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经历值得额外同情。 如果每个悲惨的人都需要得到恻隐,这个世界早就无法运转了。有人爬到高处,就有人得垫在底下,这没什么需要讨价还价的。谁都有自己的难关,硬要划分的话,大约只分为正在倒霉和尚待倒霉,此刻乐呵也只是还没遇上,谁也别急着笑话谁,更没必要无端怜悯,与其同情别人倒不如担忧一下自己的未来。 路衡谦不笃信命运但也不畏惧,他从不信什么一帆风顺,也不像孟南帆一样感恩于所得到的。路衡谦对命运始终保持着旁观的警惕。 他拥有的都是应该拥有的,可以得到也无所谓失去,感情这件事更不可能困扰到他。他从没怀疑过自己会组建一个稳定的家庭,幸不幸福倒是其次,合适就行。 但薛枞是个变数,从孟南帆被莫名其妙卷进去好几次就看出来了。 路衡谦习惯于掌控,偏好提早做出准备,讨厌不安定因素。他因此警告自己也警告好友,但轨迹还是按他所担心的方向留下了,连他自己也与薛枞产生了难以厘清的纠葛。 诚然,基于事实认定错误,路衡谦从前对薛枞的评判是有失偏颇的。他承认这一点。 可是不论刻意避开薛枞多少次,都会兜兜转转地和他联系在一起。这种状况,人们普遍愿意称之为“缘分”,但路衡谦视其为风险,是应该规避的。 这是他一贯的观念,但事到如今,显然有什么早已偏离了轨道,变得棘手了起来。 桌上的咖啡一口也没碰,已经凉了,路衡谦想叫人来替他收拾,才发现秘书已经在旁边被晾了很久。 “路总。” 秘书还从没见过在工作时间心神不属的上司,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才小心翼翼地把需要签字的文件递给他。 余光瞥见办公桌上极不协调地放着张票根,边沿有些折痕和磨损,是很早之前一场已经结束公演的芭蕾舞剧。 不苟言笑的路总方才盯着看到出神的,就是这张小纸片儿。 路衡谦接过文件,把票根放回了桌下的第二格抽屉,秘书眼尖地在里头瞧见一个明显是用来存储戒指的丝绒盒子。 他胆战心惊地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正想出门,却又被叫住。 “帮我买一幅画。”路衡谦下达了一个非常模糊的指令。 秘书站在旁边,耐心等待更为细节的要求,却见路衡谦拿出手机,像是有些心烦地滑动了一下界面,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收件人的电话,记一下。” 秘书把它记录下来,看了看联系人的名字,又小心确认了一遍,才问道:“是直接寄给这位薛先生吗?” “不是。地址留我在半山的那套别墅,”路衡谦看了他一眼,说道,“收件人写孟南帆。” 秘书当然认识路总的好友,也不多问,了然道:“好的。” “明天早上八点准时送过去,让收件人签字回执。”路衡谦又道。 “好的。还有其他的要求吗?价位、风格或者是——”秘书始终没能等来路衡谦关于画作的实质性要求,也把不准路衡谦的意图,只好主动询问道。 “去拍卖行或者画廊随便挑一幅,”路衡谦敷衍地答道,“记得准时,其他都无所谓。” “好的。”秘书很少见到路总这么心不在焉的样子,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拿起签好字的文件,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路衡谦觉得嗓子有些干,伸手下意识想要端起什么,却见凉掉的咖啡已经被秘书很有眼力地端走了。 他想了想,又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略显陈旧的票根。 他还记得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可后来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了。 就如那个人对路衡谦最后所说的一句话,“到此为止”。他果然在路衡谦什么也没弄明白的时候,就擅自且彻底地消失无踪。 这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或者说,如果那一刻路衡谦来得及回答,答案也只会是拒绝。 可是一切并不像路衡谦以为的那样容易摆脱。 路衡谦承认自己无法忘记那种沉默的、体贴的、如同呼吸一般安静的喜欢。 阴差阳错之下,只剩路衡谦独自保留着这个秘密,让他时不时会陷入一段没有任何人能够分享的回忆。 或许是源于某种后知后觉的悸动,辜负真心的恍惚,在它已经毫无转圜地云散烟消的时候。 路衡谦潜意识里把那个让他还来不及回应就消失的“孟南帆”,和同他一起长大的孟南帆当成了两个人。在孟南帆忘记一切之后,路衡谦也谨慎地选择了不再提起。 说来也是古怪。 如果不是因为孟南帆邀约,他才没心思看什么舞剧,更别提这么多年,他连给别人表白的机会都没留下过;可正是因为孟南帆——路衡谦绝无任何可能性,去喜欢一个早已当做手足兄弟的朋友。 又或者,如果“他”没有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路衡谦或许会在略有犹豫的拒绝后,在往后的日常琐事中将之渐渐淡忘。 缺少哪一环都不足以引起路衡谦的另眼相待。偏偏各种巧合编织成网。 现实告诉他,真相可能更加离谱。 得不到的就越想要,找不到的答案就偏要找。越是未解,才越激起好奇,人逃不出劣根性。 路衡谦高估了自己,他不仅想探究,还为此好奇得夜不能寐。 第二天晌午,一份签有落款的单据被送到路衡谦手里。 路衡谦家中只在进门的位置安装了摄像头。他调出八点的监控,看到薛枞接过包裹之后,靠在墙边,熟练签字的模样。 而签收单上的落款,是一个非常漂亮、显然精心设计过的签名,路衡谦很熟悉。 那上面写着:孟南帆。 第四十四章 夏季的白日拖拖拉拉,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路衡谦推掉了一个饭局,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里堵了许久,回到家时,夕阳才勉勉强强、欲落不落地往下坠了坠。 他打开门,见薛枞侧身斜坐在高脚凳上,趴伏在西厨一侧的吧台,万幸还没有要摔下来的迹象。手肘边的一支勃艮第已经见底,另一支空了大半。 别墅里没有开灯,空调也被迫停止了运转,燥热沉闷得难以忍受。 变幻的余晖懒懒扫在羊绒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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