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没有洗澡——从进入周园,再到后面万里南归,哪有时间让他清洗,所以今天回到国教学院后,他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做,便先用三大桶热水和半个时辰的时间,把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可是即便这样,他依然觉得没洗干净。 回到小楼,他把自己又洗了两遍,确认再无一点污垢后,握着龙吟剑开始剪发、剃须,把手指甲修至微圆,把脚指甲修至方正,换上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舒服了些,走到窗边,又看了眼周狱与天书陵,在心里同折袖和唐三十六打了声招呼,上床开始睡觉。 其时夜色已深。 清晨五时,他准时醒来。 房间里隐约有股淡淡的味道,不是脂粉味,也不是花香,但闻着很舒服。 枕畔落着一根青丝。 想来,莫雨应该来过。 陈长生有些惘然,心想自己昨夜居然睡的这般死?还是说莫雨比人们想象的更强? 要知道现在他已经是通幽巅峰的修行者,莫雨就算是聚星境,也没有道理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躺了一夜,他却毫无察觉。 当然,他此时的心情更多的还是不适应,觉得有些荒唐。 莫雨是大周朝最出名的美人。 她是大周朝地位第二高的女人。 而且他们是敌人。 他刚回京都,她连一夜的时间都不给他,便要悄悄过来睡上这一觉,这是在做啥呀? 窗外忽然落下一场雨,啪啪落下,并没有带着太多寒意,但初夏顿时回到了春天里。 陈长生望向窗外,忽然间听到远处院门方向传来很大的声音。 一切都有些熟悉,仿佛那天雨中的清晨,天海胜雪带着大周北军的铁骑,直接把国教学院的院门撞毁。 今天清晨的雨中,来的人是谁? …… …… 来到还是天海家的人,不是天海胜雪,但也是陈长生和轩辕破认识的人。 轩辕破看着坐在轮椅上那个少年,情绪有些复杂,当初他的右臂便被这个少年毁掉,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很恨这个少年,但是后来,这少年被落落殿下打成了残废,伤得比他还重,而他右臂的伤势在陈长生的治疗已经基本痊愈,憨厚的熊族少年实在是生不出太多恨意,反而有些同情。 坐在轮椅里的是天海牙儿,那个曾经在京都拥有极可怕凶名的少年强者。当然,那些都已经是曾经。 现在的天海牙儿脸色苍白,脸颊有些浮肿,双腿上的肌肉明显有些萎缩,已经变成了个废人。任谁看着这样一个少年,如果不知道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恶事,想必都会像轩辕破一样,生出怜悯同情之心。 但天海牙儿是一个不需要同情的人,他从来没有同情过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无论对人还是对自己,他都很残忍——哪怕残废,他也不会愿意忍气吞声。 “陈长生,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当陈长生来到国教学院院门处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与自己有关。虽然直到今天为止,他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祖籍何方,但听着天海牙儿尖细的声音,也没有办法不因此而生出恼火的情绪。 国教学院的院门被推开,在晨雨中,陈长生走到百花巷里,开始直面自己的敌人,就像去年那样。 …… …… 第431章 阴天只是两三天 已经过了一年,国教学院没有别的新生,但已经新生,早已不复当初墓园般的景象,院内依然冷清,院外早已戒备森严,离宫的教士守在百花巷里,即便深夜也不离开,百姓根本无法靠近,但教士们看着轮椅里的少年,眼神里满是警惕与厌憎,却无法出手,因为天海家在大周朝的地位太特殊,也因为天海牙儿现在已经是个废人。 用圣后娘娘的话来说,国教中人行事最好故弄玄虚,在国教中人自己看来,那便是要讲道理,要光明正大,他们很难对一个残废的少年主动出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天海牙儿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约摸三十来岁,身形瘦高,脸色阴沉冷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强大。 