾轻舟只跟颜新侬商量了,没有跟将领们开会,怕走漏风声。 她确定魏林是要做这件事,一边任由报纸挑拨关系,一边着手准备还击魏林。 “稻田?”司督军听到这句话,声音都变了。 他又惊又怒。 稻田已经快到了收获的时节,若是起了连绵大火,把稻子全烧了,今年、明年,整个岳城辖区都要面临极大的灾荒。 而军政府的府库,这几年并不是那么充足,司督军还等着这一季的粮食充实。 一旦发生大火,将粮食全部烧了,百姓们没得吃、军队里没粮食,后果不堪设想。 没了粮食,整个华东要乱成一团糟,司家的军政府,即将面临最大的考验! “我马上回去!”司督军急匆匆回到了岳城。 他是自己开车的,将汽车开得飞快,原本四个多小时的路程,司督军三个小时就赶到了。 他急匆匆到了驻地。 顾轻舟也在驻地。 那时候,顾轻舟的副官,已经在驻地附近抓到了魏公馆的探子,先将探子们收押起来,没人去给魏林报信,魏林也不知道司督军连夜回来了。 “……阿爸,您不要着急。魏林在酝酿事端,就是想让我们无暇旁顾,他可以把计划做得更周密,不会泄露自己,却也给了我时间。 我已经派了三千士兵,分别到了每一处的田庄,给农民发通知书,让他们这几天连夜不能睡,看守自己的农田。 农民一听自家的粮食要遭殃,比我们预想中更加配合。只要魏林动手,我们就能抓到他的人,绝不会酿成灾祸。”顾轻舟道。 司督军的气息不稳:“他什么时候动手?” “他今晚才派出探子,肯定是今晚。”顾轻舟笃定道。 颜新侬和诸位将领们,都不说话了。 这件事,是顾轻舟力主的,他们没出什么力。 司督军脸上有严霜,整张脸都是铁青的:“好,我等着。一旦是真的,老子要亲手毙了魏林!” 果然,到了凌晨一点半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士兵回到了驻地。 他们抓到了魏林派出去的人,抬回了火油。 “督军,这些人趁黑往水田里倒火油。这种火油,遇水就飘散,还能烧起来。”派人监督的李师长对司督军道,“我们发动了整个村庄的男男女女,他们全部埋伏着,应该不会损害半分庄稼。” 司督军看到了人, 又看到了火油,确定顾轻舟的消息属实。 若是光军政府的人,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手,反而是顾轻舟发动了整个村庄,这样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和顾轻舟、军政府相比,那些农民更在乎自己一年到头辛苦种出来的庄稼。 “好,好!”司督军脸色更青,“魏林啊魏林,他这是要我辖区内数十万百姓的命!” 一晚上,陆陆续续的有人回到了驻地。 他们一共抓到了魏林派出去的五十人,收获了将近一百桶高档火油。 看到这些,司督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么多人,肯定是分散在各个不同的村庄去烧;而这么多火油,足够烧掉今年八成的收入。 粮食是种出来的! 没有了粮食,农民要饿死,城里那些靠买粮食吃的居民也没地方去买,也得饿死。 好好的丰收年,差点就要酿成这等悲剧。 司督军重重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轻舟啊,若不是你警惕,现在……” 说到这里,司督军的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他不敢想象。 “阿爸,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顾轻舟笑着道,“您看,一颗粮食也没烧掉。这些兵,都是阿爸的人;那些农民,也是军政府辖区内安居乐业的人。他们拯救了自己,都是阿爸的管理有方,我只不过是出了点小力气。” 诸位将领们,纷纷不说话了。 他们看着顾轻舟,情绪比顾轻舟还要激动。 虽然顾轻舟谦虚,可她这次的确是拯救了一次人为灾祸。 “阿爸,我派人去抓魏林吧,他一定很想看到我。”顾轻舟对司督军道。 司督军点点头:“好,你去。” 他的手,放在那些油桶上,此刻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怒意,已经被无尽的后怕所遮掩。 顾轻舟出了房间。 她刚走出来,突然远处的操场上,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少夫人!” 顾轻舟微愣。 不远处的校场上,已经集合了所有的军队。 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他们在领头的李明居带领下,齐刷刷转向了顾轻舟的方向,然后高声呼少夫人。 顾轻舟被吓了一跳。 司督军和颜新侬等人,也急匆匆出来。 就看到数万士兵,一齐叩靴,恭恭敬敬冲顾轻舟行了军礼。 他们知道,顾轻舟挽救了数十万百姓的粮食,等于救了他们的命。 他们也知道,顾轻舟用她的警惕和计谋,化解了岳城一个极大的危机。 他们更知道,他们自己父母亲人的家园,因为顾轻舟的小小行为,保住了,动乱扼杀在萌芽里。 在迷蒙的晨曦里,他们恭恭敬敬,整齐划一,冲少夫人,敬礼! 顾轻舟看到这场景,莫名其妙的,眼眶一热,热泪滚下来。 司督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你这样得军心!轻舟啊,阿爸也要感谢你。” 说罢,还没等顾轻舟说什么,司督军重重一扣军靴,给顾轻舟敬礼。 顾轻舟回身急忙说使不得,却见颜新侬等人,同样敬礼了。 顾轻舟的眼泪流得更狠,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哭,只是夺眶而出的热泪忍不住:“阿爸,我会努力的。” 她转身走了。 上了汽车之后,顾轻舟听到前头开车的唐平,一直在吸鼻子。 “你哭什么?”顾轻舟问唐平,虽然她自己的情绪也平复不了。 唐副官道:“少夫人,我从未见过这样感动的。他们给您敬礼,督军和总参谋也给您敬礼!我……我感动的,我忍不了……” 和顾轻舟一样,唐平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想起那么多将士,一起给顾轻舟敬礼的场面,他就想哭——被感动得想哭。 顾轻舟则笑了。 她的笑容很甜,眼睛成了小小的月牙弯,露出细糯的小牙齿,像个孩子。 自从师父和乳娘去世,她再也没这样笑过了。 第561章 浓墨重彩 顾轻舟抓到了魏林。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并不简单,她也生怕出错。 她当初看到了秋水稻,就想到万一一场大火,只怕华东地区都要遭殃。 这等当口,不是最怕火灾的吗? 又有颜一源的事,让顾轻舟敏锐感觉到这是个烟雾弹。 烟雾弹的到来,后面都隐藏着阴谋。 顾轻舟不是天生的敏锐,而是她经历太多了。这些敏锐的感觉,全是一次次的遭遇,深深刻在她的潜意识里。 她派人去查学生,就顺带查了查自己的仇人。 顾轻舟最近结仇的,比较有魄力、有权利、有财力搞大动作的,除了魏林就是董晋轩。 董晋轩目前没什么动静,魏林却从苏州老宅的仓库里,运了一批黄酒到岳城。 顾轻舟再派人去查了魏林在苏州的仓库,根本没有珍藏过黄酒的痕迹,而是一股浓郁的火油味。 两下一对比,顾轻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魏林在打秋粮的主意。” 秋粮出了意外,赔上军政府也收拾不了。 魏清寒的死,对魏林打击太大了,他肯定会做点什么。 他没了理智。 顾轻舟也不知道他哪一天下手,从哪里下手,就派人遍布撒网,发下单页。 她的单页上写得很简单:“丰收在即,当心火灾。” 这几个字很简单,农村认识字的人不多,读过几天书的人认识就行。 同时,她又派了士兵去村庄驻守,和族长联系上了,让保守秘密的同时,派人日夜在田埂、树林巡防。 魏林派出探子时,顾轻舟早已黄雀在后,抓住了他的探子,同时知晓了他动手时间。 抓住魏林之后,顾轻舟将他送到了军政府,就回了自己的新宅。 “少夫人,高桥教授又来了。”副官对顾轻舟道。 这五天,日本大使馆和高桥荀的父亲,逼迫岳城交出人,甚至听了谣言,以为高桥荀死了,态度非常激烈。 他们每天登门,甚至让大使馆的侍卫过来闹事。 “告诉他,高桥荀早已回了南京。”顾轻舟道,“现在可以联系高桥荀了,让他露面。” “是!” 副官出去,把这话告诉了高桥荀的父亲,以及大使馆的官员,可惜他们全部不信。 “请少夫人不要敷衍我们,要给我们一个答案!”高桥教授苍老了十多岁的模样,形容憔悴。 “没有敷衍,少夫人说高桥荀回到了南京,就是回到了南京,请你们自己去查证。”副官态度更强硬。 这是岳城,军政府的地盘,副官没把这些倭人放在眼里。 这时候,又有副官跑出来。 这位副官是重新传达顾轻舟的话。 “少夫人说,请诸位到会议大厅,她一会儿就来。” 副官这才让这群日本人进门。 他们带着翻译,另外高桥教授自己就会说中国话,交流无碍。 佣人上了茶。 约莫等了十分钟,顾轻舟就来了。 她穿着高跟鞋,个子就显得高挑颀长,一身葱绿色绸缎旗袍,围了条长长的深绿色围巾,流苏极长,在她周身徜徉萦绕。 顾轻舟的头发很浓很顺,披散在身后,只用小小的梳篦点缀,能泛出淡墨色的清辉。 这等深色里,她莹白面容更加精致,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似一泓滢滢秋水。 “……这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副官介绍。 几个日本人站起来。 高桥教授想要说话,顾轻舟摆了摆手,对他道:“请稍等。” 她面色肃然。 她话音刚落,会议大厅的电话响了。 顾轻舟素手莹白,青葱手指拿起话筒,她喂了声之后,说了句:“嗯,稍等……” 她把话筒递给了高桥教授,“令郎的电话,请您过来,听听他的声音。” 高桥教授一愣,急匆匆奔过去,走的时候太急了,差点被椅子绊倒。 