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了起来。 “通幽越境胜聚星,十年来这是第一次,必然会震惊整个大陆,你此时意气风发,剑意正在壮阔之时,驾车直入北兵马司正巷,从兵法上来说,很是不错,单骑闯关何尝不是行军布阵的一种?只是我未曾听闻过你擅长这些,现在想来,应该还是苏离在路上教你的。” 那声音很平静,很寻常,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此人的声音,陈长生三人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片血海。 血海里,有无数妇孺正在绝望地哭泣,渐渐沉沦。 陈长生知道这是幻境,并不紧张,虽然不明白对方对方要弄出这样一幕画面给自己看。 神识微动,如一缕清风,他醒了过来,望向小院里忽然出现的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周通。 他脸色苍白,仿佛多年不见阳光,神情平静,似乎村墅里的教书先生,双唇极薄,显得格外冷酷。 他穿着官袍,却没有一丝官威,只有浓浓的血腥味道。 第448章 我是来接人的 小院里一片死寂。 陈长生以前见过周通,而且不止一次。 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周通。 见到真正的周通。 他看着周通苍白的脸颊,薄如刀的双唇,血般的大红官袍,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恐怖气息,闻到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仿佛是真实一般。 他的视线最后落到周通的手上。 那双手很修长,指甲修理的很干净,找不到一点污垢,更没有血迹。 但他知道,这双手曾经杀死过多少陈氏皇族与忠于皇族的官员,更不知活活挖出过多少人的眼睛与心脏。 陈长生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然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周通的这双手很适合用来握剑。 于是他回答道:“苏离前辈在路上还教过我剑。” 剑是用来杀人的,言出如剑,破的是对方的势。 陈长生不懂这些,却很自然地做出了应对。 数万里南归路上,苏离教过他的那些东西,一直留在他的身体里,不停地发挥着作用。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醒了过来,面露警惕之色。 周通微笑不语。 海棠树上的残花纷纷落下,有几瓣落在陈长生的肩头。 小院里的阴森威压顿时消失无踪,那道浓烈的血腥味道更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了淡淡的花香。 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周通看着陈长生说道:“不与本官见礼,便是无礼。” 一片安静,陈长生还在想应该怎么应对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唐三十六忽然开口说道:“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盯着周通的眼睛,就像盯着一条危险的毒蛇。 周通微微眯眼,没有想到这位唐家的少爷,居然有胆量质问自己,而且……如此无礼。 不待他回答,唐三十六继续说道:“陈长生是国教学院院长,以身份论,在国教里只在教宗大人之下,而大人您不过是清吏司衙门主官,区区二品,就算圣后娘娘加恩施德,赏了大人三等公爵之位,又如何能与我家院长相提并论?若要见礼,当然应该是大人先。” 周通看着唐三十六似笑非笑说道:“便是你父亲,也不敢这般与我说话。” 唐三十六说道:“所以爷爷说过,我父亲不如我。” 周通说道:“如此说来,倒真应该是我先见礼?” 唐三十六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不轻佻,不骄傲,不得意,只是平静专注到了极点,说道:“理所当然。” 周通挑眉,说道:“如此说来,应该是你先。” 唐三十六说道:“我和轩辕是学生,随行。” 周通说道:“随谁而行?” 唐三十六说道:“随院长而行。” “我就是院长。”陈长生终于跟上了这两人的节奏,很正式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国教学院的院长陈长生。” 周通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轻轻整理了一下官袍。 红色的官袍,在海棠残花之间,格外醒目。 然后,他揖手,为礼,相问。 “不知陈院长今番前来,有何贵干?” “斡夫折袖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我来接他回去。” 小院清幽安静,清吏司衙门则已然戒备森严,北兵马车巷外更已经是来了无数人。 整座京都,都处于某种紧张的气氛之中。 所有人都知道陈长生今日来见周通是为了什么。 但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陈长生会如此平静自然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因为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折袖是国教学院的学生,院长关心自己的学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经地义到就连周通都在叹息了一声,心想苏离那个怪物究竟教了这个少年多少东西? 然后他微笑说道:“我依朝廷要求,将斡夫折袖下狱,若要放人,陈院长需要圣后娘娘的旨意,或者大理寺与刑部的审结文书。” 