细雨里,天海牙儿尖细怨毒的咒骂声不曾断绝,那人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紧密的院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国教学院的新院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陈长生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上,望向雨中的天海牙儿,第一眼便注意到他没有撑伞,那个站在轮椅旁的人也没有替他撑伞。他望向那人,猜到此人应该不是天海牙儿的侍卫,却不知是何来历。 陈长生再次望向轮椅里的天海牙儿,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你家中那些长辈要你来国教学院门口叫骂是为什么。” 天海牙儿的脸被雨水打湿,显得更加苍白,神情却还是那般凶蛮嚣张,而且因为陈长生的出现而兴奋起来。 “我当然知道!”少年的声音越发尖利,甚至显得有些凄厉,似哭似笑一般,“我现在已经是个废物,废物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找同情嘛!而且我们之间的事情,那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是胡闹!难道教宗大人好意思说是我天海家在打压国教学院的院长?”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可是我不明白,你这样来闹有什么用,我可以不理你。” 今时不同往日,在国教学院的院门处,有一名主教带着数十名离宫的教士与护卫,把天海家来的两个人隔绝在外。不要说是坐在轮椅上的天海牙儿,即便是天海胜雪从拥雪关带着骑兵杀回来,也再没有办法像去年那样直接冲到国教学院门口。 天海牙儿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口细碎的白牙,看上去就像受了伤的幼兽,尖声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见我在骂你家祖宗十八代?” 陈长生又沉默了会儿,说道:“然后呢?我就要骂你家祖宗十八代?我不会做的。” 天海家的祖宗就是圣后娘娘的祖宗。 他不会再犯去年相似的错误。 天海牙儿冷笑说道:“我不敢骂落落……殿下,但我却不怕你,我倒想看看,你能忍到何时。” “那你继续骂吧。”说完这句话,陈长生转身向国教学院里走去。 在推开院门之前,听见天海牙儿辱及自己的父母祖辈,他真的很生气,准备不管天海家有什么后手,有什么阴谋,都要把对方教育一顿,但当他真的走出院门,看到轮椅上的残废少年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天海牙儿很残忍冷血,曾经是个很可怕的人,现在他已经残废了,依然很可怕,可怕在于他不知廉耻,没有敬畏,没有追求,而且现在就连野心都没有。现在的他,就是一摊烂泥。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如果不想双脚陷进这滩烂泥里,从而被拖慢前进的脚步,那么只能不理会,或者,直接把这滩烂泥用沙石填平。 既然不能直接把天海牙儿杀死,做别的事情都没有意义,那么何必站在院门口听这些。 看着他的背影,天海牙儿怔住了,变得更加愤怒,用尖锐的声音不停咒骂着,各种难听至极的污言秽语不停地喷出来。 陈长生像是听都没有听到,脚步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很稳定地向着学院里走去。 教士们看着这幕画面,吃惊之余不够心生佩服,心想果然不愧是教宗大人最看重的晚辈,不愧是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 站在轮椅旁的那名男人,看着陈长生的背影,眉梢微微挑起,似乎有些意外,但接着意外便转成了不屑。 和同龄人比起来,陈长生确实要成熟稳重,或者说沉默平静太多,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轩辕破看着更老,但事实上,他只是个十四岁的熊族少年,所以他想不明白陈长生为什么能忍,有些生气问道:“就这样?” 陈长生看着他一眼,说道:“那还能怎样?把他杀了?” 轩辕破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行啊。” 陈长生说道:“他是天海家的人,除非离宫那边亲自颁下诰旨,不然谁都没办法,再说了,他身边一直跟着人,没看见?” 轩辕破问道:“那个人很强?” 