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不是因为她十岁以后成为细柳,便再也没有任何依靠,所以捡回记忆后才会对她这个姨母这样依赖。 玉海棠想要忍下眼眶的酸意,眼泪却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 谭应鲲与岑副将一经汇合,大军便往前势如破竹地推进,朝着万霞关去了,惊蛰与玉海棠则带着细柳朝相反的方向骑马疾奔回博州大营。 天色已经黑透了,军医被惊蛰急吼吼地拽着衣领子拽到军帐中,玉海棠点了一盏灯,那盏灯映着她惨白的脸。 军医哪敢扒开女子的衣裳给她看伤,有点扭扭捏捏的,玉海棠要了他的药箱,亲自脱下细柳的衣裳,她身上有擦伤,还有刀伤,血淋淋的,肩头还有被截断的箭矢没拔。 玉海棠看着她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像是有点发怔,片刻,她亲手拔了细柳肩头的箭矢,汩汩的血顿时涌出来,细柳薄薄的眼皮颤抖,睁起眼睛。 她动动泛白的唇:“姨母……” “你难道是个孩子吗?”玉海棠的声音依旧冷淡,她用细布按住细柳的伤口,“还是你想提醒我,我骗了你,让你做紫鳞山的杀手,也不对你说你我之间的这层关系。” “我只是想念姨母。” 细柳趴在枕头上,她的声音沙哑极了。 玉海棠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她像是并未听到这话似的,依旧冷着脸为她上药,包扎。 细柳几乎快要在剧烈的疼痛中昏睡过去了,但朦胧视线中,她忽然发现玉海棠替她包扎的手竟然在发抖。 她一下抓住玉海棠的手。 冷得像冰一样。 “姨母……您怎么了?”细柳竭力保持清醒。 军帐中只有一盏灯,就点在细柳的面前,而玉海棠的身后则是一片浓暗,惊蛰早就已经避出去了,此时这帐中只有她与玉海棠两人。 玉海棠依旧平静而冰冷地凝视她。 “……姨母!” 细柳的脸色忽然变了,玉海棠看着她这样,后知后觉似的,她挣脱细柳的手,抬起指节,擦过嘴角,果然有血。 细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挣扎着起来,又紧紧抓住玉海棠的手,不过只是拉了一把,玉海棠竟然就那么轻易地倒下来。 玉海棠整个人压向她。 这一刻,一点幽微的灯火照见玉海棠的后背,素白的衣衫已经被血濡湿大片,细柳颤颤地伸出手,勾开她后背的破口,一支截断的箭矢扎在她后背。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箭矢连着被削断的那截箭杆都深深扎进了她的血肉。 猛然间, 细柳想到锦屏山砸下来的碎石。 “惊蛰!惊蛰叫军医!” 细柳忽然失声大喊:“快叫军医!” 仿佛支撑玉海棠的那根弦已经断了,她倒在细柳的身上,只有一点力气拉住她的手,说:“不必了,没用了……” “不!”细柳像是感觉不到浑身的伤疼似的,鲜血又浸湿她身上包扎的细布,她努力坐起身,将玉海棠抱到怀中:“会有用的!” 惊蛰飞快地跑进来,看见这一幕,他愣在那里。 “快叫军医!” 细柳冲他嘶喊。 惊蛰如梦初醒,转身飞奔出去,很快,他又拽着那军医衣领子进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军医气还没喘匀,匆忙看过玉海棠的伤势,他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这箭,不能拔了……” 拔了,只会死得更快。 细柳眼睑骤红,好像今日战场上的铜炮声仍在接连不断地在她脑海里轰炸,她摇头,茫然道:“怎么会呢……” “记起自己,不会痛苦吗?” 玉海棠的声音忽然响起。 细柳低头看她,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那双向来冷若寒冰的眼睛却仿佛有了些柔和的温度。 “不痛苦。” 细柳颤着声音:“我想记起我自己,我想记起我爹,我娘,还有姨母,我是周盈时还是细柳都不要紧,可是我要我的家,我要你们……” 玉海棠眼中顷刻被泪意模糊,她抬起手,却在半空悬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落在细柳发顶,说:“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勇敢的孩子,我不知道你可以承受那么多,我总想让你忘记,可你还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看着细柳,神情复杂:“我不如你,你是个自由的孩子,不像我,我记得我是程芷絮,可我只能做玉海棠。” “不。