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已经走进了幔布里,脱了个精光。 热雾蒸腾,隐见人影,水声清楚至极。 城里的少女们羞红了脸,转过了身去,却又忍不住时时回头瞄两眼。 唐夫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欣慰的神情。 那些管事掌柜与看热闹的民众,先是惊的无法言语,然后都笑了起来。 汶水城这等风景,真是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到了。 没有用多长时间,幔布便被撤掉。 先前那个蓬头垢面、瘦削憔悴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然变成了一位翩翩贵公子。 街上少女们的眼睛变得无比明亮。 一名丫环上前用双手捧着把剑来到他的身前,仔细地替他系在腰间。 那把剑看着有些古旧,但系在他身上,却像也是刚刚被水洗过一般,锋锐逼人。 正是汶水剑。 …… …… 唐三十六脚踩登云靴,腰系汶水剑,离了祠堂,去到老宅前。 人群在街上远处便停下了脚步,没有人敢跟过来。 他看都没看一眼上面那些历代帝王与教宗留下的匾额,更没有理会那名神态无比谦卑的管事。 他推开老宅的门,走了进去,就像回家一般自然。 事实上,这里本来就应该算做他的家。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整个汶水城,除了老太爷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里。 进了老宅的小院,他便开始跟人打招呼,像主人那样打招呼。 他拍了拍凌海之王的肩膀,说道:“来了啊。” 他又对桉琳大主教说道:“还住得惯吗?” 他看到南客后愣了愣,转身对老宅管事说道:“还不赶紧把爷爷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泡上,愣在这儿干嘛呢?你知道这位是什么身份吗?我虽然没见过她,但一看这清奇的眉眼便能认出来,你想死啊?” 他看到折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最后他看到关飞白,双眉顿时如剑般挑了起来,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陈长生担心除苏会偷袭关飞白,让他昨天一直留在道殿,现在除苏被逐出了汶水城,再加上关飞白知道唐三十六可能会被放过来,所以专程来老宅这般等着,没料着数年不见,这家伙还是像以前那般讨嫌。 “我不能来吗?”关飞白的双眉也像剑一般挑了起来。 正当他以为唐三十六会像以前那样继续针锋相对的时候,唐三十六却笑了起来,说道:“远来是客,我欢迎至极。”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敛了笑容,把折袖拉到身边,说道:“以后我们上离山,你也得欢迎。” 关飞白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还在担心这个家伙会不会被关出问题来,现在想来真是多余。 …… …… 厚厚的布帘落下,小屋自成一统,所有的视线与井沿上的积雪都被隔在了外面。 牌桌上的牌子很散乱,有的立着,有的倒下,有的正面朝天,有的不给人看,隐约还是昨天的残局。 陈长生与唐老太爷相对而坐,隔着牌桌。 唐三十六走到桌边,望着陈长生说道:“你谈清楚没有?” 陈长生点点头。 唐三十六没好气说道:“那还不赶紧把位置让开。” “你们家的椅子,我能拦着不让你坐?” 陈长生无奈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唐三十六坐到他原先的位置上。 就是与唐老太爷相对的那个位置。 这个位置当然是有意义的。 他进屋后便要把陈长生赶走,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然有深意。 “现在轮到我们来谈谈了。” 唐三十六看着唐老太爷说道。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孺慕之情,有伤感与难过,有担心与不舍,有厌憎与寂寞。 当这句话说完的时候,这些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片漠然。 第856章 新的牌局 唐老太爷说道:“你个小崽子又有什么好谈的。” 唐三十六笑着说道:“老家伙,你以为这场牌局就结束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笑容,陈长生只觉得很寒冷,然后有些替他难过。 他从唐家祠堂里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个老不死的呢? 老不死与老家伙这两个词比较起来,当然是前者表示的怨念更重。 