陈长生说道:“聚星境。” 轩辕破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瘦高男子看着不过三十岁上下,居然是个聚星境的强者? “可是,总不能任由天海牙儿就在外面骂吧?”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是的,陈长生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和那件事情比起来,天海家令人厌恶的手段以及隐藏在幕后的恶意,都不重要。以前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修行,但现在除了修行,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在磨砺剑心的过程里,通往剑意海洋的彼岸,找到那座黑色石碑,确认那里是不是通往周园的通道,如果是,他想再进周园看看。 神识落在那座黑色石碑的虚影上,瞬间被里面蕴藏着的恐怖的、隐然绝非这个世界能够拥有的能量,直接震碎成万千细缕,化为虚无。藏书楼里骤然卷起一阵风,气息从他的身体里喷溅而出,带起衣袂,也拂起了书架上很少的尘埃。 他连续做了三次尝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脸色苍白的仿佛肖张脸上那张白纸一样,他再也承受不住识海的震荡与那道雄浑力量的反噬,推开藏书楼的门,直接奔到湖畔的青草地上,捂着胸口便开始呕吐,看着很是凄惨。 轩辕破正在砸树,看着这幕画面很是吃惊,走上前来扶着他,看着草地上的水渍担心说道:“幸亏还没吃早饭,不然就太恶心了。” 陈长生很注重一日三餐,今晨因为心急没有吃早饭,中饭和晚饭总是要吃的,只是却有些吃不下去。 他的胸腹间一片烦恶,难受至极,吃什么都没味道。 “这盘水煮花菜……你是不是忘了放盐?” 轩辕破很委屈,心想整个国教学院就自己一个人做饭,结果你还挑三拣四,而且还挑拣的毫无道理,恼火地叫了起来。 “你自己说做菜要少放油盐!” 陈长生捧着饭碗,虚弱说道:“晚上……做些有味道的菜。” 轩辕破看着他,心想这大概是真病了,不然怎么可能从这个家伙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问道:“要不要请殿下过来看看?” 陈长生摇了摇头。落落毕竟是妖族公主,身份太过敏感,他不希望她参与到朝廷与国教之间的对峙中来。 …… …… 第二天清晨没有下雨,于是暮春又变回了初夏,五六月间的京都天气总是这样难以捉摸与定义。天海牙儿也是一个很难定义的人,他曾经冷血嗜杀残忍,仗着天海家的家势与自己的修行天赋无恶不作,后来被落落打成残废后,消失了整整大半年时间,当他再一次出现在京都民众视线里时,竟表现出了很罕见的耐心与毅力,虽然他做的事情,看起来与这两个词真的没什么关系。 轮椅碾压着青石板,来到国教学院门口,残废的少年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在教士们异样的眼光注视下,开始继续骂人。 昨天他已经骂了一天,看来今天的国教学院依然要笼罩在那些污言秽语之中。 只不过和昨天不同,今天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京都民众。 民众无法走进百花巷深处,被教士与前来维持治安的羽林军士兵拦在外面,却能把天海牙儿的辱骂声听得清清楚楚。 天海牙儿的辱骂其实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问候陈长生的长辈,尤其是他的女性家人。 “陈长生,我操你妈的。” “陈长生,我要弄死你的女儿。” 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巷外的民众们议论纷纷,纷纷摇头,摇头不语,虽则不喜,但没有谁敢说些什么。 那个瘦高个的男子依然站在轮椅畔,看着紧闭的国教学院院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唇角依然挂着那抹淡淡嘲讽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陈长生的怯懦,又似乎有别的意思。 “真的不管吗?就算不告诉殿下,也应该请教枢处出面处理一下。” 轩辕破听着院外传来的天海牙儿的辱骂声,脸涨的通红,看着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说道:“当初国教学院的院门被天海胜雪派人撞烂,最后是谁修的?” 轩辕破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再等些天。”