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阮少爷来了。” 顾绍…… 顾轻舟想到了司行霈的话,犹豫了下才说:“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不太舒服,过几日去看他。” 佣人问:“太太,您哪里不舒服?” 顾轻舟摇摇头。 佣人这才懂了。 顾轻舟沉思了片刻。 就在此时,五姨太将熬煮好的燕窝粥端了进来。 “少夫人,喝点燕窝。”她笑道,“这一趟很忙吧?” 顾轻舟跟五姨太花彦,算是熟人。以前在岳城的时候,她还给五姨太看过病。 当初司行霈说,五姨太和顾轻舟有点像,约莫两三分,顾轻舟还气得半死。 她那时候很敏感,患得患失,生怕司行霈那混账要她做妾。 她太过于看重身份和尊严,怕得厉害,如今想起来,她真是误会了司行霈。 司行霈从来都舍不得让她陷入低声下气的境地。 “还好。多谢您。”顾轻舟道,“请坐。” 五姨太就坐下。 她和顾轻舟闲聊,态度很热络。 顾轻舟也不是轻易给人拉脸的性格,就陪着五姨太聊了很久,直到佣人说开饭了。 “一块儿过去吧。”五姨太笑道,“您都饿了吧?” “真有点饿。”顾轻舟摸了下自己的胃。 喝了一碗燕窝粥,把胃给喝开了。 饭桌上,司督军和司琼枝早已入座,就等着顾轻舟。 五姨太是不上桌的,她就在旁边安箸布菜。 家里不够热闹,司督军对五姨太道:“就像平常一样,没什么忌讳,你也入席吧,轻舟又不是外人。” 五姨太这才笑着,坐到了司督军旁边。 饭桌上没什么声音,偶然司督军问一两句,顾轻舟也答一两句。 饭后,司督军说起了一桩事:“明天裴家的老太太做寿,请的是女眷,琼枝你带着你嫂子去。” 司琼枝脸色变了下。 她试探着看向了司督军:“阿爸,怎么要我去?我一个小孩子……” 司督军看向了她,带着一点啼笑皆非:“你还当自己是孩子?” 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都好像在说:闺女,要点脸,多大人了还把自己当娃娃呢? 司琼枝:“……” 顾轻舟笑出声。 司琼枝立马就撒娇:“阿爸,你不会真想把我嫁到裴家去吧?裴家那孩子,可讨厌了。” 顾轻舟就问:“是上次那个同学吗?” 司琼枝回忆了下。 上次顾轻舟回来,他们逛街时的确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对司琼枝很热络。 “不,不是同一个裴家。”司琼枝道,“正好是同姓而已,他们俩家没关系。” 司督军逮住了话音,问:“怎么,你交了男朋友?” “没!”司琼枝否认。 “那就行。”司督军道。 司琼枝不满:“阿爸,什么年代了,您还要包办我的婚姻吗?我不想和裴家有什么来往。” 司督军道:“试试看,又不会吃人。” 琼枝委屈极了。 “我不想结婚。”司琼枝心里话脱口而出,“那些男的,哪一个没有姨太太?” 五姨太顿时如坐针毡,同时尴尬得脸通红。 司琼枝也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顾轻舟装作若无其事,在中间调停:“你大哥就没有。再说了,婚姻是靠自己经营的,你怎么这样悲观?” “听听你大嫂的话!”司督军难得好脾气没发火,循循教导,“你是总司令的女儿,谁敢给你房里添姨太太?” 五姨太彻底坐不住,起身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顾轻舟安慰了司琼枝半晌。 等司琼枝冷静下来,顾轻舟回房之后,看到了桌上的电报,这才想起什么。 程渝的电报,她还没有译。 她顿了下,决定先去洗澡,洗好了躺在被窝里,慢慢译。 她先去梳洗。 等她换了睡衣坐到了床上,把电报译出来时,她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手里的笔,不由自主掉到了地上。 顾轻舟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她大声喊佣人:“去,叫副官准备飞机,要快!” 她的声音,不成了样子。 第1270章 小产 顾轻舟心急火燎。 她穿好了风氅,急急忙忙去了司督军那边:“阿爸,有急事,我得回太原府。” “什么急事?”司督军诧异,“这都快要过年了……” “等处理完,我就回来。”顾轻舟道。 她也顾不上再解释,转身往外走,飒飒寒风灌了她满头满脸,她无知无觉的疾行,身后司督军追出来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到。 她脑子里炸开了,此刻还是嗡嗡作响。 虽然冷,天气却算晴朗,飞机一路上顺利,连个强气流都没有遇到。 天亮的时候,顾轻舟回到了太原府。 她的副官看出太太的焦急,一路把车子开得飞快。 顾轻舟进了家门,奔向了西跨院。 她突然出现,让躺在里卧休息的程渝愣了下。 继而,程渝笑了:“你怎么回来了?” 顾轻舟看向她。 程渝明白过来,问:“辛嫂给你发电报了?我早就告诉她,让她别耽误你过年,她非不听。” 辛嫂站在旁边,眼圈突然红了。 顾轻舟呼吸不匀,半晌才尚未平息几分:“真的……” 最后的话,似乎在她舌尖冻住了,她的舌头又冷又沉,陡然失去了全部的作用。 程渝好似无所谓:“嗯,没了。” 顾轻舟的脸色又惨白了。 她离开不过这么几天,程渝就小产了。 她走之前,明明特意给程渝把过脉,她这胎不至于自然出事。 然而电报上寥寥几个字,也讲不清楚前因后果。 为何程渝会小产,顾轻舟不知道。 她再回来的途中,仔细把辛嫂以程渝名义发的电报在脑海中咀嚼了数次,幻想程渝只是住院了,只是见红了。 直到此刻,才知道孩子已经没了。 顾轻舟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她结婚两年无子,对孩子的期盼很重。程渝怀孕,她虽然气程渝不负责任,却也对她的孩子充满了希冀。 不成想,就这样没了。 “辛嫂,你去给我煮点吃的。”顾轻舟道。 辛嫂会意,退了出去。 顾轻舟坐到了程渝的床边。 程渝立马打了个哈欠:“这么早,我还没有睡好呢。顾轻舟,你别一惊一乍的,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人生岂能事事如你意,意外是不可避免的。” 顾轻舟很想用“一惊一乍”四个字啐程渝一脸。 “怎么回事?”她问。 程渝大大咧咧,浑然没放在心上,自己慢慢躺了回去,闭目养神:“什么怎么回事?你别烦了,我要睡个回笼觉。” 顾轻舟看着她。 程渝果然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睡着了,呼吸都轻了起来。 顾轻舟:“……” 她退了出来。 辛嫂在外头忙碌,吩咐佣人赶紧去准备早膳。 顾轻舟喊过她:“辛嫂,你跟我来。” 她们俩去了小耳房。 小耳房里有两个暖炉,都是冬天熏衣裳用的,屋子里暖和干燥。 “太太,我给您发了三封电报,都是以程小姐的名义发的,想着您能早点看到。”辛嫂叹气。 顾轻舟的心,沉了几分。 她想,肯定是司行霈没留意,放到一边去了。 “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顾轻舟不接茬,只问,“我走了之后,是有什么变故?” 辛嫂也不是很清楚。 她尽可能让自己冷静,把蛛丝马迹都回忆一遍。 同时辛嫂又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这种无力感弥漫了她的心。 辛嫂有自己的尊严和责任,太太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她要照顾好程小姐,可没过几天,程小姐的孩子都没了,辛嫂只感觉脸皮都被自己踩入了泥里,一生的体面全没了。 “太太,您刚走的那天,卓少就来了。他和程小姐说了几句话,程小姐就咆哮了起来,我隐约听到了戒指二字。” “戒指?” “我没听清,我猜了猜,好像是卓少问程小姐戴多大的戒指,程小姐就恼火了。”辛嫂道。 顾轻舟乍听不可思议,旋即又想到,程渝是很爱美的。 怀孕会变胖,她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想到了这层,又因为顾轻舟离开了,她一个人寂寞,心情奇差。 卓莫止撞了个枪口。 在这个枪口上,别说谈及了她即将可能发胖的现实,就是简单的问候,也会导致程渝大怒。 “然后呢?” “我劝程小姐,不要动怒。怀孕的时候母亲总是生气,将来小孩子身体不佳,容易闹夜啼。 程小姐就说,‘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小野种’。卓少的面色很难看,他说……”辛嫂唇色哆嗦了下。 她算是老练的人。 可卓少帅的话,吓得她三魂七魄全无踪迹。 卓少帅当时说:“住口,你不许这样说他的骨肉!” 辛嫂眼前发黑,差点没晕死过去。 谁的骨肉? 难道不是卓少的骨肉吗? 别说辛嫂懵了,就是程小姐也明显怔了下。 辛嫂腿肚子转了半天的筋,脚上有点脱力,困难重重里想起自己是司太太的亲信,卓少帅不敢杀她灭口,才稳定了心神。 “……他当时说那句话,我并不知道,就杵在那里。”辛嫂打了个寒颤,“程小姐她……” 辛嫂也形容不出程渝的表情。 亦或者说,辛嫂不敢去看程渝,尽可能想把自己的肩膀往回缩,缩到他们俩都看不见她。 同时,她又想出声,提醒他们屋子里还有个人,别再往下说了,辛嫂不想知道更多的秘密。 一时间,她不知是该沉默还是该出声,挣扎了很久,就听到程渝道:“我偏要打了这个孩子。怀在我肚子里的,你管得着吗?” 卓莫止就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许任性,否则你知道下场!” 辛嫂看着卓莫止,总感觉他想要掐死程小姐。 真是奇怪。 不是他的孩子,为何他那么慎重,想要让程小姐生下来? “就是吵了这一架……”辛嫂道。 这算是开端。 “程小姐很不开心,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很久,然后就天天出去。我劝她多休息,她不同意;我要跟着她出门,她又发火。”辛嫂道。 后来,辛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副官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程小姐已经住到了医院。 她出了很多血。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拉着医生,求医生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她哭得很厉害。”辛嫂道。 辛嫂也是那个时候,急急忙忙给顾轻舟发了电报。 然而,顾轻舟去了岳城。 程渝在医院保胎,可惜孩子太小了,才两个多月,最是孕相不稳的时候。 那天晚上,程渝上厕所,一个小小血团一样的东西掉了下来。 第1271章 泼妇打人 程渝在医院住了两天。 此事,卓莫止不知道,辛嫂吓坏了,光顾着程渝,以及通知顾轻舟,却忘记去告诉卓莫止了。 也主要是因为卓莫止的话,让辛嫂不确定是否要告诉他。 正巧卓莫止心情也不好,回了趟北平。哪怕辛嫂通知他,他也不在。 程渝回来之后,并不像她口中说得那么轻松。 辛嫂还记得,她当时拉着医生,痛哭流涕,一向爱美的她,把自己哭得狼狈不堪:“救救我的孩子,我愿意做善事、吃斋念佛,求您了。” 可孩子真没了,她又变得麻木不仁。 辛嫂试图安慰她,她就不咸不淡的说:“原本它就来路不正,没了更好,省得将来受苦。” “来路不正”四个字,成功震惊了辛嫂,让辛嫂不敢往下接,只说:“程小姐,您还这样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别太难过。” 程渝说她没事。 可是夜里,辛嫂在她小榻上值夜,听到她闷在被子里呜呜的哭。 “她哭得很厉害,却一点声音也不透,我不敢说话。”辛嫂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只知道了前因,以及结果,可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程渝的情绪是不稳定的。 她把所有的悲伤,都压抑在心底,表面上若无其事。 顾轻舟这个时候去追问,无疑是在捅她一刀。 “我知道了辛嫂。”顾轻舟道,“卓少还没来吗?” “还没有。”辛嫂道。 顾轻舟颔首。 她喊了副官。 “你去找卓少,就把程小姐小产的事情告诉他。”顾轻舟道。 辛嫂忙问:“太太,这样行不行?万一卓少怪程小姐,那......” “他总要知道的。他和程小姐的关系,牵扯两个家族,此事不能瞒住他。辛嫂,你去厨房里,程小姐这边都交给我。”顾轻舟道。 辛嫂一下子就卸了重担。 这些日子,她实在太煎熬了。想到太太经常要处理这些事,而且她这般年轻,还能把所有事安排得妥帖,辛嫂不由敬佩她万分。 不亲身经历,都不知道旁人的辛苦。 “是,太太。”辛嫂退了下去。 顾轻舟在屋子里晃荡了一圈,心中的主意还没有成型。活了二十几年,自觉事事都能掌控,直到遇着程渝。 程渝总能把最好的牌打烂。 然而,她有个很好的性格,就是好牌、烂牌她都不在乎,程家大小姐根本不在乎输赢。 出身显赫又年轻漂亮的程渝,赢了是光彩,输了也输得起。 顾轻舟一辈子不知“恃宠而骄”是什么滋味。 程渝任性挥霍,顾轻舟却是步步谨慎,不敢松懈半分,程渝的生活是顾轻舟完全相反的另一面。 故而顾轻舟埋怨程渝的同时,更多的是羡慕她。 这样的羡慕,就像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人生轨迹,她情不自禁会自己消化对程渝的怨恨,留在她身边,贪婪围观着她无法触及的另一种生活。 听到了程渝出事,顾轻舟千里迢迢赶回来,也是如此。 半晌,她重新走进了程渝的院子。 程渝阖眼假寐。 顾轻舟在她床侧的小墩子上坐了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辛嫂真不该惊动你。依照我的想法,等你过完年回来,我的小月子也坐完了,大家开开心心继续混日子,岂不是都好?” 顾轻舟略微蹙眉。 她修长的柳叶眉几乎入鬓,略微蹙起时,不是在生气或者不耐,而是在心疼。 “到底怎么回事?”顾轻舟没有理会她的扯淡。 顾轻舟走之前,她的胎相还是很好的,不至于流产。 “意外。”程渝轻描淡写。 就在此时,卓莫止冲了进来。 他刚回到太原府,就听说了程渝的事,心急火燎赶到了这边。 他似乎看不见顾轻舟,只走到了程渝床边。 他居高临下看着程渝,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似乎不知该捡了哪一句来说。 程渝扬眸,和他对视,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你没有听错,这个小野种没了。” 卓莫止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的手紧紧攥住,问:“怎么没的?” “小产。”程渝道,“我出去玩了一趟,肚子不舒服,就没了。” 简单的口吻,几乎让卓莫止癫狂。 他用力死死捏住了自己的手,遏制自己想要掐死她的冲动:“你故意的?” “不是,是意外。”程渝道。 卓莫止的呼吸,在空旷的房间里,变得粗重滞涩。 他呼入的,不再是救命的空气,而是粘稠的血腥,他满口都是腥甜的气息。 从前的程渝还算坦荡,如今变得怯懦了,就连实话也不敢说,还推卸责任。 他突然转头,看向了顾轻舟。 他想要询问。 然而顾轻舟还没来得及询问缘故,此刻她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顾轻舟也道:“卓少,的确是意外。” 卓莫止后退了数步。 他慢慢靠着桌子,让自己无路可退,他沉默站着,盯着程渝。 程渝和他对视了数秒,移开了目光。 “司太太......” “我知道,你们自己谈。”