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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远方。 那边应该是北面。 “很小的时候,老师曾经用一句话称赞过师兄,同时也是在教育我,那句话是千言万语,不当一默。” 陈长生说道:“从那之后我说的话要少了很多,但终究还是不如师兄,总忍不住想说话,想对溪里的鱼说话,想对庙里的书说话,而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好生自责,直到现在我与三十六聊天的时候,还是偶尔会有这种感觉。” 牧夫人说道:“皇帝陛下本来就是个哑巴。” “师兄当时也是这么安慰我的。”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所以后来我把把那句话改了一个字,以此奉行。” 牧夫人神问道:“哪个字?” 陈长生说道:“千言万语,不当一直。” 牧夫人缓缓挑眉,问道:“王破的直?” 陈长生说道:“不错。我做不到抱残守缺,道心不移,那么想的太多,说的太多,便容易错的太多,既然如此,何不直接一些?只要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有道理的,那么便去做好了。” 牧夫人说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 陈长生说道:“但至少王破与我相信有是非。” 牧夫人接着说道:“所以你今夜可以单刀直入,来到我的身前?” 陈长生说道:“执剑直行,往往会比较快到达目的地。” 牧夫人感慨说道:“我一生修道无碍,但做事时确实容易摇摆不定,或者这便是女子先天不足?” “母亲……” 落落轻唤一声,欲言又止。 牧夫人唇角微翘,带着一抹嘲讽意味说道:“女生外向其实也是弱点。” 落落有些难过,不再言语。 “教宗大人说的不错,做事确实应该直一些。” 牧夫人说道:“那天在观景台上,我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说话的时候,她依然没有看陈长生,而是看着夜色里的远方。 她的眼底深处有一抹极淡的疲惫与悔意。 她是在后悔那天没有直接把陈长生杀死,还是在后悔别的事情? 她这时候究竟在看哪里? 在海的这面,山的那面,湖的对面,有一道黑崖,崖上积着万年的冰雪。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这里,悔意渐深,情绪渐淡,杀机渐盛。 有风自西海来,夜穹下的无数座雪峰没有任何变化,黑崖上那些积了无数万年的冰雪则是簌簌落下。 冰雪被寒风撕碎,然后卷起,呼啸击打着崖面以及四周的树木。 小德挥手把一根粗重的倒塌树木震成粉屑,抬头望向白帝城方向,眼眸里的褐黄色变得越来越浓,显得极为暴戾。金玉律站在他的身后,眯着眼睛望着相同的方向,目光寒冷而且锋锐至极。 他们感受到了海风里蕴藏着的无穷神威,但他们不会后退一步,而是做好了搏死的准备。 白帝就在他们身后的黑崖里。 崖间的禁制阵法已经被陈长生用南溪斋剑阵渐渐磨出了一道薄弱之处,只需要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便能看到白帝,哪怕他们与陈长生的最坏的猜想落到了实处,至少也能证明牧夫人的阴谋。 牧夫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幕画面出现。 她一定会阻止这一切。 小德和金玉律有这种心理准备,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这些天里,当陈长生坐在黑崖前与禁制阵法对抗的时候,他们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四周。 他们等着无数妖族强者像潮水一般涌来,等着妖族大军像黑雪般覆盖整座雪山。 他们等着牧夫人亲自出手。 就像现在这样。 下一刻,从崖顶落下的冰雪忽然没了,呼啸的声音也没了,一切都变得那样安静。 仿佛先前那道来自西海的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它一直都在海上追逐流云。 小德与金玉律对视一眼,很是不解,却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不安。 …… …… “既然想要杀我,为何又会改变主意?” 陈长生并不知道在落星山脉里发生的事情,但他能够感觉到牧夫人气息的变化。 更重要的是,先前在皇城外,相族族长与那些撕裂夜色显身的妖族强者表明她真的动了杀心,可是最终相族族长与那些妖族强者没有向陈长生发起攻击,而是沉默地看着他走进了皇城。 牧夫人终于收回了望向远山的视线。 她看着陈长生说道:“教宗大人的这个问题,听上去很像是某种邀请。” 陈长生说道:“如果你能承受后果的话。” 牧夫人沉默了会儿,说道:“除了你那位老师,还有谁能承受呢?” 