陈长生微顿,说道:“……再等三天。” 说完后,他看了眼院外有些黯淡的天光,发现今天是阴天。 一旦不去理会,日子还是要照常过,时间的流速不会像日不落草原那样发生变化,一天时间很正常地过去了。 天海牙儿堵着国教学院的院门骂了整整两天,离宫和教枢处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天书陵那边却来了消息,再过三天,某人就会出来了。 …… …… 第432章 野渡无人,陵自开 第三天清晨,天海牙儿和那个瘦高男子准时来到国教学院门口,看热闹的京都民众已经到了不少。 前两天陈长生的神识消耗过剧,依然没能打开剑意海洋对岸的那座黑色石碑,今天他准备暂时停一天。 他坐到藏书楼里开始读书学习。 忽然起了一阵风,然后落了雨。风声雨声读书声,还有墙外的骂声,此起彼伏,互不相扰。 陈长生能够做到万物不乱心神,别的人做不到。京都民众对天海家的印象本就极糟糕,对恶名早显的天海牙儿更是没有任何好感,当时间来到正午,淋着雨的民众发现天海牙儿的骂人毫无新意,再次转回最初时,人终于暴出了第一声喝倒彩,嘲笑声也随之而起。 天海牙儿坐在轮椅里,脸色愈发苍白,眼神愈发暴戾,抬起了右手。于是,人群与天海家的随从发生了冲突,离宫教士与羽林军赶过去的稍晚了两步,便有两名普通百姓受了伤,也有一名天海家的随从被民众打的浑身是血。 离宫教士们很生气,要求羽林军马上把百花巷清干净,同时准备不等大人们的商议结果,也要把天海牙儿和那个人请走。便在这时,天海牙儿一拍受伤的腿,凄厉地喊了起来:“杀人了呀!” “离宫势大,要逼死人啦!逼死了梁笑晓,逼死了庄换羽,现在又要逼死我吗!” “来呀,你们!我倒要看看,你们逼死了我,怎么向我姑奶奶交待!” 离宫教士们很是愤怒,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自圣后娘娘代替先帝批阅奏章,主持朝政,二百年来,天海家已然取代陈氏皇族,变成整个大陆第一大家。现在的大周朝廷里遍布天海家的子弟门生,势盛至极。最关键的是,所有天海家的晚辈,都有一个相同的姑奶奶——那就是圣后娘娘。 …… …… 看着满室鲜艳夺目的梅花,再看着倦容难褪的主教大人,辛教士的心情有些复杂,说道:“再这么闹下去,太丢脸。” 梅里砂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某处,说道:“反正天海家的脸已经丢了这么多年,他们不在乎。” 辛教士说道:“到底要怎么处理?实在不行,我带人去把天海牙儿赶走。” 梅里砂面无表情说道:“难道你还没看明白,这是障眼法?” “障眼法?”辛教士忽然想到离宫传来的那个消息,微惊说道:“您是说两位大主教前些日子提出的那件事情?” 国教里有所谓六巨头,无论从资历还是地位上看,梅里砂毫无疑问是六巨头之首,但其余五人也是相当可怕的大人物。茅秋雨不再担任天道院院长,接任了英华殿大主教,成为了国教六巨头之一。辛教士此时说的那两位大主教,则分别执掌折冲殿与步影殿。 数年前,这两位大主教以魔族日盛,国教需要增加人类修行者实战能力为由,提出一项提案——青藤六院里除了摘星学院,各院师生之间只要同境,便可向对方发起挑战,若无充分之理由又或是离宫特批,被挑战的一方不得拒绝,当然,还有很多规则限定。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项提案都有道理、有必要,所以当初一提出便得到了诸殿和诸院的支持,朝廷对此也颇为赞赏,摘星学院更是要求也加入到这项计划中来。问题在于,那两位大主教当时提出这项提案的时候,是教宗陛下最忠诚的助手,而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他们坚定地站在了圣后娘娘那边——是的,这两位大主教正是前些天梅里砂所说的转过弯来的那两位大主教。当现在整个京都的眼光尤其是离宫教士们的注意力,都被国教学院院门口的这场闹剧吸引过去的时候,两位大主教再次推动此事,究竟想做什么? 辛教士忽然想明白了,不禁心头微寒,说道:“教宗陛下……不会同意的。” “问题是有不同意的理由吗?”梅里砂声音有些疲惫。 “国教学院现在只有陈长生和轩辕破两个人,就算唐棠从天书陵里出来,人数也太少,按照提案里的规则,对国教学院太不利……” “两年前有这个提案的时候,国教学院里一个人都没有,所以你不能指责他们是故意针对国教学院。” 梅里砂最后说道:“现在国教学院只有三个半学生,那也是国教学院自己的问题。” …… …… 夜里的时候,辛教士去了国教学院,把这些情况对陈长生说了一遍。 “那个人叫周自横,出自宗祀所,是折冲殿的教士,有宗祀所教习的身份,而且他是天海家的客卿。” “野渡无人舟自横?” “周,周密的周。” “横又是哪个横?” “那是那个横。” 