顾轻舟道。但是怕卓莫止发疯,顾轻舟就走到了外面的客厅坐下,甚至没有关门。 她没关门,卓莫止也没有走过来关。 顾轻舟在沙发里坐下了,就听到卓莫止问程渝:“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去见了高桥荀?” 程渝道:“见了。” 屋子里的空气,再次沉默。 良久之后,卓莫止冷冷笑了起来:“好,你的确是心肺全无。碰到你这样的女人,也只能算我们倒霉......” 我们? 顾轻舟听到心惊肉跳。 “你一直想要甩开,让我滚。”卓莫止一个字一个字狠戾说道,“我滚就是。咱们,从此就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顾轻舟站起身。 程渝的脸上,漠然浮动了几分颜色。她愣了一愣,才说:“那多谢你。你黏了我这么久,终于自觉要滚了,我求之不得!” 卓莫止转身就往外走。 顾轻舟叫住他:“卓少!” 卓莫止不理会,继续大步走出去,甚至带着几分小跑。 顾轻舟急忙去拉,见他想要甩开她,差点被他推了个踉跄,堪堪站稳了之后,顾轻舟拉紧了他,趁着这个空隙,她扇了他一巴掌。 “你冷静一点了吗?”顾轻舟声色俱厉,“她刚刚小产,你就说这样的话,你还是个男人吗?” 卓莫止的半边面颊被震麻了。 他良久回神,依旧是讥讽的冷笑:“她巴不得!她故意把孩子弄掉,为的就是这个结果。这女人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肯要,我算个屁!” 说罢,他疾步而去。 顾轻舟再也追不上他。 她在身后大骂:“卓莫止,操|你|娘的,不是说了意外吗!” 卓莫止已经消失在顾轻舟的视线里。 顾轻舟跑出一身汗,此刻被寒风一吹,差点成了冰渣子,四下的寒水将她裹住,她浑身发僵。 她慢腾腾回了屋子。 程渝在里屋捡乐:“顾轻舟,你跳起来打人和骂娘的时候,真像个泼妇。” 顾轻舟:“......” 第1272章 实情 顾轻舟这个旧历年,怕是过不好了。 她让佣人重新去买了很多的年货。有各种吃食,还有水仙、炮竹和对联,到处都弄得喜气洋洋。 不管怎么说,年都是要过的。 程渝却催她走。 “我没事的,别矫情了。”程渝道,“咱们这样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你家里老父亲需得早点孝顺。” 顾轻舟道:“你这些话里每个词,我都能拿出来甩你一脸!” 程渝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又实在不想吵架,气哄哄躺下不理她了。 关于小产,仍是不提半个字。 顾轻舟到了太原府就派人给司行霈发了电报,司行霈也回了。 “等我,初五归。”他道。 顾轻舟也给南京发了电报,只说朋友急病,她需得留下来照顾,不能回去陪司督军过年。 等年后闲暇,她再去探望。 她原本就是第一神医,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司督军和司琼枝却能顺着思路,脑补出神医悬壶济世的细节。 “吾儿医者仁心,救苦救难,家中安稳,不必记挂。”这是司督军的回电。 顾轻舟把电报放在眼前,看了好几遍才慎重收起来。 叶妩也知顾轻舟归来,大喜。 叶督军也道:“你到我这边来过年,正好陪陪阿妩。” 顾轻舟就说:“程小姐生病了,我得照顾她。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个时候回来的。” 叶督军不知程渝怀孕又小产的事,只问:“程小姐怎么了?” “一点小顽疾,最近发作。”顾轻舟道。 到了除夕,顾轻舟一大清早安排佣人扫尘。 她去了程渝那边。 顾轻舟瞧见了程渝正在看电报,表情怔怔的。 电报挺长,似乎是什么密件。 “怎么了?”顾轻舟问。 程渝抬眸,静静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电报递给了她。 顾轻舟扫了几眼,一颗心就逐渐凉透了。 电报是云南程家发过来的,以程督军的名义,说程、卓两家的联姻暂时终止,又问程渝何时归家。 顾轻舟的手指,略微僵硬。 “卓莫止这人的心,果然挺狠的。”顾轻舟想。 亦或者,他从一开始就不太满意。程渝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酝酿了一肚子的火,随着程渝小产而点燃。 他不相信程渝是意外。 而程家接到这个消息时,就知道是程渝的孩子出事了。 程家不敢贸然在电报里询问程渝,怕程渝伤心,只问她何时回家。 程渝怀孕,原本要避人耳目,是不会回云南的。 顾轻舟问:“需要我帮忙吗?” 程渝似回神般,摇摇头:“不用了。就这样吧,一切回归正途,皆大欢喜。” 顾轻舟想要劝说几句。 可程渝不想提。 “程渝……”顾轻舟的舌尖,一时间也是千斤重。 程渝看懂了她的面色,这次没有敷衍她,而是冲她点点头,拍了拍自己床侧的位置:“上来吧,地上冷。” 顾轻舟果然脱了鞋子,钻入了程渝的被窝。 被窝柔软温暖。 顾轻舟和程渝半坐在床上,程渝跟她聊天。 程渝告诉了顾轻舟,她为何会小产。 “我考虑了很久,特别是和卓莫止吵架之后。这孩子来得不恰当,将来它的身份和前途,都难以言喻。”程渝道。 顾轻舟没有反驳,不打断她,只是轻轻嗯了声,等待着她的下文。 “那天吵架,我就想通了,我不能要它。”程渝道,“我去找了一家小中药铺子,想要弄点打胎药。” 顾轻舟的心,猛然一缩。 她微微攥紧了手指,似若无其事:“然后呢?” “大夫给我把脉,说才上身两个月,孩子的好坏全不知道,现在就不要了,有点可惜。”程渝叹气。 她在药铺里坐了很久。 “我当时心里一酸,难受得厉害,就想要转身离开。可下了决心,总是摇摆也不好,我就对大夫说,我不要了。 大夫写了药方,小伙计给我取药。我站在柜台上,看到旁边有人取安胎药,我……” 程渝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她当时心中酸涩得厉害。 她很想要哭。 在那个瞬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她想要这个孩子! 哪怕卓莫止是个疯子,这孩子她也想要。 真相在千钧一发之际,浮上了心头。 “……我拿了药,给了钱,出门就把那些药给丢了。”程渝道,“从那天开始,我就想好了,这辈子我要跟卓莫止好好过。 从前浑浑噩噩,那天却突然拨开乌云。卓莫止他只是病了,我应该救他;孩子哪怕没有名目,我也爱它。” 顾轻舟错愕看着程渝。 程渝深深叹了口气。 她就在那个时候,把自己前些年的迷茫给扫空了。 她抓住了明亮的前途。 “我之前过得不如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那时候我知道了。”程渝道,“我第二天再次出门,是想去医院,买些安胎的药。 路上的时候,我突然口中犯酸水,我闻到了羊肉的香味,就特别想吃饭。” 于是,她停下来吃东西。 她那几天出门,全部都是乘坐黄包车,并非家里的司机。 因为她之前去打胎,不想让顾轻舟知道,所以算是偷偷摸摸,后来就习惯了。 “……我吃饱了出来,在街上看到了高桥荀。我当时下意识想要避开他,就往旁边街上一躲,没想到遇到了一帮小地痞打架。”程渝道。 顾轻舟脸色一敛。 “他们没有打我,你别担心。”程渝道,“可是他们推搡中,把我推到了。我倒地之后,有个人踩了我一脚……” 顾轻舟只感觉呼吸凝住了。 她口鼻间呼出来的,是寒霜般,将她凝固住。 程渝的声音,就在此刻哽住了:“肚子疼,我爬起来去了医院。我吓坏了顾轻舟,这辈子没这样害怕过。 我当时拉着医生,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救我,我也想如果你在我身边,一定不会有事的。 医生尽力了,孩子自己落了下来,都没有成型。没李子大,就没有了。” 屋子里的空气,寒冷如冰。 顾轻舟的身子有轻微颤栗。 她的舌尖好像被封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我的错。如果我不馋嘴,就不会上街去;如果我不招惹高桥荀,也不会好好走路就躲开他。 如果我没有天天骂我的孩子是野种,它也不会那么生气,气得不要我这个娘,重新去投胎了。”程渝说到这里,终于泣不成声。 第1273章 除夕的烟火 伤口不能捂住,否则就容易溃烂、化脓,最后引发高烧,要了人的命。 程渝把她的剜心之痛,展露给了顾轻舟。 孩子让迷茫的程渝找到了前路,她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在幽黯中摸索了这么久,她才算长大了。 然而一场意外,她什么都不剩了。孩子没保住,卓莫止离开了她,两家的联姻正式终止。 好不容易建好的路,一场暴雨将它冲断,眼前又是一片废墟和狼藉了。 她哭得几乎断了气。 哭得太累了,她趴在顾轻舟的怀里,沉沉睡着了。 顾轻舟好不容易哄睡了她,这才起身。 她一边给北平的卓大帅府上发电报,请卓莫止到太原府来一趟,另一方面让佣人继续准备年夜饭。 “太太,督军府打电话给您,您和程小姐要不要去督军府吃年夜饭?”辛嫂问。 顾轻舟摇摇头:“不了。” 程渝还没心情去应酬。再说了,顾轻舟和程渝到底不是叶家的人,平白去打扰人家过年作甚? 辛嫂犹豫了下,又道:“平野夫人也请您……” “我不会去的。”顾轻舟道,“你去准备吧,记得多预备几个红包。” 辛嫂道是。 程渝痛哭了一场,醒过来时眼睛已经红肿了。 “拿个帕子给我冰一下眼睛。”程渝道。 “小月子里,别冻伤了。”顾轻舟道,“反正家里没有外人,你眼睛看得见就行,其他不妨事。” 程渝想着,就点点头。 顾轻舟把年夜饭设在程渝的西跨院。 佣人们在客厅摆了两桌,又在程渝的房间里摆了一桌。 “你不能见风,咱们就在屋子里吃,让他们在外头吃。”顾轻舟笑道。 她叮嘱辛嫂,让佣人和副官们都别拘谨,好好的玩乐,气氛活跃起来。 “程小姐这里,需要一点喜气。”顾轻舟道。 佣人们不知程渝的情况,只当程小姐是生病了。 开饭之前,顾轻舟给他们全部发了红包。 果然,年夜饭的气氛热络又愉快,欢声笑语从未断过,时不时爆发出大笑,让程渝跟着也弯了弯唇角。 外头鞭炮阵阵。 “来,新年快乐。”顾轻舟用红糖水兑了一点红酒,让它看上去稍微有酒味却又不伤身。 她和程渝碰杯。 “甜的。”程渝笑了笑,“不错,挺好喝。” “过年嘛,就是要吃点好的、喝点好的。”顾轻舟道。 程渝撇撇嘴:“红糖水兑红酒,不配叫‘喝点好的’。” “闭嘴吧你!”顾轻舟道,“你一个病患,懂什么好坏?” 饭局到了末尾,佣人们也出去放鞭炮,屋子里飘进来淡淡的硫磺味,程渝吸了一口,说:“过年的味道。” “是,虽然简单了点,到底还是过了个年。”顾轻舟笑道,“明年大吉大利!” “顾轻舟,你明年也要大吉大利!”程渝和她碰杯。 顾轻舟道谢。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露出一颗小虎牙,有点小丫头的娇憨,毫无往日从容干练的模样。 程渝道:“顾轻舟,你想念司行霈吗?” “如果我估计不错,他明早就会到。”顾轻舟笑道,“除夕他是要在营地的,等吃完年夜饭,他会过来的。” “他不是初五才来吗?” “他能有那份忍劲就好了。”顾轻舟笑起来,“说不定他这会儿多心急如焚呢。” 程渝也笑了。 年夜饭还没有吃完,叶妩就过来了,她来给顾轻舟和程渝辞岁。 顾轻舟掏了个大红包给她:“阿妩,最后一年了啊。” 叶妩的脸悄然染了红霞。 明年三月她就要和康昱结婚了,这是她作为小姑娘的最后一年了,以后再也收不到老师的红包了。 出嫁之后,都是她散红包给晚辈。 “多谢老师。”叶妩道。 然后,顾轻舟又拿出一个:“这是你程姐姐的。” 两个红包都是顾轻舟准备的。 程渝吃了饭,重新坐到了床上,闻言笑道:“拿好了,也是最后一个了。” 叶妩笑起来。 她知道顾轻舟去而返回,是因为程姐姐,然而程姐姐到底怎么了,她没去打听。 程渝是住院的,若真想知道,去问问也不是难事。 叶妩来了之后,蔡长亭也来了。 他给顾轻舟和程渝送了新年礼物,把旧历年当洋节日来过。 寒暄了几句,顾轻舟起身送蔡长亭出门。 庭院处处悬挂了艳红的灯笼,满地红光,越发喜庆红火。 满室的灯火通明,远处还有时不时炸开的烟花,除夕夜格外热闹。 “夫人想请你过去,说几句话。”蔡长亭道,“今天是除夕,去给她辞岁,如何?” 他几乎是循循善诱。 顾轻舟笑了笑:“不了,我答应了程渝,要陪着她守岁。再说了,之前的十几年没有我,夫人也过得好好的。” 蔡长亭微笑了下。 他笑着用日语说:“真狠心啊。” “你错了,我是没有心而已。”顾轻舟道。 蔡长亭又苦笑了下。 “那你能不能把我送到街尾?那边有一家炮竹店,大除夕还开着门呢,我想起买一些来放。”蔡长亭道。 顾轻舟点头:“好。” 他们俩出了门。 果然,街角的炮竹店里的确没有关门,经营此店是一位孤苦无依的老人,除夕万家灯火,不过是让他陷入没有生意的另一种寂静里。 顾轻舟和蔡长亭买了店里最贵的一个大烟花,又买了一大堆小烟花。 “先生,太太,过年好。”老人道。 他把顾轻舟和蔡长亭当成了一对。 顾轻舟正在收拾烟花,没听清,蔡长亭却含笑摸出一大把钱,给了老人:“您也过年好。” 说罢,蔡长亭就把大烟花筒子放在了街头的空地上。 他抽出烟,自己点燃了一根,然后再去点烟花。 在烟火腾起的瞬间,顾轻舟眼前炸开了流光溢彩。 “轻舟,许个愿。”蔡长亭突然往顾轻舟身边一凑,在她耳侧说。 他说话时,带着几分香烟的清冽,像司行霈。 他平时不抽烟的。 “……我不是三岁的小丫头。”顾轻舟道。 这个烟花,持续了约莫一分钟才放完。 剩下的小烟花,蔡长亭也全部点了。 结束之后,顾轻舟和他告辞。 她的副官不远不近跟着。 顾轻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远远听到了院子里的说话声,炮竹烧完空气里硫磺的气息,以及淡淡的酒香。 这个除夕,总算是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第1274章 钻戒 顾轻舟最了解的,不是她的敌人,而是她的丈夫。 司行霈大尾巴狼一样装腔作势,官腔打得厉害,说要初五才回来,要跟将士们一块儿过年。 结果,大年初一一大清早,顾轻舟就被伸入被窝里的一双凉手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屋子里的光线不是那么足,影影绰绰里,司行霈眉目似染了一层霜,外面很冷。 他也不管不顾,手伸到了她的被褥里取暖,还凑过来亲吻他。 顾轻舟感觉哪里不对劲。 然而才想起,这人身上的气息清冽得过分。 他在军营过除夕,不可能不沾烟酒的。他哪里顾得上洗,肯定是迫不及待结束,就奔向了机场。 然后,飞机顺利到达太原府。 “你换衣裳了?”顾轻舟眯起眼睛问。 到家之后先洗漱,一看就不安好心,顾轻舟啼笑皆非。 “嗯。”司行霈笑道,“怕熏了你。” 顾轻舟掀起被子。 司行霈立马钻进来,将柔软的她抱了个满怀。 “冻死我了。”他嘟囔道。 这话的尾音,逐渐淹没,他拉过被子,罩住了他们的头脸,两个人藏在黑暗温暖的被窝里,踏实又隐秘。 而他要做的事,就更加隐秘。 叶妩早早起床,先去给她父亲拜年,发现父亲在六姨太那边,居然还没起来;她也没多想,转身来了顾轻舟这边,又被佣人挡住,说顾轻舟也没起。 叶妩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了,老师怎么还没起?” 佣人道:“三小姐,师座早上过来了。” 叶妩这时候就听懂了。 联想到她父亲那边,叶妩只感觉大年初一就受到了荼毒。 这些大人们,太不讲究了! 叶妩去找程渝。 程渝听了叶妩的两碗闭门羹,道:“唉,闪瞎狗眼的事天天有,你是运气不好,大年初一遇到了。” 叶妩:“……” 没听出这话哪里是在安慰她。 叶妩就在程渝这边,和程渝一起吃了早膳。 她很识趣,没有问程渝是什么病。 “程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去给其他亲戚朋友拜年了。”叶妩道。 程渝点头:“外头冷,多穿点。” 