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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纹,也没有任何表明棺中人身份的文字,唯如此更加显得肃穆。 此时正静静躺在黑矅石棺里的那个男人,不需要任何花纹来为自己增添光彩,不需要任何记述来替自己歌功颂德。 那个男人少年的时候,曾经被称为洛水第一强者。 后来,他在洛阳城外大败太宗皇帝,于是被称为中原第一强者。 后来,他远赴南方,连败长生宗及槐院无数高手,碾平了南溪斋的山门,撕掉了当代圣女的面纱,从那之后,他被称为人类第一强者。 后来,他于无数魔族强者环峙之中,重伤魔君,飘然远去,于是,他被称为大陆第一强者。 这里的大陆第一强者,甚至没有时间的限制,不局限在当时那个年代,而是往前看五百年,往后看五百年,他都是最强,没有之一。 所以他又有一个称号,千年第一强者。 环顾宇内无敌手,可能是那种寂寞的心情,让他就此消失,只留下一段无法复制的传奇。 最后,世人称他为,星空下第一强者。 他用一整座黑矅石山来做棺木,用一片日不落的草原以为陵园,用一个世界来作自己的封土,哪里还需要树立墓碑,在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他是周独夫。 他只能是周独夫。 …… …… 站在黑矅石巨棺之前,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简单行了一礼,便背着徐有容继续前行,没有作更长时间停留。 徐有容有些无法理解他的平静,问道:“你应该知道这座黑石棺里的人是谁。” 陈长生像背书一般说道:“星空下第一强者,不败的传奇,大周太宗皇帝陛下的结义兄长。” “如果只是强大,并不足以让他被世人记住这么长时间。” 徐有容说道:“人类能够战胜魔族,其实有个最重要的原因,一直被史书和人们刻意地忘记,那就是周独夫击败并且重伤了魔君。” 陈长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步伐,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也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所以,他除了是传奇,更是一位英雄。”徐有容说道:“我所遇见过的年轻修行者,绝大多数都视他为偶像,狂热地崇拜他,如果让他们能够来到周独夫的棺木前,肯定会认真跪拜,哪里会像你这般淡然。” “如果是别的时辰,我大概也会那样。”陈长生说道:“但现在我们没有时间去抚古追昔,而且他毕竟已经死了。” 徐有容问道:“所以?” 陈长生说道:“再如何英雄,再伟大的传奇,只要死了便不能再醒来,没办法告诉我们怎么活下去。我们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在这种时候还只想着悼念前辈,那么我们很快就会成为被悼念的对象,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很快被人忘记。” 说完这些话,他们已经来到陵殿后方的石阶,面前有一排门。门前的地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看不到任何痕迹,就连风的痕迹都没有,看起来,这座陵墓确实从来没有打开过,更没有人进来过,他们是第一批来客。 就像这座陵墓的陵门一样,这些石室的门也没有锁。 走进第一间石室,一阵带着腐坏味道的浊风扑面而至,他屏着呼吸,眯着眼睛,借由身后漏过来的光线,望向室内。只见石室内有很多朽坏的木架,至少数百件法器凌乱地散在各处,从形状上看,那些法器必定不凡,只是因为闲置时间太久的缘故,法器上的气息已然消散,和破铜烂铁没有什么分别。 忽然间,徐有容轻声惊呼了起来。 陈长生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只见最角落的那堆烂木头里,隐约有个什么东西。 …… …… 第305章 他所寻找的宝藏 周独夫的陵墓,自然用的都不是凡物,那些陈列法器的木架,应该是极昂贵的五花梨木,只是这位星空下第一强者很明显对于古玩器具不怎么在行,只知道五花梨木极为珍稀少见,极耐虫蛀,却不知道这种硬木需要湿润的环境保存,在墓室这种干冷的环境中,只需要数十年便会朽坏。石室角落里的那堆烂木头,在完好的时候,或者可以卖出一个天价,但现在不过是一堆不值钱的烂木头罢了。 能让徐有容这种见多识广的天才少女发出惊呼,自然不是那堆烂木头,而是埋在木头里的那个东西。 陈长生走了过去,拾起一个像尺子般的法器把那堆烂木头扒开,发现下面埋着的也是一件法器,那法器色泽黝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摸上去光润无比,很像是西方海边的一种奇特树木的化石。 “这是什么?”他把那块黑色的法器递给了徐有容,问道。 徐有容接过那件事物,仔细地观察了很长时间,用手指缓缓地摩娑,最后说道:“如果没有认错,这应该是白帝城的魂枢。” 陈长生有些意外,他在三千道藏上都没有见过这个名字,问道:“魂枢?” 徐有容把这件黑色法器递还给他,用眼神示意他收好,说道:“是的,这件魂枢最不可思议的法力,就是能够驭使妖兽,哪怕是传说里那些已经快要踏入神圣领域的极品妖兽,也无法抗拒魂枢的命令,白帝氏能够统治妖域如此多年,最初的凭恃便是这点,当然,这也是他们最大的秘密,除了白帝一族,很少有外人知道,如果我不是在长辈处见过一幅画像,只怕也认不出来。” 稍一停顿后,她继续说道:“没想到这件妖族的至宝,竟被周独夫从白帝城里夺走,而且被他用在了周园里,那片草原里的妖兽不敢靠近这座陵墓,却又默默守护着这座陵墓数百年时间,或者便是因为魂枢的存在。” 陈长生没想到这法器竟是如此重要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收了进去。 按道理以及按照平时的性情来说,他应该会与徐有容商量一番,在这座陵墓里找到的宝藏如何分配,但现在他急着寻找别的事物,顾不上说这些,而且更关键的是,魂枢既然是白帝一族的事物,他认为这东西当然应该还给落落。 徐有容把他的表现尽数看在眼里,却没有什么反应,一路行来的默契与信任,早已让他们之间很难产生误会,相反她还提醒了他一句:“按照那张画像上的说明,魂枢应该要和魂木配合,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功能,但魂木不在这里。” 陈长生拿着那根铁尺一般的废旧法器在烂木堆里随便翻了翻,徐有容看着他翻出来的法器逐一介绍,他才知道原来这些破铜烂铁一般的法器,当年都很出名,甚至有三件法器还曾经上过天机阁颁定的百器榜。 这些法器没能让他的脚步作更长时间停留,确认石室里没有自己寻找的事物,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向右手边的第二间石室走去,在移动的过程里,才终于找到闲暇对徐有容说道:“找到的所有东西,咱们平分。” 徐有容靠在他的肩上,轻声笑着说道:“如果能出去的话。” 第二间石室里的东西没有朽坏。那些东西虽然不是世间最珍贵的事物,但绝对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事物,哪怕经常被某些清雅之士批评为俗气,甚至拿粪土去形容,可如果让他们看到眼前这幕画面,一样会激动的浑身发抖,难以自已。 那是满室的黄金,纵使隔了数百年时间,依然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令所有看到它的人不得不眯起眼睛,仿佛如此才不会被灼伤。 徐有容震撼无语,心想周独夫当年纵横大陆之间,究竟做了多少抄家灭户的事情?陈长生要平静的多,不是因为他的修养有多高,能够视富贵如浮云,而是因为他曾经在大周皇宫的地底,那片寒冷的空间里,看到过更多的黄金。 有过经验的人,当然不容易激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对这满室黄金不感兴趣。 先前确认陵墓里没有什么危险,他的短剑已然归鞘,这时候,他把短剑连着鞘从腰间取下,走到满室黄金之间,开始指指点点。 高士说法,顽石也要点头,他可没有指点黄金开智悟道的本事。点石可以成金,他也不是想把这些黄金重新变成石头,从而让后来者体悟万物归一,抱朴不变的道理,他要做的事情,是把这些黄金全部收起来,一块都不能遗漏。 如果待黑龙醒来,发现他居然把黄金留下了一块,一定会和他闹个没完。 随着他手中的剑鞘移动,石室里的黄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直至最后尽数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有容早就已经知道他的那把剑有古怪,应该是件空间法器。她的身上也有类似的法器,桐箭梧弓还有些贴身的衣物,都收在里面。所以她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有些好奇,他这把剑的空间似乎太大了些,一路行来已经看他往里面塞了太多东西。 把满室黄金尽数搬走,也没有消耗太多时间,陈长生很快便背着她离开,来到了第三间石室里。 这间石室里是满屋子的晶石,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晶石里蕴藏的能量都有所散溢,大概只留下了原先的三分之一,但依然是好东西,不用徐有容说什么,他便像在第二间石室里那般照章处理,很快便把室里清扫一空。 第四间石室里是各种珍宝。 