他对着电话说么西么西,然后声音骤然激动而拔高,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顾轻舟没听懂,跟着高桥教授一起来的日本人,却个个面露惊喜。 高桥教授问了很多,大概说了两分钟,这才挂了电话。 他给顾轻舟鞠躬:“对不起,司少夫人,犬子的确身在南京,打扰了。” 其他日本人,也纷纷鞠躬道歉。 顾轻舟略微颔首。 高桥教授迫不及待赶回去,匆匆忙忙乘坐火车离开了。 顾轻舟的电话却又响起了。 “……司少夫人,我是高桥荀。”电话里,传来高桥不标准的口音。 顾轻舟道:“高桥先生,你父亲已经回去了,剩下的事,还请你自己处理好,麻烦你了。” 说罢,她就要挂电话。 高桥荀急忙道:“司少夫人,我有句话要问。” “高桥先生,你误会了规矩。当时我们的规矩是,如果你赢了,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可你没赢。”顾轻舟道,“不过,我不介意问你几个问题。” 高桥荀道:“可以,我们交换问题。你想问什么?” “如果可以,面谈比较好。”顾轻舟道。 高桥荀道:“我明天就去岳城。” “请你暂时不要过来,来了我也不会见你。岳城还有很多事,等我有空了,而且机会合适,我会打电话给你。”顾轻舟道。 她掌控了主动权。 高桥荀立马道是。 他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顾轻舟,并且再三道:“司少夫人,请你一定要打电话,我有很多问题。” 顾轻舟道:“再说。” 她挂了电话,开始组织语言,想想如何跟高桥荀周旋。 她不想高桥荀把她的事传到日本去,亦或者说,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再次和蔡长亭较量。 蔡长亭是一只狡猾至极的狐狸。 她抢占了先机,暂时稳住了高桥荀,得到了主动沟通的权力,高桥荀要做的就是等待。 顾轻舟挂了电话,重新去了军政府。 她这次回家,是一夜未归,督军让她回来睡觉和吃饭。 睡觉是睡不着了,但是顾轻舟很想回来换套衣裳,以及吃点东西。 她去了督军府。 督军府正在开军事会议,还没有开始,就有将领道:“今天的会议,要请少夫人到场吧?” 顾轻舟立了大功。 这个功劳,足以说上很多年的,简直可以在军政府的史册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且,顾轻舟还掌控着军政府的印章。 合情合理,她都应该出席今天的军事会议。 这九个月来,顾轻舟在军政府的威望,水涨船高,很得人心。 这些当兵的大老粗,没几个愿意使花花肠子。正是因为不会,才格外佩服谋略过人的。 顾轻舟的谋略,是大智慧,是军国大计,所以她格外受到将领们的尊重。 若她是个男人,是可以做总参谋的。 “我也觉得,应该请少夫人到场。少帅去了日本留学,少夫人独掌大印,她应该参加。”有一位将领道。 司督军听闻了这些话,道:“诸位无异议,那就请了少夫人过来。” 正说着,副官说少夫人来了。 督军就叫人把顾轻舟叫进去。 顾轻舟坐到了司督军的下首,那是司行霈以前常坐的位置。 众人打量顾轻舟,却发现她凝眉的样子,竟然有点像司行霈,顿时感觉自己想多了,纷纷转移了心思。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讨论如何处理魏林。”司督军道。 顾轻舟坐正了身子。 这次的讨论,非常和谐,没有从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局面。 关于魏林的处罚,大家一致认同司督军的决定:公开魏林的罪行,押着他游街三天示众,最后处以枪毙。 “在游街之前,先去把岳城所有报纸的主编都叫过来,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他们,让他们先造势。”司督军道。 顾轻舟记下来。 司督军的每一项决策,顾轻舟都当场让他写下手谕,这样回头盖了章,就可以直接发布。 当天下午,司督军返回了南京,他在南京也是公务繁忙。 临走的时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等魏林被处决之后,我会重新任一名市长。轻舟,你可有人选?” 顾轻舟摇摇头:“阿爸,我不涉足政治的。” 司督军看了眼她,道:“你应该常去市政厅走动走动。军事重要,政治也重要。” 这就是想把岳城的政治也交给她。 顾轻舟受宠若惊:“阿爸,我没这个本事,不敢揽这么大的活儿。在军政府,是有义父坐镇,我才敢胡闹。” 司督军也觉得有点仓促。 “你心里有个准备,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来具体安排。你也别怕,到时候我让芳菲辅佐你。”司督军道。 顾轻舟的心,顿了下。 司芳菲…… 她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下午,颜新侬将魏林的罪行,发布给了各大报社的主编,让他们报道下去,而司督军那边,以魏林触犯军事罪行,直接把魏林的处决权力夺过来,不经过南京政治部。 南京肯定要抗议,可是抗议在枪杆子之下,也没什么用处。 魏林的事一曝光,顿时激起千层浪。 粮食,关乎每个人的生计。不管是高官还是乞丐,都跟粮食有关。 于是,这件事引发了一次全岳城甚至中国关注的大浪潮。 当天晚上的晚报,每家报纸都脱销了,每个人都在找报纸,想知道今天冬天能否吃得上粮食,想知道魏林是什么下场! 第562章 顾轻舟声名大噪 “少夫人力挽狂澜,提前揣测到了魏林的阴谋,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缴获火油上百桶,上万名农民连夜伏击歹徒。” “魏林已经主动交代了罪行,申请公开审判,遭到了岳城军政府的拒绝。南京政治部提出异议。” “司少夫人提前发了通知书,提醒农民提防火灾。” “今年粮食大丰收,收成比去年提高了二成,并未出现损害。” “少夫人乃女中豪杰……” 晚报上,这些主要的内容,每天重复被报道。 “司少夫人”这四个字,是报道的核心,每个人都知道,顾轻舟这次拯救了岳城的粮食危机。 报纸上的主笔,对顾轻舟歌功颂德,当然也有唱反调的声音,可八成的报纸都是在使劲吹嘘顾轻舟。 “粮食乃是民生大计,若是粮食被烧毁,今年冬天肯定要饿死无数人,粮价也会奇高,从而引发经济动荡。” 那些主笔纷纷都在分析这件事的可怕。 一旦粮食被烧了,那么岳城面临的,不仅仅是军事的崩溃,还有经济的大膨胀崩溃。 军事和经济崩溃了,整个岳城就要完了。 十几年的安宁日子,就要过到头了。 “江北天天过大兵,百姓居无定所,流民南下成灾。” 若是岳城动乱,他们也要过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后怕。 于是,每个人都说顾轻舟的好,每个人都骂魏林。 魏林游街的第一天,街上围满了人。 顾轻舟在颜家吃早饭,颜一源非常想去看。 “你去看看也好。”颜新侬正好在家,对颜一源道,“看看罪人的嘴脸。” 颜太太也是后怕:“魏林一方父母官,这样对待自己的百姓,如何能不叫人气愤?” 如果是其他人,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舆论浪潮。 魏林是市长,他几乎相当于从前的知府,是百姓的父母官。百姓敬重他,换来他将数十万的人命于不顾,多么寒心和可怕。 犯罪的人是魏林,而且事情关于每个人的吃饭,才会迅速发酵,酝酿成一场舆论风暴。 在这场风暴里,顾轻舟是最大的受益人。 她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大街小巷,村头村尾,甚至华东地方,以及消息比较灵通的北方城市。 岳城的报纸,称呼顾轻舟为“岳城之母”,对她给予了极高的荣耀。 “岳城之母?”顾轻舟从颜洛水、颜一源、霍拢静甚至霍钺口中都听说了,也是啼笑皆非。 这是什么称呼啊! 顾轻舟想到自己至今还没跟男人正式睡过,就落了“母亲”的名声,还是整个辖区的,也是五味杂陈。 义父颜新侬笑道:“你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原本就是岳城将来的第一夫人。总统夫人乃是国母,那么你是岳城之母,倒也不夸张。” 现在的岳城第一夫人,还是顾轻舟的婆婆。 顾轻舟想:“司夫人听到我现在的名声,肯定很不高兴!” 经过这次的舆论大轰动,顾轻舟不仅在军中得军心,也得民心。 再有人提到她和司慕的婚姻,提到魏清嘉的时候,几乎没人敢说顾轻舟不如魏清嘉了。 有好事者,把魏清嘉拉出来批判一番。 魏清嘉的父亲做出这等危害百姓的事,魏清嘉的品德能高尚到哪里去?又因为顾轻舟和魏清嘉是情敌,她更是被卷入话题的风暴中。 这下子,魏清嘉似乎也犯了众怒,大家纷纷踩她,编故事诋毁她,她离婚的事,原本大家比较隐晦,这下子更是成了攻击她的重要论点。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舆论的发酵,居然到了如此地步?”顾轻舟深感可怕。 报纸批判魏林,也就会顺便批判魏清嘉。 为了抬高顾轻舟,魏清嘉就被贬得更低了。 顾轻舟蹙眉。 颜洛水却高兴极了。 “……当年他们都说你不如魏清嘉,没把我气死,如今我算是出了这口恶气!”颜洛水高兴道,“轻舟,女人还是得像你这样有本事!” 有本事,本事总能发挥大作用,总能让一个人顶上无上的光环。 顾轻舟现在就是。 她现在的名声,已经牢不可破了。 而村民们,更是感激顾轻舟。他们的做法,简朴而实在:十里八乡的,每个村都给顾轻舟立了生祠。 听说,顾轻舟的生祠可以保佑庄稼风调雨顺,这是后话了。 外头舆论的风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魏林枪毙那天,达到了顶点。 顾轻舟去观刑。 三天的游街,魏林被人砸了不少的烂菜叶子和生鸡蛋,形容狼狈。 顾轻舟看着他,想到这个人居然想要饿死数十万无辜的百姓,顾轻舟就很想看看这张脸下面的心,黑成什么模样。 “仇恨,可以把人变得这样可怕。”顾轻舟也感叹。 