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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了,不由微微挑眉。 陈长生走到苟寒食身旁。 苟寒食沉默片刻后说道:“了不起。” 陈长生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没有说。 看着他,苟寒食感慨渐生,说道:“我第一次觉得,你有可能成为师兄的对手。” 他的师兄是秋山君,哪怕直到此时,他还是只认为陈长生有这种可能。 陈长生沉默片刻,说道:“解碑方法还是有问题,只是时间来不及了,只能先走走看。” 苟寒食叹道:“先走走看?如果让别人听见这四个字,除了羞恼,还能有什么情绪?” 陈长生看了眼石碑,说道:“我准备走了。” 苟寒食没有像唐三十六那样误会,看着他说道:“看来你决定要去周园。”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先走走看。” 依然是这四个字。 天书陵对很多观碑者来说,想要向前一步,都难如登天。 对今日的他来说,却仿佛只是随意走走。 …… …… 第八座天书碑前有两个人。 他见过这两个人,前些天,这两个人曾经专门去照晴碑庐前看过他,说过一些话。 当天晚上,唐三十六便把这两个人的姓名来历告诉了他。 看到陈长生,那两个人像看见了魔君一般,满脸震惊。 陈长生向碑庐里走去,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他们问道:“你们就是郭恩和木怒?” 那天在碑庐前,他们曾经问过他:“你就是陈长生?” 陈长生毕竟不是卖包子的小姑娘,而是个正值青春的少年郎,怎么可能全无脾气。 所以在离开之前,他也问了一句话。 在碑庐四周缭绕的清风里,郭恩与木怒的脸无比通红,一片潮热。 …… …… 来到第十一座天书碑前,终于清静,庐外不远处有条清澈的小溪,水声淙淙很是好听。 以陈长生的修为境界,并不知道数名天书陵碑侍正在远处注视着自己。 纪晋的脸色极为难看,那夜为了帮助钟会破境解碑,他的损耗极大,很难恢复。 年光看着陈长生向溪边走去,沉默不语,心情极为复杂。 国教吩咐他在天书陵里照拂陈长生,他没有做什么,因为无论之前还是今日,都用不着他做什么。 很多年前,他是宗祀所重点培养的学生,却被国教学院里的那帮天才们压制的艰于呼吸,最后万念俱灰,才决意入天书陵为碑侍,今日看到陈长生连解十座天书碑,他很自然地想到当年国教学院的那些故人,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有些恼怒才对,但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欣慰。就像十余年前,他知道国教学院里那些曾经压制的自己无法喘息的天才们尽数被杀死之后并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些伤感。 一名碑侍说道:“他是十年来最快的,甚至比王破和肖张当年都要快。” 年光沉默片刻后说道:“不是都要快,而是快很多,快到惊世骇俗。” 陈长生走到溪畔,洗了把脸,觉得清爽了些,然后继续解碑。 看着碑庐清风再起,碑侍们沉默无语。 天书陵里现在自然还有很多人比陈长生走的更远,不要说像荀梅那样的观碑者,传闻第七陵里都还有观碑数百年的修道者。 但……陈长生只用了一天时间。 纪晋回想当年,自己来到第十一座碑时,用了整整七年时间,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对自己的修道生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神识振荡不安,前些天损耗造成的伤势暗中发作,扶着身边一棵老树,摇晃欲倒,泫然欲泣。 年光等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因为他们也还沉浸在震撼之中。 “如果他不是姓周,我真要怀疑是不是那人的后代……” …… …… 晚霞满天,他终于感到了一丝疲惫。 他向远处望去,只见暮色中的京都无比壮丽。 他静静地站了会儿,然后转身,迎着夕阳,走进了碑庐。 天书陵前陵一共只有十七座碑,这是最后一座。 前有周独夫,今有陈长生。 一日看尽前陵碑。 …… …… 第226章 断碑 “十四年不修行,只读书,一年通幽。二十日不解碑,只静坐……一日看尽前陵碑。” 教宗大人知晓今日天书陵里发生的事情后,对陈长生做了这样两句点评。随着某些国教大人物刻意的传扬,这两句话就像晚霞一般,迅速地在京都流传开来,震撼中的人们,再次望向南方那座天书陵,生出各种情绪。 