这一次陈长生的动作更快,徐有容只来得及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有说,那些夜明珠、珊瑚、翡翠、白玉之类的珍宝,便被他收进了剑鞘里,以至于她觉得自已是不是眼花了,这间石室里或者刚才根本就没有那些东西? 第五间石室里是各式各样的秘籍功法。徐有容本以为这一次他会慎重些,以确保那些秘籍功法不会在移动的过程里损坏。要知道,这些秘籍功法属于当年大陆上的无数强者,代表着周独夫的无数场战斗,是修行界的历史,珍贵程度和重要性不问而知。然而陈长生依然很快便离开这间石室,没有停留更长的时间,剑锋所向,所见皆空,在他的眼里,这些秘籍功法似乎和不值钱的废纸没什么区别般。 徐有容很不理解,当他在第六间石室门口,只看了一眼里面便转身离开,这种不理解达到了顶峰。 她记得先前无论是面对满室黄金,还是法器晶石,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的清明,没有任何贪婪的神色,就连每个人都应该会有的喜色都看不到一丝,他拿走那些黄金晶石法器时不在乎的模样,似乎只是因为看到便顺手拿了,那么他到底在找什么? “这座陵墓里有什么是你一定要得到的吗?”她问道。 陈长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没有时间回答她的问题,奔走于石室之间,速度越来越快。 当他走进第九间石室的时候,徐有容注意到,他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并且出现了一抹喜色。 这间石室里没有任何架子,很多瓶瓶罐罐被极为随意地摆在地面上,有些瓶子是用青瓷做成的,有的罐子很像煨鸡汤的瓦罐,也幸亏没有搁在架子上,不然这些瓶瓶罐罐肯定都会被打破。 陈长生走到这些瓶瓶罐罐的前面,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目光显得极为专注。 忽然间他的手指停住,拿起一个玉盒,那盒上没有标签,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玉盒的盖子被掀开,一道极淡的香味飘了出来,他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品味片刻后确认没有错,喜色从眼中来到他的脸上,同时他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徐有容靠在他的身上,感受的最为清晰,发现他的双肩很明显变得柔软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般僵硬紧张。 “这是什么?”她问道。 “这是流火丹。” 陈长生取出盒子里的一颗丹药,说道:“主药材是火棘的汁液,火性极强,可以排进世间前三,生血有神效,尤其是对于你来说。” 听完这句话,徐有容怔住了,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他为何如此紧张,脚步如此匆匆,为何对那些晶石宝藏秘籍如此无视。 原来他急着给她找药。 这让她很感动。 她修的是世外道法,去的是红尘意,道心如要通明,便不能为物喜人悲。所以在世人的眼中,她很骄傲,很清冷,是一只高高在上的凤凰。她也是这样看待自已的。她以为自已不应该有这种有损道心的情绪,自已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感动。 在这片草原里,从那片芦苇丛到这座陵墓,已经有数次,她都快要被他真正感动了,却被她以难以想象的精神力量控制住。对于像她来说,能够控制住悲喜,相对容易,能够控制住愤怒,也很容易,但感动是一种很特殊的情绪,很难控制。 这种情绪从来不会突然地出现,需要很长时间的浸染,但真正出现的那一刻,却必然是突然的,需要某个点。厚积,然后薄发……这句话可能用来说修行,也可以用来形容这种情绪。到了此时此刻,那种情绪终于推破了坚硬的岩壁,在清风里开始招摇生长。 她真的很感动。 …… …… 第306章 等待命运的到来 陈长生不知道她这时候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的情绪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他从玉盒里取出那颗流火丹后,直接伸到她的唇边,然后快速地、甚至显得有些粗鲁地塞了进去。徐有容双唇微启,正准备说些什么,来向他表达自己的感激,以及……感动,然而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直接被那颗丹药堵了回去。 “前后半个时辰里都不能喝水,不然会降低丹药里的火性。”陈长生看着被噎的有些脸红的她,认真说道,心里却生出一些不安。 那颗流火丹很大,徐有容根本没办法说话,用了很长时间才咽下去,很是辛苦,然后咳了起来。