他现在用的是后者,不代表怨念渐轻,而只能说他的态度已经越来越冷漠。 冷漠,是因为无情。 唐老太爷太过无情。 表面上看起来,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都要归功于唐老太爷的英明与决断。 他在知晓自己的二儿子与魔族勾结后,大义灭亲。 但唐三十六不这样想。 他在祠堂里一言不发地想了整整半年时间,早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想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把自己的祖父看得透透彻彻。 如果陈长生没有来汶水,他的父亲必然会死,他也一定会被幽禁至死。 无论是下毒,还是争势,很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唐家二爷做的,但唐家是谁的唐家? 如果不是唐老太爷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些事情会发生吗? 更不要说,把唐三十六幽禁在祠堂里,本来就是老太爷亲自下的命令。 如果要说这件事情有什么主谋,唐老太爷才是真正的主谋。 只不过唐老太爷没有想到,为了自己的这个孙子,国教会摆出如此强硬、甚至近乎玉石俱焚的态度。出现在汶水城里的陈长生,根本不像是一个成熟稳重、以国教以及天下黎民为重的教宗陛下,更像是个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莽夫。 唐老太爷也没有想到,南溪斋和离山剑宗也会随之表现出如此决然的立场,尤其是后者更是导致了秋山家的退缩,他更没有想到,这些年轻人会这样直接地把牌推倒了,让很多人看到了这场牌局的真相。 …… …… 翠竹做成的牌子不停地磨擦着,碰撞着,发出很好听的声音,然后渐渐变得整齐起来。 唐三十六洗牌的手法很娴熟,还没忘记与陈长生聊几句闲话:“我从小就一直很想在这屋子里玩会牌儿,但这个老家伙总说我还小,不给我这种机会,其实要说玩牌的本事,他哪里是我的对手。” 在知道徐有容曾经与唐老太爷是牌友之后,陈长生便一直很想知道为何唐三十六没有见过她,这时候听着这句话,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段故事,当年在唐老太爷的眼里,唐三十六只是个小孩子,当然没资格进屋。 “你真觉得自己有资格下场对我玩牌?” 唐老太爷没有动手,右手抚摩着手杖,静静地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没有敬老的意思,只把自己身前的牌码好了,没有理会桌上其余的散牌。 他说道:“昨天我和二叔玩的那局牌不错吧?” 唐老太爷说道:“那是因为我给你的牌好。” 唐三十六说道:“最后那把牌可是我自己的。” 这两句话都没有说错。 无论是刑堂和魏尚书,或者是五样人,还有老宅里的那些隐藏力量,都是唐家最好的牌。 当这些牌落在唐三十六的手里时,唐家二爷也没有太多反抗的力量,所以唐家二爷很干脆地没有反抗,而是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最后的雷霆一击里,却没有想到,唐三十六还准备了一手特别漂亮的暗牌。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说道:“没有我的牌,你早就输光了,哪还有机会撑到最后一局?” “有道理。” 唐三十六抬起头来,说道:“那我今天不用家里的牌,用我自己的牌与你战一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直视着老太爷的眼睛,或者说平视,总之非常没有礼貌,而且强硬。 唐老太爷带着嘲弄之意说道:“你这个小崽子又能有什么好牌?” 唐三十六说道:“他的牌就是我的牌,谁敢说那些牌不好?” 然后他转头望向陈长生问道:“借来用用没问题吧?” 陈长生说道:“又不是书,你想用就拿去。” “装什么大方。”唐三十六嘲弄说道:“当年想拿你剑看看,你都不干,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这说的是当年李子园客栈里的旧事。 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再争论什么。 唐老太爷没有笑,神情第一次变得凝重了起来。 …… …… 这场唐家祖孙之间的牌局,只有一个旁观者,那就是陈长生。 他虽然没有参战,但事实上并不是纯粹的旁观者,因为他的牌都在桌上,都在唐三十六的身前。 这局牌不是用的京都打法,也不是汶水城里流行的血战到底,也不是离山剑宗弟子们最喜欢玩的血流成河。 唐三十六选择的玩法非常符合他自己的性格,也可以让陈长生这个初学者能够更方便地看懂。 比大小。 啪啪啪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不停地响起。 那是翠竹牌子儿与坚硬的老梨木牌桌碰撞的声音。 