无数年来,一日看尽前陵碑,只有周独夫曾经做到过,今天陈长生也做到了,难道他会是第二个周独夫?然而已经有些人注意到了一些难以理解之地方,据天书陵里传出的消息,陈长生的境界气息并没有随着解碑而发生变化,依然还是通幽初境。要知道当年周独夫漫步天书陵间,眼落碑文,步踏庐间,境界气息无时无刻不变,就拿今年初入天书陵里的那些人来说,槐院钟会已然破境通幽,还有很多人如唐三十六也已经看到了破境的可能,按道理来说,陈长生看完十七座天书碑,理所当然应该有所参悟,就算没有当场破境,也应该有所提升才对。 辛教士搀扶着主教大人梅里砂来到了离宫,对着教宗大人参拜后,他提到了京都此时的议论,犹豫片刻后又说道:“很多人都在怀疑,陈长生是不是用了什么取巧的法子,甚至是不是我们国教在天书陵里做了什么手脚。” “参悟便是参悟,解碑永远是修道者自己的修行,谁也没有办法真的改变什么。” 教宗大人拿着木勺,向青叶盆栽里浇着水,说道:“我不认为那孩子有机会追上当年的周独夫,毕竟那需要极大的魄力,而且与性情有关。他表现的如此出色,已经让我相当满意,甚至可以说相当意外。” 梅里砂说道:“我现在最想知道他看到最后那座碑时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像我们今天被他折腾的这般意外与吃惊。” 教宗大人的木勺停在了青叶的上方,微微倾斜,似乎因为想到什么而有些出神,神奇的是,勺中的清水竟然没有淌落。 辛教士在一旁怔住,不解想道,天书前陵十七座碑,已经被陈长生尽数解开,怎么还有最后一座碑? 教宗大人摇了摇头,继续浇水,说道:“就算看到,难道还能解开不成?” 梅里砂微笑说道:“那孩子已经带来了这么多惊奇,再多一桩,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 …… 甘露台在最浓郁的暮色里燃烧着,就像一个巨大的火把。圣后娘娘负着双手站在台边,看着天书陵的方向,冷漠的眉眼间出现一抹微讽的神情:“同样是一日看尽前陵碑,但周独夫当年是真的看懂了,陈长生他还差的远。” 现如今大陆还活着的人当中,她和教宗大人是极少数曾经与周独夫有过接触、甚至可以称得上熟悉的人,只有他们才知道那位大陆最强者究竟强大恐怖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他们根本不认为陈长生能够与那个人相提并论。 莫雨站在她的身后,一时没忍住,说道:“但一天时间就看了十七座碑,已经很了不起,至少比我当年强多了。” 圣后没有转身,看着天书陵,想着古往今来,那些在天书陵里皓首观碑的修道者们,眉眼间的嘲讽神情变得越来越浓:“观碑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有些人始终就想不明白,观碑从来都不应该是修道的目的,而是修道的手段。” “娘娘当年毁榜,便是想教诲世人,不要误入歧途,只可惜,无人知晓娘娘的苦心。”莫雨轻声说道。 “不错,如果对境界道义没有任何帮助,就算把陵上的那些石碑全部读懂,又有什么用?当年我让周通去把陵下那块碑毁了,国教里好些老人痛哭流涕,说我不遵祖制,现在想来,真应该把这群老糊涂蛋全部杀了才是。” 圣后淡然说道:“天书碑即便是圣物,也要为人所用,才有意义。陈长生解碑的速度确实比你快很多,但你当年可是在天书陵里聚星成功,他呢?就算他把所有天书碑全部看懂,对境界却没有任何增益,又有个屁用。” 同样的意思,在两句话里出现了两次,前一句针对世间所有修道者说,后一句则是直接指向了陈长生。 莫雨先是微惊,然后笑了起来,心想娘娘居然也会说粗话,看来陈长生在天书陵里的表现,还是让娘娘有所警惕。 当然,她警惕的不是陈长生本人,而是他身后的国教。 莫雨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也是她这些年始终能够得到娘娘宠爱信任的根本原因。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问道:“那您看……陈长生有机会吗?” 圣后看着天书陵方向,沉默片刻后说道:“他或者能够看到最后那座碑,只是……他太过沉稳、年纪轻轻,却一身令人不喜的酸腐味道,哪像周独夫当年,灿烂如朝阳,气势狂飙,呵天骂地,就要问个究竟。” 莫雨微微蹙眉,总觉得娘娘每次提到那名绝世强者时,情绪似乎都有些波动。 “修道,修的是心。性格决定命运,也会决定修道者能够走多远。” 圣后做出了最后的判断:“陈长生……不行。” …… …… 解开第十七座碑,陈长生来到一片青青的草甸上。 暮色里,整座天书陵仿佛都在燃烧,这片草甸自然也不例外,无形的野火在草叶上传播滚动,画面极为美艳。 