片刻后,稍微好过了些,她看着他恼火说道:“就算不能喝水,也提前说一声,咳的难受你不知道吗?” 虽然是恼火说着,声音却有些幽幽的,是埋怨,却又有些像撒娇。 陈长生感觉不到,微窘说道:“不好意思,有些着急,不过咳嗽不用怕,不是被噎着了,应该是排毒的正常现象。” 徐有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先前那一刻流露出的女儿家神态,但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药力发作,有些困。” 哪里是排毒的正常现象,是没话找话。药力哪可能这么快就发作,是不知如何应答。终究还是唐三十六在京都李子园客栈里说过的那样,他和她真是两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家伙。 …… …… 不管是药力发作,还是别的原因,徐有容真的有些困了。 他把她扶到石室外避风的廊间,从第七间石室里取出几块布料替她盖上。陵墓里最珍贵的绫罗绸缎、包括珍稀无比的雪蚕丝被,都已经被时间变成了碎絮,有意思的是,那些最不值钱的麻木却还完好如初。他替她盖着的便是麻木制成的幔帘。 看着沉睡中的少女,他暗自祈祷那味流火丹还能保有足够的药力,然后他走回石室,再一次打开那个玉盒仔细地闻了闻,心里的不安没有消除,反而变得越来越强。 找到药力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几种灵药收好,这时候,他才终于有时间看一看先前在那些石室里的收获,神识略微扫了一扫,首先看的便是那些秘籍与功法。 他自幼通读道藏,去到京都后,国教学院藏书馆里的数万册书籍也都认真看过,这时看那些秘籍功法,只是看到名字便能想到对应的宗派山门学院。 和世人的想象不一样,这些秘籍功法并不罕见,自然也没办法让他在一夜之间神功大成,说来也是,当年有资格成为周独夫对手的强者,必然都出身于世间著名的宗派山门,他们变成了周独夫刀下的亡魂,但自己所属的宗派山门传承并没有断。 就像离山剑宗的剑法总诀被白帝一氏拿走,离山依然强大。不过……依然就像离山剑宗的剑法总诀,这些秘籍功法自然也极珍贵,至少对那些宗派山门而言,因为这些都是原本。 接下来他开始检查那些法器,因为时间的缘故,石室里的法器绝大部分都失去了威力,在徐有容的指点下他收起来的那几样法器还残存着些威力,但也远远不及当年,和现在百器榜上的那些神兵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只有那件黑色的魂枢是个例外。 时间果然才是世间最强大的法器。 陈长生忽然生出一些想法。周独夫是这片大陆真正的传奇,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周园是他的世界,这里是他的陵墓,按道理来说,有资格被他挑选来陪葬的,应该有些更好的东西才对,那些东西都被人拿走了吗? 九间石室之前的长廊地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上面有很多凌乱的足迹。但那些足迹都是他自己留下的,法器、宝藏、秘籍都还在,证明以前没有人来过这里。 ——过去数百年来,有无数想要找到周独夫的陵墓,从而获得他的传承以及宝藏的修行者们,那些修行者或者才华横溢,或者做了极充分的准备,都至少是通幽境巅峰,才敢走进神秘的日不落草原,然而他们没能来到这里,便死在了途中。他能够找到走出草原,来到这座陵墓,不是说他比那些前辈更优秀,更强大,而是因为他有一把伞。 想到这里,他再次望向手中黄纸伞。 走进陵墓后,他也没有把伞收起来。 如果没有这把黄纸伞,追循着那道飘渺的剑意给他们指路,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走到这里,更大的可能是,已经在那片凶险的草原里迷路,然后变成了妖兽群的食物,只是接下来怎么离开这里?依然要靠这把黄纸伞吗?还是说要找到那道剑意? 他总觉得黄纸伞带自己来到这里,是命运的召唤。 是的,他相信命运。 这听上去很荒谬,因为他从西宁镇旧庙来到京都,目的就是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在精神世界的最深处,他确实相信命运的存在,甚至比别的任何人都更相信命运的存在。 眼前必须有座山峰,才能翻过这座大山。 有条波浪起伏的大河,才能越过这道河流。 有目标,才能向着目标前进。 必须要有命运,他才能改变命运。 王之策在笔记的最后说道:没有命运。 这四个字可谓是惊天动地,但对他来说,则是另一番新天地。 他的看法与王之策不同,必须不同,他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命运,然后改变之。 如果说命运让他在京都里遇到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最后把他带进周园。