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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 …… 山道两边都是崖壁,极为陡峭,光秃秃的石壁看上去很光滑,更加可怕,也不知道这些只能容一人行走的石阶,当年是谁凿出来的。 此处的风要比地面大很多,也寒冷很多,往下望去,因为山太高,云只在崖壁之间,却无法团聚成形,被吹成了丝丝缕缕的模样。 听着高妙而隐含深意的琴音,白衣少女想起的、看见的却是一些很世俗的东西,比如小镇上的棉花糖,离家不远那座小桥下的柳树在春天里挂着的絮,还有小时候刚进青矅十三司时,不适应有些厚重的被褥,随便蹬了两脚,结果那被子便碎了,宿舍里到处飘着棉絮。 想到那件往事,她笑了起来,唇角微扬,于是那张只是普通清丽的脸顿时便明亮起来,以至于就连清寂山道都温暖了数位。 伴着琴声,她向前继续走去。 崖顶绝道间,居然有棵树。 她走到树下,略作歇息。 因为环境的缘故,这棵树没有剩下一片青叶,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和两旁的崖壁很是和谐,竟似要融进山里一般,难怪先前没有看到。 她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很认真地擦了擦额头。 这般寒冷的山顶,就算不停地行走,按道理来说,也不应该流汗,更何况以她的修为天赋,然而手帕取回时,竟真的有些湿。 看着手帕上的湿痕,她摇了摇头,然后再一次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也会紧张啊。 收好手帕,她静静靠着那棵树,不再继续行走。 …… …… 第270章 过去和现在的命运(中) 琴音缭绕在她的身周。 她看不到弹琴的人,只听得到琴声,却不知道从何而起。 弹琴的人,在哪里? 一曲罢了。 她取出一张方盘,搁在身前的地面上。 那张方盘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本体黝黑仿佛生铁,却比铁多了一份温润,像是墨玉,却比玉石要多了一份坚强。 黑色方盘的表面上绘着很复杂的图案与线条,如果有懂得的人看到那些图案,大概会联想起来离宫外面那些算命骗钱的假道人。 是的,这是一张用来推演命数的命星盘。 那些线条相交的地方,都是星辰的位置,而整个大陆,只有她和很少的一些强者,才明白那些线条是星辰移动的轨迹。 她的双手落在命星盘上,然后开始移动,动作非常自然流畅,就像是在崖间唤云的风,海畔浴翅的凤。 随着她的动作,命星盘上那些图案和线条也随之开始运转起来,无数道圆环的旋转速度并不一样,有的快有的慢,看上去无比复杂,如果盯的时间长些,只怕会眼花甚至直接晕过去。但她没有。她静静看着命星盘,睫毛不颤,没有错过那些图案线条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结束了自己的推演计算,收起命星盘,向树外走去数步,解下长弓,挽弓搭箭,向着山道尽头的某处射了过去。 嗖的一声响,夜晚的山崖被惊醒。 弓弦的振动更是让那棵孤树摇摆不定,竟似有断掉的迹象。 然后,又过去了很长时间。 没有任何异变发生,那枝箭仿佛消失在了虚空里,她抬头看着夜空里的某处——箭逝的那处——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 这是她的箭,无论面对再如何强大的敌人,哪怕是聚星境的强者,也不可能如此悄然无声,至少应该会有回响。 没有回响,只能说明两种可能,今夜她的敌人比她的实力强大太多,或者她推演计算出来的位置有问题。 前者不可能,因为这里是周园,而且如果是魔将那种水准的魔族强者,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对方早就应该出手。 那么便是计算出来的位置有问题。她对自己的推演之术非常有信心,如果真是算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位置本身出现了问题。 在这一刻,她像陈长生在天书陵前观碑时一样,想到了一句话。 位置是相对的。 这里的相对,指的是空间里的相对,是遥遥相对。如果空间本身并不真实,无法计算,那么在这个空间里的位置,自然也无法计算。 这条孤寂的山道,原来是通向一个虚假的空间吗?那道清扬的琴声,是在欢迎她走进这个死地,所以才会那般欢愉? 她负手走到崖畔,望向远处那片草原,开始思考。 