草甸下方的崖间传来轰鸣的水声,他这才知道,原来竟是到了天书陵西南麓的那道瀑布上方。 崖风卷着瀑布摔碎后溅起的水沫飘了上来,落在他的脸上,微湿微凉,洗去了疲惫。 他想着今日解碑的过程,虽然还有些不满足,但难免还是有些喜悦,觉得自己还行。 忽然间,他感觉到了些什么,眉间的喜色渐渐退去,显得有些困惑。 他回首望去,只见草甸上方的白崖下,有一座碑庐。 前陵的十七座天书碑已然尽数解开,按照道藏上的记载,他现在应该出现在下一陵里。 但这里还是前陵。 那座碑庐的形制,与照晴碑庐、引江碑庐,没有任何区别。 陈长生很吃惊,心想难道前陵还有一座天书碑? …… …… 天书前陵十七座碑,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除非有人掩盖了这个事实。但谁能掩盖住?陈长生忽然想起来,他在西宁镇读的道典里,以至世间流传的说法当中,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天书陵并没有什么前陵和后陵的说法。这种说法应该是在八百年前后出现的,这意味着什么? 站在燃烧的草甸里,他没有犹豫太长时间,抬步向那座碑庐走去,一路破开野草,就像是蹈火而行,又像是渔舟划开了万道鳞光的河面。 走到那座碑庐前,他停下脚步,向庐下望去,看到了完全没有想到的一幅画面,不由怔住了。 这座碑庐里没有天书碑。更准确地说,这座碑庐里曾经有过一座天书碑,但现在那座天书碑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碑座,碑座上有道略微突出、约半掌宽的残石,这道残石只有浅浅一截,或者便是那座天书碑的残余? 陈长生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先前的喜悦与放松早已被震撼所取代。 天书陵前陵居然有十八座天书碑,这已经让他足够震惊,然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真正的最后一座碑,竟然是座断碑! 他在碑庐前怔怔站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压制住心中强烈的震撼与不安,走到了那座断碑之前,发现断碑只剩下很小的一截,上面没有任何文字与线条,如此说来,碑文都应该在断掉的碑上。 他伸手摸了摸断碑的截面,感觉着碑石的坚硬,与那些不知历经多少年风雨、却依然锋利的石茬,神情变得越来越惘然。 这座石碑,竟似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打断的! 太始元年,天书碑落于地面,碑底自然生根,与大地最深处相连。 三千道藏,无数民间故事里,从来没有听说过,天书碑可以被折断,可以被带走天书陵。 是何处来的力量打断了这座天书碑? 如果是人,那人是谁? 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块天书碑,被他带去了哪里? 陈长生望向庐外燃烧的四野,惘然四顾。 暮色渐深,便是夜色将至时,山风渐渐变凉。 他觉得有些寒冷。 先前的喜悦与满足早已不见,看到断碑后的震惊,也已经消失无踪。 他的神思已经变得有些麻木。 他的心中生出无限敬畏甚至是恐惧。 这就是真正的强大吗? …… …… 夜色笼罩着天书陵。 随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失,繁星再一次占据了天空与人们的视野。 陈长生站在碑庐外,抬头看着星空,一动不动。 他保持这个姿式已经很长时间。 与那抹阴影相伴多年,他毕竟不是普通的少年。 虽然还做不到在死亡之前谈笑风生,但用了这么长时间,再如何强大的力量,都已经无法再影响到他的心神。 他转身再次向碑庐里走去,站在了断碑之前。 …… …… 第227章 应作如是观(上) 站在断碑前,陈长生却没有想断碑的事,也没有试图从中找到很多年前的那个故事,而是在想着自己的问题。 他知道,不是所有的观碑者,都能看到自己身前的断碑。 那么,他很想知道,看到这座断碑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像京都有些人已经发现的那样,也就像圣后娘娘在甘露上对莫雨说的那样,他一日看尽前陵碑,确实是有些问题,那些碑文,他看到了并且懂了,却没有试图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于是自然也没有领悟到什么碑文之外的真义。 他很容易便读懂了天书碑,却似乎没有获得什么好处。 但这不是问题,至少不是他现在思考和担心的问题。 