叶妩逛了一圈,中午在她大姐家吃了午饭,陪着她大姐的儿子童宝又走了几家亲戚,下午四点多才回家。 大年初一是晴朗的好天气,碧穹万里无云,蔚蓝高远,风吹在脸上,寒冷干燥,却又有几分腊梅的清香。 “今年的年景肯定很好。”叶妩想。 她正在感叹,就瞧见一辆汽车停靠在督军府门口。 督军府门口早已停满了来拜年的汽车,此车原本不算特别起眼的,可叶妩愣是看了好几眼。 因为,她从汽车滑过的窗口里,瞧见了女人惊鸿一瞥的侧颜。 等车子停下,女人推开了车门。 她穿着一件黄澄澄的皮草外套,脚上是小短靴,如此冷的天,也是穿着玻璃袜,亭匀小腿落地,佳人倩影婀娜。 叶妩微愣了下,心中莫名一个咯噔。 是方悠然。 “父亲跟方悠然到底有没有断?”叶妩想。 如果没有断,那他们是不是该定亲了? 然后,叶妩就看到了方悠然皓腕微抬,拢了下鬓角,纤柔皓腕似凝了霜雪般白皙,青葱手指上,一圈白芒在日光下刺眼。 那是钻戒。 叶妩的眼神略微发紧。 她看方悠然,方悠然也瞧见了她:“三小姐……” 叶妩愣了愣。 “方小姐,这么早……”叶妩被那颗钻戒闪瞎了眼,眼睛疼脑壳也疼,说话就不那么利索了。 想她二姐曾经的努力,如今一切都化为泡影,叶妩在这个瞬间,差点怀疑她二姐是被人绑架了。 “……您是从哪里来的?”叶妩问,目光也从她的戒指上挪开。 方悠然道:“从北平过来的。卓少帅来给督军拜年,我顺势搭乘了他的飞机。” 卓家正在拉近和叶督军的关系,卓莫止挂职在叶督军麾下,大年初一给长官拜年,是正常的礼数。 而方悠然能勾搭上卓家,就不太寻常了。 方家若有这等实力,方悠然何至于蹉跎到现在? 叶妩漆黑的眼珠子略微转动了下,不着痕迹,没留下半分涟漪:“真巧。方小姐,你是订婚了吗?” 方悠然自己也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她的笑容明媚又温柔:“不算的……” 叶妩心中如明镜,不再过问。 她又看了眼四周,没瞧见卓莫止,就当他去了程姐姐那边。 “你稍等,我去通禀一声。”叶妩没有直接请方悠然进门。 方悠然愣了下。 她的怔愣,也只是那么短短瞬间,旋即点点头:“有劳三小姐。” 叶妩心事重重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还有数名将领,正在陪叶督军聊天。 而叶督军的眉宇间,有了几分不耐,不时往门口看一眼,隐约是在等谁。 叶妩走进来,和诸位将领打了招呼,就对叶督军道:“方小姐来了。” 叶督军的焦虑,略微收敛,他的心缓缓落地,对叶妩道:“我这里忙,你先招待方小姐。” 叶妩道是。 她一向乖巧的,此刻却起了忤逆的心思,于是她喊了佣人,对佣人道:“你去请方小姐进来,安排她住到客房,别怠慢了。” 说罢,她自己回了屋子。 女佣揣摩三小姐的脸色,好像三小姐并不高兴。 叶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洗脸梳头,卸去了满身的寒冷。 她独坐时,心绪一阵阵的浮动,怎么也静不下来。 等重新洗脸上妆了,叶妩打算去趟顾轻舟那边。 到了顾轻舟家,佣人告诉叶妩:“太太和师座出去看电影了。” 叶妩愣了下。 她这才想起,她的老师一年到头都非常忙碌,只有过年这几天空闲。 顾轻舟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她不应该成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她也需要被人捧在掌心。 叶妩想明白之后,离开了。 而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确是去看电影了。 电影院里人很多,他们选了中间的位置,司行霈在幽黯的空间里,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他的手上有一层厚茧,常年握枪造成的,掌心温暖干燥。 “轻舟,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司行霈突然俯身,凑在顾轻舟耳边道。 “什么?” 第1275章 疯子司行霈 幽黯的电影院,有点冷,司行霈一直握住顾轻舟的手。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我很满足。” 在岳城的时候,和她看电影,那时候她不开心,带着忍耐和赌气,司行霈是很心疼的。 那些怜惜,刻在他的心上,时不时就要搅动一下,搅得他一阵心酸。 反过来想想,自己真混账。 但凡他稍微克制些,也不至于让她受那么多的委屈。 现在,他终于能和她光明正大挤在人群里看电影,求而不得的小愿望实现了,像寒冬里点了一盆火,能驱散寒意。 “我也很满足。”顾轻舟道。 司行霈握住她的手略微紧了紧。 他这次吃完年夜饭就急匆匆回到太原府,除了想和她度过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有件事想要告诉她。 可话到了嘴边,司行霈又不想说了。 说出来,只会让他们俩平添伤感。 关于芳菲的死,司行霈终于查到了一点最重要的线索…… 顺着这点线索,司行霈已经快要触及真相了。 他之所以这么久没查到,因为他也不敢相信。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排除一切的可能性,剩下最不可能的,也是真相。 “你们在乡下的时候,大年初一都做什么?”从电影院出来,司行霈和顾轻舟走在街头,司行霈低声问她。 顾轻舟戴着一顶绒线帽子,披肩的长发盖住了耳朵,她穿着很厚的皮草风氅,手却插在司行霈的衣兜里。 司行霈就在口袋里,握紧了她的手,给她取暖。 此刻的顾轻舟,心情很雀跃。 路边小小的路牙子,比地面高几分,她一个小跳跃,蹦了上去,踩着高跟鞋的她,就几乎和司行霈并肩了。 司行霈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嫌自己矮,是吗?” 顾轻舟啐他:“这叫娇小玲珑,不像你痴长个子!” 司行霈道:“太太教训的是,天仙都玲珑可爱。” 顾轻舟这才满意。 司行霈也很高兴,因为此刻的顾轻舟,有点孩子气。从前的她,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吓得半死,或者高兴时,才会露出几分孩子的模样。 “……我们早起时要给长辈拜年,然后去庙里烧香。”顾轻舟道,“要走很长一段路的,但是庙门口有一种油炸的小果子。 每次烧香完毕,乳娘都要给我买一包。那种小果子炸得精致酥脆,外面还裹一层糖霜,平日里是很难见到的。” 司行霈问:“不腻吗?” “我小时候爱吃糖,白糖糕、红豆糕都喜欢吃,不怕腻,所以换牙之前就把牙齿吃坏了。换牙之后,乳娘就不准我多吃,说再吃坏了牙齿,就换不了,到时候要给我嵌一颗金牙。”顾轻舟眼睛弯了下。 司行霈想象了下她那口小糯米牙里装一颗金灿灿的金牙,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引得路人都转头瞧他。 顾轻舟也笑了:“我吓坏了,我见过镶金牙的人。那人其他牙齿都是黑的,就金牙璀璨灼目,你想想我当时的心情。” 司行霈想了下,笑得前仰后合,状如疯癫。 “后来呢?” “后来就少糖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敞开了吃一天,可开心了。”顾轻舟抿唇,眼睛里有流光溢彩。 “那给你买一包糖果子?”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道:“老了,现在吃多了真会腻,算了。” 司行霈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下:“你才多大!” 顾轻舟也问司行霈,他小时候过年,有什么好玩的。 司行霈想了想:“小时候过年,不是在祖母身边,就是在外祖母身边。稍微长大了一点,都要在军营。” “军营是不是没有过年的气氛?” “除夕是有的,大年初一也有。”司行霈笑道。 关于过年,愉快的记忆不多。 司行霈专门捡一些好玩的,告诉顾轻舟。 “小时候专门和督军作对,长大了专门和军营里的长官较劲。”司行霈笑道,“我十四岁的时候,除夕夜喝醉了,大家要比武。 有个三十来岁的团长,总是拿架子教训我。那天比武,我专门挑战他。督军说了点到为止,那人就不肯跟我比。 于是我说,对着自己的腿扎刀,要避开大血管,谁先停下来谁就输了,以后见了对方要叫爷爷。 划拳来定先后,谁划拳输了,谁就先下手扎。大家只当我年纪小,满堂起哄。就连督军也来了兴趣。 那人不怕我,当我是个衙内,划拳的时候我输了,于是我拿了匕首就往腿上扎一刀,眉头都没皱一下,那人却吓住了。 督军很吃惊,其他人吓坏了,纷纷要喊军医。督军大概是生气了,就说既然是我要比的,那就看我能熬到什么程度。 那团长被人围观,又见我已经扎了一刀,他若是不敢跟上,以后就要叫爷爷。军营那等地方,谁怂谁没命,团长的官位也罩不住他。 他跟了一刀,当时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惨不忍赌;我扎了第二刀,他就开始摇摇欲坠了,怎么也跟不下去。 四周很静,大家都不说话。我虽然疼得一脸汗,军服都湿了,但是我不皱眉不露怯。 半个小时后,他都没敢下第二刀,我就自己再给了自己一刀;三刀下去,我说我赢了。” 顾轻舟瞠目结舌看着他。 她很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他是不是缺根筋。 “大过年的,闹得那么血腥?”顾轻舟错愕,“你当时处境很危险,着急表现吗?” “也没有,就是想显摆一下。”司行霈道。 顾轻舟:“……” “没过三个月,那人就主动申请退伍了,督军也同意了。那团长已经在我面前失去了权威,是带不好兵的。 从那件事之后,军营的人要么服从我、跟随我;要么惧怕我、诋毁我,督军就开始给我升职做了营长。”司行霈笑道。 他十四岁做了营长,没人不服。 后来,他也经常犯浑,拉帮结派,甚至想要挑战督军的权威。 几次被打压之后,他开始收敛,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羽翼,在督军的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司行霈发现,亡命徒能获得更多,勤勤恳恳的,只有受气的份儿。 故而他越发肆无忌惮。 “真是个疯子。”顾轻舟评价他。 司行霈道:“很疯。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不知道什么叫收敛。之前,苦了你……” 顾轻舟心中发热。 她正想要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 顾轻舟和司行霈回头,就瞧见有车子在他们面前停稳,车窗慢慢摇下来。 第1276章 新年好 车子里的人,是叶督军。 叶督军在街尾就瞧见了这两口子。 他没太敢认,因为活泼得蹦上蹦下的顾轻舟,像只坐不住的猴崽子,实在不像那五步一算的精明鬼。 旁边的司行霈,倒是笑得若无旁人。 叶督军好一会儿才确定是他们,这才让副官按了喇叭。 “这样冷的天,你们俩好闲情逸致。”叶督军道。 司行霈道:“没事,我们年轻,抗冻。” 叶督军:“……” 中老年的叶督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想要活活掐死这个爱显摆的小王八蛋。 “上车吧,去我那边吃晚饭。”叶督军道,“大年初一的,你们也不来给我拜年,简直是没规矩。” 夜幕逐渐拉开,将繁华的太原府笼罩其中,路灯鳞次栉比亮起,昏黄的灯火似一层薄薄黄纱,在城市的周身徜徉。 夜晚,像红妆初上的美人,露出了她的娇媚。 顾轻舟和司行霈乘坐叶督军的汽车。 司行霈和叶督军并排,顾轻舟就落到了副驾驶座上。 “你今年来的很早?”叶督军问。 司行霈道:“这也许是在太原府最后一个春节了,自然要早点过来。” 叶督军一愣。 没由来的,他心中空了下,竟生出几分不舍。旋即又想到,这小子是个混账玩意儿,不回来才好,他还能少受点气。 “我看你是贪图温柔乡!”叶督军道。 司行霈点点头:“男人在我这个年纪,精力旺盛得过头,没女人真活不下去。督军,你应该不懂。” 叶督军翻了个白眼。 如果枪在手边就好了。 “司行霈!”前头的顾轻舟,发出了低声的警告。 因为这席话在顾轻舟听来,实在有点像开了荤腔,低俗得可恨。司行霈这没皮没脸的架势,能把话题堵死。 司行霈则笑了:“太太不让我说,我不说了。我好色,又惧内。” 顾轻舟顿时就起了谋杀亲夫的心思。 叶督军再次翻了个白眼,感叹道:“贤侄啊,你是如何能做到这样不要脸的?” 司行霈:“熟能生巧吧。” 叶督军:“……” 车子在叶督军府停稳,叶督军刚下车,副官就迎了上来。 副官想说什么的,却瞧见了顾轻舟和司行霈,又把话题咽了下去。 叶督军会意,对司行霈两口子道:“你们先去坐,我更衣就来。” 佣人把他们领去了饭厅。 叶督军进了小书房,脱了外面的军用风氅,换上了家常的大衣。 副官恭敬站在旁边,禀告道:“督军,方小姐是跟卓少帅一起来的……” 叶督军扣衣裳的手略微一顿。 今天才大年初一,方小姐如果想要从北平过来,肯定是需要飞机的,否则她就是年前出来的。 卓家吗? 叶督军微微眯了下眼睛,心中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他顿了顿,道:“去安排晚宴。” 副官道是,然后又问:“要请方小姐吗?” “不必,让三小姐招待她,只有我、司师座和司太太。”叶督军道。 更衣完毕,叶督军到了饭厅。 他进来之前,这两口子正在说说笑笑的,好不亲热。 叶督军有点嫉妒。 年少夫妻老来伴。他这样的年景,最盼望有个知心知意的伴儿。瞧见年轻人恩爱,他很是羡慕。 他轻轻咳了咳。 闲聊了几句,菜就上来了。 宴席摆上,顾轻舟问:“阿妩呢,她不吃饭吗?” “方小姐来了,阿妩招待她。”叶督军道。 顾轻舟就明白,叶督军这是有什么话,想要单独跟司行霈说。 她不再多言。 果然,两杯酒下肚,叶督军就问出了主题:“卓家和程家的事,进展得如何?我听到风声,好像是不顺利。” 司行霈道:“是很不顺利。” 叶督军顿了下。 这关乎局势。 一旦卓家和程家的联盟彻底失败,那么其他蠢蠢欲动的军阀们,可能会有新的动向。 “怎么回事?”叶督军问,“我是今天知道消息的。” 叶督军是刚从天津回来,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查。 程渝落胎之事,就发生在太原府,只要有心,就能查到。 司行霈如实告诉了他。 “……原本有了孩子,程家就变得谨慎,想要把这件事往后拖。卓家不知内情,只当程家要生变。 程渝的孩子一落,卓莫止就回家说联盟不成了,并且自作主张给云南发了电报,说终止联姻。”司行霈道。 叶督军很是不屑:“卓家做事,没有大格调,不愧是山贼出身。他卓氏能有今天的功业,全靠老天爷赏口饭吃。” 军阀之间,也是相互看不顺眼。 从叶督军的角度看,卓家办事太过于儿戏。 亦或者说,卓家在试探程家的底线。这虽然不是儿戏,却是卑劣。 联姻也是利用女人,却不是用伤害的办法利用女人。卓家如果是在试探的话,已经在践踏联姻者程渝的颜面了,手段实在卑鄙讨厌。 这等乱世,可能就是这样的小人才能出人头地吧。 “我就是看不惯军阀们之间这样的联盟,才绝不会把我的女儿嫁给相同门第,成为联姻的枢纽。”叶督军道。 顾轻舟感叹:“这世上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又有几个?” 在这个瞬间,她想到了顾圭璋。 叶督军突然想到了叶姗。 他又想起了叶妩曾经被他的妻子虐待。 说他疼爱女儿,他真有点不配了。 叶督军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高跟鞋滴滴答答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一连串的脆响,在这寒冷的夜里格外清晰。 