如果黑龙能够看到这幕画面,一定能够想明白,为什么圣后娘娘会无比宠爱这名白衣少女,因为她这时候的模样,真的很像年轻时的圣后。 但黑龙看不到。 在她的眼中,那名白衣少女走到那棵孤树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没有拿出命星盘推演,更没有挽弓向夜空里射出那一箭。 …… …… 周园的世界也已经来到了夜里。 但这里也看不到满天繁星,不是因为雪花飞舞的太疾,雪云积的太厚,而是因为那片从雪老城里漫过来的阴影遮蔽了整片天空。 这里离雪老城太近了,恐怖的魔君不需要出城,便可以把自己的意志推进到此间,化作一片阴影,漠然地注视着那个人类。 如果是普通的人类,在这片阴影来临的那瞬间,便会被冻成冰柱,神识尽毁,最后化作雪原上的烟尘,但苏离没有,因为他不是普通人。 他的左肩上有一道清晰的伤口,却看不到鲜红的血,只能看到漆黑浓稠如墨汁一般的东西,而且那些黑水还在汨汨的沸腾着。 这是什么毒,竟如此可怕? 苏离看着远处那座如小山般的魔将,微嘲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只知道弄这些小家子气的毒,难怪一辈子都只能添老大的脚背。” 那名魔将在魔族大军里排位第二,正是无比恐怖强大的海笛大人。 先前不知道发生了怎样激烈的战斗,第二魔将海笛在苏离的肩上留下这道恐怖的伤口,却付出了更惨痛的代价。 他的右臂被苏离的剑斩了下来。 但在海笛的脸上看不到太多痛苦和愤怒,只有一片漠然。 他看着苏离无所谓说道:“一百多年前就被你斩过一次,养上十来年就能养好,至于老大的脚背,她如果愿意给我舔,我早就跪了。” 苏离啧啧称奇,说道:“也就你们魔族才能无耻到这般理直气壮的程度,不过就算你把老大舔舒服了,现在被我斩了一臂,难道就不怕老三趁虚而入,取了你的性命,然后把你撕来吃了?” 魔族以实力为尊,他说的这幕画面还真有可能发生。 一道声音在夜雪里响了起来,那是黑袍的声音:“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我不允许,陛下也不允许。” 海笛望着苏离点点头,拾着自己的手臂向远方退去,每一步脚步落下,雪原上便会出现一道深约数丈的裂痕。这是他伤后难以控制气息的结果,真难想象他完好无损时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当然,更难想象的是,一剑把他的手臂斩下来的苏离,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 苏离虽然胜了一场,却没有任何机会。 因为又有两座如山般的魔影缓缓靠近。 那是第四魔将和第七魔将。 为了杀死这位离山小师叔,魔族出动了太多强者。 那都是真正的强者。 自数百年前,那场天昏地暗的大战结束之后,这种阵势还是第一次出现。 苏离往身前吐了口血唾沫,搓了搓有些冷的脸颊,说道:“一场一场又一场,你们烦是不烦?能不能干脆些?” 黑袍笑了起来。虽然有帽子的遮掩,看不到他的脸,但他宛如深海般的眼睛里流露的笑意却是那样的清晰,夜色掩之不住。 他看着苏离微笑说道:“你开始慌了。” 苏离微嘲说道:“只有真正心慌的人才会慌着用这种心理战。” 黑袍平静说道:“时间慢慢地流逝,你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能撑多长时间,怎么可能不心慌呢?” 听到这句话,苏离沉默无语。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唇角始终微扬,哪怕与海笛血战之时也如此,对魔族的阴谋和这片冰雪天雪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轻蔑与不屑。 这时,那抹笑意终于敛没。 …… …… 第271章 过去和现在的命运(下) 黑袍看着他说道,声音从帽中透出来,就像是深渊下吹来的一道寒风:“你准备发疯?” 苏离沉默了会儿,笑意重新显现在脸上,说道:“担心有什么用?发疯又有什么用?我现在得想办法活着离开才是,我只要活着,她就一定能活着,如果不能,那么到时候再来发疯也不迟。” 黑袍平静无言,他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威胁,而只是冷静陈述的客观事实,如果苏离今夜能够从魔族筹划已久的这次围杀中逃走,那么如果他的女儿在周园里丧生,他必然会发一次大疯,就算是魔君陛下,也不会愿意看到那样的混乱景象。 “所以我不用担心什么。”苏离举目望向深沉的夜色里,说道:“只要我不死,你们谁敢杀她?” 黑袍笑了起来,说道:“按照道理来说,确实如此,但你知道,我偶尔也会做些没有道理的事情。” 