他之所以不用取形、取意、取势这三种最常见、也是最正统的解碑流派,除了一些比较深层次的原因,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因为他的经脉有问题,真元无法在断开的经脉里流动来回,那么再如何丰沛都没有意义,所以他必须找到一种新的方法。 看起来,他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成为继周独夫之后第二个一日看尽前陵碑的人,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就像在决定开始解碑之前,心里的那抹遗憾与无奈一样。 他用的解碑方法很巧妙,但依然还是取意这种解碑法的变形。 他本以为,在连续解开十七座天书碑后,自己应该不会再在乎这件事情,但此时看着这座断碑,他才明白,不完满便是不完满,你可以欺天欺地,欺君欺圣人,欺父欺母,欺师欺友,就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天书陵前陵本来就应该有十八座碑,如今少了一座。 所以哪怕解开了十七座碑,依然还有残缺。 这种残缺的感觉,落在心灵上,非常不舒服。 就像他用的解碑法,确实很强大,但终究是一种妥协。 为了去周园,他想尽快解开这些石碑,于是放弃了前面二十余日的苦苦求索。 一日看尽前陵碑,着实风光,但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失败? 因为他修的是顺心意,终究意难平。 在断碑前站了很长时间,终究什么都没有想明白,陈长生向山下走去。 沿途那些碑庐,在夜色里非常幽静,没有一个人。 伴着星光,没有用多长时间,他便走过了十七座碑庐,回到了照晴碑前。 照晴碑的碑庐外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 原来,平时夜里那些碑庐前的观碑者,今夜都来到了这里。 他们在等陈长生。 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碑庐外,人群骚动不安起来。 唐三十六迎上前去,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十七座?” 陈长生点点头。 唐三十六开心地笑了起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众人大声重复道:“十七座!” 议论声戛然而止,碑庐四周一片安静。 人们看着陈长生,震撼无语。 叶小涟睁着眼睛,看着陈长生,觉得心情有些奇怪,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人能够和秋师兄相提并论?十七座天书碑,只怕秋师兄……也很难做到吧?她想着当日在离宫神道畔对陈长生的羞辱,不禁觉得好生丢脸,低下头去。 陈长生没有说什么,与唐三十六一道向山下走去。 无数双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些目光里满是羡慕的意味,甚至还有敬畏。 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都会有些旷然沉醉。 如果他就此离开,那些洒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与星光,都会是荣耀。 然而下一刻,他停下了脚步。 唐三十六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陈长生站了会儿,忽然转身向碑庐走去。 “怎么了?你在里面落了什么东西?”唐三十六看着他不解问道。 陈长生没有说话,直接走到碑庐外的树林边,掀起衣衫的前襟,就这样坐了下来。 就像前面二十余天那样,他再次开始观碑,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那块青石很干净,已经变得光滑。 “你这是在做什么?”唐三十六走到他身前,吃惊问道。 折袖和苟寒食等人也走了过来。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觉得解碑的方法不对,打算重新再解一次。” 此言一出,碑庐四周一片哗然。 人们很诧异,很震惊,很不解,很茫然。 陈长生究竟要做什么? 苏墨虞问道:“为什么?” 陈长生没有回答。 关飞白神情微寒问道:“到底为什么?” 他还是没有回答。 苟寒食没有问,应该是隐约明白了。 庄换羽在远处微讽说道:“矫情。” 钟会没有说话,身旁一名槐院少年书生冷笑说道:“装什么装?