自从清吏司衙门出现之后,大理寺与刑部便变成了摆设,或者说成为了清吏司的附庸。 只要周通没点头,大理寺与刑部什么案子都不能结。 “我自幼通读藏道。”陈长生忽然说道。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看了他一眼,心想为何此时要说这个? 周通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安静等着。 陈长生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确认过,大人是直接从离宫处接手的周园一案,刑部和大理寺根本没有立案。” 周通说道:“那又如何?” 陈长生说道:“我通读道藏,对大周律也倒背如流,我很确定,没有哪条律法支持大人继续关押斡夫折袖。” 周通看着他微笑不语。 陈长生说道:“请大人放人。” 周通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手绢,轻轻地擦拭着唇角,动作很是优雅,说的话却很嘲讽。 “我们未来的教宗大人,竟是如此的耐不住性子,这让人不得不为国教的未来忧心。” 不知道是因为周通的动作,还是因为这句话,唐三十六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答应过主教大人,再多等两天,但……”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他死了,所以我不用再等。” 周通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情,折袖的罪名是与魔族勾结,只要有这条罪名,我想把他关多长时间,就可以关多长时间。” “大人好像也忘记了一件事情,被指控在周园里与魔族勾结的是三个人,折袖、七间……还有我。”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大人真的认为折袖会与魔族勾结,那您现在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关进监狱里,如果不是,那么你就应该放了他。” 小院变得无比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只能听到花落的声音与呼吸声。 这就是他给周通留下的选择题——放了折袖,或者,把他也一起抓了。 周通的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渐成柳叶,又似乎是他最擅长用的柳叶细刀。 他的声音从薄唇间飘出,也是如此,而且更多了数分寒意。 “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 …… 第449章 蝉鸣哪能静 不是所有的牛奶都好喝,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被周通一句话吓的噤若寒蝉,比如世间有些年轻人就不会。 如果是苟寒食,听到周通这句满含杀机的话后,想必会很温和地说一声,大人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帮您解决问题。如果是秋山君听到周通的这句话,大概会笑着说道:是的,大人您没有误会,我就是在威胁大人您。如果是平时的唐三十六,面对这个问题应该会说:傻逼,我就威胁你了,你又能怎样? 有些遗憾也可以说有些幸运的是,周通发话的对象是陈长生,不是唐三十六。 陈长生的反应很符合他的性情,他静静地站着原地,看着周通的眼睛,没有添油加醋,但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海棠树下的寒冷气息渐渐消失,周通看着陈长生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从你进入北兵马司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很紧张。” 陈长生想了想,这并不丢人,也没有隐藏的必要,说道:“是的。” 周通说道:“但你还是来了。” 陈长生说道:“是的。” 周通说道:“那么你应该做好了我不放人的思想准备。” 陈长生说道:“是的。” 周通微微挑眉,颇感兴趣说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准备的。”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最终做了决断,看着周通认真说道:“如果大人不放人,我就准备抢人。” 小院里再次变得静寂无声。 海棠残花缓缓飘落。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望着陈长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此时的心里可曾掀起惊涛骇浪,至少脸上没有任何表现。 周通也在看着陈长生,这一次他看得非常认真。 陈长生的眼神很清澈,很平静,所以很容易看到他的想法,哪怕是最深处的想法。 周通看得认真,所以很轻易便看出来了——陈长生是认真的。 他说的那句话不是玩笑话。 如果今天折袖走不出周狱,他真的会动手抢人。 问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周通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 这里是周府、周园、周狱。 这里是大周朝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不在皇宫之下。 这片幽美的宅院四周,不知隐藏着多少高手,前后数条街巷里,还有朝廷重兵把守。 就算是天凉王破也没有办法在这里抢人,更何况是他们。 