陈长生说道:“但还是有很多人想杀我,或者是因为他们无所记挂的缘故。” “无所记挂,自然无所顾忌。” 牧夫人说道:“我不喜欢这里,从来都不,但天地间,终究有所记挂。”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看落落,而是看着夜色下的白帝城。 但事实上,她可能在看更远的地方。 天地广阔,万物在其内,大西洲虽然遥远,也在其间。 落落低着头,心情更加难过。 “其实那些年我一直很羡慕天海,因为无论从境界上,还是心志上来说,她都无限接近了自由的彼岸,甚至她的存在有时候会让我怀疑自幼形成的某些看法。” 牧夫人望向陈长生说道:“但最终她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陈长生沉默不语。 牧夫人最后说道:“这件事情给了我一个教训,也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既然我们修的是天道,而天道本无情,那么若要长久,终得大道,便要绝情灭性。” 第1008章 与世界的对话,与自己的谈判 一片安静。 风拂梨树。 答案揭晓。 落落的头更低了。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如果娘娘你愿意,我可以当作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牧夫人说道:“愿意二字后面接的是什么?” 陈长生说道:“你我二族本是同伴战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牧夫人似笑非笑说道:“你是说那位?” 陈长生说道:“不错,魔君应该还在白帝城,还有那两位异乡人。” 这就是他发出的邀请。 他邀请牧夫人与他一道杀人。 他要杀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大陆北方的君王,像夜色一般莽莽的存在。 至于那两位来自遥远大陆的异乡人,更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牧夫人沉默了会儿,说道:“如果我接受教宗大人的邀请,那么然后呢?” 陈长生说道:“没有然后。” 落落听不懂自家先生与母亲的这番对话。 牧夫人自然懂得。 陈长生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她答应了这个邀请,他便不会再去理会那片黑崖。 白帝是死是活,能否脱困,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抹微嘲的笑容在牧夫人的唇角浮现。 “你终究还是成熟了。” 她看着陈长生说道:“不怕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憎的模样?” 陈长生想着唐三十六与自己在湖边在溪边的那几番谈话,想着向腐泥里沉去的金色的鲤鱼,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在某些重要的时刻,总要学会取舍。” 牧夫人说道:“我以为那就是成熟或者腐朽的最大特征。” 陈长生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想起了刚刚离开这个世界的别样红与无穷碧。 他想起了十余路反王进京,天海圣后站在天书陵上,神道之前一片莲海,很多红花。 “你说的对,我不应该这样想。” 说出这句话后,他忽然觉得一身轻松,便是连识海也变得清明了很多。 牧夫人微微挑眉,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便改变主意。 前一刻还在想着权谋与手段,妥协与牺牲,后一刻便把这些尽数抛诸脑后。 如此反复无常,在很多人看来,应该是小人与女子的行事风格。 陈长生不是。 他只是在攀登一座极其险崛的孤峰,沉默地行走了很长时间,觉得有些孤单有些累。 于是他往崖外看了一眼。 “那么便告辞了。” 陈长生对牧夫人说道:“您说的对,这些话我应该在见到白帝陛下之后再说。” 牧夫人神情微冷说道:“陛下不会见你。”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或者是因为他现在无法见我?” 牧夫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想,他现在已经死了,你会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落落抬起头来,脸色比枝头落下的梨花还要白。 “你囚禁玄霜巨龙的事情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红河两岸。” 陈长生接着说道:“接着我会宣布你与魔族勾结,成为国教的敌人。” 