就算你了不起,何至于非要坐在这里羞辱大家?” 陈长生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对唐三十六等人说道:“今天的晚饭,看来要你们自己做了。” …… …… 就像圣后娘娘说的那样,一日看尽前陵碑,只有周独夫真正地看懂了那些碑。除了天赋与悟性,最重要的是性情。周独夫狂傲嚣张,为了问个究竟,哪怕把天穹掀开又如何?陈长生哪有这样的气魄? 然而她不知道,陈长生的性情虽然平稳,但非常在意顺心意。他想要问个究竟的渴望,或许表现出来的很淡然,实际上同样强烈,如野火一般。 当他在照晴碑前再次坐下的消息传到京都后,所有人都傻了。 圣后娘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 …… 有人想看看陈长生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却被年光逐走,不让他们打扰。 唐三十六提着食盒,给他送来了晚饭。 陈长生继续观碑。 他看星光洒落,石碑如覆雪一般。 他想起荀梅笔记里的一句话,又想起入天书陵之初,苟寒食说过的一句话。 天书碑是某个世界的碎片。 既然这些天书碑曾经是一体的,那么单独去解每一座碑,是不是错的? 是不是应该,把这十七座碑联系在一起理解? 他静静看着庐下的照晴碑,却仿佛同时看着折桂碑、引江碑…… 十七座石碑,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 …… 第228章 应作如是观(下) 千年之前,世间本没有前陵十七碑的说法,后来忽然出现,自然有其意义,陈长生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这个意义。当然他也想过,这个意义极有可能随着那块遗失的天书碑消失,再也无法找到,但如果他现在明明已经知道自己解开天书碑的过程并不完满,却连试着寻找失去的那一部分的举动都没有,那么他的心意上的残缺将永远无法补足,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照晴碑、贯云碑、折桂碑、引江碑、鸡语碑、东亭碑……前陵十七碑,同时出现在他的眼里。 他的视野正中是照晴碑,其余十六座天书碑在四周,不停地移动,试图组合在一起。只是那些碑文是如此的玄妙复杂,那些线条是如此的繁复难解,线与线之间没有任何天然存在的线,痕迹与痕迹之间没有任何可以寻找到的痕迹,无论他如何组合,都看不到任何这些碑文原本一体的证据。 他甚至有种感觉,就算那块断碑复原如初,然后让自己看到上面的碑文,依然无法将所有碑文拼起来。 数百年来,始终没有人发现前陵十七碑的玄机,或者已经说明他的尝试必然徒劳,他静静地坐在碑庐外,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十七座天书碑依然在他的识海里不停快速移动组合,没有一刻停止,这让他的神识消耗的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苍白。 天书陵外的世界同样安静,京都里的万家灯火已然熄灭大半,只有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以及皇宫、离宫这两处最重要的地方还灯火通明,陈长生决意重解前陵碑的消息,让很多人无比吃惊,即生嘲弄,也让有些人彻夜难眠。 时间缓慢而坚定地流逝,夜空里灿烂的繁星渐渐隐去,黎明前的黑暗过后,晨光重临大地,不知不觉间,陈长生已经在碑庐前坐了整整一夜,天书陵里以及天书陵外有很多人也等了他整整一夜。 晨光熹微,观碑者陆续从山道上行来,看着坐在树前闭目不语的陈长生,神情各异,或者佩服,或者嘲弄,或者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解脱感。昨夜情形特异,年光可以将所有的观碑者逐走,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做。于是林间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有人看着陈长生摇摇头便去了自己的碑前,有的人则是专门留在碑庐周围,就想看看陈长生最后能悟出些什么,他们幸灾乐祸地想着,陈长生昨日解尽前陵碑,明明可以潇洒离去,却偏要再次留下,极有可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草屋里的人们也来到了碑庐前。唐三十六端着一锅稀饭。