是的,这三个年轻人都是很有天赋的修道奇才,但毕竟只是年轻人,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力量对抗这个世界。 甚至不需要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朝廷高手出面,只需要周通一个人,只需要他动动手指头,陈长生三个人便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小院。 周通不再理会他们,背着手向小院北面的厢房走去。 大红色的官袍在凋落的微微花雨里,还是那样的醒目,甚至夺目。 陈长生的眼睛里,只有这件红色的官袍,就像先前那片充斥天地间的血海。 周通把后背对着他,这种无视大概会让很多人觉得羞辱,但只会让他更加冷静。 很明显,周通根本不在意他出或不出手,甚至根本不相信他会出手。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从始至终,从国教学院到清吏司衙门,他们没有任何交流,但从来没有任何犹豫与摇摆。 陈长生要来清吏司衙门,他们便跟着来了,陈长生要见周通,他们便跟着见了。 这时候如果陈长生说要动手,他们自然会跟着动手。 “大人,请留步。” 陈长生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同时,他的手握住了剑柄。 剑名无垢,真如其人。 唐三十六深吸了一口气,运转真元,右手握住了汶水剑的剑柄,同时左手在袖中握住了一件法器。 轩辕破转头四处寻找合适的兵器,目光最终落在左手边那株海棠树上,心想虽然略细了些,但可以将就用用。 周通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大红色的官袍在他的身上随风轻轻摆动,泛着血腥味的海洋,瞬间淹没了整座庭院,阴森可怕至极。 轰隆隆! 雷声响起。 不是院中有人出手,而是院外远处传来了雷鸣般的蹄声,就连地面都发生了微微的震动。 紧接着,到处响起清吏司官们略显紧张的喊话声。 来的是……国教骑兵! …… …… “你调不动国教的骑兵。” 周通转身,看着陈长生若有所思说道。 整座京都,没有太多事情可以瞒得过他的眼睛,从确定国教学院马车的目的地有可能是北兵马司巷的那一刻开始,无数相关的情报,都被送到了这里。他很清楚,陈长生没有布置任何后手,他就是靠着战胜周自横的那口气、那道剑意,直接闯到了这里。 “和我没有关系。” 陈长生确实调不动国教骑兵。 这些国教骑兵直属离宫统辖,战斗力极其强大。 周通忽然想起了去年的某一天,那天整座京都围攻国教学院,教枢处殿前到处都是人。 然后,国教骑兵来了,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极其强硬冷酷地完成了清场。 那天死了不少人。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很多人才明白,原来教枢处那个随时仿佛会睡着的主教大人,竟然在国教内部拥有如此高的威望,有如此多的隐藏实力。 如此看来,刚刚到来的这些国教骑兵,应该便是那位刚刚逝去的老人,为陈长生留下的遗产之一。 周通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你知道如果向我出剑,会是什么结果。” 陈长生说道:“我会死。” 周通说道:“在我面前,你们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陈长生说道:“不,我自然有办法去死。” 周通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恼火,说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陈长生说道:“大人你一直不出手,想来是怕我们真的死了。” 周通冷笑说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刚才大人说我这是在威胁你,便应该清楚,我如果想威胁到你,就只有这样一个方法。” 陈长生说道:“我把我的命押上去,然后看看在那些大人物们眼中,到底是我的命重要,还是大人你的命重要。” 时值初夏,日渐中天,清幽的小院变得有些闷热。 远处不知何处传来蝉声,听着有些令人心烦意躁。 便如周通此时的心情。 当他知道陈留王到了,茅秋雨也到了巷外的时候,这种烦躁更是到了顶点。 …… …… 第450章 红色官袍下的小 今天的京都特别热闹。 清晨之后不久,便是国教学院门口那场战斗,陈长生越境战胜了周自横。 这件事情已经可以说是足够惊世骇俗。 但谁也都没有想到,接下来他做了一件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带着国教学院余下的两名学生,驾车直闯周狱,据闻现在正在里面与那位可怕的周通大人对峙。 国教学院要人。 周通不放人。 知道这个消息后,很多京都民众赶过去看热闹,只不过与清晨那场热闹不同,周狱煞气太重,在民间形象太过阴森,人们不敢靠得太近。 于是当那五百骑国教骑兵呼啸过街的时候,没有产生什么误伤。 紧接着,皇宫里一位太监首领到了,副宰到场,茅秋雨到场,最后,郡王府的马车也赶到了现场。 没有人进入周狱,甚至连巷子都没有进。 陈留王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已经那五百国教骑兵,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望向茅秋雨微涩一笑,说道:“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 今天这事情确实闹得太大。所有人都知道,国教关于诸院演武的新规,是朝廷、更准确地说,是天海家以及那两位忠于圣后娘娘的大主教,对国教学院的打压。但谁都没有想到,国教学院对此事的反应竟是如此激烈,而且如此迅速,刚刚获得了首战的胜利,竟是毫不迟疑地直接去了周狱!要人! 曾经的天道院院长茅秋雨,现在是英华殿的圣堂大主教,站到了六巨头的行列里。 