苏离收回视线,静静望向他,说道:“你是世间最神秘的人物,也是最理智的人物,我不相信你会做这么不理智的事。” 黑袍平静解释道:“因为我已经承诺了别人,你的女儿一定要死,所以她一定会死。” 苏离注意到,他的这句话里说的是别人,是一个人。 “谁?” 黑袍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缓声说道:“当年长生宗把你挚爱之人浸在寒水潭里生生淹死,你自南海归来后,得知此事,一怒拔剑闯进长生宗,一夜之间斩了十七名长生宗的长老……这件事情谁都知道,但无论是你们离山剑宗的掌门,南方圣女或教宗,以至天海娘娘,都不能说你什么,因为你怒的有道理,而且你发起疯来,他们也拿你没办法,只能当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苏离想着当年那件往事,神情不变,眉眼间却现出一抹寂寥。 黑袍继续说道:“但你想过没有,这些真正的强者没有说话,刻意忘记那件事情,却有些很弱小的人不会忘记这件事情,一直想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他们也有后代,那些人也是被别的人所挚爱的对象。” 苏离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你没有必要信守承诺,尤其是对一个人类。” 此言一出,雪原之上的温度陡然变得再寒冷了数分。 寒冷,意味着运动的停滞,代表着那柄行于夜空之间的剑,速度缓了数分。 也代表着,在女儿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苏离有了谈判甚至是妥协的想法。 对于狂名在外的离山小师叔而言,这种态度便意味着妥协,是很大的让步。 然而,对方不准备与他进行谈判。 “作为一名阴谋家,我比谁都懂得信守承诺的重要性,尤其是对人类的承诺。唯如此,我才能让越来越多的人类相信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承诺非常珍贵,因为必然会实现,而且那代表着雪老城对整个天下发出的邀请。” 黑袍看着他平静说道:“当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杀死你,死人,是没有办法发疯的。” 雪花继续飘落,寒夜恢复正常,如道如小山般的魔将身影,缓缓停在了外围。 夜空里传来一道极为清锐的剑啸。 苏离伸手一拍剑鞘,衣袖轻振,只闻剑啸自天边而来,锃的一声,剑归于鞘,说不出的潇洒如意。 外围一个黑色身影微微摇晃,似将要垮塌的山陵,然而最终撑住了,只是他手里拿着的那柄寒铁长矛,喀的一声,从中断成两截。 苏离自夜空里收剑,顺势断了第七魔将的兵器,真可谓强的无法形容。 但那位魔将大人并未流露出任何惊惶的神色,也不显愤怒,冷漠至极说道:“苏离,你今天死定了。” 苏离望向黑袍,非常认真地问道:“我今天真的死定了?” 黑袍说道:“是的,我们推演了三十七次,你必死无疑。” 听到这句话,苏离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想要听到黑袍的答案,因为他相信黑袍的答案,但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无论是人类的至圣强者,还是白帝城那对夫妇,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必须承认一件事情。 在王之策消逝之后,整个大陆最擅谋划推演计算的人,便是这位把身体藏在黑袍里的魔族军师。 黑袍做出来的计划,极少有失败的时候,他亲自参与的谋划,更是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想当年,太宗皇帝陛下带着无数强者、百万铁骑,北伐魔域,最终却在雪老城外无功而返,此人便是魔族最大的功臣。 已经有数百年时间,黑袍没有专门布局来杀一名人类强者,直到现在。 他要杀苏离。 他推演了三十七次,苏离都必死无疑。 那么,苏离或者真的就该死了。 苏离自己也这样认为,但他认为并不见得会死:“为了杀我,你们做了这么多事,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你们究竟是要杀死周园里那些小孩子,还是要借这件事情引我出来杀死?如果你自己都弄不清楚,或者我还有机会。” “都是真有,也有可能是假的,但杀你是最真的一件事,就像先前说过,那些年轻人是人类的将来,你是人类的现在,我是一个活在当下的庸俗之人,所以最先做的事情,当然是要把你杀死。” 