那些牌子被扔到桌面上,静静地躺着,就像在草甸上袒着肚皮晒太阳的龙骧马。 待一声令下,这些兵马便能阵列于前,冲锋不歇。 红中是染红的军旗,在风里猎猎作响,那是国教骑兵,是松山军府,是葱州军府。 两条是铁枪,那个被朝廷追杀了三年时间,却反过来杀了好些朝廷高手的画甲肖张。 还有刀,还有龙,还有虎,还有亿万信徒。 幺鸡是孔雀,同样也是凤凰。 …… …… 唐三十六手里的牌都翻了过来。 陈长生有些不安地问道:“这个形容,她们俩都不会高兴吧?” 唐三十六说道:“落难的那啥不如那啥……就是个形容,何必这么认真,再说了,你给我挑张像凤凰的牌出来?” 陈长生昨天才把牌子儿认全,哪里挑得出来,只好不说话。 这很好笑,但唐老太爷依然没有笑,神情比先前还要凝重。 唐三十六已经打完了手里的牌,唐老太爷还没有动过。 无数张麻将牌,代表着彼此的势力,如果只以牌面实力而言,最后谁胜谁输,还说不清楚。 如果唐老太爷与两个晚辈摆牌讲道理,他一定会赢。 但是,唐家肯定会输。 第857章 最了不起的败家子 不过除了牌面上的实力,还有很多隐藏在桌下的实力,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最重要的作用。 比如三年前的天书陵之变,如果不是唐家出手,商行舟真的很难控制住京都的局面。 “你是唐家的子孙,应该清楚,唐家最强的地方在哪里。” 唐老太爷看着唐三十六说道。 “又是那些老掉牙的话吗?” 唐三十六满脸无所谓地说道:“当时二叔在京都里不停地在我耳边唠叨,要我学会敬畏,而我们唐家最值得敬畏的地方就是历史,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我们唐家在这个大陆上活的时间最长。” 唐老太爷说道:“确实是些老掉牙的话,但老话往往都是正确的。” “我没有说这些话不对,时间与历史当然值得敬畏,甚至想想就觉得可怕。” 唐三十六看着老太爷说道:“活的时间越久,便会知道越多的秘密,唐家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无数年,当然知道无数的秘密,藏着无数的潜手,这也就是所谓底蕴?” 唐老太爷说道:“不是这般简单,但可以这样理解。” 唐三十六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以时间为标尺,那么无论是秋山家还是吴家木拓家,包括这千年来的梁陈王朱,他们都不如唐家,我打出来的这些牌当然也不如,但你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还有一个朋友。” 唐三十六拍了拍陈长生的肩膀,继续说道:“历史、时间、底蕴……唐家所有人都把这些词天天挂在嘴边,我真是听腻了,真以为这样就天下无敌?难道你们都忘了有个叫道门的地方?” 道门就是道门,不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国教。 国教不是世家,却比所有的世家更古老,包括唐家。 国教不是宗派,却是最大的宗派,包括长生宗。 谁能比国教存在的时间更久,历史更长,底蕴更深? 唐家?在国教的面前说这些,难道不是个笑话? “你把我关在祠堂这半年时间,我刚好可以思考一些问题。” 唐三十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宗搁到桌上,对唐老太爷说道:“有些问题是需要想清楚的,现在已经清楚,有些问题是为未来做准备,这些便是我的准备,你可以看看。” 卷宗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怕已经超过了万数。 唐老太爷看着那些文字,脸色变得越来越冷,眼睛越来越眯。 屋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卷宗翻动的声音。 陈长生看了唐三十六一眼,心想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唐三十六没有理他,依然静静地注视着老太爷,双手下意识里握紧,指间有些微白。 “你觉得整个局势会像你想象的这般发展?” 唐老太爷终于看完那份卷宗,缓缓抬起头,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问道。 唐三十六说道:“我是唐家独孙,再没有比我更了解唐家的人,如果由我来主持对唐家的攻击,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陈长生隐约明白了卷宗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内容。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承认你对家里的生意已经了解了很多,也承认你的这些计策确实很阴险毒辣,但既然你是唐家独孙,为何能够对自己的家族如此冷酷无情?你可以说服自己吗?” 