陈长生想起轮椅旁那个瘦高个的男子,想着他脸上挂着的淡淡嘲讽神情,心想确实是个很骄横的人物。 “周自横有三层身份,无论哪个身份,都能给他充分的出手理由,如果你对天海牙儿出手的话。”辛教士语重心长说道:“既然你已经忍了三天,不妨再多忍些天,如果折冲殿的提案真的通过了,到时候我们再来看如何处理。” “因为周自横是折冲殿的教士,所以守着国教学院的离宫教士不便对他做什么……”陈长生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问道:“那么如果那项提案真的通过,周自横向我发起挑战,离宫也不会做什么?” 辛教士说道:“是的。” 陈长生说道:“但他是聚星境,比我高出一个境界,按照规则,我可以不接受。” 辛教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挑战的是国教学院,而你是院长,或者,国教学院有别的人可以接下?”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这院长是教宗大人和主教让我做的,国教学院没有别的学生,您最清楚原因。” 辛教士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总之你再忍些天,教宗大人当然不会让你吃亏。” 陈长生没有再说什么,把他送出国教学院,然后走进藏书楼继续引星光洗髓,继续修行剑法,继续破解那块黑色石碑的秘密。 一夜时间无话而去,清晨再次到来,天海牙儿与那位叫做周自横的折冲殿强者也一同到来。 今日依然有微风,有细雨,也有污言秽语与辱骂。 陈长生能忍,那些污言秽语,终究不是重油重盐的吃食,也不是满是灰尘的床铺,没有什么不能忍的。然而傍晚时分,离宫传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两位大主教的提案终于通过了,他再忍与否,已经不再重要。 一封挑战信递进了国教学院,落款正是周自横。 看着那个落款,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然后继续引星光洗髓,继续观察那座黑色的石碑。 现在,他已经能够看清楚那座黑色石碑上的线条,确认就是王之策留在凌烟阁里的那块天书碑,并且已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黑色石碑的那头,确实是周园的气息。 和天书碑、周园相比,天海家与国教内部某些人的手段,真的不算什么。只是当他的神识艰难地度过那片剑意海洋的时候,仿佛总是能够看到飘在汪洋里的一艘小船。那艘小船随浪不停摇摆起伏,似乎随时可能覆灭,却一直没有,看着有些令人心烦。 他本来以为,在院门外辱骂不休的天海牙儿和去年那座破掉的院门一样,都是天海家的耻辱。 但现在他发现,虽然他还是认为自己的看法是对的,可是面临这样的局面,谁会不生气呢? 第二天清晨,辛教士再次送来了两个不好的消息。 周通拒绝放人,折袖还被关押在阴森的大牢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整个大陆都知道,周通是圣后娘娘最忠心也是最可怕的一条狗,和他比起来,徐世绩什么都算不上,周通今次在这件事情里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让很多人都感觉到了某种极不好的预兆,山雨欲来城将摧,难道说朝廷真的要和国教撕破脸? 陈长生问道:“这是教宗大人的意思,主教大人亲自拜访,周通居然还不肯放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辛教士在这时说出了第二个坏消息:“主教大人身体有些不好,可能要晚两天才能去见周通。” 总算还是有些好消息。 折袖没能出来,某人终于要出来了。 清晨五时,陈长生准时醒来,带着轩辕破走出国教学院的院门,其时天海牙儿和周自横还没有到。 从国教学院到城南的天书陵有很远一段距离,当他们走过那条小河,来到天书陵的正门前时,晨光已然大盛。 看着眼前这座郁郁葱葱的青陵,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当初自己在里面观碑悟道时的情形,然后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日不落草原里的那座陵墓。接着,他又想起了数月前的那个夜晚,王破和茅秋雨就站在自己现在站的地方,他和苟寒食等人则是抱着将死的荀梅站在里面。 