黑袍平静说道:“天海和教宗还有圣女,为了人类的将来,试图推动南北合流,为何直到现在都没能成功能?南方为何可以撑到现在?原因不在长生宗,不在槐院,而在离山小师叔苏离你,所以,我如何能不杀你?” 苏离说道:“如果我死了,人类南北合流,对你们魔族半分好处也没有。” 黑袍摇头说道:“不想被周国吞并,这是很多南人的想法,你只不过是南人最锋利、最强大的一柄剑,就算这柄剑折了,那些南人的想法也不会改变,相反,改变想法的会是天海,以那个女人的雄心,如果世间从此没有你这个人,那些世家再试图抗拒南北合流,那么她必然会带领大军南下,将整个人类的版图纳入她的统治之中,只不过其时的南北合流,靠的不再是大势,而是大周的铁骑。” 苏离沉默不语,那是一幕极可能发生的画面,甚至他此时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 “到了那天,人类世界定然大乱,天海带领大军南下,陛下再带领大军南下,南下呵南下……不停地南下,从冰天雪地的世界,去往温暖的阳光普照之地,那将是布遍尸骸与鲜血的旅程,我不清楚谁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但这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黑袍看着他平静说道:“所以,请你去星空里与家人团聚吧,数年后,当你俯瞰这个兵荒龙死人灭绝的世界时,请记得与我打声招呼。” …… …… 站在崖畔,负手看着那些如丝缕般的云雾,寒风如刀,无法刮掉白衣少女眉眼间的疲惫。 连续两天未眠未休,在周园里奔波救人,连续使用消耗极大的圣光术,即便是她也该觉得累了。 疲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底深处的那抹警意。 那道琴声,身后的这株孤树,还有这个笼罩着山道的虚境,让她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 自童时修道、血脉觉醒以后,这是她隐隐感知到的最大危险。 她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不知道山道的那头是谁在等着自己,不知道对手耗费如此大的心神,设置这个虚境把自己与周园隔绝开来,究竟有何用意。 但她知道,自己应该把这片虚境破开。 这没有什么道理,不需要道理,既然对方设局困住自己,自己当然要破局,对方的虚境,自己当然要毁掉。 她把手指伸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然后发现没有咬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她再次用力咬下,细眉微拧,现出痛意。 她看着指尖渗出的那抹血珠,蹙眉不喜。 她不喜欢痛,更不喜欢伤害自己。 她把手伸向山道边的深渊上方。 那滴殷红的血珠,脱离她的指腹,向崖壁间那些如烟似缕的云雾里落下。 随着坠落,那滴血珠的颜色发生着变化,越来越红,越来越艳,越来越明亮,直至最后,变成了金色。 就像是一滴融化的金子,里面蕴藏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山道四周的温度急剧升高,石板上刚刚覆上的那层浅浅的霜骤然汽化,那株孤树变得更加萎顿。 崖壁石缝里极艰难才生出来的数棵野草,瞬间燃烧成灰。 如金子般的血珠,落到了云雾里。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 云雾之中光明大作,那些云雾就像是棉絮一般,被瞬间点燃。 莽莽的山脉间,忽然生起了一场大火,把深沉的夜,照亮的有若白昼。 一滴血,便带来了如此壮观的画面。 这便是天凤真血的威力吗? 看着重新明亮清晰起来的山脉,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然而下一刻,眉头又蹙了起来。 把手指头咬破,真的有点痛。 她把手指伸到唇前,轻轻地吹着,显得极为认真专注。 同时她轻声自言自语,像哄孩子一样对自己说道:“不痛……不痛……不痛啊,乖。” …… …… 从进入离山学剑的那一天开始,苏离的命运便确定了,他要守护那座山峰,还要守护整个南方,所以哪怕他这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四海里云游,但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回离山一趟,向京都里的那位娘娘和更北方的魔族证明,铁剑依然在。 