唐三十六说道:“我会告诉自己这是在向你学习,唐家家主不就是应该如此冷酷无情吗?” 唐老太爷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唐家毁了,人族会如何?” “我总觉得唐家最大的问题就是自恋。” 唐三十六说道:“作为一个人,自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增加魅力,比如我。但作为一个家族太过自恋却不是好事,因为那样容易错误地估计自己的重要性,从而在与对手的谈判中犯下错误。我希望您不要犯这种错误,唐家并不像那几房的叔伯想象的那般,如果崩坏便会牵连着整个人类世界随之崩坏,百业不兴,民众流离失所,到处乱七八糟。” 唐老太爷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问题是你如何肯定这种局面不会出现?” 唐三十六说道:“出现又如何?有我在,只要朝廷与国教没有昏头,混乱的局面最多持续一年半时间。” 唐老太爷的眼神越来越寒冷,说道:“但这一年半时间里会饿死多少人,你想过吗?” 唐三十六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可能在祠堂里被活活饿死,这件事情您想过吗?” 至此时,唐老太爷终于感到了威胁。 因为唐三十六用来威胁他的,是他最为在意的事物——唐家千秋万代,传承不断。 而且唐三十六成功地证明了自己拥有这种能力,至少是拥有毁灭唐家的可能性,并且他真的做的出来。 唐老太爷终于知道了祠堂里的半年时间对自己这个曾经性情散漫却又阳光开朗的孙子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 …… “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你的牌位将没有资格入进祠堂,名字也会在族谱上抹掉。” “唐家破败的第一天,我就会把祠堂烧掉,已经住了半年,你觉得我死后还想住进去?” “那千古的骂名呢?哪怕你葬在离宫里,人们路过你的坟前,也会往你的墓上吐唾沫。” “如果我那时候能从墓里爬出来,自然会吐回去,如果不能,又何必在意。” “做一个史上最大的败家子对你来说就这么有意思?” “很有意思啊,你又不准备把这个家给我,那我把这个家败了又如何?” 世人形容豪迈往往会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种词语。 但做败家子做到这种程度,才是真正的豪气。 “如果你把唐家给我,那就是我的,我会好好守着。如果你不把唐家给我,那总有天,我会让它败在我的手里。” 唐三十六看着老太爷说道,神情很认真,和玩笑没有任何关系。 很明显,他这句话里的败字是两个意思。 唐老太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或者我一早就应该杀了你。” 唐三十六说道:“现在也不迟。”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有道理。” 陈长生比老太爷沉默了更长时间,自始至终都没有怎么说话,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他看着唐老太爷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第858章 太阳落山之前以及之后 陈长生根本不知道唐三十六来老宅要做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老太爷玩这局牌。 直到后来唐三十六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他才明白了过来。 陈长生带着国教众人,冒着风险来到汶水城,摆出了最强硬的姿态,才改变了唐老太爷的想法。 唐三十六被从祠堂里放了出来,唐家二爷不知道被关去了哪里。 如果是寻常人物,大概会对陈长生和屋外的那些人家伙表示感激,然后想着日后如何回报便是。但唐三十六不是寻常人,不走寻常路,他非常清楚,这样的情意只有用唐家才能够偿还。 老宅很安静。 井沿的积雪被阳光融化,顺着井壁淌落,悄无声息。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说道:“如果国教最终输了这场战争,你就算再如何了解唐家,手里没了牌,又如何能够威胁到我?你既然在祠堂里想了半年时间,不可能没有想到这点,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二叔死,立刻死,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死。” 唐三十六看着唐老太爷的眼睛,平静说道:“然后我要唐家在这场战争里保持中立。”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如果我说不,卷宗上的那些文字就会被你变成真实的手段?” 