牧夫人微笑说道:“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吗?” 陈长生说的两句话,前者是要掀起妖族民众对她的怒火,后者则是要在整个大陆的范围里点起一把火。 但她是妖族皇后,更是圣人,有足够的底气无视来自山河湖泊间的野火。 陈长生说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意,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似乎没有人知道你究竟在意什么。” 这一场谈判就此结束,但谈不上破裂。 因为从开始到结束,谈判的双方都没有明确地给出自己的条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在与自己谈判。 这不是很难以理解的事情。 与世界对话,往往便是与自己对话。 说服对方,远远不及说服自己更加重要。 最终牧夫人收手,陈长生收回了那份邀请,不是因为被对方说服,而是他们说服了自己。 …… …… 陈长生通过秘道去了落星山脉。 一切都已经显露在星空之下,于是落落也随着去了。 安静的皇城显得愈发安静,而且清旷,牧夫人的身影显得更加孤冷。 牧酒诗从殿里走了出来,站到她身边,脸上满是担忧。 牧夫人看着她微笑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牧酒诗下意识里点了点头,然后才醒过神来,连连摇头。 天海圣后已死,南方圣女去了遥远的异大陆,当今世上,牧夫人便是身份最尊贵的女子。 但在牧酒诗的眼里,她真的很可怜,因为孤单。 “想要成就一些什么,便需要承受一些什么,这个道理很简单。” 牧夫人摸了摸她的脸,说道:“明天你便回去,因为我不想你承受这些。” 牧酒诗闻言大惊,心想难道局势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颤声说道:“要不然动手吧?” 在她想来,现在应该是杀死陈长生最好的机会,还可以用雪老城做缓冲。 如果人族那边反应过来,派来更多的强者,到时候该怎么办? 牧夫人何尝不知道快刀斩乱麻的道理。 只不过轩辕破的出现让天选典的进程受到了干扰,而陈长生……到的太快了,这直接改变了整个局面,最重要的是,那位的想法就算没有完全改变,也必然受到了影响。 …… …… 晨光来临,无数剑破空而回,如流光一般敛入鞘中,藏住锋芒。 陈长生站起身来,望向眼前这片黑崖,脸色有些疲惫,但是眼睛很明亮。 即便以南溪斋剑阵为器,想要破解这座堪比桐宫的禁制大阵,依然是很难的事情。 不过一切终究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相信他们便能看到答案。 金玉律是参加过当年北伐魔族的老人,不知见过多少阴谋诡计与难以想象的突发事件,并没有因为现在获得的这些进展而喜悦,反而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他对陈长生说道:“昨夜皇后明显是动了杀机,最终却没有出手,这个原因必须要找出来。” 小德接着说道:“相族那边的高手忽然退回,有三路大军正在向白帝城进发,却忽然停在了两百里外,红河两岸似乎隐隐有一道力量,改变了牧夫人与长老会的决定。” 昨夜局势的变化,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却依然让他们无比警惕。 白帝被困,不知生死,那道如此强大却又隐秘的力量,究竟来自何方? 很自然的,他们的视线投向了北方,遥远的雪老城方向。 当陈长生回到白帝城后,收到了一封请柬。 这封请柬来自与相族庄园极近的那座大院。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这封请柬也来自北方,来自雪老城。 魔君邀请陈长生见面。 陈长生想了想,答应了邀请,但把时间定在了四天后。 四天很快过去。 白帝城里落了一场大雪。 第1009章 千年之后 很久后的某天,魔君尼禄看着从天而降的暴雪被魔宫后面的深渊吞噬,忽然想起了白帝城里的那场雪。 雪老城终年风雪不断,他不知看过多少场暴风雪,但都不及当年那场雪给他留下的记忆深刻。 白帝城地处南方,气候温暖,又临近西海,所以很少下雪,但那天的雪却非常大。 只用了半夜时间,红河畔的那座城市便被积雪覆盖,那间院子里的满地黄沙也被尽数染白。 魔君收回望向深渊的视线,对陈长生说道:“我错了,那天我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 南客神情漠然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长生浑身是血,神情却很平静,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 …… 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的那场风雪里,陈长生来到了离相族庄园不远的那座院落。 