从血脉觉醒的那一天开始,她的命运也已经确定了,她要守护青矅十三司、守护东御神将府、皇宫以及离宫,现在又加上了一座圣女峰,她要守护的东西实在有些太多,事实上最后指向的毫无疑问会是全体人类。 如何守护?凭什么要她去守护?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原因,当然是她身体里流淌着的天凤血,所有人都因为这一点,对她或者宠爱、或者敬畏,投以无尽的期待与希冀,却没有人知道有时候她真很不喜欢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那些血。 那些血太纯净,太圣洁,于是在所有人眼中,她便是纯净的、圣洁的,所以她这个生于京都的周人,居然成为了南方圣女峰的继承者,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纯洁、圣洁的少女,就像整个大陆都称她为凤凰,她却觉得这个称谓俗不可耐。 她皱着眉尖,吹着指尖,看着燃烧的云雾里若隐若现的魔鬼的角尖,心想如果自己不是怕痛,说不定真会想办法把身体里的这些血全部流光算了。但是血可以流光吗?不可以,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怕痛,如果这就是她的命运,那么,先往前走走再说吧。 云雾燃烧干净,只剩一片清明,山崖重新回复黑暗之中,却比先前明亮时,反而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 她顺着山道继续向前走去。 …… …… 有人的命运,则并不是从出生的时候、或者血脉觉醒、或者拜入某强者门下的时候确定的。 说来有些悲哀,而且容易令人莫名愤怒的是,他们的命运要随着别人的命运确定而确定。 山道尽头的峰顶,便是传说中的暮峪,真正的暮峪。 坐在这里,可以看到草原里那种神奇的悬光图案。 小姑娘坐在崖畔,静静看着峰下的草原,漠然或者说木讷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她叫南客。 她是魔君的第三十七个女儿。 她出生的时候,魔君非常高兴,因为她身具孔雀的血脉天赋,所以给她取名为南客。 南客就是孔雀。 那时候,她的命运应该是受到父王的宠爱,然后成为整个魔族的骄傲。 然而在她一岁的时候,南方那个女童的血脉觉醒,正式开始修道。 有比较,便有落差。 更何况,她是皇族。 于是,骄傲便成为了尴尬,甚至是耻辱。 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终于确定了。 战胜那个她,或者杀死那个她。 …… …… 第272章 草屑 黑暗的山崖,孤独的山道,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只有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脸颊畔的青丝与衣摆。 越深的黑夜,白色的祭服越是醒目。暮峪峰顶,弹琴老者缓缓抚摸着琴弦上新刮弄出来的絮毛,默然想着,一曲断肠,两曲断魂,三曲终了,这幻境竟还是困不住你?难道真有道心纤尘不染的人类? 他是南方某个巫族遗落在外的长老,他最擅长精神攻击,他的琴声可以营造出难以辩别真假虚实的幻境,尤其是今夜借助周园暮峪之势,他营造出来的这片幻境,可以让进入其间的智慧生命看到回忆溪河上游最遥远、最模糊也是最难忘记的那些片段,从而不想回去,直到渐渐沉醉或者说沉沦于其中,最后便是长时间的沉睡,再也无法离去…… 弹琴老者不知道在暮峪上方的高空里,有只黑龙的离魂正关注着这一切,从而被自己的琴音拖进了这片幻境。 黑龙看到了数百年前的很多画面——那是她的血脉才能感知到的龙族的气息残留,那是她才能辩识出来的暮峪的本体带给她的精神冲击,当初和陈长生站在山野间望向暮峪时,她便心有所感,觉得谁在召唤着自己,直到此时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为何会让自己如此悲伤——周园原来不仅仅是那个人类的家园,也是她父亲,那条千年以来最强大的玄霜巨龙的墓园。 弹琴老者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的琴音幻境想要困住的人是那名白衣少女,他关注的对象自然也是她。白衣少女在琴音幻境里看到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她没有片刻动摇,更没有沉醉沉沦于其间,只在崖上那株孤树下静静站了会儿,便看穿了这片幻境,并且轻松破境。 