唐三十六说道:“不错。” 唐老太爷看着桌面上那些翠绿的竹牌,微微皱眉说道:“你这把牌真是打的乱七八糟。” 唐三十六说道:“我和陈长生都是年轻人,屋子外面那几个也是,牌技当然不如你们老辣。但我们随时有掀桌子的勇气,因为我们可以再来一局,但你们不行,因为你们已经老了。” 唐老太爷看着唐三十六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昨天之后,我已经准备让你做家主?” 纯粹从家族利益出发,昨天那件事情之后,现在看起来,唐家最好的继承人当然就是唐三十六。 如果商行舟与朝廷胜了,唐老太爷还有足够的时间,改变唐三十六的看法,或者直接改变家主的人选。如果陈长生与国教胜了,唐老太爷只需要把唐家交到唐三十六的手里,汶水城便不会受任何影响。 陈长生没有想过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有些复杂。 他不擅长处理人世间的那些纷繁是非,只擅长看人。 国教学院里的那些日子让他非常清楚,唐三十六不想当家主。 但唐三十六必然想过这些问题,那他今日的态度为何会如此激烈? “就算我当家主也是多年后的事情,我更关心的是最近这几年家里的态度。” 唐三十六说道:“而且单方面的承诺永远没有双方彼此威胁之下达成的协议牢固。” 唐老太爷说道:“你不相信我?” 唐三十六说道:“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相信这种词你听着难道不可笑吗?” “从你生下来的第一天开始,你就是我选中的下一代唐家家主,不要忘记,是你,而不是你的父亲!为了你能够接任家主,我做了多少事?唐家付出了多少?结果你呢?居然愚蠢地因为所谓情意,非要站在他这边!” 唐老太爷越说越是生气,声音越来越高,说最后一句话时,直接指向了陈长生。 陈长生默默地向旁边移了移,避开了那根手指头。 “愚蠢的情意吗?如果没有这份情意,我现在还在祠堂里装哑巴。” 唐三十六也终于愤怒了起来,喊道:“如果陈长生不是我的朋友,三年前我就死了!” 唐老太爷看着他怒道:“难道你还以为我真的会杀你?” 唐三十六冷笑道“你当然会杀我,反正只需要洗干净双手,再吃几桌素斋,你就觉得自己毫无罪孽!” 这是素斋这个词第二次在唐家老宅出现。 昨天祠堂处传来消息,唐三十六要人去鸡鸣庵抬了一席素斋。 只不过素斋还没有做好,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就像昨天一样,听到素斋这个词后,唐老太爷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双手微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老太爷终于平静下来,问道:“味道如何?” “那桌素斋是在夜里送进祠堂的,已经冷了。”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味道普通,又不是真的肉,不如以前的澄湖楼,也不如国教学院的食堂。” 唐老太爷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是吗?我死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吃。” “爷爷,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 今日这场漫长的谈话进行到此时,唐三十六终于第一次喊出了这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并没有让屋里的气氛变得温暖起来,反而更加寒冷,就像他接下来的声音。 “是的,为了培养我做唐家的家,这二十几年里,你确实待我极好,家族确实付出了很多,但你想过没有……那些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家族里所有人都愿意接受的,比如诸房无后这件事情!” 唐三十六愤怒说道:“是的,我唐家自有修道天赋,寿元绵长,将来您千年之后,我完全执掌家业,诸房想怎么生就怎么生,那些弟弟妹妹比我小很多,再也无法威胁到我……但您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太狠了?” “四婶那年偷偷怀了个孩子,借口母亲病重回娘家藏了五个月,结果还是被你知道了,你要四叔逼着四婶药掉了那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四婶有多痛苦?与之相比,长房收到的那些的仇视眼光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鸡鸣山的素斋……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不是你。” 唐三十六有些失望地看了老太爷一眼,起身向屋外走去。 