那么在周园里,又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黄纸伞感知到那道剑意,带着他来到此地,其中肯定隐藏着某种深意。如果想要离开周园,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需要找到那道剑意? 那道剑意在剑池里吗?剑池又在哪里?走过漫长的甬道,来到陵外,他站在高台之上,左手扶着腰后,右手握着黄纸伞,望向眼前的草原。 此时已然黄昏,远方的太阳已经来到每夜的固定位置——草原的边缘、地平线的上面。一望无垠的草原,在红暖的光线下,仿佛在燃烧,那些隐藏在草原里的水泊,就像是无数面小镜子,映照着天空的模样,他的身后,是周独夫的陵墓。 如果此时看到这幕画面的,是位伤春悲秋的才子,大概能够感受到更多的悲凉感觉,感慨世间一切事物都敌不过时间,但他没有。 落日还挂在遥远的草原边缘,陵墓四周却忽然下起雨来。 他举起黄纸伞。 啪啪啪啪,雨点落在伞面上,变成无数小水花,不停地跳跃,然后落下。 他释出神识,通过伞柄向上延去,直至伞面,最后像那些小水花一样跳跃,离开,向着陵墓四周的草原里散去。 他熟读道藏,确信那道剑意不可能产生自我的意识,既然没有自我的意识,那么便不可能主动改变自己的状态。最开始的时候,他能在寒潭边感应到,是因为剑意本就一直存在,等待着被发现,那么现在剑意不应该、也不能够主动消失。 一件事物如果不是主动消失,却无法找到,那么肯定就是被人藏起来了。 陈长生站在雨中,向草原里散发着神识,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同时开始梳理靠近这座陵墓时发生的那些变化——就在徐有容看到陵墓的那一刻,那道剑意便消失了。当时他以为是剑意完成了带领黄纸伞来到这里的使命,所以消失,现在他冷静下来后得出前面那番推论,自然确定并非如此——那道剑意,应该是被某个“人”藏起来了。 那个“人”应该就是这座陵墓。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陵墓。 由巨大石块堆成的陵墓,越往上越陡,高的不可思议。 他站在陵墓的正中间,眼中的陵墓更是高的仿佛要刺进天空里的云层一般。 他的视线顺着陵墓的顶端,落在那片灰暗的云层上,只见那处黑云滚滚,深处隐隐有闪电不时亮起,显得格外恐怖。即便隔着数千丈,他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云层里那道足以毁天灭地的强大气息——陵墓是周园的核心,这道气息应该便是周园规则的具象。 雨势越来越大,陵墓间的巨石尽数被打湿,每级石块之间,有无数道细细的瀑布在流淌,如果有人从陵墓外看过来,一定会觉得这幅画面很壮观,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但站在陵墓里的他,只能感到惊心动魄,自然感觉不到美。 “如果有时间,应该离开陵墓的威压范围,看看那道剑意会不会再次出现。” 他默默想着,然后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握着黄纸伞,再次走进陵墓里。 徐有容已经醒了过来,脸色依然苍白,但看着似乎好了些,恢复了些精神。 他问道“你在喊我?” 陵墓外的雨太大,虽然有伞,他还是被打湿了,看着有些狼狈。 徐有容没有取笑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听错了。” 陈长生心想大概是太过担心她的伤势,真的产生了幻听。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麻布下的双手微微握紧。 先前她醒来的时候,看到他不在身边,四周一片幽暗,她竟有些害怕,更准确地说是心慌。 自血脉觉醒以来,她从来没有心慌过。 她知道,这和对他的依赖无关,与那些情爱更无关。 这是意志消沉的表现,她越来越虚弱,即便是通明的道心也开始渐渐黯淡。 这是死亡的征兆。 陈长生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搭脉,沉默很长时间后,笑着说道:“嗯,药力正在散开,毒素就算清不干净,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谎言讲究真九假一。 他这句话里就没一个字是真的。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淡然说道:“你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假吗?” 陈长生身体微僵,呵呵笑着说道:“笑容怎么会假?” 徐有容微笑说道:“确实不是假,是傻。” 