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向琴音来自的天地洒落了一滴血珠。那泛着金黄色的、庄严圣洁却又无比暴烈,仿佛蕴藏着无数能量的血……轻而易举地烧融了云雾,摧毁了琴音构织的幻境,那血就是传说中的天凤真血吗? 弹琴老者望着夜色里的山道微微动容想着,却没有说什么,整个雪老城都知道一个忌讳,绝对不要在南客公主殿下面前提到凤字。 “生命的本征是欲望和混乱,没有绝对透明的灵魂,修道也不可能把道心修的纤尘不染,相反,她的精神世界比你想的更加复杂,她在自己的道心之外布了很多道伪装,你的琴声只触及她最浅显的数层,又如何能够打动她?连打动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迷惑她?” 小姑娘神情漠然说道:“其实我很好奇,像她这样伪装下去,一时圣女一时平凡,会不会将来某一天她都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若真如此,她将来会遇到极大的问题。” 弹琴老者若有所思,轻拔琴弦,一道凝而不散的气息随着琴音而去,继续将这片山岭与真实的周园世界隔离开来。 小姑娘从来没有想过单凭琴音幻境便能困住对方,那名白衣少女用血轻易破境,但虚境犹存,要离开便必须来相见。 来相见。 命运的相逢,就在今夜。 她看着夜色下的山道,面无表情说道:“凤凰这种癫物,向来最终都会自焚而死。但我一定会让她在自焚之前,先死在我的手中。” …… …… 夜风在孤寂的山道上吹拂,祭服飘起如大氅,白衣少女看似极慢,实则极快,如鹤般翩然而至,来到暮峪的峰顶。 周园的夜空里没有星星,山下的草原深处却悬着一抹昏暗的光团,那是什么?她想着这些事情,望向崖畔坐着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站起身来,转身说道:“你来了。” 白衣少女怔住了。看到小姑娘的第一刻,她便猜到或者说最终确认了对手是谁,如此小年龄却如此强大,自然是那位传说着中的魔族公主殿下南客——她之所以此时如此吃惊,是因为她没有想到南客居然长这个样子。 南客年龄约摸十岁左右,眉眼其实很清秀,稚意未褪,可以说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但她两眼之间的距离稍微有些宽,乌黑而冷淡的眼瞳有些向眉心偏,眼瞳里的情绪也很木然,于是……看着有些呆。 她就像个在村子里长大的女童,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到后山去打一大筐猪草,然后吃饭睡觉等着明天天亮再去打一大筐猪草。 是的,她就是个村里的女童,她的生活就每天打猪草。 不知道为什么,白衣少女就这样认为,虽然她没有在乡村里生活过,更没有打过猪草,甚至都不知道猪草长什么模样,但她就这样认为。 如果这是命运的相逢,南客肯定想过很多次,她也想过很多次。 她以为自己看到的南客会是一只孤傲的孔雀。在所有的传说里,凤凰能够号令百鸟,就只有孔雀永远那样的冷漠高傲,孤独地飞翔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南客就像一个每天打猪草的小姑娘,看着有些呆,有些木讷,有些可怜,无来由让人有些心疼,每天不停地打猪草。 这个让她也不期然地显得有些呆怔。 暮峪上的夜风轻轻地拂着,时间缓慢地流淌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不明所以的紧张。她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叫南客的小姑娘,于是望向了那名弹琴的老者。 她是天命真凤,只需要一眼便能看到真实。 她看出来那名弹琴老者是烛阴巫的长老,战力或者只在通幽境巅峰,但在精神层面上的力量却远远超过这种程度,用在周园里杀害人类修行者最是适合不过,魔族军师黑袍果然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只是,有些可惜。 她看着老者膝上那段古琴,看着微微起絮的琴弦,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是烛阴巫部流失多年的祖传圣器——瑶琴。 如果这把瑶琴不是用来设置幻虚二重境,而是配合南客一道来攻,说不定她真的会非常危险,甚至有可能死去。 