这位含着金匙出生的汶水贵公子明显没有做过任何家务,粥水一路泼洒,鞋上都淋着不少,看着有些狼狈不堪,折袖提着小菜与馒头,七间则是拿着碗筷。 陈长生睁开眼睛,接过粥食,向七间道了声谢,然后开始吃饭。 两碗稀粥,就着白腐乳吃了一个馒头,他觉得有了七分饱,便停下了筷子。 唐三十六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担心说道:“不多吃些怎么顶得住?” 陈长生说道:“吃得太饱容易犯困。” 唐三十六皱眉说道:“虽然不明白你究竟想解出些什么玩意,但既然你坚持,我知道也没办法劝,可难道你真准备不眠不休?” 苟寒食在旁没有说话,他知道陈长生为什么如此着急,因为离周园开启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折袖把湿毛巾递到陈长生身前。 毛巾是用溪水打湿的,很是冰凉,陈长生用力地搓了搓脸,觉得精神恢复了些许,对众人说道:“你们不用管我。”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闭着眼,但苟寒食等人都知道,他还是在观碑,或者不会太伤眼,但这种观碑法,实在是太过伤神。 …… …… 晨鸟迎着朝阳飞走,去晒翅羽间的湿意,碑庐前重新恢复安静,人们似乎都离开了。 陈长生盘膝闭目,坐在庐前继续解碑。 时间继续流淌,悄无声息间,便来到了正午,然后来到了傍晚,暮色很浓。 今天的京都,就像天书陵一样安静,离宫里的大主教们根本没有心情理会下属的报告,朝廷里的大臣们根本没有心思处理政务,莫雨批阅奏章的速度严重下降,圣后娘娘带着黑羊在大明宫里漫步,不知在想些什么,教宗大人一天里给那盆青叶浇了七次水。 不知道、不懂得的人,只把陈长生的举动视为哗众取宠,或是某种谈资。 知道当年周独夫解碑、懂得天书陵内情的人,则在紧张地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或者无法发生。 至少到现在为止,那件事情还没有发生。 十七座天书碑,在陈长生的视野或者说识海里重新组合了无数次,虽然不能说穷尽变化,但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损耗了无数心神,遗憾的是,依然没能找到他想找到的东西,世界对他来说依然残缺的。 忽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抹光亮。他不再试图把这十七座天书碑组合在一起,更准确地说,他不再试图把十七座天书碑在同一个平面上组合在一起,而是让十七座天书碑在他的识海里排成了一条直线。 在他身前的是照晴碑,贯云碑在照晴碑的后面,再后面是折挂碑,依次排列成一条直线。 然后他对自己说,只要碑文。 于是十七座石碑的碑体消失不见,只剩下碑面上那些繁复至极的线条。 十七层碑文,由近及远,在他的身前飘浮着。 视线穿过照晴碑的碑文,可以看到后面十六座碑的碑文。 这些碑文叠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崭新的、陈长生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图案。 他看着这个图案,心神微震。 前陵十七碑,越到后面看似越简单,越有规律,线条的叠加,也就意味着规律的叠加,他要找的东西是不是隐藏在里面? 然而照晴碑上的线条,本来就已经极为繁复难解,后面那些碑的线条相对简单些,依然复杂难解,如此叠加起来组成的图案,更是复杂了无数倍级,凭借人类的精神力,永远无法解开,甚至只要试图去解,便会出问题。 陈长生看了一眼,神识微动,便难受到了极点,识海振荡不安,胸口一阵剧痛。 一口鲜血被他喷了出来,湿了衣衫。 …… …… 始终一片安静,仿佛无人的碑庐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只是似乎担心影响到陈长生,所以那些人强行把惊呼声压的极低。 陈长生闭着双眼,看不到碑庐外的情形,心神也尽在那幅无限复杂的图案上,没有注意到这些。 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知道这幅图案非人力可以解。 他在心里无声说道:简单些。 这三个字不是对那幅图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 在修道者的识海里,你如何看待世界,世界便会变成你想要看到的模样。 他强行收敛心神,凭借着远远超过年龄的沉稳心境与当初连圣后娘娘都微微动容的宁柔神识,再次望向那幅图案。 他不再试图去整理、计算那些线条,只是简单的去看,于是那幅图案也变得简单了些。 