茅秋雨不再担任天道院院长,接任英华殿大主教后,权高位更重,却沉默了很多,京都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 想着庄换羽的死以及天道院最近的沉寂,他隐约明白其中的缘故,心情不禁觉得有些沉重。 一道轰隆的声音把他唤醒,伴着地面的微微震动,天书陵前的沉重石门缓缓开启。 …… …… 第433章 春雨里的太阳 渐渐有人伴着晨光走出了天书陵,大部分是参加了今年初春大朝试的三甲学子。那些人自然不可能不认识陈长生,看着他微觉诧异,然后纷纷行礼。那夜星光落下,无数观碑者破境,天书陵开了数十朵烟花,无论对陈长生的观感如何,众人总要承他的情,表示感谢。 陈长生回礼,然后再次望向天书陵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三十六终于出来了。只见他披头散发,浑身恶臭,名贵的衣衫上满是污渍,肩上扛着被褥与那件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裘皮,哪里还像当初那个万千少女宠爱于一身的翩翩贵公子,就像一个乞丐刚刚从哪座破落的府邸里偷些不知用处的家当。 但最大的变化并不是这些,而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 以前他的眼睛也很亮,但那是一种清澈的亮。现在他的眼睛里的明亮,除了清澈,还多出了一道锋利的意味,即便是脏兮兮的头发也没有办法掩住。 “我差点没认出来是你。”陈长生看着他说道。 “更帅了?”唐三十六剑眉轻挑,说不出的轻佻。 陈长生心想果然还是这样的你比较好辩认,摇头说道:“脏了。” 说话的同时,他极不易察觉地、很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与唐三十六站得远了些。 唐三十六把肩上的被褥与裘皮扔给轩辕破,大笑着上前与他拥抱了一下。 轩辕破看着手里臭烘烘的被褥与裘皮,一脸无奈。 在陈长生的脸上看不到无奈,因为他用手遮着自己的脸,避免闻到或者接触到什么脏东西。 唐三十六放开他,得意问道:“你看我有什么变化?” 陈长生很认真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道:“汶水家里断了你的金钱,你现在开始要学着自立更生?” 唐三十六说道:“这是哪里话?” 陈长生指着轩辕破怀里的被褥说道:“如果是以前的唐棠,怎么会把荀先生用了几十年的被褥都抱了出来?” “你懂个屁,这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陈长生心想这是要纪念什么呢? “纪念我们在天书陵里观碑悟道的这段时光。” 唐三十六转身望向那座青色的山陵,感怀说道:“像你们这些贪图周园之宝、没能完整自己观碑岁月的家伙,何足以语此?” 陈长生不知该如何接话,说道:“看起来你在天书陵里的日子过的不错。” 唐三十六说道:“还算不错,前些天勉强进了通幽上境。” 说出通幽上境四字时,他的神情刻意扮的平淡,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但无论陈长生还是轩辕破都能听出他的得意与骄傲。 陈长生记得自己离开天书陵的时候,他刚刚破境通幽不久,现在不过数月时间,便连破两道门槛,修到了通幽上境,确实有得意骄傲的资格,只是心想按照这个家伙的性格,断然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到底,果不其然,下一刻唐三十六便破了功,转身望向他眉飞色舞说道:“我操,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分分钟教关飞白做人!” 修行破境是极其困难的事情,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破三境,更是难以想象,唐三十六的兴奋自然可以理解,只是陈长生实在很难跟着兴奋。看着陈长生平静的脸,唐三十六才想起来,自己以及此次天书陵里观碑够有此境遇造化,都离不开他那夜引来的满天星光,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当然,这件事情要感谢你,但归根结底,还是我天赋足够高。” 陈长生给出了一个相对客观的结论:“主要是你进国教学院后不再偷懒了。” 这也是天机阁那位智慧无双的老人曾经在青云榜点评里的说法。 唐三十六无话可说,只能说道:“难道你不恭喜我?” “恭喜。”陈长生很没有诚意地说道,然后望向天书陵里,不解问道:“苟寒食他们呢?怎么一直没有出来?” 梁笑晓和七间提前离开天书陵,进入周园。离山弟子中,还有苟寒食、梁半湖以及关飞白和唐三十六一样,留在天书陵里继续观碑悟道,虽说国教不要求观碑者何时离开天书陵,没有一定之规,但在陈长生想来,既然这么多人都结束了观碑,他们也应该出来才是,只是看了很长时间,竟都没有发现那三个人的身影。 