对魏林,顾轻舟没有半分愧疚。 她没有杀死魏清嘉,魏清寒却固执报复她;魏清寒想用恶毒手段对付顾轻舟,顾轻舟并没有用相同的手段对付他,她仁至义尽。 然而,这些是毫无用处的,魏清寒的死,还是换来了魏林的疯狂。 魏林的死,顾轻舟更是没半分不忍心:假如魏林不死,假如魏林成功,整个华东地区,都是一场浩劫。 军事、经济全部都要崩溃,数百万人会倒霉。 魏林的为祸,才是真正的祸端! “行刑!” 到了时间,魏林被处于枪决,顾轻舟看着他。 看着他倒下,她才慢慢舒了口气。 这场浩劫,果然扼杀在萌芽里了。 而顾轻舟得到的名声和荣耀,她并不感激魏林。造成她的成就的,是她自己的警惕、机敏,跟魏林无关。 顾轻舟昂头挺胸走了出去。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那样,司夫人随后也听闻岳城民众对顾轻舟的赞誉。 顾轻舟是“第一夫人”,是“岳城之母”。 那么,他们把司夫人蔡氏放在哪里? 司夫人大怒。 她当着司芳菲和司琼枝的面,发了脾气。 “顾轻舟太不要脸了,居然借机为自己造势!”司夫人骂顾轻舟,“她居然还压过我!” 司芳菲心中有句话,却不知是否当讲。 顾轻舟和司慕已经离婚了,司芳菲看到了他们的公章离婚证的备份,后来她又还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顾轻舟还敢这样大造势,她到底是什么打算呢? 司芳菲有点糊涂了。 “姆妈,她一直都不要脸啊。”司琼枝同仇敌忾。 司夫人气道:“总司令太宠她了,宠得她比女儿还厉害,看她成了什么样子!” 到了南京之后,司夫人就改口把司督军叫“总司令”。 “……我今晚要跟总司令谈谈。”司夫人怒道。 司琼枝忙阻拦:“姆妈,这个使不得。阿爸可器重她了,你若是说了什么,阿爸还当你嫉妒顾轻舟呢。” 司夫人的眼眸阴冷。 琼枝的话,中了司夫人的心思。贸然去诉苦,只怕不得司督军的认同,反而还会留下不妥的印象。 可不说的话,岂不是要气死司夫人? 司夫人还没死呢,儿媳妇就爬到了她头上去,成何体统? “姆妈,不如我跟阿爸提一提吧?”司芳菲声音柔婉。 司夫人欣慰看了眼司芳菲。 这当然是最好了。 司芳菲不是司夫人的亲生女儿,却深得司督军的欢心。她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顾轻舟的问题,司督军应该更听得进去。 “芳菲,姆妈没白疼你。”司夫人道,“那这件事,姆妈就交给你了。” 司芳菲素来花心思讨好司夫人,况且她也隐约为此事不快。 再这么下去,儿媳妇在阿爸心中的地位,快要超过她这个女儿了吧? 司芳菲明知不该嫉妒的,可她想到顾轻舟已经离婚了啊。 如此,顾轻舟不是欺骗阿爸吗? 司芳菲也不知二哥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她不想在她父亲心中留下更深的痕迹,故而她打算利用司夫人的不满,把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事,稍微透露几分。 “二哥明明知道了,还打了她一枪,这中间到底牵扯什么呢?”司芳菲慢腾腾的想着。 她又想,“顾轻舟她真厉害,这厉害的背后,都是阿爸和颜新侬在扶持她吗?” 她和二哥离婚,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桩桩一件件,在她心中飘过,司芳菲的情绪无法静下来。 她去了趟父亲的书房。 一进门,他听到了父亲爽朗的笑声:“对,轻舟立得起来,她若是个男人,真正的将相良才!” 司芳菲的心,倏然一紧,酸涩的滋味冒了出来。 她也很用心,而且很有智慧,阿爸却从未这样夸过她。 顾轻舟一个不是司家儿媳妇的女人,居然得到了阿爸这样的欣赏。 司芳菲深吸一口气。 她那点涩意,想要敛去,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一直以来,阿霈都太强了,我就担心将来两个儿子失衡,阿慕没生存之地。如今有了轻舟,长房和二房才算平衡了,这样我百年之后都放心。”阿爸又道。司芳菲的脸色,变了又变。 阿爸居然觉得,顾轻舟的智慧和才干,可以与司行霈媲美? 司芳菲不能接受! “我阿哥是无人能及的,他的智慧和谋略,足以掌控这天下!”司芳菲想。 没有女人能配得上司行霈,更加没有女人有资格和司行霈相提并论。 第563章 女人的嫉妒 司芳菲的心情起伏很大。 司督军的电话尚未挂断,司芳菲轻手轻脚进了书房,端了一杯司督军最爱的雨前龙井。 司督军是在听颜新侬汇报军务。 两个人是几十年的老友,提到了顾轻舟,颜新侬非常骄傲,就多说了几句。 司督军更骄傲,这儿媳妇是他自己选的,话题就更多了。 “我第一次见到轻舟,那时候她跳舞,满场惊艳,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将来定能兴旺我司家门庭。”司督军对颜新侬道,“我看人很准,第一眼的感觉更准。” 颜新侬笑了笑:“你这是马后炮。” 司督军哈哈笑。 总之是很得意的。 把岳城交给了顾轻舟,几乎没什么烦心事。 不管遇到了多大的风雨,顾轻舟轻描淡写帮司督军处理完毕了。 顾轻舟真的很得军心。 从前司行霈在军中威望高,有七成的人信服他,却也有三成的人看不惯他;而顾轻舟,可能是性别不同的缘故,没有引起任何的抵触,她得到了十成的信任。 这对一个上位者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只有下属崇拜你、敬重你、信任你,你才能驭下游刃有余。 聊了快一个钟头,司芳菲进来,司督军这边也聊得差不多,挂了电话。 “阿爸,跟总参谋聊天吗?”司芳菲问。 司督军颔首:“是啊。”说罢,他端起茶啜了一口,茗香四溢入喉。说了半天的话,他的确口干了,这茶来得及时。 他拿起文件,只当司芳菲是像往常那样端茶,也没招呼她。 却见司芳菲站在他面前,好似有话要说。 司督军起身,笑着指了指沙发:“看你这脸色,肯定是有事。有事坐下说。” 司芳菲这才微笑起来。 坐到了司督军身边的沙发上,司芳菲组织了下语言,将心中的涩意敛去,尽量语调平和。 “……方才去看姆妈,我不小心说了二嫂在岳城的名望,不知姆妈生气了没有。”司芳菲低声。 她很会说话。 她先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去说司夫人发怒。 司督军笑道:“不会的。” 话虽如此,司夫人肯定不高兴,这是毋庸置疑的。 司夫人最不喜欢被人比下去。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顾轻舟的能耐,是普通人比不了的,司夫人也比不了,她不服输可不行。 “姆妈脸色不太好。”司芳菲叹了口气,一副做错事的表情,“阿爸,我觉得姆妈会不高兴的……” 司督军看了眼司芳菲。 芳菲觉得…… 难道芳菲觉得,顾轻舟的名声超过了司夫人,不是应得的吗? 司督军想到这里,就觉得有必要把顾轻舟的所作所为,告诉女儿。 他还指望明年派司芳菲去辅佐顾轻舟呢。 司芳菲向来最懂事,大概只有她能跟顾轻舟和睦相处。 司琼枝不行,她跟顾轻舟交恶很久了。 “你姆妈不会生气的。”司督军端起茶,轻轻撩拨着浮叶,“轻舟的名声再大,那都是她应得的。她是我司家的儿媳妇,这样有本事,你姆妈会骄傲的。” 这就是说,司督军需要她们为顾轻舟感到骄傲。 谁不满顾轻舟,都要自己憋住。 司芳菲的心,再次收紧。 阿爸真的给顾轻舟太高的评价了! 咬了咬唇,司芳菲想起司督军说二哥有了顾轻舟,就跟大哥旗鼓相当,隐约是把顾轻舟放到了司行霈相等的地位,司芳菲后面的话,就不得不说了。 她可以容忍顾轻舟盖过她、盖过司夫人,却无法容忍她和司行霈相比较。 她大哥,任何女人都没资格和他并肩。 大概只有她和他一样的血脉,才有一样的智慧和才能吧? 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配和司行霈相提。 司芳菲轻轻咬了下唇:“阿爸,有件事……” 就在这时,司夫人来了。 司夫人明明是让司芳菲来说的,后来想了想,她必须亲自出面。 她不能任由顾轻舟踩着她! 一个儿媳妇,这样敢为自己造势,她眼中根本没有婆婆,没有尊卑。 “总司令,岳城的报纸,成天写了些什么东西,您看看!”司夫人将报纸,放到了司督军面前。 她指了说顾轻舟是“岳城之母”的头条给司督军看。 这暗示,实在太明显了。 司芳菲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的计划被打断,只得悻悻将话题收住。 “……总司令,她敢自称是岳城之母,她要翻天啊!”司夫人端庄优雅,哪怕是生气时,说话也慢条斯理。 司督军的脸,却沉了下去。 “这不是她的自称,是百姓对她的爱戴。”司督军态度冷峻。 他就把顾轻舟缉拿魏林的事,再次说了一遍。 “……若不是她,岳城即将大崩败,我们连家园都保不住。她给了岳城百姓第二次生命,拯救了他们的家园,他们敬她为母,这是她的能耐。你们谁有这样的本事,就做一件这样的大事给我看看! 否则,就应该高兴!高兴我们司家出了这样的风云人物,高兴慕儿有这样的贤内助!”司督军一字字一句句,如刀般锋利,既像是说给司夫人听,也像是说给司芳菲听。 司夫人彻底傻眼。 司芳菲亦然。 她们还没说什么,司督军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他甚至察觉到了司芳菲要说顾轻舟的坏话,直接堵死了司芳菲的话头。 司芳菲的背后,冷汗沁了出来。 “原来,阿爸真的很看重顾轻舟,甚至超过了我!”司芳菲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一直都是督军最疼爱的女儿。 在西方的语言中,儿媳妇就是法律上的女儿,故而也是女儿。 突然间,司督军最疼爱的女儿,从司芳菲变成了顾轻舟…… 司芳菲的眼波流转,眼芒盈盈欲碎。 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事,今天不能说,时机太不恰当了。 