姨母,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人,你可以的。” 细柳哽咽。 “这一生,有三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一个是你母亲,另一个是平野,最后是你,你们说我可以,但程家的责任却说我不可以,”玉海棠像是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这一生,良久,她才道:“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程家,一整个家族的人为了巩固姜氏的皇权,这样前赴后继,心甘情愿的死,到底值不值得,‘忠’这个字困死了我祖父,我爹,我所有的叔叔,所有的亲人,它也终将困死我。” 玉海棠看她眼泪跌出眼眶,便说:“你别为我难过,我不是一个好姨母,对你从没好过,我只会打你,骂你,踩碎你的尊严,让你活得很艰难,甚至你母亲的出生,也是我爹的算计,他本来是要你母亲替我来承担这个责任的。” 她从袖中取出来一支海棠花玉簪,塞到细柳手中:“这是你母亲给我的,我不想要,她硬塞给我的,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灯火映照海棠花簪瓣瓣泛光。 细柳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您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所有人都想让我死,您那么做,是让我不要认命,我不认命,姨母,师父因我而死,我求您,不要走……” 玉海棠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样子,喉咙的血腥味让她很不舒服,但她什么都在乎不了了,她轻轻摇头:“平野他自己甘愿的,你娘眼光是好的。她给你选的那个陆雨梧,是真心念着你的,盈时,我让你一个人走一条道走了很多年,你如果习惯不了孤单,那就让他陪你。” 血液又从玉海棠嘴角淌出来,她的声音变得模糊:“我不再是玉海棠了,我是程芷絮,我死之后,程家——九族尽灭。” 她好像看见了一只蝴蝶,从摇晃的烛焰中飞出来,那是苗地独有的那种蝴蝶,它翩翩飞舞着,玉海棠的目光也随之而恍惚。 蝴蝶往光里飞去,而光里,有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露出一个冰消雪融的笑容,声似喃喃:“平野,我来找你了……” 第105章 立夏(三) 羊山大战断断续续持续五日, 第六日破晓,达塔主将波穆尔战败,被谭应鲲手中一把先帝御赐的银鳞斩/马刀砍下头颅。 第七日, 失陷蛮族之手几十载的万霞关,得以收复。 波穆尔虽老, 却也是个十分厉害的老蛮子,谭应鲲虽砍下了他的脑袋, 但也受了重伤, 军医进进出出忙活了许久,直到三日后谭应鲲方才真正清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见岑佑德坐在一边偷偷抹泪, 他“啧”了一声:“天惠,我还没死呢, 何必急着号丧?” “大将军!” 岑佑德怕他乱动,连忙道:“您后背上了药, 千万别动!” “上药了?” 谭应鲲往后望了一眼,只见黑乎乎一片,“这药怎么跟羊粪蛋子似的,看着就恶心。” “是军医专门给您调的烫伤膏,”岑佑德看着他后背,那黑乎乎的膏药也遮掩不住底下大片烧伤的皮肉,他恨恨道, “狗娘养的蛮子!波穆尔的诡计原来就是这么多的炸药!在锦屏山活埋了何大统领还有咱们那么多的兄弟还不够,咱们都打到万霞关去了, 他们竟然还有炸药!” “波穆尔也是掏空了自个儿的家底来打这一仗的, 近些年非只是我大燕天灾不断,他们达塔十九部的草场也抵不过无比严寒的冬天, 牧草枯死,牛羊冻死,他们的损失也是不计其数,”谭应鲲趴在枕头上,接了岑佑德倒来给他的一碗茶抿了几口,干哑的嗓子终于好受许多,“算起来去岁今年,他在我这儿连吃几个大闷亏,达塔王庭的那些贵族看他只会更不顺眼,贵族若不肯平摊军费,波穆尔就打不了仗,比起烂来,达塔十九部跟咱们各有各的烂,但他波穆尔想从老子手里夺走博州,他做梦!” 说着,谭应鲲忽然哈哈笑起来:“哎,天惠啊,那老小子的头颅呢?别扔了啊,咱还可以当个球踢着玩儿!” “您快别乱动了!”岑佑德见他支起身子,连忙说了句,随后他静默了一瞬,又说,“在万霞关的关口上挂着呢,咱们得给牺牲的儿郎,还有……那些自尽的万霞关子民看看他的下场,好让他们知道,咱们给他们报仇了!” 谭应鲲忽然不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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