唐三十六说道:“本来说好一起出天书陵,但不知道离山出了什么急事,他们昨夜便提前走了。” 陈长生心道原来如此。 看着他的神情,唐三十六微异问道:“你知道离山出了什么事?” 陈长生嗯了一声,他当然知道离山出了大事。 如果不是真正的大事,向来没有人会打扰天书陵里的观碑者,唐三十六有些吃惊,问道:“什么事?” 陈长生示意轩辕破把酸臭无比的被褥与裘皮扔到车上,对唐三十六说道:“回去再说。” 唐三十六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把手伸进被褥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封信和一个笔记本,递给陈长生,说道:“这是苟寒食让我交给你的。” 陈长生认得那是荀梅留下的笔记,曾经帮助他在观碑悟道的过程里少走了很多弯路,也帮助了曾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那些少年们。 信是苟寒食留下来的信,内容很寻常,说道提前离开京都,不能相见,借笔问候,来日山高水长,想必总有重逢之日。 唐三十六看着信纸嘲讽说道:“离山的朋友们看来还是不怎么服气啊。” 陈长生说道:“你怎么就不能把人往好处想想,苟寒食哪有你说的那意思。” 唐三十六忽然说道:“听说……你现在是国教学院的院长?” 陈长生犹豫了会儿,说道:“好像……是。” 传闻得到证实,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然后看着陈长生语重心长说道:“你身份地位已经不一样了,可不能还像以前那般天真幼稚。”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 陈长生看了眼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脏手,唇角忍不住抽了抽,也不与他争辩什么。 正所谓沧海巫山,米粒珠华,苏离在这件事情上都输给了他,再赢这个家伙也毫不足夸。 回到百花巷,马车停下,唐三十六看着向陈长生行礼的离宫教士,感觉有些不适应,跳下车进了巷口外的小店里。 轩辕破坐着马车,带着他破烂的家什先回了国教学院。 陈长生跟着唐三十六,看着他买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一路吃着一路向巷子里去。 明明是最简单也是最常见的食物,唐三十六却吃的兴高采烈,摇头晃脑,好不快活。 “有这么好吃吗?”陈长生真的很好奇。 唐三十六说道:“你不知道,在天书陵里别的事情还行,就是伙食太糟糕了,尤其是你和七间走了之后……我操,关飞白那白痴会做饭吗?我居然开始怀念起轩辕破做的饭菜,甚至觉得国教学院的伙食比澄湖楼的全宴还要好吃,你说有多惨?” 陈长生心想那确实很惨,又想着冷傲暴戾的关飞白在那个小院子里切腊肉炒青椒的画面,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真是难以想象。 唐三十六把手里的半根油条摁进微黄的豆浆里,说道:“要不要来口?” 陈长生看着他伸进豆浆里的手指,想着先前看到的他手指甲里的泥垢,连忙摆手说道:“不要。” 唐三十六很是鄙薄,说道:“我操,你懂生活吗?” 陈长生无奈说道:“虽然知道你是前些年扮贵介公子憋坏了,现在才是你的真性情,但……能不能少说些脏话,听着真有些刺耳。” 唐三十六从善如流,举起盛着豆浆的碗,以祭苍天,对着渐要被云掩住的太阳,说道:“日。” 说笑骂吃间,二人便进了百花巷,迎面便见周自横撑着一把纸伞,站在那里。 忽然间,天空里的太阳便被乌云完全遮住,有雨丝飘落,落在那把看似不能承风的纸伞上。 这幕画面很妙,而且隐隐间有种难以用言语说清楚的玄机。 周自横仿佛提前便预盼到了雨丝的降临,这代表着某种境界,表明他已然初窥天地之道。 然而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首先想到的是,前天落雨的时候,你为何不撑伞,接着,才想起来那封挑战信——此人要代表宗祀所挑战国教学院。 唐三十六更是对这画面毫在不意,他不知道这个瘦高男子是谁,因为太阳的忽然消失而有些恼火,只是想着陈长生的话,所以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道:“麻烦让让。” 说完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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