叶督军的话也被打断了,蹙眉看了眼外面。 脚步声进了小院。 走近了,才知道是两串脚步声,并肩同行。 “父亲。”叶妩先进来了。 在她身后的,则是方悠然。 叶督军这边宴请司行霈,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谈,这才刚刚开了头。故而,他脸上的不悦顿现,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方小姐听说父亲回来了,要过来给您拜年。”叶妩道。 方悠然站在身后,笑容明艳:“督军,新年好。” 叶督军的态度,并未缓和,点点头:“新年好。你们先去玩,我这边有事。” 方悠然愣了下。 叶妩眼底,则是闪过了几分笑意。 第1277章 工钱很高 顾轻舟的目光似有实质,在叶妩和方悠然脸上一滑,那两人都不由各自收敛了神色。 叶督军看在眼里,羡慕司行霈:“全怕她!家里有个像顾轻舟这样的女主人,什么牛鬼蛇神都能镇得住!” 他的思路一过,轻轻咳了咳:“夜里滴水成冰,你们俩不冷?回去吧,别乱跑。” 叶妩道是。 她转身往外走,方悠然就跟了出去。 她们一走,顾轻舟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红酒抿了口。 司行霈则打趣叶督军:“这是有好事?” “什么好事?”叶督军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司行霈的坏笑他是看懂了,却不明白他坏笑的原因。 司行霈道:“督军,您都一把年纪了,别装清纯小男人。方小姐手上那钻戒,都能当灯泡用了,谁看不见?” 叶督军的眉心略微收紧。 他很想撕烂司行霈的嘴:叶督军也是年富力强,并没有“一把年纪”。 然而,此刻他没了这些心思,只是正色道:“我没有给方小姐送过钻戒。” 顾轻舟抿唇一笑。 叶督军捕捉到了,问:“你笑什么?” “如果大家都隐约听说过我跟叶督军的绯闻,那么我大过年的出现在太原府,手上还戴着钻戒晃荡,没人会怀疑。”顾轻舟笑道。 叶督军的脸色一沉。 顾轻舟继续道:“如果你去问她,她可以说新时代的女性,带戒指是平常事,你反而自作多情;如果你不问,就是默许了流言蜚语,让订婚的消息发酵。” 司行霈就接腔:“对。自作多情的话,少不了要接受方小姐的表白,到时候督军就得顺势求婚;若是不闻不问,又是满城风雨。” 他们两口子,一唱一和的告诉叶督军:方小姐逼婚来了。 叶督军的眉头更深:“我就不能拒绝吗?你们俩咸吃萝卜淡操心,都给我滚蛋!” 那个一遇到问题就自动负责出谋划策的小可爱顾轻舟也不见了,完全变成了司行霈那痞子的学舌八哥,也在旁边敲锣打鼓看热闹,叶督军很伤心。 “饭还没吃,滚不动。”痞子司行霈满不在乎的说。 叶督军:“……” 原本还想谈谈正事,突然被这么一搅合,叶督军心思全无。 他敷衍了几句,只和司行霈喝酒。 饭吃完了,司行霈和顾轻舟告辞,夫妻俩仍是步行回家。 慢慢踱步,别有乐趣。 夜里格外的冷,铺面的寒流就像冰锥,直接刺入皮肤。 顾轻舟的手,一直插在司行霈的口袋里,不肯拿出来。 她走两步蹦一下,来缓解冻僵的双足,这样跳脱的她是不常见的,却也不新鲜。 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她才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方小姐为什么突然坐不住了?”顾轻舟问司行霈。 她问,其实也等于是自问。 在她心中,有个主意已经成型了。 司行霈却漫不经心道:“有了危机感呗。叶督军最近对六姨太宠爱有加,六姨太又生了儿子。方小姐拿乔,再也拿不住了。” 顾轻舟错愕看了眼他:“你在叶督军府也有眼线?” “谁没有?就连方小姐,不也是知晓了内情吗?”司行霈无所谓道,“谁身边绝对干净呢?再说,叶督军宠爱六姨太,那是光明正大的,叶家上下都知道。” 顾轻舟:“……”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子,只感觉自己把简单事往复杂里想,简直是脑残了。 六姨太原本是不起眼的,至少方小姐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可最近的变故太多了,六姨太生了儿子,叶姗又失踪,让方小姐没了从前的那份笃定。 再也等不下去,索性来逼婚,这就是方小姐的策略。 “这女人挺厉害。”顾轻舟笑道。 “小聪明。”司行霈不屑一顾。见惯了顾轻舟的运筹帷幄,其他人的智慧,司行霈全看不上眼。 顾轻舟笑起来。 她突然一侧身,轻轻抱了下司行霈,撒娇道:“达令,背我回家好不好?” 司行霈一愣。 “舌头撸直了再说话。”司行霈道,“你叫我什么?” “亲爱的。” “换一个。”司行霈暗地里心花怒放,面上却要斤斤计较。 “先生。”顾轻舟道,“先生,背你太太回家。” 司行霈就蹲下了身子:“来。” 顾轻舟一个跳跃,趴到了他背上,高高兴兴搂住了他的脖子。 路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又合二为一。 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了前路。 顾轻舟的脸,凑在司行霈的脸侧,汲取他的温暖。 司行霈笑道:“真轻,没三两肉。” 顾轻舟就捏住了他的耳朵。 还是很冷,顾轻舟有点打哆嗦,在寒风里声音颤颤巍巍:“马儿快跑,驾!” 司行霈突然原地快速打转。 顾轻舟吓得赶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同时轻声呵斥:“混账,你吓死老佛爷了!” “老佛爷坐稳了,起驾了!”司行霈道。 他奔跑了起来。 顾轻舟忍不住大笑。 初一的万家灯火,点缀了城市的温暖,街上没有闲逛吃风的人,只有顾轻舟和司行霈沐浴在寒潮里。 他们像两个孩子,在风里打滚,乐此不疲。 不远处的街尾,有黑色身影,和夜幕融为一体,只有衣角被风掀起波纹,带起淡淡玫瑰的清香。 远处的人,站成了墙壁,一动不动。 近处的两口子,飞奔着回了自己的家。门口的灯火,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就连搅动的风,也带着几分温馨的炙热,不似寒夜。 他们回家了。 墙角的人,却一直没有动。 寒冷把世界分割开来。 对于幸福的人,那不过是温馨的点缀,眼里是屋檐下水晶一样的冰锥,反射着更色彩斑斓的叠影;对于寂寞的人,那就是最恶毒的酷刑,它把心理和生理的痛苦都无限放大。 顾轻舟进屋之后,脱了外套,躺在沙发上不肯动弹。 司行霈抱她:“去洗澡了。” 宛如抱起了他的孩子。 顾轻舟讨价还价:“今天不洗行吗?” “我帮你洗。” “这么好?” “工钱很高的。”司行霈低声暧昧道。 顾轻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已经晚了,整个人落入了司行霈的臂弯里,把自己当工钱给付了出去。 第1278章 故意误导 顾轻舟洗了两次澡。 不过片刻,她的脚又开始凉了,怎么也捂不热。 她打算喊佣人,再弄个汤婆子进来,司行霈却道:“这么晚了,让佣人也歇歇,她们也是劳累了一整天。我给你捂脚。” 对待做事的人,司行霈总有几分怜悯。 然而他并非一个善良之人。 顾轻舟时常想把他剖析一番,看看他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子的心肺。 “好。”她把脚放到了他的胸口。 司行霈在被窝里替她揉按,稍微用力,把她的脚心揉得发红。 气血活泛了起来,顾轻舟整个人都暖和了,就道:“睡吧,不冷了。” 司行霈仍是替她揉按了半晌。 他们俩静静说话。 “我上次回去,听阿爸的意思,大概是要把琼枝嫁给一位姓裴的孩子。”顾轻舟突然道。 司行霈神色微怔:“什么来路?” 顾轻舟也是一怔,继而她笑出声:“我不是给你传递情报,而是和你唠家常,说点八卦。” 司行霈一时没回过神。 顾轻舟笑软了:“不习惯拉家常吗?等将来统一了,这样的日子天天都有,你怎么办啊老头子?” 司行霈将她扑倒。 狠狠吻了她的唇,司行霈半晌松开她,不悦道:“敢消遣我?看来你精神还不错……” “不要不要。”顾轻舟连忙要躲,“好汉饶命。” 司行霈:“……” 只劫色不劫财的土匪,迟早要饿死的,司行霈此刻就被她撩拨得不行了。 这个晚上,顾轻舟洗了三次澡,简直就要脱层皮。 “今年的第一天,日子就过成这样,我今年怕是不会轻松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亲吻了下她的鬓角:“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出什么力了?” 顾轻舟:“……” 真不想要这种便宜事! 于是,新年的第二天,和第一天一样,顾轻舟又起晚了。 等她和司行霈起床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半,梳洗更衣,就快要十一点了。 “你去看看程渝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漫不经心喝粥:“看她干嘛?瞧见她那样子,我就想骂人;但她的确是意外,我又不好真骂,去和她大眼对小眼吗?” 他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顾轻舟去了。 程渝还在床上躺着。 她这时候倒是听话。 顾轻舟让她在屋子里躺半个月左右,她没有再出幺蛾子,规规矩矩的,让自己置身于柔软枕席间。 “……瞧着好像还胖了点。”司行霈端详程渝,“是睡肿了吗?” 程渝差点扶墙吐血。 “顾轻舟,你还有人性吗?我是伤患,你带这玩意儿来气我!”程渝要哭,“快带着他滚。” 顾轻舟碰了司行霈一下:“说点人话。” 司行霈道:“好好休养。” 果然是指一指拜一拜,在他媳妇面前,孝顺得跟乖孙子似的。 他不仅羞辱她,还秀恩爱闪瞎她。 程渝感觉没活路了,有气无力:“你不要再来,我就能好好的。顾轻舟,快把你的这尊神送走吧,我这屋子里承受不住这样的神泽。” 顾轻舟道:“我们等会儿还要出去,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 程渝摆摆手:“快点走,就算你仁至义尽了。” 出了西跨院,寒风糊了顾轻舟和司行霈满脸。 司行霈道:“看,我就说不用来瞧她吧?”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他们打算去拜访王游川,还有卫生局的几位官员。 车子过了街,差点和另一辆匆匆忙忙的汽车撞上。 司行霈的车技不错,不会如此冒失,可见是对方心急火燎的要往前赶。 “投胎去吗?”司行霈深深蹙眉,撸起了袖子,那模样是打算下车去揍人。 顾轻舟最看不怪惯他这流氓德行,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地上打滑,对面的车子也是急……” 一语说完,顾轻舟抬眸,只感觉这辆车有点眼熟,车子挡风玻璃后面的人影影绰绰,也有点面熟。 待要看清,对面车子后座上的人下来了。 正是叶妩。 司行霈摇下了车窗:“小孩,你那司机还行不行了?不行的话,我让你老子重新给你换。” 叶妩在他面前有点怯。 她尴尬咳了咳:“对不起,司师座。” 顾轻舟打岔:“你上车吧。” 说罢,她自己也换到了后座。 叶妩挥挥手,让她的司机先回去。 “要去哪里?”顾轻舟瞧着神色略微紧绷的叶妩。 她的司机都是督军府的副官,平时最有分寸。三小姐的车子,谁敢疾驰?跟着小姐们的人,哪个不知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肯定是叶妩吩咐司机快追的。 到底追谁? “我……”叶妩果然不擅长撒谎,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她忙去整理,到底也只收拾了个七零八落,还是很明显把紧张铺满了脸。 她自欺欺人的强装镇定:“我约了七哥,打算去看电影的。我起晚了,眼瞧着就要迟到了。” 司行霈接话:“迟到了你还往相反的街上走?” 太原府只有三家电影院,全在城南繁华地界,而叶妩的汽车,方向是城北,且已经离电影院很远了。 叶妩强撑的弦,一下子就绷断了。 她哑然了片刻。 顾轻舟踢了下司行霈的座椅靠背,不动声色道:“是哪家电影院,我送你过去。” 叶妩:“……” 老师这场子圆的,实在像糊弄小朋友。 叶妩叹了口气,道:“我其实是跟踪方小姐出来的,谁知道跟丢了。” “你跟踪她作甚?”顾轻舟问。 “她鬼鬼祟祟的,我想看看她做什么去。”叶妩道。 叶妩早起时,去父亲的外书房,打算问问今年给各家的年礼。 以前这些,都是叶姗安排的。 如今落到了叶妩头上,又没人指点她,有些账目她看不明白,又怕贸然猜测,会得罪人。 她去请教她父亲,才知道父亲还没起床。 这些日子,叶督军回府就去后院,小弟叶岫成了父亲的至宝。晚起,似乎也变成了平常事。 叶妩准备回去,不成想却看到了方悠然。 方悠然表情明显有点怔愣。 她说她要出门,但是神色不自然,带着几分鬼鬼祟祟的。 “我瞧着不对劲,就跟了出来。果然,她在珠宝行让司机等着,自己却从后门出来,乘坐黄包车往北去了。”叶妩道。 顾轻舟听了,想要说什么。 叶妩却抢先道:“我明白的。方小姐城府不错,不会轻易叫我看出破绽。而且太原府的地盘上,这样拙劣甩开我,她就是想引我去某个地方。 既然她引我去,那么肯定有事,所以我打算去瞧瞧。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不跟进去,只让她以为我很好糊弄、很愚蠢。” 顾轻舟错愕。 司行霈眉梢一挑,特意回头看了眼顾轻舟:“不错,你这学生如今开了窍。” 顾轻舟也笑了,略感欣慰。 第1279章 自证清白 顾轻舟欣慰摸了摸叶妩的脑袋。 叶妩只比她小几岁,可顾轻舟愣是有种做母亲的感觉——准确的说,此刻是母亲的自豪。 孩子长大了。 叶妩上次在古南橡那件事里,表现得并不差,却被司行霈冷嘲热讽了很久。 外界的嘲讽,让好胜的小姑娘一瞬间醍醐灌顶,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她会下意识去模仿顾轻舟,而不再是单纯的参考。 然后她就发现,简单粗暴的模仿,反而让她摩挲出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就好像在学校做练习题一样。 “……方小姐跟我父亲的关系匪浅,而且她好像勾搭上了卓家。我不想轻易怀疑她,也不想让老师您混进其中。”叶妩道。 顾轻舟颔首,理解她的维护。 “别担心,我会派人跟着方小姐。既然她想引你出去,自然是有点目的。”顾轻舟笑道,“方小姐坐不住了。” 图穷匕见的方小姐,到太原府来,是为了打破叶督军最后一个疑虑。 叶督军怀疑方小姐跟保皇党有关! 这件事,叶督军没有告诉过叶妩,却跟司行霈提过。 于是,方小姐需得自证,否则叶督军不会求婚。 叶督军拖了这么久,内心深处是感觉辜负了她的。可这男人心如坚石,任何的危险都不能侵犯他。 一旦有了怀疑,他的良心就自动回避,让他对方小姐略有点无情。 长时间的等待和试探,也让方小姐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要么等叶督军证明她的清白,要么自己证明。 她选择了后者。 她等不起了。 “我二姐不喜欢方小姐。”叶妩低声道,“父亲应该有他的幸福,我不想作为绊脚石。可我对方小姐,总是……” 她不像叶姗,对叶家有着掌控的欲望。 然而叶姗失踪了。 找不到叶姗,这件事就成了叶妩和叶督军内心不能成寐的噩梦。噩梦是深渊,让人不敢凝视它。 这样的感情,需要宣泄。 叶妩的宣泄,就是维护叶姗的观点。叶姗不想让方小姐进门,那么叶妩去阻止她,冥冥中好像安慰了叶姗。 “这有什么?”