他的到场,毫无疑问代表着离宫的态度,问题在于,就连这样的大人物都站在巷外,没有进去。 谁都知道,圣后娘娘与离宫的关系在最近一年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渐行渐远,但是至少表面上还维系着平静。 在两位圣人保持沉默的当下,谁都不想、也不敢让局势变得更加紧张,直至失控,因为没有任何一方愿意承受那个可怕的结果。 直到国教学院的马车进了这条巷子。 如果今天,那间小院里真的出了事,那么京都,甚至整个人类世界,都将会出大事了。 …… …… 小院里,唐三十六看着周通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真诚地说道:“大人,我必须实话对您说,陈长生他的命……真的很好,堪称贵不可言。我不知道圣后娘娘会怎么看,但至少在教宗陛下的眼里,大人您的命必然是没有陈长生的命金贵,如果他今天真的死在周狱里,你想想教宗陛下会饶过您吗?而且娘娘会怎么看您?” “贵不可言吗?”周通看着陈长生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三十六继续说道:“而且您可能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执拗,很愚蠢,他真做得出来用自己的命换折袖的命这种事情。” “说来说去,还是在威胁我。”周通生出很多感慨,说道:“是不是最近京都里我的故事比当年少了很多,以至于都没有人怕我了?” 唐三十六微笑说道:“随便您怎么想咯。” 周通寒声喝道:“你们可承担得起此事的后果?” 陈长生说道:“不是我自己想做国教学院的院长,我不认为自己需要承担这个后果。”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 他是国教学院的院长,折袖是国教学院名册上的学生,折袖被关在周狱里的时间太长,他当然要把折袖救出去。至于这件事情幕后隐藏着多少深意,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所以他只需要承担一个院长回护学生应该承担的后果。至于此事会不会引发别的什么严重后果,当然应该是让他做国教学院的那个人,以及让周通把折袖关起来的那个人负责。 换而言之,如果今日小院真的起了风波,朝廷与离宫就此势成水火,哪怕天下大乱,魔族趁势入侵,万民流离失所,直至人族惨遭奴役一万年啊一万年……那都是教宗陛下和圣后娘娘的错。 小院里再次变得无比安静。 周通完全没想到陈长生是这个意思,微微眯眼,寒意骤深,地面的花瓣上结了一层霜。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看着陈长生,好生叹服。 …… …… 离宫,光明正殿。 无数的圣贤雕像,或者肃穆,或者神圣,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注视着殿外的天空。 教宗大人也在看着天空,神情平静,就像是刚才根本没有听到陈长生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像陈长生这等不识大体,不知大局之人,如何能够继承国教?” 说话的人是司源道人,折冲殿之主。站在他旁边的是凌海之王,天裁殿之主。 作为国教六巨头里最年轻、同时也是最有实权的两位圣堂大主教,他们对教宗陛下的态度依然尊敬,但说话非常直接。 或者也是因为他们距离神圣领域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已经能够看到教宗陛下的背影了。 当整个大陆都以为,这两位大主教之所以继续支持圣后娘娘而不愿意站在教宗陛下一边,是因为他们对陈氏皇族抱有难以泯灭的敌意与不信任感,却没有想到,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教宗陛下决定把国教的未来交给那个叫陈长生的年轻人。 两位圣堂大主教对世俗权力可以不在意,但无法不在意神圣的继承。 凌海之王面无表情说道:“圣女传书里写的清楚,那件事情真有成功的希望,说明给予离山压力是有道理的,周通在此事上有功。” 教宗依然平静,不发一言。 司源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您应该清楚,无论是神杖的归属还是皇位,都不是我们反对您的理由,我们的不安在于,您和娘娘至少还有数十年寿元,为何您要着急着做出决定?” 这个决定还是指的归属。 神杖与皇位的归属。 凌海之王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仿佛最幽深的海洋,含蕴着难以想象的威力:“至于周通,杀了便是,一切罪恶归于己身,他应该早就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前一刻,他才说周通立了大功。 这一刻,他便说如果那间小院里出了问题,把周通杀了便是。 下一刻,光明殿外传来一道有些不安、有些惶急的声音。 北兵马司正巷里发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周通,居然真的放人了! …… …… 第451章 少年与光阴 光明的教殿里,大主教在想着黑暗的杀戮——为了解决国教学院年轻人们引发的这场冲突,为了给这件事情一个诸方能够接受的结局,如果教宗不再护着陈长生,周通当然可以死。 然而,周通终究不是普通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飘着海棠残花的小院已经陷入僵局的时候,他还是不肯接受别人安排的结局,他给了这个世界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 教宗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望向凌海之王,微微一笑。 凌海之王的声音骤然破碎,就像无数的黑暗海水在瞬间破成白色的泡沫。 “他究竟想做什么?” …… …… “很多年前,我的姐姐被……一个王爷家的儿子奸杀。嗯,不是世子,也不是什么受宠的小儿子,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小妾生的儿子。我甚至敢打赌,那位王爷甚至连他有没有这个儿子都不清楚,因为他像种猪一样,生了四十几个儿子还有一堆女儿,不过总之……姓陈。” 周通看着陈长生,眼神很冷漠,但最深处又藏着一丝暴虐的回忆:“朝廷怎么会理会这种小事,京都府和兵马司又哪里敢上王爷府去抓人,于是这件事情渐渐被人忘记,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还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多大,我的姐姐赤裸的身体上有多少被野兽咬出来的伤口……是的,很难忘记,如果你们是我,你们会怎么办?” 小院里海棠花落,满地如雪,但里面又夹着些血色。 陈长生三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些旧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要杀人咯。”周通平静说道:“为了杀死了那位王爷的儿子,嗯,我当时还想着把那位王爷一起杀死,我准备了很长时间,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一时的快意,然而就在我准备冲进王府的时候,我被一个人拦住了,那个人就是娘娘。” 他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里有着异常复杂的情绪,沉默了很长时间后,继续喃喃说道:“娘娘对我说,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轰轰烈烈地去死,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谦恭地活下去。” 周通收回视线,望向陈长生,平静而认真地说道:“你明白吗?”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说道:“明白,但是做不到。” 周通笑了起来,说道:“谁能做到了?我并不同意娘娘的说法,所以依然抽出刀就往王府里冲,不过幸运的是,娘娘只动了一根手指头,便把我击昏了过去。” 唐三十六问道:“后来呢?” 周通说道:“后来我自然就懂了,于是我开始忍耐,忍了很长时间。” 唐三十六想起当年某件震动大陆的京都血案,有些猜疑,却不敢确定,问道:“最后?” “最后我当然杀了那个人,以及那位王爷,当然……是凌迟处死。当然,整座王府的人都被我杀了,四十几个儿子和女儿……再像种猪一样能生,又哪里及得上杀得快呢?娘娘说的确实是对的,我谦恭甚至卑微地多活了那么些年,最终才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周通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很开心,天真,所以感觉很残忍。 轩辕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觉得小院骤然寒冷。 唐三十六确认果然是当年的歧山王府被满门抄斩一案,沉默不语。 陈长生忽然说道:“我想当年那个揣着尖刀准备冲进王府的你要比后来的那个你更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认真地看着周通的眼睛。 周通说道:“哪怕那是不成熟的,甚至是愚蠢的?” 陈长生说道:“有些事情,有些时候,或者不成熟会更好些。” 周通安静了很长时间,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转身向院后走去,大红色的官袍双袖轻拂,掀起一片红白色的花瓣。 小院侧门咯吱一声打开,数位清吏司官员抬着一个担架走了出来。 折袖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 …… 将折袖关押在周狱里,一关便是这么多天,无论离宫和摘星学院给予多大的压力,周通都视若无睹,因为这是圣后娘娘的意志,而且这是在给离山施加压力。 ——就像他对陈长生说的那样,折袖在周狱里,便意味着周园的那件案子没有结束,刚刚摆脱内乱的离山剑宗,必然要为了此事付出一些什么,这对大周来说,当然是好事。 当然,他不肯释放折袖,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原因,但那无法告诉任何人。就像到这一刻为止,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其实他早就准备把折袖放出来了,只是…… “大人,为何您会同意放人?”清吏司衙门最幽冷的那个房间里,辛教士不解地问道。 辛教士!谁都想不到,梅里砂大主教最后数月最信任的他,居然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很明显与周通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不放人?给离山的压力应该已经足够。我本想看看离宫会有什么反应,结果教宗陛下这样的圣人确实不是我能算计的,但至少我亲眼看到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通闭着眼睛,回想着先前在海棠树下看到的那个干净的少年。 辛教士心想刚才大人说的那段关于成熟与不成熟的定义,极有道理,极难应对,他本以为是陈长生的答复触动了大人你经年的灵魂,所以你才会答应放人…… “感动?”周通仿佛有察知人心的能力,睁开眼睛,面无表情说道:“本官从来就没有姐姐,能感动谁?谁的答复又能感动我?” 辛教士摇了摇头,说道:“主教大人逝世之前,一直在看这本书。” 