陈长生装着有些不悦,说道:“就不喜欢你这种清冷骄傲的口气。” “我会注意的……至少,在你的面前。”徐有容说了一句他没有想到的话。 陈长生愣住了。徐有容笑了笑,继续说道:“可是你刚才笑的像哭一样,确实很傻,而且谁都能看出假来。”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下了头,伸手把麻布的边缘向下拉了拉,替她把脚盖住。 “那药没有用,对吧?” 她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很平静,仿佛不知道他的回答将会决定自己的命运。 …… …… 第307章 我可能是你的命运 时间……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头怪兽,可以让星空下最强的男人死去,也可以让最珍贵的丹药变成废渣。周独夫或者不懂药,但他收集的那些丹药,无论环境还是所用器具都极讲究,可就算这样,也依然没有办法在数百年之后依然保住药力。 徐有容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确认,想了想,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睡会。” 这时候的她已经不再咳嗽,很平静地便睡着了。 如果自己即将进入永恒的睡眠,大概在那之前怎么都没有办法睡着。陈长生看着酣睡中的少女,生出无限的佩服与敬意,要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与精神力,才能在这样的情形安睡? 那颗流火丹失效,他该怎么救她?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使用在草原里让他犹豫了十几天的方法——金针推血。 金针推血是一种激发生命力和血脉强度的手法,对人的伤害极大,在他的老师计道人改造成功之前,这种针法基本上被国教归在邪术里,严禁使用,即便是现在,这种针法也无法完全避免严重的副作用,所以现在一般只有在病人临死前才会使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金针推血,就像是最后的那口老参汤。 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他坐到徐有容身后,解下缠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金丝,神识微动,金丝笔直如针,闪电般刺进她的颈后。 金针推血很难,最难的便是要一针入病患髓脉,此时她在沉睡,正合适不过。 徐有容微微皱眉,有些吃痛,醒了过来。 “不要动,我是在给你治病。” 陈长生知道她的年龄不大,但处变不惊,遇事泰然,只要自己说清楚,便能配合。果不其然,徐有容很快便平静下来。他附带寒意的真元从金针缓缓送进她的身体里,如潮水般在她的经脉和血管里前行,推散她淤积在膈府之间的毒素,同时也散去了她先前生出的猜疑。 黄豆大小的汗珠,在陈长生的额头上不断涌出,然后被冻成冰珠,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着时间推移,两人身周的地面上落满了冰冻的汗珠,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珍珠的海洋,有的冰珠顺着石阶滚落,去到很远的地方,直至碰到那具巨大的黑矅石棺才停下。 过了多长时间,金针从徐有容的颈后收回,重新缠到陈长生的指间。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没有说话,徐有容也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些冰珠,有些难过,更多的是不甘心——金针推血,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方法,非常危险暴烈,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收到任何成效。 这种针法,可以激发人类的生命力与血脉,就算是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也可以重新恢复些精神,甚至从幽冥里夺回一线生机。然而,这对徐有容却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她的血脉已经完全枯竭,她的生命力早已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与路程上消失殆尽。 没有柴了,再如何施以高温炽烈的火焰,又如何能够点燃? “抱歉。” 说出这两个字的不是陈长生,而是徐有容。