南客说道:“我要杀你,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说话的时候,小姑娘的黑发在夜风里飘舞,仿佛有草屑落下。 …… …… 第273章 流星 南客的神情凛然而骄傲,眼神专注而认真,看着徐有容,就像两道锋利的锥子,她说话的语速并不慢,但音调没有什么起伏,显得格外漠然,明明是个小女童的模样,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感觉,透着强大的自信。 人族与魔族年轻一代里最尊贵也是最强大的两种天赋血脉,终于在周园暮峪的峰顶相遇,可以说这是宿命,也可以说是彼此意愿的呈现,这场注定将会记载在史册里的战斗,开始之前,当然要有与之相应的仪式感,南客行礼,白衣少女回礼,然后开始对话。 “你就是徐有容。” 山顶的夜风有些大,没能听清楚那名白衣少女有没有回答是的这两个字,但……是的,她就是徐有容。 她就是那只转世的天凤,当今大陆最有前途的年轻强者,下一代的南方圣女,天海圣后最喜爱的晚辈,秋山君最爱慕尊重的师妹。而现在,她还多出了一个世人皆知的身份——国教学院院长陈长生的未婚妻。 南客看着她打量着,细眉缓缓地挑了起来,漠然的小脸上流露出不喜与失望的神情:“那些庸碌无知之辈,经常拿你来与本殿下比较,我对你难免也有些好奇,不想今日见着,却是如此令人失望。” 徐有容睫毛微眨,眼睛明亮,有些好奇问道:“哪里让你失望了?” 南客举起手指着她说道:“就你现在这好奇的模样,便很令人失望,举止形容一点都不大气,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个子也不高……真不知道人类究竟佩服你什么,就连我那位兄长也视你为珍宝。” 魔族少主喜欢天凤徐有容,在整个大陆都不是什么秘密,虽然那位魔族少主肯定没有见过她。有趣的是,人类虽然骂那位魔族少主骂的厉害,却并不怎么真的生气,反而有些莫名的骄傲与喜悦,而这,也正是南客所不耻的。 被形容为小媳妇,徐有容并不生气,只觉得有些新鲜,又想着,你这个天天打猪草的乡村小丫头,又哪里像传闻里阴森可怕的南客? 不过南客话里的有些内容,让她很不悦——南客说她个子不高。因为她的身材确实不怎么高挑,尤其是穿着宽大的白色祭服,看着便更小了些,可爱居多。 徐有容想了想,看着南客微笑说道:“但我比你高。” 虽然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但她的语气非常认真。 听到这句话,南客的神情也更加认真起来,眼神里的呆漠被愤怒取代。 尤其是徐有容微微仰着头,显得很骄傲。 确实值得骄傲,哪里不大气了? 南客的视线从她的脸上向下移动,落在她的胸前,沉默片刻后,说道:“不知羞耻,也不怕玷污了你身体里的血!” 徐有容微羞而笑,并不接话。 南客更加生气,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凭什么与我齐名!” 说话的时候,她的黑发狂舞于夜色之中,竟把夜的黑都压了过去。 在人类世界里,南客这个名字很陌生,只有像教宗大人、圣后娘娘这样的大人物才知道她是谁,又或者是像折袖这样经常与魔族打交道的年轻人,但在魔域里,这个名字则代表着强大与霸道。 南客是魔君最小的几名女儿之一,但这并不是关键,因为魔君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拥有过太多的伴侣,有籍可查的子女便有数十名之多,她的名字之所以能够在雪老城里如此可怕,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她的天赋血脉很强大,而且她是黑袍大人唯一的弟子。 “你今年才破境通幽,我去年便已经成功,而且我年龄比你要小,所以很明显,我比你强。”南客看着徐有容面无表情说道:“来吧,让我们公平地战一场,让我证明你的弱小,让整个大陆知道,我们之间,究竟谁能飞的最高。” 徐有容平静不语,作为被挑战的一方,自然流露出来某种气度与自信。 弹琴老者始终在一旁沉默旁观,南客殿下的要求他不敢反对,看到此时,便是活了数百年的他,也觉得有些愕然,注定会惊动整个大陆的这场宿命之战,怎么从开始到现在,就像是两个不省世事的小姑娘在斗气? 当然,这不可能便是这场战斗的全貌,战斗终究要靠战来分出生死,然后见到胜负。 暮峪峰顶,骤然风起,夜色乍乱,南客飘然而起,借风而掠,剑已在手,隔空刺向徐有容! 南客的剑表面上看不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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