顾轻舟道,“方小姐自己想要引你去跟踪。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内疚的?” 顾轻舟明白,她的内疚不是对方小姐,而是对叶督军。 然而,此刻大家糊涂一点,事情就好办一点。 顾轻舟笑道:“别多想了。我们要去拜访一些朋友,你跟着我吧。” 叶妩不再多言。 她跟着顾轻舟两口子,先后去了几位官员家拜年,尽到了礼数。 等他们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太原府入了夜就很冷,顾轻舟的手都要冻僵了,司行霈就握紧了她的。 叶妩走在他们后面,就瞧见顾轻舟半个身子都依靠着司行霈,手插在他的衣兜里,脚步格外轻快。 她是很少瞧见顾轻舟这么轻盈的脚步。 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感情,不需要特别的描述,也不需要过分亲昵的举止,单单小小动作,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深厚。 叶妩莞尔。 进了屋,地龙暖暖的徜徉着热流,让三个人的寒意都驱散了。 佣人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叶妩坐下,不等顾轻舟和司行霈,自己先舀了一碗排骨山药汤,慢慢喝了起来。 她是真饿了。 顾轻舟去洗了手,这才入座。 司行霈进了趟书房,稍后才过来,顾轻舟已经替他倒好了酒。 温热的花雕,在暖融融的房子里,发出令人沉醉的熏香。 顾轻舟也在饭桌上,把叶督军对方小姐的疑虑,告诉了叶妩:“除了叶姗,担心方小姐是保皇党,也是你父亲为何不肯求婚的原因之一。” 叶督军对方小姐的感情,是一波三折的。 有很多的理由,也有很多的愧疚。 “说到底,叶督军并不是那么深爱她。”司行霈突然道,“男人对女人,总有那么多理由,归根究底,只是不爱而已。如果情深,这些都不是问题。” 顾轻舟愣了下。 她想起了自己和司行霈的过往。 那时候,司行霈也可以有很多的理由不和她结婚,也可以让她做妾,但是他没有。 那些阻碍,全部被他粗暴抛下。 他爱她,不肯叫她委屈。 “是吗?”叶妩倒是听了个高兴,“我父亲……” 她想说,她父亲内心还是有她母亲的。他们年少夫妻,两个人相爱几十年。 可叶妩不想提她母亲。 再多的好,也被她母亲最后那些疯狂被消耗了。 折磨自己的女儿,又给自己丈夫下药,让丈夫断子绝孙,叶妩觉得她母亲不配她父亲的深情。 她不愿意提及。 “我父亲很理智。”叶妩找补道,“他和方小姐之间,他自己看得很透。” “所以他不肯求婚。”司行霈道,“方小姐本末倒置了。” “那么,方小姐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保皇党吗?”叶妩问。 顾轻舟点头。 “怎么证明?”叶妩道,“这还能拿出证据不成?” 顾轻舟笑道:“我没怎么跟方小姐接触,她的思路我搞不懂。不过,她的用心你是明白了。” 明白了方小姐的用意,叶妩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小姐到底如何利用叶妩,叶妩在清楚结果的情况下,也能应付几分。 “老师,如果是我,我会离开的。”叶妩道,“方小姐这么多年的坚持,她真的爱我父亲吗?” “你父亲那等地位和权势,还想要单纯的感情?”司行霈笑道,“别傻了,小孩。” 叶妩尴尬敛了下神色。 顾轻舟笑了,给叶妩夹菜:“吃饭吧。” 他们就没有再谈论方小姐。 饭后,顾轻舟带着叶妩,去看了程渝。 程渝无所事事,让女佣在旁边念书给她听。正好辛嫂认识几个字,念得口干舌燥。 “顾轻舟来了。”程渝大喜,指挥辛嫂把书给顾轻舟,“你给我念上几段,辛嫂念得太慢了。” 顾轻舟没接:“你自己不看?” “不看,会把眼睛看坏的。”程渝道。 顾轻舟啐她:“我没空给你念书,我又不是你妈。” 叶妩道:“我来,程姐姐,我给你念。” 她决定,今晚住在程渝这里。 程渝很感动,逮住了一只傻骆驼,决定要好好用她。 第二天,顾轻舟这边有客登门。 来客既是找顾轻舟,也是找叶妩的。 第1280章 很重要的人 客人是石博山。 “新年好,轻舟。”他道。 司行霈正好在家。 石博山他是见过的,而且见过好几次,是叶督军的外甥。 当初二宝还在太原府的时候,石博山还给顾轻舟引荐什么术士,此事司行霈也知道。 石博山和平野夫人的关系,司行霈更是听顾轻舟说过了。 当此人熟稔叫顾轻舟的名字时,司行霈蹙了蹙眉,道:“石少,怎么也得礼貌叫声司太太吧?” 石博山不意外,果然换了称呼:“是我冒失,司太太。司师座,您也新年好。” 司行霈颔首,语气疏离又冷淡:“新年好。” 他对此人没什么意见,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比对待蔡长亭还要轻视。 顾轻舟道:“是来给你姨父拜年的吗?来得挺早啊。” “是,新年凌晨就出发了,幸好火车速度快。”石博山笑道,“这次是专列,如果平常,怕是两天到不了。” “那你一路上辛苦了。”顾轻舟道。 石博山道:“不辛苦。我常年旅行,住在火车上比自家还要多,习惯了。” 顾轻舟和他瞎聊,毫无目的,仅仅是拖延着他,又好奇,很热情:“那是不是很有趣?” “司太太喜欢新鲜的景色和人物吗?”石博山反问。 顾轻舟摇摇头。 “那您可能会觉得难耐。我极度的喜新厌旧,旅行的确很有趣,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石博山道。 顿了顿,石博山又问顾轻舟,“上次你那个师弟,如今病好了吗?” “还没有。” “我认识的那位宁先生,最近就在东北。如果你想要见他,我可以引荐。”石博山道。 顾轻舟说:“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上次就提过。” “术士。”石博山笑道。 顾轻舟见过术士的,郭七老先生就能未卜先知。他通晓过往的种种,手段了得,却得过且过。 “等空闲了,你请他到太原府来吧。”顾轻舟道。 “宁先生心高气傲,不会到太原府来。如果你想要见他,我可以领你去。”石博山道。 顾轻舟道:“那好,改日再说。” 两个人说闲话,顾轻舟的话题有意无意扫过她想要知道的消息,而石博山对那些问题几乎都是回避。 她心中明了。 一个小时后,叶妩才过来。 “表哥,你今年这么早?”叶妩有点吃惊,“就你自己来了,姨母没来?” “她前些日子扭伤了腰,大概是坐不得火车。”石博山道,“你要不要跟我去天津?” 叶妩跟姨母感情很好。 “怎么扭伤了?”她关切。 石博山道:“小事。她最近爱上了打网球,我教她做热身活动,她不听,直接上去打,一下子就扭到了。” “严重吗?” “医生说没事,就是损伤,要贴膏药和静养。”石博山道。 叶妩微微抿唇。 她真想去看看姨母,可方小姐还没走,自己现在离开,无疑是把家拱手送给方小姐。 “等过了正月十五,我的飞机送你去天津。”顾轻舟道,“石少,你也多住几天。” 石博山点头说好。 他见过了叶妩,又跟顾轻舟打了招呼,就回到了叶督军府。 叶督军对这个外甥的身份,早有猜测,只是不点破。 如今他突然跑过来,再加上方悠然,叶督军心如明镜。 哪怕心中透彻,叶督军也没跟叶妩说什么。 叶妩没有回家,仍住在程渝的西跨院,给程渝念书。除了督军府没什么值得留恋,也是因为她不想面对方悠然。 她总有点怯场,怕自己处理不好。 这是很没自信的一种心态。 不过,叶督军的电话很快就打过来了:“夜不归宿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家里一堆事,你是指望我?” 叶妩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后宅唯一的女主人,小事不用过问,大事需得请示她,她离开太久就会乱套。 当佣人把后宅小事拿到叶督军面前时,叶督军的不耐烦可想而知。 于是,叶督军给全家的女人都戴了顶“不靠谱”的帽子。 “这就回来。”叶妩道。 匆匆忙忙回家,叶妩先花了两个小时处理琐事。 等一切按部就班,叶妩去看了住在客房的石博山。 “表哥,要不要我请你去看电影?”叶妩问。 石博山笑道:“那叫上康昱。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跟你有什么好玩的?” 叶妩无语。 “他最近忙。他姑父去世,父亲中风,过年家里家外的重担都是他的。”叶妩道。 康昱和康暖兄妹,好像变成了大人。康家的二老爷倒下之后,二太太彻底不成气候了。 康昱和康暖兄妹俩,一个操持外面大事,一个管束内宅小事,两个人忙碌起来,反而更有气色。 至少康暖看上去神采奕奕,比从前漂亮了很多,脸上的稚气和委屈全没有了。 康昱太忙,平时还好,过年时应酬就不断。康家那么大的买卖, 与其交往的人家不计其数。 叶妩上次去拜年,都只是和他坐了十几分钟。 他正在努力站稳脚跟,成为家族的实权人物,想要顶天立地,为叶妩撑起一片保护伞,叶妩不愿意这个时候拖后腿。 “这几天他没空,表哥你多住几天。”叶妩道。 说罢,她就要走。 石博山反而喊住了她:“不是去看电影?” “你不是不想跟小孩子去吗?” 石博山笑道:“气性这么大!我错了,给你赔不是!” 兄妹俩讲和。 叶妩带着石博山出门,汽车路过一处街道时,叶妩看到有个人进了一家珠宝行,正是上次方悠然去的。 而这个背影,又是方悠然。 “这家珠宝行有什么不同寻常吗?”叶妩心想。 同时她又想,“方小姐倒是挺活络的。” 她心中想着。 第二天,叶妩派人去查那家珠宝行。 大过年的,不少铺子都停业,独独这家珠宝行年三十都没有关门。 她派人去查,很快叶督军也就知道了。 叶妩想:“这大概是方小姐想借助我的手,告诉我父亲一点消息。既然如此,我就先顺了她的意,看看她还有什么幺蛾子。” 很快,副官就查到了。 “三小姐,这家珠宝行……”副官欲言又止,“是一个对您很重要的人开的。” 第1281章 索要 对叶妩而言,很重要的人不过那么几位。 排在第一的,是她的老师;并列第二的,是她的父亲和康昱。 其他的,都要往后排。 她看着副官:“你直接说吧,这是谁的铺子?” “是司太太的。”副官道。 叶妩震惊。 她错愕看着副官。 不是震惊方悠然的出入,而是震惊顾轻舟有家珠宝行,而她居然不知道。 “不可能,我老师的珠宝行,难道她不告诉我吗?”叶妩心中第一个念头就起来了。 她从不怀疑顾轻舟。 老师不会隐瞒她什么的,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就是老师了。 想到这里,叶妩脑子就好像彻底开了窍:“是什么人借老师的名义开的吗?会不会是司师座?” 叶妩坐不住了,立马跑过来,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闻言,也是吃了一惊。 不过,她的吃惊只是略微在心头一滑,笑道:“是平野夫人的。” “额?” “她名下不少的铺子,我都知道,独独这间没告诉过我。她用我的名义,很简单轻便,也许是当初阿蘅在的时候就开了。”顾轻舟道。 伪造顾轻舟的身份,对平野夫人而言是很简单的。 叶督军也许知道。 可人家母女做点买卖,叶督军倒也不至于伸手去过问。 若是叶督军这样事无巨细,也不会有如今庞大的地盘。 “既然是我名下的,那就是保皇党的。”顾轻舟笑道,“方小姐真大胆。” “可光凭她出入珠宝行,也不能断定她就是保皇党啊。”叶妩蹙眉,“方小姐到底想要证明什么呢?” “证明自己不是。” “可她出入这样频繁,倒像是非跟保皇党牵扯不可。”叶妩道。 顾轻舟笑了笑:“反其道而行嘛。” 叶妩内心有点烦躁了。 太过于精细的思考,其实非常考验一个人神经的耐力。 这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好像身体的耐力和韧性一样。突然叫一个正常人跑步,自然没问题,可快跑或者长跑,就会出现不迨,除非是运动员。 顾轻舟像个精神上的运动员,她从小学医练就了她精细和耐性极好的思维能力,她思考再繁琐的问题都能游刃有余。 叶妩却不行。 “没事,你听我说。”顾轻舟笑道。 这话一说出口,叶妩当即找到了依靠,几乎是瘫软在顾轻舟身上,等顾轻舟推着她的思维跑。 她告诉叶妩,暂时就做这一件事:查那家珠宝行。 “你不要相信珠宝行是我的,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查。”顾轻舟笑道,“其他的,就等查到了结果再说。” 叶妩点点头。 送走了叶妩,顾轻舟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候六姨太的孩子刚刚出世,顾轻舟和方悠然同一桌吃饭。 她发现了一个方悠然拿筷子的细节。 那个细节,让顾轻舟如鲠在喉。 此事牵扯了不相干的人,所以顾轻舟一直没有去查什么。 直到此刻。 想通了之后,顾轻舟笑着对司行霈道:“我们明天去看看晗晗吧。” 前天康晗也来给顾轻舟拜年了,顾轻舟和司行霈出去玩,没遇到她。 况且康家还有老太爷。 “好。”司行霈道。 翌日,天气仍是晴朗,碧穹万里无云,那蔚蓝的阳光,把顾轻舟乳白色的风氅也渡上了一点淡蓝色的边。 风很小,空气里的寒冷也不是那么难耐。 顾轻舟和司行霈早早到了康家。 他们先去了老太爷那边。 老太爷过年的时候也忙。 虽然他老人家已经不管事,可到底是老太翁,逢年过节拜访问候的人不计其数。 顾轻舟和司行霈两口子坐在外面的客厅,等了约莫半个小时,这才见到了老太爷。 老太爷明显是疲乏了。 一到过年,他的精神就要透支,可还得硬撑着。 平日里不想见的人,过年总是要见一见的,这是华夏的千年礼节。 “您新年好,今年的精神不错。”顾轻舟道。 老太爷道:“借神医的吉言,但愿我这把老骨头能再熬一年。家里儿子们不成器,孙子们还年幼,丢不下啊。” 司行霈道:“我倒是瞧着小少爷们一个个颇为能干。前天拜年还碰到了,干练得很。” 老太爷果然高兴。 这边谈话不过十来分钟,管事又进来说,有客来访。 顾轻舟和司行霈顺势告辞。 他们去了三房。 康晗见到顾轻舟,也没其他的寒暄,只问二宝。 顾轻舟一一告诉了她。 在三房耽误了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去了康家二房。 康昱不在家,康暖招待了顾轻舟和司行霈。 康二太太已经不怎么过问家中事,陪着小坐了片刻,顾轻舟就要告辞。 一番周转下来,等顾轻舟去姑奶奶康芝那边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分。 他们一来,热情又练达的姑奶奶连忙叫人去安排午膳。 “家常便饭,你们也别跟我客气。”姑奶奶笑道,“这一向还好吗?” “挺好的。”顾轻舟道,“我瞧着您的气色,也是不错。” 康芝道:“在吃一味极好的燕窝粥,很滋补。我上次也叫人给你送了些,你吃了不曾?” “我不爱吃这些,估计是放起来了,我回头去找找。”顾轻舟笑道。 她们俩的话题,围绕着美容养颜。 康芝看顾轻舟头发乌黑浓密,而且颇有亮泽,就说她自己的头发烫过了,干枯发暗,问顾轻舟可有什么良方。 “我有一味药方,专门用来洗头的,你拿纸笔来,我写给你。”顾轻舟笑道。 话题彻底打开了。 康芝虽然热络,却不傻。 顾轻舟赶巧饭点过来,不是图她一顿饭,而是有重要事要说。 她果然拿了纸笔。 顾轻舟写下了药方,对康芝道:“把一锅水熬煮成半锅,放温了洗头。您平时爱用什么香波,就直接用,不妨碍。这水味道不重的。” 康芝道谢。 饭还没有上来时,康芝就暗地里吩咐佣人,去外头告诉管事们,推了下午的应酬,她估计一下午都走不开了。 果然,饭后顾轻舟并没有告辞,而是和康芝聊了很多琐碎的问题。 司行霈坐在旁边,颇有耐性旁听,既不插话也不烦躁。 最后,顾轻舟问康芝:“我能冒昧问您要点东西吗?” 第1282章 照片 顾轻舟兜了半天的圈子,是因为她要求的事,真的挺失礼。 康芝是康家实际掌权人,她聪明又敏锐。 顾轻舟不停的绕圈子,就是在给康芝心里暗示,她索要的东西可能会很为难。 长时间的打边鼓,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准备。 