在那幅图案里,他看到了无数如稚童涂鸦般的简单图案,看到了无数文字,看到了无数诗词歌赋,看到无数水墨丹青,看到了离宫美仑美奂的建筑,看到了国教院学的大榕树,看到了高山流云,也看到了三千道藏。 这个世界已经存在的所有,都在这幅图里。 可是依然不够,因为还是太多,太复杂。 陈长生默默对自己说道:再简单些。 他忘记了自己从小苦读才能记住的三千道藏,忘记看过的诗词歌赋,忘记自己曾经去过离宫,忘记自己曾经爬上过那棵大榕树,和落落并肩对着落日下的京都一脸满足,忘记自己学过的所有文字,忘记了所有的所有。 这种忘记当然不是真的忘记,只是一种精神方面的自我隔离。 只有这样,他才能问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是个不识字的孩童,看到图上的这些线条,会想到什么? 是痕迹。 是水流的痕迹。 是云动的痕迹。 是雁群飞过,在青天之上留下的痕迹。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不,那是文章家虚妄而微酸的自我安慰。 雪雁飞过青天,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所谓的雪线,其实只是眼中的残影。 这些线条指向、说明的对象究竟的是什么? 雪线指向和说明的对象,是线最前端的那些雪雁。 这些线条指向和说明的对象,是线头。 如果没有线头,那便是线条相交处。 简单些。 陈长生盯着那幅无比复杂的图案,再次对自己说道。 十七座碑叠加在他的眼前。 碑体最先消失。 现在消失的是线条。 越来越多的线条,在他的眼前缓慢地消失,不停地消失。 越来越多的空白,在他的眼前缓慢地出现,不停地出现。 十七座碑消失了,碑上的线条也消失了,新的图案产生了。 ——那是无数个孤立的点。 陈长生很确定自己没有看过这幅图案。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些眼熟。 …… …… 第229章 初见真实 十七座碑,成千上万道线条,无数个点,没有任何规律,看上去就像是墨如雨落白纸上,谁都不可能看过的图案。那么为什么会觉得眼熟?陈长生默然想着,总觉得这幅图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经常见到,但却从来不曾真的仔细看过,究竟是什么呢? 碑文已经简化成了无数个点,识海里那张无形的纸上只有无数个点,怎么看都只有点。 点,点,点点……繁星点点? 即便还在自观,他都仿佛察觉到自己的唇变得有些干。 因为紧张。 前陵天书碑组成的这幅图……有可能是星空吗? 下一刻,他对自己的推测生出强烈的不自信与怀疑。因为他此时眼前的点数量太多,甚至要比夜空里的星辰数量还要多。如果说,前陵的天书陵真的与星空之间有某种联系,那么反而是星空要比碑上的图案更加单调。 按照最简单的逻辑去推论,没道理用一个更复杂的图案去描述更简单的事物。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前陵天书碑真的是在描述星空,再没有办法进行简化。除非,这些天书碑描绘的是很多片星空。 可是,世间只有一片星空。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把思绪向前倒推了片刻,一些线条缓慢地重新在那些点之间显现。如果那些线条用来描述点的运行轨迹,图案上看似无数的点,实际上是一些点在不同时刻的位置,那么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是的,应该是这样。 可现在他又面临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个问题是如此的难以解决,甚至让局面变得更加险峻。 因为,星辰是不会移动的! …… …… 星辰的明暗或者会有极细微的变化,但它在夜空里的位置永恒不变,这是无数年来早已得到证明的事实,大陆无数观星台,绘制出来的星图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观察的重点也完全集中于明暗之间。 从来没有人敢质疑这种观点,因为这是无数人无数年亲眼看到的真实,就像太阳永远从西边落下,就像月亮永远在极遥远的地方,只能被魔鬼看见,就像水永远往低处流淌,这是真理,永远不可能被推翻。 在凌烟阁里看到王之策的笔记时,陈长生对改变星辰的位置从而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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