她看着他微笑说道:“虽然我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你刚才用的针法很了不起,可惜我这个病人太不争气。” 这是真话,她的圣光术在周园里救治了很多人,但那和医术是两个领域的事情。 陈长生抬起头来,看着她有些浮肿、依然清丽的容颜,心情非常低沉。 “你的精血已竭,除了能够补血,没有别的任何方法,但前些天我们试过,你的血脉有些特殊,妖兽的血对你没有意义,我甚至认为,除了你自己的血,没有任何血对你有意义,那么就算我们能够离开周园,可能也没办法治好你。” 他对她很诚实地讲解现在的情况。对将死的少女讲述她为何会死去,与他对她强大意志的敬意无关,而是他对于死亡有一种强大甚至执拗顽固的态度,人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么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应该是清醒的,这样才不算白来这个世间走一遭。 他没有向徐有容解释自己的想法,徐有容却没有伤恸,更没有向他发泄自己的愤怒,仿佛明白他的意思,微笑说道:“但如果能够离开周园,至少你能够活下来。” 来到这座陵墓后,徐有容经常微笑,但那笑容其实很虚弱,陈长生甚至不忍去看。 “我没有找到离开周园的方法,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你开心一些。”他看着她笑着说道。他知道她不可能因此而开心,但希望她能够因为自己说的这句不好笑的笑话而开心起来。 徐有容没有开心起来,脸上的笑容反而渐渐敛去,看着他平静说道:“看来,我会死了。” 就因为这句话、这句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的话,陈长生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下,难过到了极点。 记得那天夜里,她说过自己才十五岁,和自己同年。正值青春,却生命已尽,这真是世间最悲伤的事情,是他曾经无数个夜里都提前体会过的悲伤。 对于死亡,他准备很长时间,再没有人比他准备的更充分,然而现在看着她就要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依然没有任何办法。 “我不想死。”徐有容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不难过,神情依然是那样的平静,因为她并不是在恳请他的怜惜,只是告诉他自己最后时刻的想法。 “你不会死的。”陈长生说道。 徐有容说道:“你知道我无法接受这种没有说服力的安慰。” 陈长生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有些出神,声音微颤说道:“你……不会死的。” 徐有容神情微异,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会忽然有些异样。 “你不会死的。” 陈长生第三次重复道,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而肯定,干净的双眼明亮无比。 徐有容以为他有些发痴,说道:“我的死,不需要你承担任何责任。” 陈长生说道:“可是我不想你死。” 徐有容用疲惫的声音打趣说道:“难道你是神明,不想谁死,谁就不会死。” “是的。”陈长生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墓陵里,是那样的肯定。 徐有容怔怔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命运为什么把自己带进周园,又带到这座陵墓,是因为那道剑意,还是别的什么,但现在他知道了一件事情:自己或者可以改变这名少女的命运。 换一种说法就是,他是她的命运,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第308章 我以我血荐姑娘 之所以会如此想,是因为陈长生想到了一种可能救活她的方法。 三千道藏里没有提到过这种方法,医术里也没有相关记载,那种方法从来没有人用过,听上去都很荒唐,而且没有任何道理。但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那种方法可能有用。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就像徐有容刚才说的那样……他不想谁死,谁就很难死。 只是并不见得管用,而且师兄肯定不会同意。 他没有思考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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