所以,等顾轻舟提出这个问题时,康芝是松了一口气的。 “您想要什么?”康芝笑道,“我会尽力而为。” 顾轻舟道:“我想要看看姑爷的遗物。” 康芝闻言,没有太惊讶。 她猜到会如此的。 康芝身上,没什么值得叫人如此为难的请求,除非是跟她去世的丈夫朴航有关。 所以,顾轻舟还没有开口,康芝就猜测到了她的来意。 她如果不想接茬,是不会问顾轻舟的。 “这有什么?他的东西,全部都在西厢房锁着。您是具体要什么,还是想亲自去看看?”康芝问。 她预感顾轻舟是想去翻翻。 如果顾轻舟很明确要什么,她完全可以不提朴航的,直接说索要的东西。 这样,康芝给不给,都不至于尴尬。 康芝是个贴心的人,她主动把顾轻舟想要问的拿了出来。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亲自看看。”顾轻舟道,“姑奶奶,我应该给您一个借口,说明我为何要翻看……” 康芝却摆摆手:“不必。咱们的交情,你没必要敷衍我。既然你有用,你就去看看,我不介意的。事后如果能告诉我,你再说明原委;如果不行,就告诉我是否成功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司行霈抬眸,看了眼康芝。 他微笑了下。 “轻舟结交的朋友,都对她死心塌地的忠诚。”司行霈想。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豪。 “多谢。您这份恩情,我牢记于心。”顾轻舟道。 康芝开了门。 司行霈留在外头,顾轻舟和康芝两人一起进了西厢房。 后来,康芝就出来了,让顾轻舟一个人慢慢找。 康芝和司行霈随便聊几句局势。 一个小时后,顾轻舟也从西厢房出来了。 她穿着白色风氅,被西厢房的蛛网弄了满身的灰尘,就连头发上也有。 “找到了吗?”康芝问。 顾轻舟点点头。 她把一个小小的烟斗,展开给康芝看。 这烟斗是檀香木的,上面刻了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是很不起眼的。 不过,此物朴航曾经爱随身携带,偶然会在老太爷那边蹭一袋旱烟抽。 康芝一直以为,不爱抽烟的朴航是为了巴结老太爷,才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后来,他的东西康芝都没扔,全锁了起来,连同此物。 “这有什么不妥吗?”康芝问。 顾轻舟道:“您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康芝摇摇头。 顾轻舟道:“这是蒙古文,写了一些文字还有数字。” “写了什么?” “我也看不懂,要拿回去请人专门瞧瞧。”顾轻舟笑道,“我就要这个了。过些日子,我拿回来还给您。” “不用还。”康芝道,“有用你就留着,没用丢了,我不心疼这些东西的。” 顾轻舟道:“那好,多谢姑奶奶慷慨。” 拿到了这个烟斗,顾轻舟和司行霈就离开了康家。 司行霈一上车,就拉过顾轻舟的手,往他衣裳里贴。 顾轻舟失笑。 “冷不冷?”司行霈关切,“暖暖手吧。” “我怕冰了你。”顾轻舟笑道,“我不冷,你好好开车。” 说罢,她仍是把手放在司行霈的口袋里。 两个人说了很多的话。 这个烟斗,顾轻舟也不知能找到什么,暂时还没有告诉叶妩。 她派了可靠的副官,让副官乘坐她的飞机:“连夜去天津,找人翻译这个烟斗上的字。不管找到了什么,立刻带回来。” 副官道是。 安排妥善之后,顾轻舟心中稍微安定了几分。 “接下来就要靠运气了。”顾轻舟对司行霈道,“能否找到证据,就靠这次了。若找不到,我大概也黔驴技穷了。” “肯定能找到。”司行霈道,“这不是运气,而是谋略。” 顾轻舟又笑了起来。 这天下午,叶妩继续派人,去追查那家珠宝行,然后找到是当初平野夫人帮顾轻舟开的铺子,并非顾轻舟自己。 此事有了平野夫人的影子,叶妩还要继续查,就被叶督军叫住了。 “你想要做什么?”叶督军问爱女,“你这样大张旗鼓,想要怎么收场?” “父亲,我只是……”叶妩底气不足。 叶督军道:“你的心思父亲知道,但是你能拿出什么,来佐证你的想法?就因为方小姐进过珠宝行,而珠宝行属于保皇党吗?” 叶妩错愕:“父亲,您什么都清楚,为何……” 叶督军叹了口气。 他和方悠然之间,除了这些猜测,有点感情,也有点责任。 他拿不出证据的时候,他也不想叫方悠然伤心。 所以,叶妩这样乱撞,毫无章法,会打草惊蛇。 “你有猜疑,我也有。”叶督军道,“可我除了猜测,还有责任。我和方小姐之间,不是一天两天的,难道你想我做个翻脸无情的人渣吗?” 叶妩心里沉甸甸的。 叶督军又道:“此事暂时搁置吧,别胡乱出主意了。” 说罢,叶督军就离开了。 叶妩满腹委屈。 就在此时,石博山来了。 “怎么了,被姨父骂了吗?”石博山问表妹,“你们干嘛吵架?” “没有。”叶妩敷衍他。 不成想,石博山却突然问:“是因为保皇党吗?” 叶妩一怔。 石博山笑道:“阿妩,你昨天路过珠宝行的时候,往后看了好几眼。我瞧见了一个女人,就是住在你家里的方小姐吧?” 叶妩错愕看着他。 “你都知道什么?”叶妩问,“是只有你知道,还是外头的人都知道?” “你放心,并不是人尽皆知。我这些年常在外头跑,认识一些人,知道一点事。”石博山笑道。 叶妩眼底闪过几分狐惑。 石博山的声音更低了:“阿妩,我是真认识一些人,我也有点东西。那东西,是姨父也找不到的,你想不想要?” 叶妩问:“什么东西?” 石博山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照片。 第1283章 谁是黄雀? 叶妩拿到照片的时候,手微微颤抖了下。 不过,照片有点模糊,看上去褪色得厉害。 “这是我自己洗出来的,底片有点弄坏了,毕竟拿到这张照片是费了功夫的。”石博山道。 叶妩难以置信:“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石博山神秘一笑:“我朋友多。” “你真的给我?”叶妩问。 石博山道:“阿妩,我其实是中立的。方小姐跟我无冤无仇,我都不认识她,她是否做督军府的女主人,我不关心。 这照片,我如果给姨父,那么姨父给我的封口费肯定更多。到时候,姨父是压下来还是发作,全靠他的心思。 但是给了你,方小姐大概是无缘督军府的女主人。这是你的心愿,也是阿姗的,对不对?” 叶妩的眼眶微热。 她拿着照片的手,有点发抖。 石博山又道:“你不如拿给司太太,叫上司太太一起,这样去找方小姐,方小姐也许自己会知难而退。” 叶妩深以为然。 她用力点点头。 果然,叶妩拿了照片,急匆匆到了顾轻舟那边。 她颤颤巍巍把照片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拿起来一看,也是吃惊。 这张照片上,有六个人,其中就有平野夫人、平野四郎、蔡长亭和阿蘅。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方悠然,另一个则是一位中年人。 “这个是谁?”顾轻舟问。 “是方悠然的父亲。”叶妩道。 照片上的方悠然和父亲,正在跟保皇党接洽,保皇党的核心全部都在,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有了这个,就可以证明她是保皇党。 至于她是否退出,就要看她能拿出什么证据了。 顾轻舟却是微微蹙眉,问:“这个,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表哥给我的,他说是朋友交给他的。”叶妩道。 叶妩不知道石博山的身份,但顾轻舟和叶督军都知道。 保皇党核心成员拿出来的照片,自然不会作假。再说了,照片这样的东西,如何能作假? 叶妩小心翼翼问顾轻舟:“老师,这个算铁证如山吗?” 顾轻舟沉吟了下,道:“阿妩,你先去程渝那边坐坐,我找你表哥,问几句话。” 叶妩点头。 顾轻舟派人去请石博山。 果然,石博山很快就来了。 顾轻舟问他照片的事。 “这个你不用管。”石博山笑道,“方小姐的资料,一直都是秘密,我能拿到这个,可费了不少的力气。” “是实证吗?”顾轻舟问。 石博山道:“铁证。” “你为何要这样做?”顾轻舟又问。 石博山诧异:“你看不出来吗?轻舟,我是在巴结你。我们不算特别熟,我希望能做你的心腹。” 顾轻舟微微蹙眉。 她拿着照片,又看了好几眼。 “你确定这个没问题?”顾轻舟问,“会不会作假?” “假的东西,需要真的才能拆穿它。”石博山道,“你如果认为这张照片是假的,那么你告诉我,假在哪里?真的又在哪里?” 顾轻舟一愣。 的确,在她的认知里,根本不可能造出这样的假证。 证明不了的假,就是真的。 有时候,证据的真实性,也存在相对性的。 顾轻舟又看了眼石博山。 石博山唇角微动,有一点淡淡笑意。 顾轻舟道:“那好,我相信你。”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对叶妩道:“阿妩,你再等两天吧,我派人去打听。” 叶妩问:“打听什么?” 她似乎迫不及待。 “我想问问熟知相机的人。”顾轻舟道,“看看他们对照片造假的论述,再做决定。” 叶妩情绪,就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点头:“老师,您考虑得对。” 顾轻舟派人去打听是其次,她主要是想等天津的副官回来。 送走了叶妩,顾轻舟在大门口略微站了站。 她隐约看到了墙角的身影。 身影一闪而过,似乎只是夜风在疾驰,空无一物。 顾轻舟沉思了下,回家了。 蔡长亭慢慢拐到了街角。 他视线的不远处,有个女人正在往电话亭里打电话。 女人的声音温柔,打给了督军府:“我找方小姐,我是她的同学,我姓费。” 片刻之后,电话到了方悠然手里。 女人低声对方悠然道:“我刚到太原府,知道你也来了。咱们见个面吧?” “明天可以吗?” “好的,那咱们哪里见?”女人又问。 然后,她们说了个见面的地点,女人就挂断了电话。 她回到饭店时,蔡长亭跟了进去。 “事情都办妥了。”女人用日语对蔡长亭道,“她也知道了。” 蔡长亭点点头。 “要把人带过来吗?”女人又问,“哪一天叶小姐会行动?” “再等两天吧。”蔡长亭道,“叶小姐也许会鲁莽,但是公主会很谨慎。” 女人低声道是。 看了眼蔡长亭,女人又道:“您算计石先生,夫人会不会生气?” 蔡长亭谲滟的眼风,往女人身上扫了下。 女人就感觉这眼神很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能把一切生机都冻住。 于是她很聪明的闭嘴了。 过了两天,顾轻舟的副官从天津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给顾轻舟带了东西。 顾轻舟看到了副官带回来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几分微笑。 她派人去请叶妩。 顾轻舟给了叶妩一个盒子:“照片你给督军吧,晚饭的时候,趁着方小姐也在。” 叶妩就下意识的知道,铁证在盒子里。 她很高兴。 “那我回去安排。老师,这个交给你保管,我怕临时出事。您这边最稳妥。”叶妩道。 顾轻舟点点头。 她拿出了盒子,手略微紧了下,然后不动声色。 司行霈慢腾腾喝茶,有点兴奋:“今晚又有好戏看。” 顾轻舟笑道:“当心叶督军将你扫地出门。” “他自己还有角色,又不是看客,哪有空打我这个看热闹的人?”司行霈不以为意。 顾轻舟认定,自己的丈夫实在恶趣味,啼笑皆非。 叶妩亲自去找了方小姐,邀请她一块儿吃晚饭,还说:“我的老师也来,大家聚聚。” 方小姐就知道,事情要来了。 压在她身上的猜疑,今晚终于要通过叶妩的手,亲自除去了。 还有外人在场,叶督军到时候骑虎难下。 方小姐笑了,笑得格外真诚美好:“好,我会去的。” 第1284章 惊世骇俗 叶督军府简单的晚宴,气氛却很奇怪。 叶妩和石博山先到了,随后才是顾轻舟和司行霈。 司行霈一进门就想要抽烟。 瞧着他抽出烟盒,石博山问:“司师座,能否给我一根?” 司行霈问:“你也抽烟?” “偶然。”石博山道。 司行霈这方面不吝啬,当即把烟盒递了过去。 石博山自己点上了。 “督军呢?”司行霈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叶妩脸上。 叶妩满眸紧张。 这孩子的心气始终浮躁,总无法沉淀下来,叫人替她捏一把汗。 “还没到。”叶妩道,“稍等,我父亲一会儿就来。” 结果,等了一刻钟,没有等到叶督军,却先等来了方悠然。 方悠然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跟着一个穿杏黄色风氅的女人。 这女人眉目寡淡,一碗水泼上去似乎就能化开,非常不起眼,存在感极低。看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却没有半分朝气。 众人很难在她身上凝聚注意力。 方悠然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余小姐……” 余小姐略微一笑,也是淡淡的。 叶妩点点头。 她没说什么,方悠然却解释道:“余小姐路过太原府南下,原本答应今晚请她吃饭的。冒昧带了她过来,三小姐不介意吧?” 叶妩道:“很欢迎,怎么会介意?” 众人坐下。 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叶督军才姗姗来迟。 他一进门,屋子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就连方悠然那舒缓的表情,也略微凝固起来。 “都坐。”叶督军压了压手掌,对站起来迎接他的众人道。 等叶督军入座之后,佣人才开始上菜。 络绎不绝的肴馔很快堆满了桌子,餐厅里弥漫了美食和美酒的香醇。 顾轻舟端起红葡萄酒,抿了一口。 司行霈开口,问叶督军:“没有白酒?” “女士在场,喝什么白酒?”叶督军道。 司行霈说:“难道喝这娘们唧唧的红酒就显得有品位?” 叶督军:“……” 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话题就此打开了。 司行霈和叶督军你一言我一语,顾轻舟偶然插话,话题不至于那么热络,却也从来没断过。 菜还没有上完,叶督军就很自然把话题转到了正途上:“轻舟,你那个匣子是干什么用的?” 叶妩捏住筷子的手略微收紧。 顾轻舟笑道:“一点小玩意儿,督军想看看吗?” 叶督军点点头。 顾轻舟就把匣子递给了他。 他打开匣子时,方悠然不动声色瞥了眼自己的女伴余小姐。 余小姐眸光坚定,用眼神示意她放心。 而叶妩,也紧紧盯着叶督军。 石博山闲坐,又从司行霈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 他没有点,而是衔在口中,若无其事打量满桌的人。 叶督军看完之后,神色变了变。 然后,他合上了匣子,把证据收在其中,问顾轻舟:“谁看过这些?” “很多人。”顾轻舟道。 叶督军的视线扫动,在叶妩、石博山、方悠然和司行霈脸上逡巡一圈,问:“你们都看过?” 叶妩忙道:“是,父亲。” 叶督军道:“那么,你是知道的。” 然后,他特意问方悠然:“悠然,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说不知道,就显得刻意且做作,故而方悠然大方道:“我应该是知道的。” 叶督军的脸色冰凉如寒铁:“是吗?” “是照片吗?”方悠然问。 叶督军抿唇不语。 他的唇线紧紧的,露出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屋子里的空气都结了冰,每个人呼入肺腑的,全是冰冷。 他没有回答,眼神和表情却告诉了众人:方悠然说对了。 叶妩沉默着,很紧张,掌心全是冷汗。 满场最踌躇的就是叶妩了。 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开口。在这件事里,她是主要推动人,顾轻舟和石博山都是帮忙的。 