魔君确实没有动手杀他的意思,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 陈长生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靴底踩着松软的新雪,发出簌簌的声音,很是好听。 他依然穿着素色的道衣,只是在外面加了件大氅。 寒风拂动着地面上的积雪,很快便把他身后的足迹抹灭,也带起大氅一角。 大院深处有一棵树,树下搁着一只小泥炉,炉上有茶,隔炉有两座。 魔君坐在北面的座位上。 南面虚席以待。 陈长生走到树下。 壶里的茶水恰好滚了起来,发出悦耳的声音。 就像魔君的声音一样。 “一千年了。” 陈长生明白魔君这句话的意思。 相信知道今天这场谈话的人,这时候都会有相似的感慨。 整整一千年前,太宗皇帝与前代魔君曾经在洛阳城进行过一次谈话。 那场谈话非常著名,整个大陆没有谁不知道,即便到了千年之后的现在,依然是很多民众追忆感慨的话题。 即便到了无数万年之后,相信这场谈话依然会在史书上占据最重要的篇章。 这场谈话决定了整个大陆日后的局势。 人族称臣纳贡,魔族狼骑北归。 这场谈话对人族来说,本应该是最大的羞辱,但因为周独夫在灞柳间现了身,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场谈话并不是只发生在太宗皇帝与前代魔君之间,而是三位伟人的对谈。 千年之后,人族的领袖与魔君的君王终于再一次见面,即将迎来一场谈话。 怎能不令人心生惘然。 陈长生说道:“今天我们这场谈话没有旁观者,所以可能很快便会消失在历史里。” 魔君说道:“我将来会让史官记下我们今天的这场谈话,并且要求每个孩子都要能够背诵。”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并不觉得这很重要。” 这两句话的姿态完全不同,但意思却非常相近。 无论魔君还是陈长生,都流露出了极其强大甚至可怕的自信。 ——史书怎么记载,或者要不要记载,那都是胜利者的权力。 …… …… 最初的对话结束之后,院子里的安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炉上的茶水不停沸滚,魔君却没有倒茶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也在静静地看着魔君。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对方见面,准确说来,已经是第三次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把魔君的脸看清楚。 就像绝大部分的魔族皇室成员一样,魔君的脸色非常苍白,不像玉石,也不像风雪,有些诡异。 但那并不是一种病态,更像是一种与世不同的标记,有着非人的感觉。 魔君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有些奇特,露出比较多的牙龈,与苍白的脸色相衬,并不是特别难看,只是有些血腥。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魔君说道:“或者说你不是人,因为你的身上没有人类的气息,更像是……一个器物?” 陈长生想过魔君可能隐约知道自己的来历,甚至有可能比自己更清楚。 但无所谓。 不管是器物还是果子,他知道自己是谁,那就足够,自然不会被一番话便扰乱道心。 魔君看着他没有反应,笑容微敛,淡淡说道:“我这次来白帝城主要是为了三件事情。” 按照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说法,那必然是大事,陈长生想了想,怎么也只能想出一件。 魔君自然不会说他在天树荒火洗炼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说道:“到此刻为止,我完成了一件半,然后便是今天。” 陈长生问道:“与我有关?” 魔君说道:“当然,因为最重要的那件事情就是见你。” 陈长生说道:“你离开雪老城的时候就确定会在这里见到我?” 魔君说道:“我准备迎娶落落殿下,妖族准备与我结盟,你肯定会来,那我们就一定会见面。” 陈长生问道:“为何一定要与我见面?” 魔君说道:“我想过,如果没能杀死你,那就要问你一个问题。” 陈长生说道:“什么问题?” 魔君问道:“我们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陈长生沉默了。 前些天别样红离开人世之后,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夜空里的繁星,感受着那道如井口的黑色虚无,曾经想过个问题。 事实上,在天书陵之变后的很多个夜晚里,他都想过这个问题。 在很多世人看来,这种问题过于玄妙,有些微酸,书生意气,令人发笑。 