她说了,就可能给阿爸留下“落井下石”的印象,对她太不利了。 司芳菲出了书房,却含混不清走了很多的路。 她把园子逛了一遍,才回到了自己的寝卧。 她打了个电话给司行霈。 副官接了电话:“二小姐,师座正在忙。” “我阿哥在忙什么?”司芳菲问。 副官言简意赅:“军务。” 司芳菲道:“就不能接个电话吗?” 副官为难道:“二小姐,属下不敢打扰师座……” 这时候,司芳菲听到了一声“轻舟”,她愣了愣。 那是司行霈的声音。 她再仔细听,似乎听到了司行霈的笑声,然而副官利落挂了电话:“二小姐再见。”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司芳菲拿着话筒,半晌没有动。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幻觉? 为什么她在打给她哥哥的电话里,听到了她哥哥叫轻舟? “我怎么了?”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是不是疯了?” 她此刻,很想立马去平城看司行霈。 司芳菲想着,突然脑海中有个想法:“假如我阿哥正在跟顾轻舟打电话,那么我现在打到岳城,应该是占线,亦或者她不能接听吧?” 鬼使神差的,司芳菲给岳城的顾轻舟打了个电话。 而司芳菲并没有误会,司行霈正在旁边用专线,打电话给顾轻舟。 司芳菲打给司行霈的时候,副官给司行霈递了眼色,司行霈看也没看,一直和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这次功不可没,就连司行霈这边的亲信,也纷纷跟他说:“顾小姐真是厉害!” 能不厉害吗,也不看看是谁的女人! 司行霈对顾轻舟道:“轻舟,机会是非常难得的,时机往往只有一次。这次你抓住了,而且你成名了,真了不起。” 顾轻舟反应比较平淡。 上次司行霈任由那两个细作自杀,顾轻舟心中再添一槛。 司芳菲的槛还没跨过去,又添故意欺瞒她这一槛,顾轻舟都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她面对司行霈的电话时,有点笑不出来。 她准备说点什么,旁边的另一台电话响起了。 顾轻舟放下司行霈的话筒,去接了。 “喂,哪位?”她问。 电话那头却传来司芳菲含笑的声音:“二嫂,听说你这次立了大功,恭喜你。” 她非常开心。 她哥哥不是在跟顾轻舟通电话。 “谢谢。”顾轻舟的心,却似浸在冰水里。 “二嫂,改日到南京来玩啊。”司芳菲又道。 顾轻舟沉吟,问:“芳菲,都这么晚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的。”司芳菲笑道,“就是我才听闻这个好消息,没打扰你休息吧?” “我的确是要去睡了。”顾轻舟道。 她态度的冷淡,司芳菲也听出来了,只当是她乏了,就挂了电话。虽然理解顾轻舟的疲倦,司芳菲受到了冷遇,到底不开心。 顾轻舟也不开心。 再次接起司行霈电话时,顾轻舟更加没力气说什么。 “芳菲打的?”司行霈问。 顾轻舟嗯了声。 “她蛮懂事的。”司行霈笑道,“我家芳菲总是会体贴别人。” 顾轻舟道:“我要睡了,晚安。” 态度更冷漠了。 司行霈忙道:“我有个消息,你一定有兴趣。” 然而,顾轻舟没有,她什么兴趣也没了。 她现在不想说话。 她挂了电话。 准备起身上楼,电话重新响了。顾轻舟接起来,司行霈的声音传过来:“轻舟,这个消息跟你有关,也跟岳城有关,你真不想知道?” 第564章 我摸你是堂堂正正的 电话里,是司行霈温醇的声音。 这声音,时常在顾轻舟午夜梦回时给予她安慰,此刻却听得如此刺耳。 司芳菲突然的来电,这般凑巧,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顾轻舟已经被司芳菲怀疑了。 新月如钩,四周繁星点点,衬托着墨色夜穹。 吹进屋子的风,还有木樨残留的清香,亦添了一份凉意。 顾轻舟拢了下披肩。 “……你知道督军会引荐谁继任新的市长吗?”司行霈在电话里道。 这就是司行霈想告诉顾轻舟的秘密。 顾轻舟很想知道,此事也关乎岳城,可她现在毫无心境。 她把话筒放在耳边,歪头一下下捋着披肩上的长流苏。 她把流苏一下下的打散,再一下下的结拢,轻轻应着司行霈的话,最多是“嗯”一声,再无其他。 她眼前,总是闪过司芳菲的脸,以及她依靠着司行霈撒娇的样子。 顾轻舟这时候就明白,当初司行霈是如何吃她和顾绍的醋的。 然而,她那时候觉得司行霈变态,至今也觉得吃这种醋不上台面。 顾轻舟从骨子里有点坚守,她始终知道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不能说。 她不会表达这种醋意。 “是贺明轩。我得到了情报,督军会选贺明轩继任市长,文件送到了政治部,已经批复下来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回神,反问了句:“岳城财政部总长贺明轩?” 司行霈笑道:“你还记得他?” 顾轻舟的柳眉轻蹙。 她不是记得贺明轩,而是记得贺明轩的女儿贺晨茹。 年初的时候,叛将周成钰伙同德国人害司慕,被司慕处死,结果周成钰的情人贺晨茹找顾轻舟报仇。 顾轻舟反将一军,让贺晨茹的丈夫和公公都来看看她的鬼样子,顺便也找了贺晨茹的父亲贺明轩,让他看看自己女儿的失态。 那天,顾轻舟就见到了贺明轩。 后来,贺晨茹下落不明。 “记得呢。”顾轻舟淡淡道,“他六十多岁了,还能担此重任吗?” 督军把岳城的财政交给贺明轩,足见对他的器重。 这次也是临时换人,且是很重要的职位,岳城的舆论动荡那么大,百姓会担心其他人是否也危及他们的生存。 此情此景之下,就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让百姓信任的人。 “……贺明轩年纪大了,在岳城风评很好,而且持重!督军现在要的,不是能做什么大事的市长,而是能稳定人心的市长,没人比贺明轩更适合了。”司行霈道。 贺明轩这样的年纪,足以平息百姓们的担忧。 顾轻舟想着贺晨茹的下落,不知她跟贺家,又是什么光景。 她心思微动,情绪都藏在眼波中,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了,晚安。”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握住电话不肯松手:“轻舟,你是否有事瞒着我?岳城没有半分损害,你反而赚得盛名,应该高兴才是,可你的心情非常不好。” 顾轻舟的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沉默一瞬,她说:“我想念我的亲人了。我的乳娘,我的师父……” 司行霈那头屏住了呼吸。 顾轻舟的心情,有点潮湿。伤感似潮水,一下子涌上来,淹没了顾轻舟,也淹没了司行霈。 “晚安。”她道。 “轻舟晚安。”司行霈这次没有再坚持。 挂了电话,顾轻舟的情绪并未好转。 她带着木兰和暮山出去散步,走了很远的路,走到了颜公馆门口,并未进去;回来时,路过颜洛水的家,听到了钢琴声,还有颜洛水两口子的笑声,她亦没打扰。 洗了澡躺下,顾轻舟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一个夜晚。天气寒冷,风裹挟着寒雨,往人身上浇。 顾轻舟很冷,不停的跺脚。 她的手脚很小,低头可以瞧见自己红色的小皮鞋,乳白色的防雨斗篷,格外鲜艳。 不远处有个店铺。 店铺点着昏灯,橘黄色的灯火,冲淡了夜幕,似一件暖暖的锦裘披散下来;店铺是印花棉布门帘,白雾氤氲而出,混合了红豆的清香。 “我想吃红豆糕。”顾轻舟这样说。 一只纤柔嫩白的手,塞了一把纸币给她。 她扬起头,想去看给她钱的那个女人的脸,可惜她的身子太过于矮小,又是夜里,什么也没看清。 她踩着积水的地面,高高兴兴跑到了铺子里。 捧着热腾腾的红豆糕,她站在屋檐下吃。 暖流徜徉,她很舒服舒了口气,浑身都暖和了。 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男孩子,看上去十几岁,非常的漂亮英俊,比画里的人还要精致。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 他眉头紧锁,双目似有严霜。 他看上去很伤心,快要哭出来似的。 顾轻舟上前,指了指他的眉心,问他:“你怎么不哭呢?” 远处,有人喊她:“轻舟?” 顾轻舟清脆应了声:“来了。”就急匆匆跑开了。 醒过来的时候,顾轻舟还记得那红豆糕的味道。 而梦中的男孩子,是司行霈。 顾轻舟揉了揉头:“真好笑,我居然能幻想出司行霈小时候的样子!” 这个梦很清晰。 清晰到她记得那红豆糕的味道,记得自己戳了下司行霈的眉心,而他眉心冰凉,甚至记得司行霈不耐烦吐了她一脸烟气。 当时司行霈正坐在屋檐下抽烟。 十四五岁的他,比现在更加英俊,俊得近乎邪魅。 他的唇间旖旎而出的轻烟,笼罩了他的眉目。 他当时很伤心的样子。 “……昨晚和他打电话,才会梦到他吧?”顾轻舟想。 她沉思良久。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禀告道:“少夫人,少帅回来了。”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 司慕回来了? 他怎么会回来? 莫名其妙心中发慌,想到他开枪射击自己,顾轻舟的心就定不下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突然问:“哪个少帅?” “大少帅。”副官唐平道。 顾轻舟瞥了眼他。 唐平低了头。 是司行霈来了。 顾轻舟轻轻拍了下胸口,就对唐平道:“让他到会议大厅去等,不许他进入内院来。” 唐平道是。 顾轻舟重新上楼,梳了个低髻,带了一支赤金的簪子,换了套鹅黄色的上衣,月白色的裙子,这才走了出去。 司行霈看到她时,就觉得她像前朝的少奶奶。 那根赤金簪子,金光熠熠,她又穿着一件鹅黄色绣海棠花的斜襟衫,看上去就如一朵盛绽的迎春花。 