此刻,她应该出头。 可她父亲的表情,让她拿捏不准:“万一贸然开口,弄巧成拙了呢?” 叶妩没自信在父亲面前耍诈。 此事的发展,好像还不需要叶妩去强调什么,于是她很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发一言。 方悠然问完是照片吗,全桌寂静,没人开口,让气氛更加低沉。 沉默似一张大网,把所有人都捞入其中,然而害怕上钩的人惊慌了。 方悠然轻咳了下:“督军,前不久有人敲诈我父亲,用了点诡异的手段,拿到了我父亲不堪入目的照片。” 叶督军仍是不语,眼里好像笼罩了一层黑雾:阴森可怕,同时又看不清楚真正的情绪。 没有其他人接话。 叶妩更是低垂了头。 “……我猜想,督军您也是拿到了什么照片吧?”方悠然问。 叶督军的下颌紧绷,道:“不错。你想看看吗?” 方悠然一颗心,逐渐落定。 她心中暗地舒了口气,面上维持着她的紧张:“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什么的。既然给了督军,怕是我跟保皇党有关的证据吧?” 叶督军却没接这话,继续看着她。 方悠然的坦诚,没有换来叶督军眼神的松弛,她心中又是咯噔了下。 一开始的笃定,似被什么敲了下,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纹路。 继而她又想:“怕什么?” 她整顿了心绪,声音更加从容:“督军,我也有东西给您。” 说罢,她拿出一沓照片,递给了叶督军。 叶督军拿起来,一张张看了,表情更加难看。 司行霈坐在叶督军旁边,伸头看了眼,就瞧见那照片是叶督军怀抱一位年轻漂亮的男人,额头紧贴着额头,十分亲密。 司行霈笑起来:“督军,您还有这爱好?看不出来啊。” 他看戏不怕台高,继续道:“这也没什么的,年轻漂亮的人儿,谁都喜欢,不论男女。” 叶督军的脸更黑了。 他的下颌越发紧绷,眼底的怒意灼热,快要将照片燃烧殆尽。 叶妩和石博山也好奇想看,然而听到了司行霈的话,他们俩全缩回了脑袋,尽可能不去看叶督军的把柄,免得将来被记恨。 “督军,这世上没有不能作假的东西,包括照片。”方悠然轻轻笑了下,“我看到这样的照片,是不会贸然怀疑您的。” 叶督军把方悠然另外给她的,随手往桌上一甩。 叶妩和石博山不想看也看到了。 这照片上,全是叶督军和一个男人亲热的场景。 第1285章 真假难辨 叶督军的表情是阴沉的、克制的。 在场的众人,都不算特别了解叶督军,不知他暴怒之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到照片的人,全部凝神屏息。 叶妩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 她的父亲不会喜欢男人的,这点她可以肯定。 那么,这些照片就是假的。 方悠然拿出来的照片是假的,那么叶妩拿出来的照片,同样可以是假的。 除非叶督军认下这些照片。 叶妩脑子里嗡嗡作响。 “照片到底是怎么作假的?”她不停问自己。 没有答案。 “我无法扳倒方悠然,反而替她证明了她的清白。众目睽睽之下,我替她洗刷了不白之冤,我……”叶妩的呼吸逐渐起伏不定。 她攥紧了手,修长指甲陷入肉里。不知是汗还是血,她的掌心粘湿一片。 到底错在哪里? 第一,她至今不太了解相机,她不知道照片怎么造假。 老师让她留心这点的,老师也亲自去找人问了。结果,叶妩对此事粗心大意了,她没有深入调查。 第二,她太相信表哥了。 她表哥常年到处玩,接触的人多而复杂。她相信表哥不会害她的,可表哥自己也有可能被人骗。 叶妩看了眼石博山。 此刻的石博山,正在极力克制情绪,可表情上的错愕,到底没有全部收住。他和叶妩一样,死死捏紧了手指。 叶妩听到了指关节捏得作响的声音。 “表哥跟我一样,相信照片不会造假。”叶妩想。 然而,照片真的欺骗了他们。 叶妩内心起伏着,就听到她的老师拿起了照片,问方悠然:“方小姐,这是哪里来的?” 方悠然看了眼顾轻舟,情绪稍微一转。 在这个瞬间,方悠然是有点得意的。她那些得意,稍纵即逝,不留意就捕捉不到。 颇有盛名的顾轻舟,败在她的手下,她一定是很骄傲的。 方悠然神态自若,偏头看向了她带过来的朋友——余小姐。 其貌不扬的余小姐,在满室诡异寂静中,站了起来。 她向叶督军赔罪:“对不起督军,这些都是我画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可能的! 这明明就是照片啊,怎么是画的?画跟照片不同,怎么可能以假乱真? “是真的,督军。”余小姐神色平缓,笃定而从容,“照片是不可能造假的,全世界都没有这种技术。 这些照片,全部有点模糊,这是我特意处理的。我从小学习西洋画,我的老师擅长光线的描绘,让画可以乱照片。 我画好了之后,再用相机拍好,然后洗出来,根本看不出差别。” 顿了下,余小姐又道,“督军,您拿着照片,放在灯下看,正面的光影能在背面勾勒出我的签名——一个小小的‘余’字。” 众人再次沉默。 石博山和叶妩就明白了。 他们拿出来的照片,也是很模糊的,有点旧,当时叶妩和石博山只当是照片褪色所致,没有想过那是造假的。 他们哪怕再了解相机,也不知道有位绘画高手的存在。 “我……我看看。”叶妩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拿了桌上的照片。 她摊开手掌,却发现手指有点僵硬,而掌心全部都是冷汗。 叶妩拿起那张照片,放在灯下一照,通过光影的照射,背面的确有个小小的签名。 这是画。 那么,那张证明方悠然是保皇党铁证的照片,也是画出来的。 叶妩知道,方悠然一直在等着她上钩。而她,也的确是上钩了。 她看了眼方悠然。 那女人眼波安静,似一汪清湛的泉水,温柔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透出宁静优雅。 叶妩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 始终没有开口的叶督军,慢慢拿起了桌上的照片,也放在灯火下。 灯光反过来一照,他也看到了那些线条从背后勾勒的签名。 “也就是说,有余小姐签名的照片,就是假的?”叶督军问。 他的声音,沉稳而冰凉。 方悠然道:“是的,督军。” “如果没有,那照片就是真的吗?”叶督军又问。 方悠然一愣。 她感觉哪里不对。 叶督军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有点奇怪,此刻的他,可以释然,也可以生气,却独独不应该是如此阴阳怪调。 她微微咬了下唇瓣。 “照片很难造假。若照片是画出来的,画者背后一定会有签名的。但据我所知,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做到。”余小姐道。 余小姐眉目清淡,此刻的她,却自信得像是浑身有万丈光芒。 没有人能像她一样以假乱真。 除了她的画,其他像照片的,那就是真照片。 “余小姐,你是专家,你看看这张照片,是真是假?”叶督军打开了盒子,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被他轻飘飘扔过来。 石博山和叶妩没有伸头去看,他们俩心里万念俱灰。 两个人虽然感受不同,却统一的失意,都恨不能时间倒流,此事没有发生过。 而顾轻舟和司行霈,是知道匣子里的内容,两人没什么动作。 只有方悠然下意识看了眼。 然后,她猛然站起来,哐当一下把椅子给弄倒了。 一声重响,让所有人视线转移,全落在她身上,继而也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是真正泛黄的老照片了,保管得很好,褪色不严重。 照片上,只有两个人。 年轻的女孩子和男人。 女孩子约莫十五六岁,带着少女的稚嫩,梳着漂亮的辫子,穿着斜襟老式衣衫;男子约莫二十出头,也是老式的长袍。 男人搂住女孩子,两个人亲密依偎着。 以前的人照相,都会下意识紧张,而女孩子却笑得灿烂,一张青春美丽的小脸。 女孩子如今长大了,眉目却几乎没变,正是方悠然。 而年轻的男人,不是叶督军,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朴航。 康家的姑爷朴航。 “这……”方悠然的唇抖得厉害。 不可能的。 明明应该是蔡长亭安排好的,应该是一张余小姐伪造的画像,不应该是…… 这是哪里来的照片? “这是伪造的。”方悠然突然变了腔调,声音溃不成军。 她努力想要镇定,然而太过于意外的惊吓,让她无法承受,她平静不下来。 “是吗?”叶督军的声音很冷,似开刃的刀锋,“余小姐,你是专家,你告诉我真假。” 余小姐此刻也有点懵了。 此事的变化,让她也应接不暇。 然而,这位余小姐其貌不扬,却极其聪明,不会在叶督军面前耍花腔,于是她道:“这不是我画的。如果是其他人,我应该认识,也会有签名。” 说罢,她将照片拿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如实道:“没有签名,这是一帧普通的照片,不会作假。” 方悠然下意识扶住了桌子,这才堪堪站稳。 第1286章 反噬 局势变得太快。 方悠然从万事俱备,到溃不成军,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 她的脸色已经刷白。 余小姐是个胆小聪明的人,不会跟叶督军硬碰硬,故而选择了实话实说。 “那么,这就是真的?”叶督军仍是克制着情绪,只能看到他眼底似凝霜般的寒意,其他全看不见。 “是。”余小姐笃定道。 既然决定惜命,那么倒戈就要快,态度就要决然,犹豫不决只会让她处于险境。 “副官,送客。”叶督军喊了声。 就有副官应声而入。 副官请了顾轻舟和司行霈离席,也请了石博山和叶妩,却独独没有请余小姐。 余小姐心中咯噔了下。 众人离开,叶督军也站起来,看了眼余小姐:“余小姐,请你移步。” 说罢,他自己走了出去,手里还拿上了小盒子。 他带着余小姐出去了。 方悠然此刻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督军……” 另外的副官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方小姐暂时被禁锢在餐厅里,任由她一张白皙俏脸变成了土灰色。 叶督军带着余小姐出门。 走到书房的路上,突然就有两个副官出来,一左一右架住了余小姐。 余小姐想要大叫,却被死死捂住了口。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余小姐。 她擅长的伪造,触及了叶督军最憎恨的地方,叶督军一向宽容的心里,就容不下这个人了。 男人和男人亲热…… 上次叶督军还因为此事毙了一个旅长,他心中的恨意,掺杂了懊悔。 他回到了书房,仔细翻看了顾轻舟给他的小盒子。 盒子里除了照片,还有很多的汇票,全是大面额的。 这些汇票,是朴航把康家的钱汇给了方悠然。 方悠然父亲的官,就是靠这些钱买来的。 这层关系,他们处理得极其隐秘,叶督军曾经查过方悠然的种种,因为保皇党搀和其中,替她抹去了痕迹,叶督军什么也没查到。 他怀疑方小姐,也是最近的事。 当男人对女人产生了生疏时,才会认真看待她。 认真思索方悠然,叶督军发现了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叶督军没有特别难过。 他总感觉自己对不起方悠然,耽误了她的青春;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没有耽误她,他只是她的猎物。 他甚至是保皇党的猎物。 这样,他们就算扯平了。 “六姨太那边开饭了吗?”叶督军把小盒子阖上,锁在柜子里,问副官。 副官急忙打了个电话。 六姨太的女佣说,她们尚未开饭。 只要叶督军去,哪怕吃完了,再吃一顿也无妨。 “让她准备开饭,我这就去。”叶督军道。 他也懒得管叶妩和石博山。 那俩倒霉孩子,这会儿肯定去顾轻舟那边了。 “没有顾轻舟坐镇,不成事。”叶督军想。 他所料不差,叶妩和石博山的确是去了顾轻舟那边。 “……我以前在康家吃饭,见过朴航拿筷子的手,手势和方小姐一模一样:都是把筷子放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顾轻舟道。 那时候,她什么证据也没有。 而且,她根本不想去查。 叶督军是个老谋深算的军阀,他如果想跟方小姐结婚,自然是考虑周全了,任何事都不足以动摇他。 顾轻舟的小猜测,没必要告诉叶督军。 康芝那边,哪怕朴航死了,她大概也不想知道自己丈夫生前还有其他爱过的女子。有时候实情除了让人痛苦,毫无意义,特别是朴航已经故去的情况下。 闹出来,对大家都没好处。 直到方小姐上门逼婚。 “只是拿筷子的手势很像。”顾轻舟道,“这种很没有说服力,再说谁会莫名其妙去学别人拿筷子的姿势?除非是想要极力讨好那个人……” 顾轻舟顿了下,又道,“朴航在康芝面前,总是矮一截。所以有个女人尽了全力巴结他,他是会动心的。” 叶妩错愕。 这点小细节,她是不会留意到的。 “我就顺着这个思路,去查了查朴航的遗物,找到了一个烟斗。那是天津一家银行送给大客户的礼物。 我派副官去了天津,找到了这条线索,又假装是康家的人,顺利打开了朴航的保险柜。”顾轻舟道。 朴航的保险柜藏得很隐秘,他死后康家没搜出来。 那个保险柜里,既有他一部分失联的财产去向,也有他最不可告人的机密。 “方悠然利用我,她还以为那照片就是我要给父亲的证据。”叶妩道,“怪不得她不慌不忙。 她不仅利用了我,还利用了表哥,让我毫无防备。老师,她这次是来真的。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惨了。” 石博山的脸色有点灰白,他没吭声。 叶妩大大舒了口气。 方小姐这根刺,终于拔了出来。 “二姐如果知道了,肯定很开心。”叶妩低声道。 顾轻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中途叶妩去洗手间,石博山才开口。 “……蔡长亭在销毁方悠然的所有档案。”他道,“我也是信错了人,才拿到了那张照片。” “是蔡长亭故意给你的。”顾轻舟笑道。“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照片是假的,很险。” 蔡长亭要的,也许并不是方悠然的成功,他做这件事,好像就是想坑石博山一回,让石博山彻底失去顾轻舟的信任。 他不能做顾轻舟的心腹,却也不会容许石博山成功。 蔡长亭已经在反噬保皇党了。 他从石博山下手。 “他简直是疯了。”石博山愤然道,“如此两败俱伤,他到底图什么?” “他就是个疯子。”司行霈很不屑道,然后他看了眼石博山,问,“石少,你行不行啊?” 石博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也坑过蔡长亭的。 被蔡长亭坑了一次,并不算他无能。可此刻这种狡辩,说出来毫无意义,反而显得他更加猥琐。 各种心酸,石博山一口咽了。 “告辞。”他站起身走了。 等叶妩从洗手间出来,餐厅只剩下顾轻舟和司行霈时,叶妩错愕:“我表哥呢?” “他吃饱了,先回去了。”顾轻舟笑道,“吃饭吧?” 叶妩哦了声,没多想。 她心情很好,吃了两碗饭。 这天晚上,叶妩仍住在顾轻舟这边,给程渝作伴,没有回督军府。 第1287章 撒娇的蔡长亭 叶督军抱起了自己不足四个月的儿子,心中格外的踏实。 屋子里暖融融的,孩子吃饱了还没睡,却不停打哈欠。 叶督军对家庭的感情深厚,对孩子都很上心。 “眼瞧着又长大了些。”叶督军道,“比上次好看了不少,越来越像我了。” 六姨太含笑听着。 乳娘接话:“是很像,特别是嘴巴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督军欣慰点头。 孩子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就睡着了。 