但这真的是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像他和魔君这样的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处于不同的位置就要做不同的事,思考不同的问题。” 魔君神情漠然说道:“我们是天地间最高的存在,那便要看的最远。”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你的视线落在何处?” 魔君说道:“星海之上。” 陈长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魔君接着说道:“还要千秋万代。” 换作别的普通人,一定听不懂这段对话,但魔君知道,陈长生一定能明白。 陈长生确实明白,因为这也是他的想法,因为他是人族的教宗。 魔君说道:“这是责任,也是压力,但同样也是最大的快感来源,最坚硬的存在意义。” “星海之上究竟是什么?圣光大陆上的异族人?” 陈长生静静看着魔君的眼睛问道:“你们与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什么是盗火者?” 第1010章 我只是不想评价 魔君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容里露出的牙龈与苍白的脸,让陈长生想起了雪白血红这四个字。 最终魔君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在这片大陆出生,长大。” 陈长生想起了王之策在笔记上写的那句话。 ——位置是相对的。 魔君的意思很清楚,他既然是这边的,那就不是那边的。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句废话,事实上却是最重要的表态。 陈长生在魔君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野望与近乎神圣的冷酷,看到了平静与淡然,没有看到谎言。 他安静了会儿,说道:“关于圣光大陆的事情,我有些想法。” 魔君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欣赏之意,然后迅速转化为寒意。 他明白陈长生的意思,因为关于这件事情,他也有所想法。 正因为这样,他才对陈长生更加警惕。 无论商行舟或者白帝夫妇、包括黑袍与魔帅再如何老谋深算,强大无敌,魔君都不是特别在意。 他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而且正因为年轻,他拥有很多那些老人已经失去的某些特质。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同样年轻的陈长生,他在对方的身上同样看到了那些特质,这让他有些隐隐不安。 不过现在还没有到生死相见的时刻,因为这场谈话还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刚刚开始。 如果到最后,陈长生依然不能给出让他感到满意的答案,那么再议。 “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联手来做些事情?” 魔君用很随意的语气,提出了今天真正重要的那个问题。 陈长生没有想很长时间,便给出了答案:“双方之间的仇恨太深,谁都没有资格议和,便是这个想法也不能有。” 魔君摇头说道:“像唐二那样的人当然没有资格,因为他们是臣子,只要有这个想法,那便是生出异心,但我们不同,因为我们是君王,我们是引领子民前行的领路人,我们当然有资格选择道路。” 看着落在茶壶上瞬间便融化的雪片,陈长生想起不久前在汶水城唐家老宅里的那场谈话。 那天的雪也有些大,说的也是相同的话题,不是特别沉默,但寒冷刺骨。 未来的大陆究竟应该是怎样的画面?三族之间究竟应该以怎样的关系相处?这些问题,无数智者圣人都想过。 那个答案虽然有些难以说出口,但不需要明说,谁都知道,当然应该是和平。 但就是在汶水城唐家老宅里,唐老太爷说过一番话,表明了至少现在这是不可能的。 在能够看到的数百年里,都是不可能的。 陈长生想着当年的洛阳之围,说道:“魔族是吃人的。” 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吃。” 陈长生说道:“仇恨不会因为这样就消失,你的族人也不会因为我不曾屠过你们的部落就忘记当年北伐里发生的事。” 魔君说道:“妖族能够忘记当年的仇恨,为何人族不可以?终究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陈长生说道:“或者很多年后,人族真的可以忘记当年的仇恨,但现在很难,我也做不到。” 魔君微微挑眉说道:“你没有经历过我族南下,你生活的年代人族最是风光,我不理解你的仇恨从何而来。” “我看过很多书,书里记载过很多当年的故事,我对其中一个故事记忆最为深刻。” 