陈长生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唐老太爷一个人。 他一个人坐在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些翠绿竹牌,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再也没有动过。 …… …… 阴云重聚,夜晚的河面很安静,很暗沉。 如果是以前,这里的河面应该映照着很多灯火。 唐三十六坐在河边看着黑漆漆的对岸,想着以前的那些日子。 陈长生也在,今天他再次来到唐家长房的庄园做客,不过不是以教宗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朋友。 就在不久前,老宅传来消息,唐老太爷答应了唐三十六的要求,不知道是因为那局牌,还是因为年轻人展现出来的敢于掀翻牌桌的决心。 又或者,只是因为鸡鸣庵的素斋。 唐三十六忽然问道:“想知道这个故事吗?” 陈长生说道:“如果你想说的话。” …… …… 第859章 看那边黑洞洞 “我有个小姑被养在那座庵里,爷爷想给唐家留条后路,也可能想保证她的安全,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但小的时候他喜欢把我抱在膝上和我讲很多故事,这个故事也在里面,他以为我当时年龄小,却不知道我什么都记得。” 唐三十六看着河那边的庄园,有些出神说道。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问道:“你那时候多大?” 唐三十六说道:“差不多一岁。” 陈长生说道:“你居然能记得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可能我比较早慧。” 陈长生感慨说道:“这未免也太早了些。” “我是谁?我可是天才。” 这是很值得发笑的话,但无论陈长生还是唐三十六都没有笑。 沉默片刻后,唐三十六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老太爷是和谁生下的那个女儿,但他这辈子大概就只喜欢那个女人,所以他真正疼的人就是那个女儿。正因为真的疼爱,所以我知道老太爷不会让她做家主,我也不是忌惮她,才要把这件事情挑破。嗯,是的,我只是想用鸡鸣庵里的那个女子威胁爷爷。”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三十六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冷血无情?” “白石道人死了……我下令做的。” 陈长生忽然说了件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视线落在了暗沉的河面上。 昨天唐家五样人与除苏在这里一场大战,毒血四溅,河水两岸到处都是阴秽的毒气。 唐家已经开始清理,但还是死了很多鱼。 他和唐三十六的眼力都很好,哪怕环境再如何幽暗,也能看到那些死鱼沉在腐黑的河泥上。 当年在国教学院,唐三十六对他说不要沉到泥里去,那么现在呢? 陈长生说道:“我们这样算不算变成当年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那样能改变一些什么,也是好的。” 陈长生问道:“比如?” 唐三十六指着对岸说道:“如果你不这样做,现在河那边的黑暗便会落在我们的身后。” 这段河的两岸分别是唐家长房与二房的庄园,对岸没有任何灯光,黑漆漆的看着有些阴森。 从昨天到此时二房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就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如果他们输了,这些悲惨的遭遇便要轮到长房来承受。 唐三十六说道:“谢谢你。” 陈长生说道:“不客气。” …… …… 按照唐三十六的要求,在太阳落山之前,唐家二爷死了。 第二天清晨,他亲自去验的尸,确认没有任何问题。 国教方面派出了凌海之王,据他回来后向陈长生汇报,唐三十六当时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陈长生亲手煎的药后,唐家长房大爷的病情稳定了很多,但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 那些阴毒已经深入腑脏,想要彻底清除很麻烦,必须从长生宗方面着手。 唐家已经派人去长生宗,据说可能那位盲琴师也在暗中同行,唐三十六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一趟。 陈长生也要去南方,有几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南北合流达成协议已经三年时间,国教南北两派重新合并也出现了某种可能性。 