叶督军这才把他交给了乳娘。 佣人们铺好了床被,就全部退了下去。 叶督军沐浴完毕,见六姨太已经换上了睡衣,他坐到了床边:“你回娘家了吗?” “还没。” “明天回去看看。”叶督军道,“大过年的,总要走娘家,我叫副官给你准备好年礼。” “好。”六姨太道。 她低垂了眉眼,似乎漫不经心。 “如果明天天气好,你可以带着孩子一块儿去。”叶督军道。 六姨太这才略微抬眸,有点吃惊看了眼叶督军,然后笑道:“天寒地冻的,万一感冒了就不得了,还是算了。” 叶督军嗯了声。 他又另起了一个话头。 好几次,他都想跟六姨太说点什么,然而六姨太不接茬。 甚至提到了孩子,她接话也是慢半拍。 她似乎不擅长聊天。 更或者说,她不想聊天,不愿意谈及她的娘家、她的生活、她的孩子。 叶督军就躺下了,将她抱到了怀里。 “我的人,明天就会送方小姐回北平,以后会断个一干二净。”叶督军道。 六姨太听了,哦了声。 叶督军问:“你知道?” “不知道。” 叶督军:“……” 真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女人。 叶督军也不会对着她大发感想,于是手缓缓往下滑,话音也逐渐淹没了。 翌日,叶妩回到了督军府,副官告诉她,督军已经早早把方小姐送回了北平,甚至亲自派了副官,去北平方家说明原委。 “督军昨晚去做什么了?”叶妩问。 “在后院。”副官道。 叶妩大大松了口气。 而叶督军,完全不想再提这件事,方小姐就好像是生命里的过客,不着痕迹被抹去了。 他叫人把小盒子送回给顾轻舟。 “督军说,东西交给您处理。”副官道,“只是别流传出去。” 顾轻舟点点头。 她把那照片给撕了,连同汇票一起,抛入火盆里,把此事彻底盖过去。 她打算派人去告诉康芝,她什么也没找到,不过烟斗不打算归还了。 想必康芝对朴航的旧事,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下午,蔡长亭来了。 他一袭黑衣,鬓角略微有点长。 好些日子不见,他的头发没有打理,任由它遮过了耳朵,这给他绝艳的容貌更添了一层。 这样的他,更显得倾国倾城,惊艳万物。 “轻舟,我丢了一个人。”蔡长亭笑道,“你能否帮我找回来?我不会白求这个情的。” 顾轻舟心中明了。 她故意问:“你丢了谁?” “余小姐。”蔡长亭道,“这件事,你是清楚的。余小姐她很无辜,只是照了我的意思画了图像。” 顾轻舟笑了笑。 她知道蔡长亭的用意。 画得那么惊世骇俗,是为了平息叶督军对方悠然的怒火,从而接纳她,不成想弄巧成拙。 方悠然逼婚不成,还把一个颇有才干的人搭了进去。 绘画逼真的余小姐,用处实在太多了。 就是因为知道她厉害,叶督军才不会放人。 “你放心,叶督军不会杀她的。”顾轻舟笑道,“她那么能干,叶督军用得着她。她在叶督军手下,比在你手下应该更好过。” 蔡长亭笑了笑:“这可难说了。轻舟,帮这个忙如何?” 除了顾轻舟,其他人都要不来。 顾轻舟却是摇摇头。 “我不想帮你。”顾轻舟道,“帮了你,你会再反过来咬我一口。” 蔡长亭无奈摇摇头。 “轻舟,拜托你。”他声音柔软,虽然表情自然,可语气里有点绮靡的味道,配上他这张谲滟的脸,真可谓是一道迷魂汤。 任何人听了,都会心旌摇曳,被他牵着鼻子走。 顾轻舟对美色抵抗力极强:“撒娇没用的,我不吃这套。” 蔡长亭:“……” 顾轻舟继续道:“你消息灵通。如果你有叶姗或者霍拢静的去向,我也许可以拿人跟你换。” 蔡长亭又沉默了。 他叹了口气,十分为难道:“还真没有。那就算了,只是可怜了余小姐。” 顾轻舟不再说什么。 这件事,很利索解决了,康芝果然没有来问。 到了正月初八,司行霈回了平城。 顾轻舟送他到飞机场,回来时在大门口遇到了高桥荀。 他冲顾轻舟笑:“新年好。” “都初八了,你才来给我拜年?”顾轻舟笑道,“很忙吗?” “是啊,跟我父亲去见了几位叔伯,还有夫人那边的事。”高桥荀道。 然后他开门见山,“我听说了程渝的事。” “什么?” “她住的那家医院,有日本人的股,我什么都知道了。”高桥荀道。 同时他又说,“她和卓莫止也分手了,此事我也听说了。” 卓莫止大年初一就跟方悠然到了太原府。 可他没有露面。 他和程渝说一刀两断,他做到了。他狠戾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跟程渝的性格完全不同。 “高桥……” “我知道,我知道!”高桥荀连忙打断她,“你想说什么,我心里都有数。我没有非分之想,就是来看看她。” 顾轻舟想起了程渝之前的话。 “这样吧,我派人去问问她,看看她可有心情见客。”顾轻舟道,“她还在小月子里,是不太方便的。” 高桥荀点点头。 顾轻舟派人去问。 程渝那边的回答,也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程小姐不能见风,等她好了再拜会。” 她没有见高桥荀。 高桥荀的脸上,顿时就灰暗了一层。 “那我就不打扰她。”高桥荀道,“我这次来,主要是给你拜年的。” 顾轻舟勉强笑了下。 高桥荀略微坐了几分钟,起身告辞了。 顾轻舟送他出门,在门口不远处,好像看到了卓莫止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1288章 死灰复燃 顾轻舟送完了高桥荀,去了程渝那边。 程渝百无聊赖,正在看书,看得聚精会神。 顾轻舟凑近,发现她在看《南史》,非常诧异:“哟,装起学问人了?” 程渝道:“听说南朝有皇帝断袖的故事看,比花边小报带劲,我瞧瞧是不是真的。” 顾轻舟:“……” 她忍无可忍,按了下程渝的肩膀,把程渝往床头按去。 程渝不解:“干嘛?” “想把你扶上墙。”顾轻舟道。 程渝甩开她的手:“滚蛋吧你,你才是烂泥。” 顾轻舟夺了她手里的书。 她往床上一靠,问程渝:“想听哪一段?我念给你听。” 程渝表情却放空了下。 她犹豫了下,问顾轻舟:“高桥来做什么?” 顾轻舟道:“他一直对你不死心。” “真奇怪。” “什么奇怪?”顾轻舟问。 “他喜欢我什么呢?那时候就非要活个样子给我看,很英勇;如今知我落魄又来靠近,很卑微。一个人这样勇敢又这样卑怯,这就是情吗?”程渝问。 她一辈子没有为谁这样过。 哪怕小时候喜欢司行霈,也是直来直往,以权压人。 高桥荀的执着,程渝没有什么感动,反而莫名其妙。 “嗯。”顾轻舟有点酸涩道,“这就是情。” “他干嘛不找个靠谱的女人,再投放这一腔炙热呢?”程渝问,“他对我,不是自找苦吃吗?他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的。” 顾轻舟不是情圣。 “这又不是一件首饰,想送给哪个女人就给哪个女人。”顾轻舟道,“情难自禁这个词,你懂不懂?” 程渝眼神放空了片刻,看样子是有点懂了,却又不算听进去了。 感情的课题真的很难做。 顾轻舟自己,就是司行霈死缠烂打追来的,她来传授经验,实在贻笑大方。 “不懂也没关系。”顾轻舟道,“世上的事多不胜数,人一生能遇上的,也不过凤毛麟角。 遇不到就不会懂,这是很自然的,跟年龄或者能力无关,只是一种阅历,我素来不渴求这种领悟。” 程渝笑了笑,好像被顾轻舟说动了。 她看着顾轻舟:“你如何坦然面对其他人对你的感情,除了司行霈之外?” “没有。”顾轻舟道。 程渝嗤之以鼻:“怎么会没有?我看那个蔡长亭,就对你有情。” 顾轻舟斜睨看向她:“你没听出来我的意思?” 程渝愣了下。 旋即,她才明白了顾轻舟的话。 其他人的感情,顾轻舟压根儿不往心里去。喜欢她或者讨厌她,都是她无法阻止的。 与她无关,哪里来什么坦然不坦然? 这些感情,在顾轻舟而言,都是空无一物,所以她说“没有”。 程渝拍了下她的手,道:“铁石心肠的女人呐。” 顾轻舟和她聊这个,并不是很开心。 她刻意不接话。 半晌,顾轻舟才道:“我正月十三打算回岳城。十四是玉藻的生日,她两岁了。十五是元宵节。我回去过节,你要不要跟我去?” 因为程渝,顾轻舟答应跟司督军和司琼枝过年却失约了。为了弥补,顾轻舟打算回去过元宵。 司家的团圆,甚至司玉藻,对程渝而言都是一种冲击。 她现在不想看到亲情,或者孩子。 “不了。”程渝果断拒绝,“我打算休养一个月,让自己能及早恢复。我还年轻,不能作贱自己的身体,要不然往后几十年拖着残躯,活受罪。” 顾轻舟诧异看了眼她。 这么多日子了,程渝终于会说人话了。 “是这个道理。”顾轻舟道。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三,顾轻舟凌晨出发了。 她离开之后,程渝又感觉空荡荡的,这种感觉最近常见,她原本是习惯了的,却难受得厉害。 中午时,程渝睡了一觉。 等她醒过来,喊了佣人给她端了水洗脸漱口,又喊佣人端小点心给她。 忙碌一番,程渝对佣人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看看书。” 佣人道是。 不过片刻,房门又被敲响。 程渝随口道:“进来。” 她只当是女佣,可进来的人让她大吃了一惊。 “高桥?”程渝错愕看着推门而入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高桥荀有点拘谨,站在门口,想往里走又停下了脚步。 他是翻墙进来的。 院子里没有人,佣人们各自忙碌,没人留意到他。 他敲开了门,还有点恍惚,没想到如此轻易。 高桥荀知道顾轻舟走了。 他想着,这边的副官都是顾轻舟的,她出门肯定有人护送,院子里的守卫会放松。 一切就如他猜测那样。 真见到了程渝,他还是有点不真实感,随手关上了门。 “我……我知道了你的事,想来看看你。”高桥荀低声道。 程渝瘦了,原本就纤柔的下颌更尖了。好些日子不见阳光,她更加的白了,只是非正常的白皙,有点病容的惨白。 “你好点了吗?”高桥荀问。 程渝可能是太吃惊了,一直没再开口。 她定定看着高桥荀。 最近的大起大落,让程渝的心情发生了很多改变。 曾经那点压抑不住的痛苦,此刻全没有了。她望着高桥荀的面容,以前觉得无法坦然辜负的感情,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想起了顾轻舟那句“没有”。 这一刻,她心中轻飘飘的,没有了高桥荀。 所以,他不管是执着还是憎恨,程渝都难以上心。 感情实在易变,而她更易变。 “我好多了。”程渝道,“你这样也太不礼貌,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说罢,她喊了辛嫂。 高桥荀正要阻止,辛嫂已经进来了。 “这位……”辛嫂错愕看着高桥荀,“您什么时候来的?” 高桥荀正想要找个说辞,不想这么快被赶走,就听到程渝对进来的辛嫂道:“给高桥先生上茶吧。” 原来,不是要赶走他。 高桥荀松了口气。 程渝道:“我还不能起床,你先坐。” 高桥荀坐到了对面的桌子上。 他们寒暄了几句,高桥荀的来意就快要脱口而出了。 他挣扎了下,还是道:“阿渝,我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给你听。” 第1289章 羞辱 程渝心里很漠然。 之前的种种爱恨,都随着她的小产而化去。 和高桥荀的过往,只隔了一年的光阴,回首却好像从忘川看过去,早已像前世的事情了。 她的前夫,也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洪水猛兽冲垮了她曾经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现在的她有点孤单。 “……我忘不了你。”高桥荀道,“我有错,不该那时候不告而别。阿渝,我们能否从头开始?” 程渝笑了下。 她的笑容很轻,也很柔软,和她的性格完全不同。 “不了。”程渝道,“哪有那么多可以回头的路?高桥,我和你不同,我是不太记得旧事的。” 高桥荀顿了顿。 这席话,并未打击到他,好像他早已预料到了。 程渝在他心中,堆积了厚厚的高台,牢固结实。任何的风暴,都只是让高台稍微抖颤几下,落下毫不起眼的灰尘。 可高台还在,推不倒。 高桥荀试图拆了它,重新让其他人住进来。他自己的努力都徒劳无功,何况外人? “对不起。”他声音柔软,轻缓,“在这个时候,我不该如此说话。阿渝,你要养好身体,健康最重要。” 程渝点点头。 心里木木的,一点滋味也进不来,程渝想着:我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一瞬间,程渝想到了司行霈。 这个世上,跟她一样不是东西的人,大概只有司行霈。 司行霈那满肚子的烂心烂肺,也是什么情绪都进不了。当他遇到了顾轻舟时,他才那么珍惜,拼了命的要抓紧她。 能触动他们这样人心中的那根线,真的很难。 一旦错过,再也不会有了。 曾经磨穿双足背程渝回家的卓莫止,是触动了的,可惜程渝不如司行霈透彻,她当时没懂。 “谢谢你,我会好好调养。你回去吧,我不虚留你了。”程渝道。 高桥荀站起身,问:“你明天该去医院复查了吧?我能开车送你过去吗?医院我很熟,那家医院有我父亲的朋友。” 程渝又愣了下。 高桥荀道:“我也是问了医生,才知道你的病。” 程渝道:“我如果拒绝,你也会去医院等我,是不是?” 高桥荀没接话。 “我不需要送。”程渝道,“如果你非要去,那也随你吧。” 高桥荀离开之后,神色恍惚回到了家。 他父亲正好要出门,和他迎面遇上了。 高桥教授时常为儿子操心。以前他纨绔时,担心他荒废不成器;现在他努力时,又担心他郁结成疾。 “你去哪儿了?”高桥教授问。 高桥荀道:“父亲,我多大的人了,你天天这样管束我,我能活成什么大人模样吗?” 说罢,他回屋了。 他平时不顶嘴的。 只有在外头遇到挫折时,他才会这样心浮气躁,谁问话都要呛声。 高桥教授心中一凛,明白了缘故。 他儿子又去见程渝了。 翌日,高桥教授看到高桥荀早早出门,是自己开车走的,方向不明。 犹豫了下,高桥教授派人跟踪了他。 下午,派出去跟踪高桥荀的人回来,对他道:“教授,他去了医院,在妇科逗留了很久。出来时,有位年轻女子跟在他身边,没有坐他的车,但是他开车跟随,送她回家了。” 那人说了地址。 就是顾轻舟那边。 这女人的身份,毋庸置疑还是程渝。 程渝因为住院,消息无法封锁,高桥教授也知道了原委。 “气死我!”高桥教授大怒。 高桥荀又像条狗似的,跑到了程渝身边。 程渝离婚、未婚先孕、跟过卓莫止,这女人身上任何一个黑点,都会给高桥教授的家族抹黑。 他绝不容许他儿子跟这么个女人混在一起。 再说,高桥荀毫无尊严的贪恋一个女人,失了男儿的骨气,将来还不知成什么鬼样子。 爱子心切的高桥教授,决定不能放任自流了。 他给程渝下了拜帖,没有表明身份,约程渝到一家西餐厅见面。 他选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地点在最繁华的街道,不存在任何安全隐忧。他打定了主意,如果程渝不来,他就要亲自登门。 到时候闹得不愉快,也是她自找的。 不成想,程渝来了。 程渝大概误以为是其他人,看到高桥教授的一瞬间,她眼底有很浓郁的失望,同时也认出了他。 “您是高桥荀的父亲吧?”程渝问。 听她的口吻和举止,倒也颇有点风范,看得出有出身,教养不差,只是人品太恶劣。 高桥教授的眉目,是高桥荀的老化版,他的身份不难猜。 “请坐。”他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说。 好像程渝不是个陌生女子,而是他的下属。 程渝不喜欢他的态度,却也坐了下来。她虽然没心没肺,却有礼貌。 待她坐定,高桥教授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他的中国话比高桥荀高明百倍,甚至只带了点轻微的口音,字字句句端正饱满,可每个字入耳都不好听,程渝很想挠他。 “……女子当有自知之明。你已败柳,岂敢妄想入清白之门?”高桥教授道。 程渝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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