陈长生想着在国教学院藏书楼里看到的前朝史,沉默了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当年魔族南侵,其势如火,人族又恰逢内乱,根本无力抵抗,前朝神将李巡守率三千精骑守拥雪关,孤立无援,却硬是坚守了一年时间,直至陈玄霸出现。” 魔君的眼睛微微眯起,寒芒一现即隐。 这场著名的守城战,整个大陆无人不晓,而且事后引发了极大争议,直至今天依然争执不休,甚至就连雪老城里的那些辩士也经常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议论,陈长生忽然提起此事,究竟有何用意? “不是坚守,是死守……” 陈长生伸手把炉上的茶壶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然后他看着落入茶杯里便融化的雪花沉默了很长时间。 当年的拥雪关可能天天都落着这样的寒雪,那些将士与百姓们可能有杯热茶饮? 自然是没有的,因为粮食都没了,树皮都剥光了,比洛阳之围时还要更惨。 当陈玄霸率领骑兵驱走魔族狼骑,进入拥雪关时,看到的是一副人间地狱的图景。 三千精骑最后活下来了一千四百名,但城中百姓妇孺死了很多,而且据说被吃了很多。 那个一剑斩了自己姬妾并且分肉于将士的人,正是素有仁爱之名的李巡。 这件事情引发了极大的争议,直至千年之后的现在,依然议论纷纷。 当年的那些人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吧? 拥雪关必须守住,不然魔族狼骑便能长驱直入,威胁到人族的腹地。 天凉郡再无任何喘息之机,人族根本无法撑到之后的转机。 但这样做就是对的吗? 哪怕是最痛恨魔族的书生,哪怕是最敬爱李巡的陈玄霸,对这个问题都只能保持沉默。 不过更多的当事者,已经不需要知道这个答案。 当拥雪关之围被解后,李巡当场自杀,从副将到最低级的小兵,那一千余人也先后战死沙场。 陈长生对魔君说道:“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他们。魔族吃人,他们也吃人,而且吃的是自己的同胞,但如果他们没有守住拥雪关呢?会有更多的人被你们吃掉。” 魔君说道:“所以你才会对我神族如此仇恨?” “我先前没有说清楚,这并不是仇恨。”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只是想要争取人族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惨剧,再也不用评价这样的事情。” 他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在将来的历史里还会出现这样难以评价的惨剧,那么他希望会是发生在魔族一方,而不是人族一方。 第1011章 风雪里被围住的院落 陈长生不是商行舟,没有彻底消灭魔族的雄心或者说意志,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希望魔族变得极端虚弱,以至于在能够看到的漫漫时光里,再不敢对人族生出别的心思。 魔君的神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怒意,说道:“然后你们会与我们通商,两族皇室甚至可以通婚,你们会强制性地禁用神族的文字和语言,只留下那些绘画与雕像?很巧,其实这也是我的计划。” 陈长生看看杯里渐渐冻凝的茶水,没有说话。 星空之下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鲜事。 这场谈话或者说谈判到了这里,便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魔君问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的想法如此坚定,为何会来见我。” 陈长生说道:“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见我。” 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就算你不愿意和谈,但我们依然可以合作。” 无法和谈,却可以合作,那么自然针对的是第三方。 这也是陈长生来之前最想不通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是,妖族已经决定与雪老城结盟,他们针对的自然是人族。 魔君这时候说的合作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觉得牧夫人已经无法控制局面?妖族最终还是会维持与人族的盟约? 如果真是这样,陈长生又有什么道理与他合作呢? “形势有所变化。” 魔君抬头望向天空里落下的鹅毛大雪,说道:“四天前的那个夜晚,整个白帝城的味道都变了。” 陈长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说道:“我不需要感到不安。” 