国教南派里,现在长生宗已然凋蔽,没有什么实力,只能在私下做些小动作,离宫需要说服的便是圣女峰。 按照陈长生与徐有容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情还真有成功的可能,国教还真有可能重现当年的盛况。 对国教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朝廷来说,却不见得如此。 众人出了汶水城,便到了离别的时刻。 首先离开的是关飞白。按道理来说,离山与长生宗都在天南,他完全可以与陈长生等人同行,但他收到消息说大师兄不日便会归山,难免有些着急——前天陈长生去老宅的时候,他因为受伤留在道殿,不知道某人曾经在老宅外出现过。 陈长生已经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对关飞白说道:“见着你师兄了,帮我带声好。” 关飞白以为他说的是苟寒食,没有多想,自然应下,然后望向折袖说道:“如果你的病能治好,随时可以来离山,没人会拦你,但如果你的病还是治不好,注定横死,那么就不要来祸害小师妹,我们不会让你们见面。” 折袖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 陈长生拿了一把剑递到关飞白身前,说道:“你的剑断了,我为你挑了一把,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那天夜里在道殿后园,关飞白那把只值几钱银子的剑被除苏打断,陈长生一直想着要为他弄把剑,之所以前两天没有给他,除了关飞白有伤在身,也是因为他不想离山剑宗因为自己的事情被拖到唐家这摊子烂事里。 谁都知道,陈长生的身边有很多剑,而且都是很好的剑。 关飞白看着那把古意盎然却又不失锋锐之气的剑,眼睛微微明亮。 这把剑也同样来自周园,出自剑池,名为破军,取的便是力破万军之意,非常合适他的性情。出乎意料的是,关飞白没有立刻接受,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出什么力,而且我们已经欠了你太多人情,不能再欠了。” 他说的是离山剑宗的师伯被朱砂丹救了一命,还有数年前陈长生送苏离万里南归的旧事。 因为大师兄和那份婚约的事情,因为小师妹与折袖之间的事情,离山剑宗的弟子们很不愿意欠陈长生人情。 不然,将来他们还真不好意思和陈长生翻脸。 “如果真觉着有所亏欠,昨天之后也还清了。” 陈长生说的是昨日老宅外的那幕画面——如果不是罗布拿着黄纸伞和唐老太爷说了些什么,唐老太爷绝对不会把汶水城交出来一个时辰,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情。 关飞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肯接剑。 唐三十六说道:“一把剑值当什么?我拿了他几百剑也没觉得如何。” 关飞白说道:“那是因为世上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厚颜无耻。” 唐三十六说道:“这叫做潇洒……把剑拿着吧,将来真要翻脸的时候,你别用这把剑就是。” 关飞白想了想,说道:“倒也有道理,将来若真的那天,你记得提醒我。” 第860章 庵外桃花说别离 第二批离开的人数最多。 最终唐老太爷同意在朝廷与国教之间的这场战争里置身事外,这已经是离宫能够获得的最大好处。 凌海之王与桉琳大主教带着城外的数千国教骑兵,要回京都处理新的局面。 凌海之王问道:“陛下何时归来?” 陈长生说道:“应该回来的那天,就会回来。” 凌海之王与桉琳大主教走了,城北的原野上升腾起无数道烟尘,渐渐要把这座老城掩住。 看着远处的画面,唐三十六忽然说道:“不要相信老太爷会一直保持中立,那天除苏是被故意放走的。” 陈长生已经知道了那天汶水畔战斗的具体画面,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唐家的五样人很可怕,而且是在汶水城里,除苏再如何厉害也没道理能够逃走。 “那位盲琴师既然是长生宗硕果仅存的长老,手下留情也说得过去。” 说话的人是汶水城主教。 作为国教安置在汶水城里的头号人物,在今次的事件里,他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发挥了很多作用。 唐家应该不会就此事迁怒于他,可如果他继续留在汶水城道殿,想必唐家会觉得有些碍眼,陈长生与凌海之王已经商定稍后离宫会派出一位新的主教前来汶水就职,怎么安排原先的这位主教便成了问题。 从道理上来说,汶水主教替国教立下如此功勋,理应回京都拥有一个更加清贵的位置,但他亲手杀死了白石道人,
相关推荐:
【都市神临】神临都市H版
夜,蝴蝶(年下 半强制 1v1)
快穿:渣女她只攻略不负责
被逼死的疯批反派
神仙肉
藏蓝(纯百)
清清
御龙记(H)
荔夏(1v2)
女神攻略指南[快穿G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