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典籍递了过去。 周通伸手接过,发现是一本国教著名的光阴卷。 看着这本典籍,他想起先前海棠树下的少年,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对辛教士说的是真话。 他始终不肯放折袖,就是要在这里,借助两棵海棠花,周狱里的杀伐气,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看一眼陈长生。 对他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比折袖,比那两位大主教冷漠的抹灭意图,都更加重要。 因为他想在陈长生的身上,看到一段光阴。 …… …… 第452章 天道西流去 不知道周通有没有在陈长生的身上看到那段光阴,他这时候在看手中的光阴卷。 光阴卷又名西流典,乃是国教典籍里最重要、同时也是最玄妙难明的经典道藏,取江河西去不可缓之意,讲述的是与时间有关的道门妙诣。梅里砂死前还不忘看这本道藏,意味着什么? 周通看着西流典上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默默思考着。 辛教士继续讲述当时那间满是梅花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他说商院长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周通微微眯眼,视线骤然间变得寒冷锋利起来。人之将死,其言必信,像梅里砂这样了不起的教士,对于生死早已看淡,临终之前,为何要看这本道藏,为何会忽然提到那个早已消声匿迹多年的人物? 辛教士停顿了片刻,想起主教大人最后的那句感叹:“他说很好奇,将来道藏里下一任教宗的生平会是怎样记载的。” 周通的双眉挑了起来,安静的房间里没有风,红色的官袍却开始微微起伏,仿佛血海来到人间。 外景缘自心境,这说明辛教士转述的这句话,对他带来了怎样的精神冲击——因为他从这段话和这本书里隐约捕捉到了一条线索。 下一任教宗?整个大陆都知道,如果没有太特殊的情况发生,那么国教的下一任教宗必然是陈长生,梅里砂作为此事最坚定的推动者,当然不会有别的想法,那么他为何会好奇陈长生的生平记载,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还是说他认为将来的史书上,对于此事一定会有与现在不同的看法?此事究竟是何事?生平最重要的是什么?功绩伟业还是道德修为? 周通的官袍飘拂的越来越激烈,房间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血海里掀起无数惊涛骇浪,就像他此时的心情。 辛教士脸色惨白,有些快要承受不住这等恐怖的威压,却又不敢退走。 忽然间,所有的压力消失无踪,周通挑起的眉缓缓敛平,眼神不再锋利,官袍静覆于身,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你知道一个人的生平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最重要的?”辛教士想不明白大人为何此时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周通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真挚,仿佛盛开的花,但配着他的阴森气息,则显得越来越诡异。 “一个人的生平最重要的不是境界修为,也不是权势与疆圭,而是……生卒年月。”他走到门口,看着那两株海棠树,听着更远处巷中传来的车轮辘辘声,说道:“无论是国教典籍还是史书,想要记载一个人的生平,首先需要确认的、也是在第一句话里便必须写明白的,就是你出生于何年何月,以及何地,只有确定这些信息,才能确定那个人究竟是哪个人。” 辛教士走到他身后,不知该如何接话,他隐约察觉到,周通虽然此时表现的很平静,但实际上,内心深处的情绪非常紧张。 什么事情或者说发现,能够让周通这样可怕的人物都紧张起来? “海棠花已残,大狱自有神威,他站在其间,却是不动如湖。” 周通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锋利似剑,而是充满了困惑与某种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不安。 辛教士也很想知道,大人摆出这么大的阵式,除了看清楚某些大人物的心意,最重要的那个目的究竟达成了没有。周通想要看看陈长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想看看……陈长生是什么人。只是一般都说不动如山,为何他评点陈长生却用的是不动如湖四个字? “他很像一个人。”周通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恐惧之意,说道:“很像宫中秘档里的陈玄霸。” 辛教士不解,史书以及民间传说里,陈玄霸作为陈氏皇族千年里的最强者,与太宗皇帝并驾齐驱,向来以暴烈粗鲁闻名,与陈长生哪里有丝毫相似?而且为何要说是宫中秘档里的陈玄霸?大人自然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绝秘的宫中秘档,或者,在那里面记载着的陈玄霸与传闻里的陈玄霸并不相同? “我们伟大的太宗皇帝陛下,把能够修改的所有史书与道藏全部改了一遍,所以陈玄霸自然就变成了一个不识大局、不识大体的粗鲁武夫。”周通带着嘲讽意味说道:“谁能想到真正的陈玄霸其实是一个很安静的人。” 辛教士觉得这两个不识的评价有些耳熟,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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