司行霈走过来:“今天这身衣裳好看。” 顾轻舟略微颔首,低声道:“这是司公馆的新宅。” 她抬眸,看着司行霈。 他应该是天亮时匆匆忙忙乘坐飞机回来的。 以前回来,都是打电话让她去他的别馆,这次居然闯了她的家。 昨晚她的坏情绪,肯定让他担心了。 顾轻舟的心中,生出几分内疚和不忍,她也没打算折腾。 可自己的感情,往往是无法自控的,理性战胜不了它。 “……特意回来看我的?”顾轻舟问。 司行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我哪次回来,不是特意来看你的?” 顾轻舟蹙眉,往后躲了下:“注意点!” “怕什么,你都跟司慕离婚了,我摸你是堂堂正正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神色骤变。 看到她恼火,他才略微收敛,道:“好好,不闹了。” 他也往后退了两步。 像赌气似的,他们隔得比较远,四目而视。 顾轻舟的眉宇凌厉,似有刀锋闪过。 “你到底有事没事?”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我当然有事了。” 说罢,他拿出一张纸,交给了顾轻舟。 说是纸,更像是照片。 照片撕下来一块,很小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身影。 “给。”司行霈道。 顾轻舟接过来。 果然是照片。 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痕迹已经发白了。她看到一个人,中等身材,眼睛大而无光,看上去很慵懒眯着。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 “你!”顾轻舟猛然站起来,“整张照片呢?” 司行霈笑:“整张照片?你想要,我就会给你吗?” “司行霈!”顾轻舟咬牙切齿,怒意从她齿缝间迸出。 她似只炸毛的猫。 司行霈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道:“不让我摸?有你求我的时候!” 顾轻舟用力推搡她,她又急又怒,声音猛然拔高:“你当这是玩笑?” 司行霈也发现了,她气得身子微微颤抖。 她的嘴唇不停的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她盯着他,黑眼珠里似有阴森,有些狠戾与鬼魅:“整张照片给我!” 她动了情绪。 司行霈也正色:“你就是这样求我?” “司行霈,你做事不要太绝。”顾轻舟的声音轻颤,“你是想我们把旧账全部算一遍,还是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她肝胆俱裂的痛苦,刺痛了司行霈的心。 司行霈从怀里,掏出剩下的照片,递给了她。 “拿好了。”他道。 顾轻舟一把抢夺过来。 她迫不及待将他师父凑了上去。 一张完整的照片,呈现在她的面前。 第565章 我们私奔吗? 黑白照片发花了,却也能看到很清楚的人像。 这是在家庭的中堂照的,依稀可以瞧见后面的匾额。 顾轻舟的师父,站在最左边,穿着一件长褂,可能是刚刚剪掉辫子不久,头发还没有长好,故而带了一顶瓜皮帽,瓜皮帽的下面,可以瞧见很清晰的短发。 中间坐着一位女士,上了点年纪,很端庄,也是和顾轻舟的师父一样大眼睛,无神而慵懒。 最右边的,站着两个年轻人。 这像是一家人,母亲带着三个儿子照相。 “从前的时候,常有洋人或者时髦的学生,要给人拍照,吓死人了,还以为是把魂魄关到了那黑盒子里呢。” 顾轻舟记得乳娘这样说过。 她的情绪很激动,手一直发颤,道:“这是我师父,这是我师父!” 司行霈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似乎要给她一点依靠。 顾轻舟却推开他。 她此刻,再也没了和他亲近的心思,也不想再听他插科打诨。 “这是我师父,他到底是谁?”顾轻舟急促,眼睛里全是期望,看着司行霈,“你既然弄到了照片,你就肯定知晓我师父的身份,他到底是谁?” 司行霈沉吟。 顾轻舟的眼底,顿现厉色:“告诉我!” 司行霈坐下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对顾轻舟道:“你也坐下,我们慢慢聊。” 顾轻舟依言,坐到了他的旁边。 她仍盯着他。 司行霈的心中,一阵阵发软。 顾轻舟这样看着他,看似是怒意冲天,司行霈却觉得她可怜兮兮。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轻舟,这个人他叫王治。”司行霈言语缓慢。 他态度端重,没有再调侃顾轻舟。 顾轻舟的心,似被一只手捏住,她有点喘不过气。 “王治?”她无意识反问。 得他授业十几年,至今才知他的名讳,顾轻舟深感自己不孝。 “……王家和慕家一样,也是几百年的中医世家。只是,在明朝时,王家牵扯到一桩案子里,被判了抄家灭族,只有少数旁枝未满十岁的孩子,流放到了岭南。 王治的祖上,就是流放罪人,后来一直为奴,辗转被发卖。到了他父亲那一代,终于在叶赫那拉家族站稳了脚跟,成了大管事。”司行霈道。 他说起这些往事,言语很慢,一直在看顾轻舟的表情。 “叶赫那拉氏?”顾轻舟突然出声,“他们是满人贵族,我乳娘说过,他们家出过皇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最后一代皇帝之前,有过两代短命且无子的皇帝,其中有一人在位时间很短,他的皇后就是叶赫那拉氏。 “对,他们家出过皇后。”司行霈道,“叶赫那拉氏很器重你师父的父亲,也在一次翻阅旧账的时候,寻到了王家祖宗留下了的医案和药方。 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对普通人却无用。叶赫那拉氏将它们抽了出来,送给了王氏,算是完璧归赵。 王家虽然为奴,却世世代代会点医术,这是家族传承的。你师父天赋异禀,从小就跟着叶赫那拉家的一位幕僚学医。 那位幕僚,是从前太医院很有名的太医,他赋闲之后,一直被叶赫那拉氏养着。王治好奇又有天赋,他的医术后来无人能及。 他没有药铺,也没有挂牌行医,只是在叶赫那拉家行走,为众人看病。偶然中药行有什么大事,他也会出席。 中药行的人,既看不起他,又不敢得罪权贵,每次只得破格容许他列席,却不给高位。 再后来,京里局势动荡,叶赫那拉家族分崩离析,王治也逃到了江南,躲藏了起来。正巧那个时候,慕家也犯了事,王治就借了慕宗河的名头。 你是他的徒弟,你应该知道,他的医术不输给慕宗河的。他借用慕宗河的名头,并不是高攀。” 顾轻舟只感觉有口气提不上来。 很多的事,都被串联了起来,清清楚楚摆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全明白了。 她猛然站起身,道:“所以呢?” 司行霈抬眸,静静看着她:“所以,他们是清廷余孽,他们想要跟革命政府的时代作对……” “你住口!”顾轻舟厉喝。 司行霈看着她眼睛一瞬间赤红,既不忍心,又觉得非说不可:“轻舟,你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明白了?” 顾轻舟的胸口,剧烈跳动着。 她指了指门口:“你走,现在就走,我半个字也不想听你说!” 她不想听司行霈揣测她师父的动机,她不想司行霈否定她人生的意义。 她是顾轻舟,乳娘和师父很疼她。 也许,他们曾经的身份很复杂,可他们对顾轻舟是真心的。 而顾轻舟,并不是一个国破家亡的人…… 这天地间,她有存在的意义,岳城的百姓爱戴她,军人敬重她,她是顾公馆的原配嫡女。 她不是一个没有姓名、没有面目的工具。 “你走开,你胡说八道,我半个字也不信!”顾轻舟厉喝。 司行霈一把搂住了她。 他用力,将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搂得顾轻舟透不过来气,她使劲挣扎时,他也不松开。 他似乎想要闷死她。 闷得她脑子缺氧了,才能阻止她接下来一连串的思路。 顾轻舟果然被闷得头昏脑涨。 她死死揪住了司行霈的衣领,好似稍微松手,她就要瘫软下去。 “轻舟,别怕。”司行霈亲吻她的头发,“我在这里呢!” “我……我想走。”顾轻舟道,“我想走!” 司行霈抱起她:“好,我们走。” 他光明正大把顾轻舟抱到了门口。 幸而也没遇到佣人或者其他人。 门口停靠着一辆汽车,司行霈把顾轻舟抱到了副驾驶座。 然后,他开了车。 车子一路出城,然后往西走,他们可能要路过南京,然后往河南去。 顾轻舟没说话。 她盯着沿途的风景,一直死死握住了拳头,不敢松懈半分。 “轻舟,渴不渴?”不知过了多久,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摇摇头。 “要回去吗?”他又问。 顾轻舟再次摇摇头。 司行霈继续开车。 开了五个小时之后,车子到了扬州,司行霈准备进城。 顾轻舟却道:“不要进城,继续走,往前走!” 她不想停下来。 司行霈将车子往路边停靠。 他伸手摸了摸顾轻舟的脸,低声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吗?为了知道这些, 和我怄气。” 顾轻舟阖眼,眼睫毛微动,情绪几乎崩溃。 司行霈又于心不忍。 他轻轻抚摸她微凉的面颊,低声道:“我们不在扬州停留,而是进城吃点饭,买些干粮点心,准备点水。这一路再往前走,就不知能遇到什么城镇了。” 顾轻舟还是不说话。 她起身,下了汽车。 司行霈手疾眼快去拉她,被她挣开:“轻舟,你别……” 他立马下车,打算去追,却见顾轻舟并没有逃跑,而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躲到了后面。 司行霈无奈叹了口气。 于是,他当顾轻舟是默许,故而进城买了些吃的,又买了一个牛皮水袋,装了两袋子水。 车子上有三四支枪,也有足够的子弹,万事不愁。 司行霈重新出发。 顾轻舟就躺在后座。 