魔君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白帝在想什么,你也不知道。” 陈长生注意到,他说的是白帝,而不是牧夫人。 魔君说道:“我一直怀疑白帝是在装睡。”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也有可能他是真的出事了。” 魔君看着他微嘲说道:“任何事情你都习惯往坏了想?” 陈长生说道:“我这是在往好了想。” 两个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魔君说道:“你太天真了,任何低估白帝的人都会受到惩罚,甚至包括我那位伟大的父亲。” 陈长生说道:“如果白帝不是重伤被囚,那他瞒着世人想做什么?” 魔君说道:“当然是坐山观虎斗……不要忘记,他本就是世间最霸道的那只老虎,冷酷而且老辣。” 陈长生说道:“你似乎在害怕他。” “老人都很可怕,有股腐烂的味道。” 魔君的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仿佛真的闻到了什么难闻的味道。 陈长生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都是在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地往前爬,这样很累。” 陈长生沉默不语。 魔君的眼神变得深了几分:“我们互相帮忙,把那层重壳掀掉,如何?” 陈长生静静看着他说道:“你想我弑师?” “那又如何?我连我父亲都杀掉了,更何况你那位老师本来就是个疯子。” 魔君的脸上流露出奇怪的神情,说道:“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呢?” 陈长生没有解释,这是他与商行舟之间的问题,不足为外人道。 “凭你自己,是没有办法杀死商行舟的。” 魔君说道:“我可以帮你,等老家伙们都死光了,到时候我们再来打过,岂不痛快?” 陈长生说道:“我与我的老师争斗,魔族会得到最大的好处。” 魔君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在此之前我也会表示出我的诚意。” 听到这句话,即便陈长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也不禁震撼无语。 在北方的魔域雪原上,重要性能够与商行舟相提并论的人物还能是谁? 陈长生完全没有想到,魔君竟然一直准备着与辅助他夺位登基的最大功臣甚至师长一样的角色翻脸! 没能想到,自然也难以相信,这些情绪都在他的眼睛里显现了出来。 魔君知道这确实很难说服对方,但他无法说出理由。 “如果你同意,我自然不会再与你抢徐有容与你的那位女学生,我甚至还可以把我妹妹给你。” 魔君看着陈长生微笑说道:“反正她一直都在你那里。” 陈长生还是无法理解,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魔君说道:“我想要的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以后下定决心,不妨书信告诉我。” 陈长生说道:“书信?” 魔君说道:“当年通古斯大学者与你们那一代的教宗时常互通书信,我们也可以效仿一下。”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如果我们都能活着离开白帝城,我会给你回信。” 是的,活着是所有事情的前提。 不提白帝城里隐藏着多少凶险,只说他们彼此都是对方最大的威胁。 不管在这场谈话里提到了多少和谈、合作、帮助,甚至友谊。 如果有机会,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对方。 比如在谈话结束的这一刻。 雪不停地落着。 院落里唯一的那棵树已经变成了白色。 唯一的颜色来自那座小泥炉。 因为小泥炉与茶壶是烫的,而且不知为何,壶里的水始终没有烧干。 陈长生与魔君不再说话,安静地坐了很长时间,渐渐变成了两个雪人。 …… …… 在院子外有无数个雪人。 最远处是妖族各部落的族长,还有一些实力强悍的高手。 靠近石墙的车道上,则是数百名相族的死士,在相丘的率领下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相族族长站在最前方,已然变成了一座巍峨的雪山。 但他离院子并不是最近。 离院子最近的是五辆马车,西荒道殿大主教与教士们站在车后,显得极为恭谨。 除了五辆马车,院子外还有一群站在风雪里的人。 那些人里有衙役、有卖脂粉的小姑娘、有算命先生、有卖麻糖的老人,还有一名盲琴师。 相族族长盯着那名盲琴师,神情凝重至极。 作为妖族最强者之一,已经半步神圣的他,为何连这名盲琴师的底细都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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