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一个二个的,就专等着衙门的案子,上赶着帮衙门抓逃犯,毕竟一旦抓住,那告示的赏钱就够维持一家子一段时日的生计了,日子久了,我们大家就都叫他们‘衙门串子’。” 底下乔四儿正从一堆壮汉里往外钻,小二一根指头指向他,努了努嘴,“那个打头的叫乔四儿,他爹是县衙里的一个白役,家里两儿两女他爹一个鳏夫养得很是吃力,但幸亏他这小儿子乔四儿机灵得很,平日里跟人在街上混,有事没事就在申明亭盯告示,这些衙门串子里,就数乔四儿最是出类拔萃,这么些年,他没少帮衙门抓逃犯,得赏钱补贴家用。” 小二话音才落,底下乔四儿已经抢回了告示,灵活地从人堆里钻出来,他得意地一抬头,却正见对面茶楼上,女子帷帽被风轻吹,素纱微扬。 女子猝不及防与之目光一织,她本能地躲开他的注视,随即整理好自己的帷帽,背过身去。 乔四儿咂摸了一下,朝那些个串子们扬了扬手里的告示:“衙门贴的又不止这一张,其他街上的任你们去揭好了,咱们就各凭本事吧!小爷我渴了,先吃碗茶去!” 他转身,大摇大摆地进了对面的茶楼。 “惊蛰小公子,细柳先生也不知此时在哪儿,她会知道我们在县城等她么?” 楼上,女子整理好了帷帽,小二已经去别处添茶,她禁不住低声询问对面的少年。 “要往燕京去便必须要经过此地,她会来找我们的。” 惊蛰终于开口,“花小姐若是吃够了茶,我们便换个地方。” 这里人多眼杂,不好久待。 这厢乔四儿才往楼上走,听见上面木楼梯吱呀作响,他定睛一瞧,是方才在窗前那二人,少年年纪小,而那女子似乎比他要年长,但戴着帷帽看不清脸,他也不抬确定。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二人都是外乡人。 乔四儿一面往上走,一面用余光扫他二人,两方即将擦身而过之时,乔四儿像是绊了一下,踉跄前倾,撞向花若丹。 惊蛰反应迅速,一把将花若丹拉到身后,乔四儿一个踉跄,一把扶住木栏杆,手里的告示脱了手,轻飘飘落地。 乔四儿转过脸,望见少年腰间一柄佩剑,他抬起头,见少年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并不好惹,他便赔笑道:“这位小公子,我一时没看路,对不住!” 见少年没搭理他,乔四儿眉峰微挑,不动声色地顺着少年的目光落在那地上的告示。 在惊蛰身后的花若丹微微探身,素纱掀开一道细缝,她看清告示,心下一惊,嘴唇微动,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惊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绕过乔四儿朝楼下去。 乔四儿站在原地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半晌,他不疾不徐地将告示拾起。 那素纱只掀开一道细缝,里面那张脸影影绰绰,他根本没看清楚,但也能感觉得出那应是一张美人面。 出了茶楼,花若丹忙低声道:“惊蛰小公子,怎么办?细柳先生被官府通缉,那告示上还说她身受重伤,小公子你说她……” 少年忽然用力甩开她的手,花若丹对上惊蛰一双隐含戾气的眼,话音戛然而止。 “花小姐找上细柳刀,怎么却又不信细柳刀?我们既收了你的银子,就一定会将你完完整整地送到京城,决不食言。” 惊蛰冷声道。 “那,” 花若丹眸光微闪,她抿了一下唇,小心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出城,顺着原来的路去找细柳。” 惊蛰摸着腰侧用来防身,但他却并不擅长的剑,沉声:“我们一定要比官府的人更快找到她。” 秋雨连天,没有尽头。 枣树村的田埂湿滑,秋收已过,地里都是星罗棋布的稻子残梗,阿秀家有一块贫瘠的薄地,今年的稻子长起来,金黄金黄的,那日她趴在稻田里捉小虫玩儿,听见阿婆说今年的稻子长得最好。 那些稻子在田里长得满满当当的,风一吹,簌簌作响,好听极了,可是阿婆把它们收起来,就只有两个布袋子那么多,当晚阿婆煮了一碗新米供奉给灶神爷,阿秀半夜起来偷尝,米粒又香又甜。 