她蜷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到处漆黑一片,司行霈停了车子,反锁了车门,翻身到了后座。 他在黑暗中抱紧了她:“我睡一会儿,要不然没精神。” 司行霈让顾轻舟枕住他的腿。 他低头,轻吻她的面颊,将她抱起来,又哄又逼的,让她喝了半袋子水。 顾轻舟重新躺下时,司行霈感叹:“咱们俩这样,像私奔吗?” 顾轻舟没说话。 司行霈自己则笑了:“我看着挺像的!轻舟,我们永远不会走投无路,将来哪怕活不下去了,我带着你私奔到山林里,作对猎户夫妻。” 顾轻舟没有说话。 她的头发散了,那支金簪也被她捏在手里。 她也不知道是想捅自己一下,还是想捅司行霈一下。 “轻舟,你不要乱动。”司行霈低声道。 他阖眼打盹。 顾轻舟没有动。 官道两旁,除了迎风款摆的垂柳,就是一望无垠的农田。这个时节,稻子刚刚收了,到处光秃秃的,没了风景。 哪怕有风景,漆黑的夜也看不见。 顾轻舟缩着,浑身都冷。 司行霈的身子是热的,他的大腿上,热气传到了顾轻舟的脸侧。 “我的师父叫王治!”她让自己牢记,“这就够了。” 不管王治是谁的家奴,她都是顾轻舟的师父。 顾轻舟只记住那些美好的。 至于其他的,她都不想知道。 她甚至不太相信司行霈的话。司行霈也许说了实情,可他在误导顾轻舟,让顾轻舟误会师父的动机。 这样,顾轻舟就可以忘记司行霈杀了师父的仇恨。 顾轻舟原本的生活很温馨幸福,现在,她最爱的人,和最爱她的人,似乎全部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在发现司行霈和司芳菲很亲近的时候,顾轻舟还在想:“这个世上没有人只爱我。” 如今,她突然发现,“我一无所有。” 就在这个时候,顾轻舟听到了声音。 “救命啊,救命!”女人凄惨的声音,略有略无,在夜空里滑动。 顾轻舟竖起了耳朵。 仔细听的时候,那声音又没了。 她轻轻阖眼。 然后,她再次听到了脚步声。 顾轻舟立马坐起来。 她的动作很大,惊醒了熟睡的司行霈。 司行霈很机敏:“怎么了?” “有人,有马。”顾轻舟似只豹子,眼底全是警惕。 这样的夜里,有人声、有马蹄声,他们可能遇到强盗了。 第566章 除害 司行霈身手利索,摸出两杆长枪,填满子弹之后,扔了一把给顾轻舟。 他自己则满口袋塞子弹。 “躲到旁边。”司行霈看到了不远处的土坡,“车子锁好,剩下的枪都藏在座位底下。” 顾轻舟接过枪,很趁手。 司行霈很快把东西收拾完毕,然后拉着顾轻舟往山坡高地跑。 这样居高临下,可以收拾土匪。 顾轻舟道:“打马不能打人,哪怕打人,也只能打膝盖。” “这个时候,你还顾念着其他人的命?”司行霈笑。 两个人绕到了土坡后面趴好。 果然,很快顾轻舟就听到了更近的脚步声。 女人一边跑,一边哭喊:“救命啊。”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男人吹口哨的声音。 司行霈直摇头,低声跟顾轻舟耳语:“肯定是从山寨里逃出来的,这种蠢货,不知道往小树林或者小路跑,还敢跑官道,一边跑一边喊,过家家呢!” “人家也许怕黑。”顾轻舟道。 “命都没了,还怕黑?”司行霈再次摇头,“轻舟,这种人蠢得很快乐,你也可以学学。” 顾轻舟掐了他一把。 司行霈被她掐得反而高兴了。 离他们车子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这个逃亡的女人,终于被七八个手举火把、骑马而来的男人围住。 男人们哈哈大笑。 “这娘们儿,嫩得像豆腐,没想到跑这么快!” “大哥说了,抓到之后,赏给兄弟们都尝尝鲜。” 那人说着话,就弯腰摸了下女人的脸。 女人吓得大叫,躲又躲不开。 她的上衣被撕了一块,能遮胸就遮不住肚子,能遮肚子就顾不上胸,男人们看得心痒难耐。 “救命啊,救命啊!”女人哭腔的声音都嘶哑了。 土匪们都骑在马上,哈哈大笑。 顾轻舟看着这场景,早已是满腔怒火。 她瞄准了一只马的前腿,稳稳开了一枪。 马猛然往前栽,把马上的人摔了下来。 “什么人!” 几名土匪,个个面色骤变:“谁?哪个道上的朋友?” 那个女人,这会儿反而机灵了,抓住空隙就要跑。 “哎哎,快看住她!”有名土匪去追。 顾轻舟再次放了一枪,打中了他的马腿。 土匪同样被摔下马,半晌没爬起来。 女人跑得很快了,一直往前:“救命啊!” 她这是吓坏了之后,下意识的嘶喊。 “愣着做什么,快追啊!”年长些的土匪急眼了。 他自己打马而去。 司行霈则瞄准了他,一枪打穿了他的额头。 他摔下来,血沿着脑门流淌,当场死亡。 剩下几名土匪,个个吓得脸色惨白。 “是哪路军爷?”他们看出来,对方是个神枪手,不知藏在哪里,肯定是当兵的。 顾轻舟则看了眼司行霈:说好的不杀人呢? 司行霈悄声做了个口型:“土匪呢,都该杀,没事。” 土匪杀人越货,从来不会手软。就像方才逃跑的女人,她的丈夫或者父兄,肯定是被杀了,她被劫持。 司行霈对该杀之人,素来不留情面的。 顾轻舟就收回了视线。 “瞄准了打。”司行霈道,“把他们全部打死,你就等于为民除害了。” 顾轻舟的心,稳稳往下沉。 她猛然抬高了枪管,瞄准了一名土匪的心脏。 一枪下去,那土匪一脸惊悚的摔下马。 土匪呢,他们经常打劫手无寸铁的路人! 这个年代的土匪,没一个手上不沾血的。 “好样的!”司行霈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血让他异常兴奋。 他站起身,往前走几步。 那些土匪终于发现了他们。 他们都没有带枪。一来山寨根本弄不到太多的枪,要用在关键时刻;二是大半夜的出来追个女人,他们也当出来撒泡尿,猫捉老鼠玩,完全没装备自己。 “军爷……”土匪想要谈判。 司行霈的枪,快速射击。 其他土匪想跑,一个个不是马中枪就是人中枪,全部被打倒。 他的枪法精准。 顾轻舟跟着他走上前。 地上还有两名土匪,只是膝盖受伤,没有被打死。 司行霈举起了枪。 顾轻舟道:“唉,算了吧?” 司行霈冷哼:“妇人之仁!我每次为了剿匪,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也不知多少商人或者无辜路人葬送在他们手里。” 说罢,他将地上的两名土匪也给毙了。 官道上,一下子多了八具尸体。 司行霈看了眼,他们个个带着刀,身上没什么值钱的。 顾轻舟看着这些人,她没有恼怒,也没有怜悯。 她很麻木的想:“这是为祸的土匪。” 她的心态,早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会从大局去考虑生死,不再拘泥于个人。 顾轻舟看着,还是撇过了脸,到底不够老辣。 她和司行霈回到了汽车旁边。 这么一闹腾,死了这么多土匪,顾轻舟的心情,好像稍微回转了几分。 她对司行霈道:“回岳城吧。我知道你忙,我也很忙。” 司行霈道:“好。” 又问她,“饿不饿?” 顾轻舟说不饿,司行霈的呼吸却很急促,他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其亢奋的状态。 他用力把顾轻舟按在车门上。 顾轻舟想起不远处的尸体,想到这荒郊野外,当即恼了:“你变态啊,你居然……” 司行霈不管不顾,使劲亲吻她,手从她宽大的衣襟里滑了进去,又搓又揉,死死抵住顾轻舟。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松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唇被他吻得有点发麻。 “上车吧。”司行霈深吸几口气,才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问他:“司行霈,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见血失态的情况,顾轻舟也不是第一次见。 从前是不关心,后来是没遇到,慢慢疏忽了。 “你这毛病,应该找个医生看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我什么毛病也没有。” 她想起自己和他第二次的见面。 那次,他也是极度亢奋无法自控,带着她去了趟堂子。 其实,那天他可以侵占她的,她那么软弱任由他宰割,然而他没有。 顾轻舟现在才想起,从很久之前,司行霈就给予了她最大的仁慈。 那时候,他还没爱上她。 顾轻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也觉得你没毛病,可是我担心你。” 司行霈心中温暖:“真乖!” 他发动了汽车。 路上,他们遇到了那个疾奔的少女,她还在求助。 司行霈没有停车的打算。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司行霈道:“我们已经救过她一次了,假如她没命活下去,那是她的劫数。” 顾轻舟没反驳。 于是,他们的汽车绕过了少女。 少女看到汽车,似乎很想拦下车,却被那丝毫不减的车速吓到。 她不怕汽车! 看这个样子,她应该是常坐汽车的,估计是富商家的小姐吧? “此处离南京比较近,她也许是南京人吧?”顾轻舟回眸看了眼那少女。 司行霈道:“不与我们相关。” 他们的车子,这次路过扬州时,顾轻舟主动提出来休息。 司行霈带顾轻舟去了家饭馆,两个人吃了饭。 在雅间里,司行霈问顾轻舟:“还想知道更多的秘密吗?” “你会告诉我吗?”顾轻舟反问他。 司行霈笑道:“等你求我的时候!” 他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顾轻舟也不会轻易去问,他们似乎都没有做好准备。 司行霈对她道:“轻舟,你可以做我的妻子,夫唱妇随,这样你就知道自己是谁,未来在哪里。 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你。轻舟,我可以是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将来……” 顾轻舟打断他:“吃好了吗?吃好了上路吧。” 她的师父是叶赫那拉家的家奴,能说明她不是顾轻舟吗? 不能。 可司行霈杀了他们灭口,反而证实了另一种可能性。 顾轻舟不能想。 她不敢碰。 “我想回去。”顾轻舟道,“岳城需要我!” 司行霈摸了下她的脸。 他们俩杀掉的土匪,正是当地叫人闻风丧胆的惯匪,不知谋杀了多少人命。 他们平日里打劫商队,偶然打劫村庄,附近村子的妇人少女,全部被掳到山上。 那些妇人,没有能活过半年的。 作恶多端的惯匪,官府也没办法,根本没有财力去清剿,百姓们痛苦不堪。 一夜之间,他们死在了官道上,百姓们欢呼,纷纷说:“咱们这里出了游侠。” 这件事,让当地的百姓高兴了很久。 同时,当时死的八个人里,有三个人是小匪首,山寨损失三名匪首,也是颇受打击。 他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对方到底打算怎么收拾他们,故而暂时蛰伏。 于是,当地的土匪消停了好几个月。 司行霈的举动,给当地百姓谋了福利。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顾轻舟随着司行霈“流浪”了两天之后,心情暂时稳定下来。 情绪一旦过去,人就会比较理性。 司行霈离开了岳城,回到了平城,走前千般不舍:“还要这样分离多久?” 顾轻舟箍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司行霈,你要有良心!” “对别人难说,对你肯定有。”司行霈失笑,轻轻摸她的头发。 顾轻舟嗯了声。 她说这话的深意,司行霈没听出来,她也不好多说。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派人去查师父的生平。 就在这时,有客登门。 “少夫人,有个人自称您的师弟,想要求见您。”副官道。 师弟?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又惊又喜。 第567章 师弟 顾轻舟有三位师父:“慕宗河”王治、齐老四和张楚楚。 其中,齐老四只是名义上应卯的,他并没有教顾轻舟武艺。 齐老四自己,则在一个风雪天捡回来一位三个月大的孤儿,取名叫齐树,养为徒弟。 齐树有点傻,从小脑子就笨,其他人都喊他叫齐二傻子,顾轻舟气不过,就喊他叫“齐二宝”。 她的乳娘也跟着叫齐二宝。 其他略有善意的人,也不好意思成天把一个小孩子叫二傻子,纷纷跟着顾轻舟叫齐二宝。 到后来,大家都忘记了他的原本名字,只用二傻或者二宝代替。 齐二宝虽然傻了些,却是身手伶俐,力大无穷。 顾轻舟离开家乡的时候,齐二宝九岁,今年十二岁了,他一直叫顾轻舟“师姐”。 若是自称她师弟,必定是齐二宝了。 顾轻舟心中极其温暖,兴匆匆去了大门口。 果然,她看到一个穿着破旧粗布衣裳的孩子,半蹲在大门口的角落里,眼睛非常警惕盯着四方。 他头发乱糟糟的,大约齐耳长了,很久没理发,几乎要遮住眉眼;他赤足,裤子短了半截,脏兮兮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上衣倒是干净合身,可惜全是补丁。 顾轻舟心头酸涩。 他这模样,难为副官们没有把他当乞丐打出去。 副官们都知道,顾轻舟是乡下人,这穷亲戚还真可能是她家的,故而对二宝多了份善意。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把那点猝不及防涌上来的心酸泪意敛去,叫了声:“二宝。” 二宝猛然站起来。 看到了顾轻舟,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都能看到他的后槽牙了。 笑完了,还没等喊出一句师姐,捂着咧开的嘴,大哭了起来。 顾轻舟一愣一愣的。 跟着出来的副官们也面面相觑。 “二宝,别哭别哭。”顾轻舟上前,拉了他的手,“走,跟师姐回家。” 二宝点点头。 他才十二岁,已经比顾轻舟高了。顾轻舟离开的时候,他才刚到顾轻舟的耳朵旁。 他的手上,布满了纵横错落的小伤口,泥污遮掩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皮肉。 这孩子是齐老四捡回来的,可齐老四一个大老粗,他哪里会照顾孩子?一直都是顾轻舟的乳娘和顾轻舟在照顾。 顾轻舟走了,乳娘死了,二宝先活成了野人。 “师姐,我饿。”二宝跟着顾轻舟往里走,哭着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副官道:“让厨房端吃的上来,越快越好,有什么就上什么。” 副官道是。 顾轻舟领着二宝到了正院,想喊副官去拿套衣裳过来,却见副官唐平,已经捧了套旧衣裳:“少夫人,这是跟佣人借的,大概合小少爷的身量。” “不是什么小少爷,他叫齐二宝,你们也叫他二宝吧。他从小多灾多难的,贱叫些积福。”顾轻舟道。 唐平道是。 顾轻舟又对唐平道:“你带着他去洗洗。” 二宝已经长大了,不好由顾轻舟带着他去洗澡。 齐二宝很警惕。 顾轻舟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二宝,这位大哥哥带着你去洗澡,别怕啊,师姐就在门口。” 她也跟着一块儿去。 齐二宝点点头。 果然,洗澡间的门不关,顾轻舟站在门口的不远处,大声和二宝说话,免得他再次害怕。 “二宝,最近几年你们去哪里了?”顾轻舟问。 齐二宝想了想:“很远的地方,还坐了船。” 坐船? 只怕是过长江了吧? 顾轻舟离开乡下之后,乳娘说让她顺利解决顾公馆,乳娘和师父先藏起来。后来,齐老四和张楚楚也走了。 “过得好么?”顾轻舟又问。 齐二宝道:“不好,我们打铁,很烫。” 他们师徒二人,后来隐居在某个地方,以打铁为生。 顾轻舟的心口一紧。 齐二宝现在一个人到了岳城,那么齐老四呢? “二宝,师父呢?”顾轻舟终于问到了自己想要问的。 齐二宝声音就哽咽了:“不见了。” 顾轻舟心中微凛。 唐副官换了三桶水,才隐约把齐二宝洗出一点人样子。 就连二宝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唐副官也给他洗干净顺溜了。 换了衣裳,顾轻舟看到从洗手间出来的二宝,差点不敢认了。 齐二宝才十二岁,已经有了十五六岁孩子的身量了,比顾轻舟还要高一点,双目炯炯有神。 不算特别好看,却也是精神抖擞。 “长大了。”顾轻舟忍不住感叹,“才三年不见,二宝你快要像个大人了。” 从前的齐二宝,一直像个臭屁孩子,不及顾轻舟高。 齐二宝也难得知道害羞,拘谨抓了抓衣摆,问顾轻舟:“师姐,吃的呢?” 顾轻舟啼笑皆非,带着他去吃东西。 餐厅的饭桌上,果然已经摆放了七八个碟子,有早上的各种点心,还有一两样小菜。 齐二宝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顾轻舟坐在旁边,默默给他倒了杯水。 埋头苦吃,一口气吃了个半饱,齐二宝的动作这才慢下去,而桌子上的食物,已经去了大半。 厨娘又端了一盘鸡汤面上来。 “……二宝,你怎么来找我的?师父呢?”顾轻舟这时候才开口。 齐二宝咧嘴又想哭:“师父不见了。” 顾轻舟忙将一碟子炸春卷推到他面前,二宝夹一个吃,哭就敛住了,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这是个吃货,有吃的就能忘记一切。 “师父怎么不见了?”顾轻舟等他吃了一个之后,又问他。 齐二宝这下子情绪稳定了些。 他一边吃一边告诉顾轻舟道:“师父走了,我起来的时候,师父就走了,我找了他好几天,他也没回来。”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顾轻舟又问。 她不觉得齐二宝有这等心智和能耐,可以千里迢迢找到岳城。 齐二宝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顾轻舟看。 这封信,是齐老四的笔迹,写给“石兄”的。 齐老四在信里说:若是有一天他失踪,请姓石的人把他的徒弟齐二宝送到岳城,他会赠金五十块。 信里写明了顾轻舟的地址。 顾轻舟有两个感叹:一是齐老四居然知道她的地址。她到了岳城之后,再也没跟他们见过面,他却是门清。 二是齐老四居然还有五十块钱,他是从哪里存下这么一笔钱的?打铁的话,别说三年,就是十年也赚不了五十块。 顾轻舟看着齐二宝这副狼狈,就知道是师父的朋友拿了钱,直接把二宝送过来,并未收拾他,可见对方为人不咋的。 “送你过来的那个人,你认识吗?”顾轻舟又问。 二宝摇摇头。 “从前没见过?” 二宝点头:“没见过。” 顾轻舟想起二宝之前的那副打扮,大概是打铁时就穿那么一身的吧? “师父说过他去哪里吗?”顾轻舟问,“以前可有谈及?” 二宝道:“没有。” 顾轻舟深知此事棘手,就对二宝道:“你安心住在师姐这里,师姐会帮你找到师父的。” 二宝使劲点头,然后就打了个饱嗝。 顾轻舟喊了唐平,道:“咱们家的副官里,谁会剃头?” 她看着这些副官们,个个头发短短的,却从未见他们专门出去理发,足见家里是有擅长此道的。 “孙副官就会。”唐平道,“要给二宝理发吗?” “叫孙副官过来。”顾轻舟道,“带着剃头的东西。” 唐平道是。 等唐平一走,顾轻舟就告诉齐二宝:“回头呢,师姐叫人把你剪了头发,我们去做一身衣裳,可好?” 齐二宝眨巴了下大眼睛。 他没听明白剪头发,却听懂了做衣裳。 “要……要那种的。”他指了指门口的副官。 顾轻舟失笑,难得他居然有了自己的审美。 “那种不行,那种都是当兵穿的,没有军籍,是不能乱穿军装的。”顾轻舟道。 齐二宝很听师姐的话,当即哦了声,没言语。 顾轻舟为他理发,又叫人去请了裁缝过来,给二宝量尺寸裁衣。 二宝穿着佣人的旧衣裳,长褂长裤,看上去太松垮了。 顾轻舟又叫人去成衣铺子,拿两套衣裳过来。 成衣很难正好合乎尺寸,只能拿尽可能相近的。 副官去成衣铺子给二宝买了背带裤、短袖衬衫,很是时髦的。裤子有点大,裤脚要卷起来两圈。 梳头更衣,二宝整个人大变样子,顾轻舟差点都认不出来。 然而二宝很不高兴,始终觉得这衣裳没有副官们的军装好看。 