阿秀再没见过那两个装米的布袋子,阿婆说,官差来村里收税,都收走了。 阿秀哭着往嘴里喂蓬草,晚上睡梦里都是香甜的新米。 雨滴打在阿秀木然的脸,她忽然松开陆雨梧的手,停下。 陆雨梧背着昏迷的细柳,察觉手中一空,他侧过脸,“阿秀,我们必须快些走。” 六七岁的小姑娘却喃喃:“这是我家的田。” 陆雨梧一怔, 他举目望去,满田残梗,枯黄破败,雨珠一颗颗顺着鬓发滑落脸颊,“阿秀听话,我们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你细柳姐姐需要大夫,记得你阿婆的话么?她要你跟我们走。” 陆雨梧将身上的布兜取下斜挎在阿秀身上,那只狸花猫在里面,已是湿漉漉的,可怜极了,他重新握住阿秀的手:“路上便由你来照顾它。” 在枣树村宰耕牛吃肉的贼匪们说不定已经发现了山上的异样,陆雨梧片刻都不敢耽误,背着细柳,牵着阿秀疾行在潮湿山雾之中。 细柳被冰凉的雨水唤醒了些意识,她勉力半睁起眼。 朦胧之中,是少年挺拔的脊背。 第009章 霜降(三) “小公子您请看,这拉车的马也是小老儿自家尽心喂养的,也算得膘肥体壮……” 年老的车夫口若悬河。 “行了,我不雇,直接买下来,你说个价。” 惊蛰无心听他吹嘘。 花若丹等在一侧,周遭除了纷杂的雨声,便是没生意的小贩子们聚在一处躲雨吃茶,他们闲来无事,便什么闲话也要说上一说。 “也不知是什么女贼,竟能一气儿杀死那么多人……其中莫不是有假吧?”有人忽然起了那申明亭告示的话头。 “我看应该不假,你没见那衙门里多少官差都遣出去了?连知县老爷都亲自去了,定都是去抓那女贼的!” 另一人搭腔道。 一时间,不少人跟着附和,七嘴八舌地议论。 素纱帷帽之下,花若丹双眸微垂,手指轻捏袖口。 “发什么愣?” 惊蛰的声音落来,花若丹抬头见车夫已将马车赶出,她一言不发,踩着马凳上去,弯身入内。 若不是因为花若丹身为闺阁小姐,不会骑马,惊蛰才懒得买什么马车,还是骑上快马更为方便。 马车辘辘声响,帘子偶尔被风吹起,雨露斜飞,花若丹轻抬起眼,城门已在烟雨间只剩一道轮廓。 官道湿滑,车轮碾过水洼,马车颠簸一下,惊蛰听见车内女子受惊的声音,他眼皮也没掀一下,扬鞭拍马,马车几乎疾行。 他一双眼搜寻着官道两旁,荒草连天,而无林木,他这一路留下的紫麟山的记号,怕是都被这下个没完的雨冲刷干净。 什么鬼天气! 惊蛰烦透了。 路遇岔口,一阵山风吹来,大颗大颗的雨珠迎面砸来,惊蛰被雨浸了眼眶,视线稍稍一模糊,他闭了一下眼睛。 就在此时,身后一双手猛地推了他一把,惊蛰没防备,惯性使然,身体一个前倾摔下马车,手中没松的缰绳令他被疾驰的马车拖行一段,马车里的女子出来夺过缰绳,惊蛰在泥地里滚了一圈,抬头正见马车掉头往回奔。 惊蛰愕然一瞬,立时咬牙起身,快步去追。 花若丹紧抓住缰绳,回首之际,素纱帷帽落地,耳畔浅发飞扬,她强逼自己镇定一些,学着惊蛰扬鞭打马,却不料那红枣马引颈长嘶,扬起前蹄。 马车失衡,花若丹气力太小,一下摔入车厢中。 受了惊的马撂开蹄子往前狂奔。 花若丹抬起脸,前方烟雨迷蒙中,迎面一道影子初显。 自从茶楼错开之后,乔四儿便借来头驴子悄悄跟着他们,出于谨慎,他没有跟得太紧。 他正张望着前面的境况,却见一道身影从马车上摔下来,乔四儿不由错愕,紧接着又见那马车忽然转弯回头,拉车的马跟疯了似的朝他迎面奔来—— 乔四儿吓了一跳,见马车里钻出来个女子,却又被颠簸得摔回去,乔四儿吐出嘴里的狗尾草根:“乖乖!” 来不及多想,乔四儿将身上一大包豆渣扔了,翻身下驴,马车驰来面前之际,他迅速侧身躲开,一下抱住马颈子。 马一时更疯,扬蹄要踹,乔四儿一把抓住缰绳,身体随之往泥地里一滚,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用力扎入泥地的同时,他一双脚蹬住车轱辘。 一手抓着匕首柄,另一手绕紧缰绳,乔四儿咬紧牙关,一张脸憋得发红。 正在这时,惊蛰疾奔而来,他三两步上前与乔四儿一同用力拉拽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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