他盯着副官们的军装,又拉了下自己的背带裤,垂头丧气。 顾轻舟啼笑皆非。 “二宝知道美丑了。”顾轻舟道。 再愚笨的孩子,也会长大。 顾轻舟安顿好了二宝,心情似乎还不错,好似自己多了个亲人。 齐师父是安顿好了二宝,将他托付给顾轻舟之后,自己离开的,顾轻舟就没那么担心。 齐师父原本就是避仇的。 她如此想着,日子慢悠悠过了两天,新市长的上任文件就发下来了。 贺明轩继任市长,舆论上还是很看好他,尊重他的品德。 上任的第一天,贺家大开宴会,邀请岳城的政界、商界、军界名流贵族,顾轻舟也在受邀之列。 贺明轩亲自来请顾轻舟。 第568章 司行霈的心思 顾轻舟见到了贺明轩。 上次见面的尴尬,从贺明轩和顾轻舟脸上都看不出来。 “少夫人,请您赏脸。”贺明轩把烫金的请柬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拿起来,翻看了下,笑道:“恭喜贺市长啊。” “以后,还得依仗少夫人多多关照。”贺明轩道,“老夫这把年纪,多亏督军信任,才有机会再发余热。” 听闻,现在的岳城财政部总长,还是贺明轩兼任。 他一个人担任两个重要职务,若是政治完善的南京,这是无法想象的,可岳城只能这么办。 贺明轩如今等于垄断了岳城的政治和经济。 顾轻舟和他寒暄,表明自己一定会去捧场,以后岳城的政治就托付给了贺明轩等。 送走了他,顾轻舟想:“很多时候,权力会滋长欲望。一旦尝到了权力的好处,就会上瘾。督军给予贺明轩这样的重任,是好是坏?” 她也能明白司督军的用意。 在司督军看来,贺明轩已经老了,权势的欲望没那么强烈,而且他品德高洁是有口皆碑的。 司督军信任此人。 顾轻舟却觉得,年龄不会影响任何贪念。 只有历经过一切,才会看轻看透。 “我现在看待谁,都像坏人。”顾轻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也太像惊弓之鸟了。” 顾轻舟对贺明轩心存警惕,除了他现在的政治权利太大,就是他儿子曾经和蔡长亭私交过密。 旁人已经不记得,顾轻舟却从未忘记,当初蔡长亭进入岳城的贵胄圈子,就是贺家的大少爷引荐的。 而贺家最小的小姐,很爱慕蔡长亭,那时候顾轻舟和司慕出去吃饭,就遇到蔡长亭跟贺小姐约会。 那次,蔡长亭故意用一个歹徒,引诱顾轻舟跟他一起犯罪。 顾轻舟识破了他的奸计,却始终记得那晚他的女伴是贺家的小姐。 “如此说来,贺家跟洪门到底有没有关系呢?哪怕没有,跟致和堂有关系吗?”顾轻舟自喃。 她收敛了心神。 晚上,司行霈打电话给她,问她:“听说,你来了个师弟?” “嗯。”顾轻舟道。 顾轻舟最近很避着司行霈,故而含混应了声。 “什么师弟啊?”司行霈非常不快。 顾轻舟蹙眉:“他才十二岁。” 司行霈肯定是听副官说过,二宝看上去有十五六的模样。 顾轻舟至今不满二十岁,比她小三四岁的男孩子,司行霈自然也要防备着。 “才十二岁?”司行霈冷哼。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轻舟比他小太多了,他要一层一层防备着其他人使坏。 然而,她那般出众…… “不要这样。”顾轻舟的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虞,“你再这样对待我的家人,你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这三个字,说得声色俱厉。 砰地一声,她挂了电话。 司行霈捏住话筒,略微沉思。 从顾轻舟开始不高兴到现在,司行霈差不多肯定了一件事。 他知道了问题的来源在哪里,一切都直指一个人。 顾轻舟的暗示,司行霈全部听懂了。 他从一开始就隐约猜到了,上次打电话的时候,机会很不错,他试探了下,顾轻舟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料,他的猜测彻底被证实。 问题找到了,可怎么解决? 司行霈知道,他遇到了难题。他不是神仙,并非每个问题都能处理妥善。 司行霈很谨慎,若是他点明一个问题,自然会永远解决,要不然他空提出来无用,所以他一直没说。 顾轻舟也是这样。 她不能告诉司行霈应该怎么做,也不能告诉她自己应该怎么做,所以她沉默,她把一切都咽下去。 她跟司行霈很相似,他们都不说空话。 他们不会提出问题却又束手无策的等待对方帮忙。 到了此刻为止,司行霈也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他还在寻找机会。 “轻舟,我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回避问题。”司行霈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打回去。 只是,他还叫副官密切注意顾轻舟的师弟。 很快,司行霈就知道,齐二宝似乎智商不太正常,有点像个小傻子,而且生得不漂亮。 傻、贪吃、长得丑,这三样让司行霈彻底放心了。 齐二宝在顾轻舟的府里,由唐平照顾他。 当天,唐平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整理房间的时候,衣柜有点挡住了床,唐平让齐二宝帮忙抬一下,不成想齐二宝自己抱着衣柜,轻轻松松举起来,问:“放在哪儿?” 唐平惊呆了。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二宝是天生神力。” 唐平很意外,对顾轻舟道:“少夫人,他可以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不懂得规避危险的,空有一身力气。”顾轻舟笑道,“真遇到事,我还得先救他。” 齐二宝是不如一个聪明点的带枪副官,这点不假。 这件事,被唐平传开了,顾轻舟这边的亲侍副官们,都很喜欢齐二宝。他们让齐二宝表演举重,而他们则教齐二宝放枪。 齐二宝在顾轻舟这里,能吃得饱,又有好衣裳穿,还有一群人跟着他玩,顿时乐不思蜀,也忘记了去找自己师父了。 顾轻舟挺高兴的。 她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司督军,说自己有个师弟住在家里,又说明齐二宝才十二岁。 她还带着齐二宝去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那边,也对他的身高和力气瞠目结舌。 “这孩子老实。”老太太很喜欢齐二宝。 转眼到了九月十二,贺家的宴会到了。 宴会是中午和晚上。 中午是老式的堂会,请了各路戏班子,摆了流水席。 晚上则是舞会,请了白俄人的乐队,又请了印度舞女表演,还请了歌星程晓兰驻场。 热闹而奢华。 顾轻舟早上十点就出发,争取赶上十二点的正点。 她到了贺家,是贺家的大奶奶,也就是贺明轩的长媳出来迎接。 贺家大奶奶身后,还跟着好几名女眷,其中就有一个吸引了顾轻舟的目光。 顾轻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那女眷四十岁出头,保养得很好,依旧有年轻时的风华。 “少夫人,我今天这衣裳有什么不妥吗?”被顾轻舟看着的女眷,也察觉到了,她主动问顾轻舟。 这下子,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第569章 鸠占鹊巢 和顾轻舟说话的女人,并非贺家的人,而是贺明轩的小姨子,也就是贺家的“姨奶奶”。 这女人叫薛莹,二十年前丈夫去世,她娘家的兄弟都败落,可能会讹诈她的陪嫁,故而她带着丰厚家产,投靠了姐姐和姐夫。 贺明轩的妻子,则比这薛莹大十八岁,姊妹俩感情一般,而且两个人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薛莹是小妾所出。 可贺太太为人懦软,庶妹投奔到了她跟前,她丈夫是天生的慈善,就收留了这个小妹。 薛莹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这期间,她帮衬着她姐姐姐夫持家,俨然是第二个女主人了。 贺家什么重要场合,都少不了她。 贺明轩很信任她,这点别说原配薛氏,就是现在当家的长媳,也越不过这位姨奶奶去。 外人却不知道。 “……没有,就是您这身旗袍,是罗五娘的手艺吗?”顾轻舟笑容恬柔。她笑得有点大,这样看上去略显娇憨。 贺家女眷松了口气。 大奶奶笑道:“少夫人,您果然好眼力,这就是罗五娘拿手的折枝海棠绣工了。” “我看着也像。”顾轻舟道。 薛莹的笑容更加柔婉:“少夫人若是喜欢,我送给您一双鞋子吧,也是罗五娘的手艺。她从来不做鞋的,这是难得的一双。” 这就是说,她和罗五娘的关系,好到了罗五娘私下里送她鞋子的地步。 顾轻舟就打量了一下她的脚:“只怕我们尺寸不一样,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她笑着,转移了话题。 薛莹也很有分寸,依言把话头给打住了,果然不再提起。 顾轻舟一路说话,一路到了正院。 贺家的戏台早已搭好,锦旗插了满座,那戏台看上去热闹而华贵,颜色繁盛。 此刻的戏台上,正有两个武生在对打戏,四周却没有铿锵的锣鼓声。这样,既热闹,又不会太吵。 顾轻舟的座位,在最靠近前排的第一桌。 “……今天督军和夫人也会来,安排是这张桌子吗?”顾轻舟问。 昨晚司督军打电话给顾轻舟,他要亲自回来一趟。 理由很简单,贺明轩没有司督军的坐镇,也压不住此刻翻滚的舆论。 南京和岳城离得近,原本就有很多南京的政客在岳城置办家业,周五回来,周日晚上返程,非常的方便。 “是,少夫人。”大奶奶回答。 顾轻舟略微颔首:“你们去忙吧,我知道今天的客人多。” 贺家的女眷们道是。 那位姨奶奶薛莹,却留下来和顾轻舟闲聊:“少夫人,我给您解解闷,免得您一个人独坐乏了。” 她还是怀疑顾轻舟看她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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