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黎梦好不容易缓下去的胃痛又开始猛烈发作。 走廊尽头是一个开阔观景台,往外可以看到霓虹灯闪烁,街道车水马龙。 时雨回忆李修成对她和对陈启的截然不同态度,禁不住恼火。按家世她和陈启差不了多少,按身价她比陈启还高。李修成对她调侃玩笑,却在陈启出现后立刻闭嘴。怎么的,不敢得罪陈启,却敢得罪她? 说白了,还是没把女继承人当回事。 陈启还在气头上,注意不到时雨的情绪。他把玻璃门“砰”地一关,自己摔坐在真皮沙发上,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时雨,你知道我们两家定下来了吧?” 时雨在他对面沙发坐下,没理他这句话。他焦灼地摩挲腕表,又想起闫佳楷那块当宝贝一样护着的月相大师,越发难受。 最后,他冷声冷气问:“你到底招惹了几个男人?” 时雨睁大眼睛:“什么意思,受害者有罪论?” “你不觉得是你经常给别人希望吗?” “我没有,至少对刚才那男的从没有。” “也就是说对其他人有,比如波士顿那个学医的。” “我不想跟你吵架。” “难道我想?” 时雨深呼吸一大口:“再说一个反问句,我们就没必要对话了。” 陈启:“……” 时雨:“不反问就没话跟我讲?” 陈启:“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现在不就是在反问我?” 时雨被噎住。 陈启说:“不管以前如何,也不管你还有多少桃花要处理。等我们结婚的公告发出去,你记得演也要演出个样,免得被人说闲话。” 时雨几欲窒息:“你已经准备好要跟我演戏了,演什么,商界模范夫妇吗?” 陈启说:“是啊,不然演什么。” 仿佛又回到读书的时候,两个人吵起架脑子转得比谁都快,语速也堪称说唱歌手。 时雨吃软不吃硬,陈启这样只会让她反骨。但无所谓,反正是要结婚了,他们来日方长,大不了再互相磋磨几年。 “行啊,”时雨保持无懈可击的笑容,“合作愉快,陈先生。” 陈启似乎不可置信,她能这么快接受所谓联姻。 难道换成别人也可以? 陈启心里叫嚣着想杀全世界,面上不显山露水,装得一副商务精英的从容样,微笑说:“合作愉快,时小姐。” — 这次见面不欢而散,时雨烦到没和朋友打招呼就先走了。陈启一个人回包间,应付一堆人的八卦问话。 “什么时候定下来的啊,启哥藏挺深?” “时雨大美女一个,性格又特别好,让你小子捡到了。” 陈启进门的时候脸还是黑的,听完这几句又缓和了一些。不管怎么说,时雨和他订婚是既定事实,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别急着恭喜,等我发请帖了,再说这些不迟。” 话落又是一阵起哄声,陈启心情不错,挥手说全场他买单。 最后喝到快天亮才散场。陈启扶着醉醺醺的周展宇上车,问他回家还是去哪儿。 “去你家,最近看到我哥我就他妈烦。” “嘴巴干净点,脏了我车上的空气。” “我看你也他妈的烦。咱俩一样的定位,凭什么你就能跟喜欢的人结婚?” 陈启把周展宇塞进车,让司机送他们去丽贝湾。 和时雨一样,陈家离附中比较远,在学校附近给孩子准备了一套上学用的房。陈启毕业后,那里成为他独居的空间。 车子一路开着窗,把周展宇吹醒了,他问:“时雨怎么先走了?” 陈启把他们在观景台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控诉道:“你说她是不是死性不改?” 周展宇恨铁不成钢:“这恋爱你要是谈不明白别谈了,让我谈。就你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死样,分手两次不够,还得再分两百次。” 陈启:“滚。” 过了不久,陈启又忍不住问:“我哪儿说错了,快指教。” 周展宇揉着太阳穴,给他分析:“首先,时雨很要强,就算你不去帮她,那杯酒最终还是会倒在李修成头上。李修成可能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说络通投资集团的董事会对时大小姐信任度一般……因为我也听说了。总之李修成对时雨很轻浮,对你很给面子,这就够让人郁闷了。” “其次,你什么大脑构造啊觉得时雨会主动找李修成交际?更有可能是沁园偶遇,时雨莫名其妙被绑上桌了。” 陈启听完,推着周展宇的前额让他往边上去。 “酒气熏到我了,”他漫不经心,“那我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道歉啊。” “哦。” 陈启心上跑马,表面还是云淡风轻。 周展宇故意凑近他,呼出能把人熏晕的酒气:“死装没有好下场。” 第7章 过敏 道歉也选错礼物 宴会也好,酒局也罢,都是消耗心神的事情。 时雨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三天,才勉强攒足精力,上线回复一大堆邮件和微信消息。 陈家和时家联姻的公告昨天发布,引起不少讨论。 时雨微信里塞满打探消息的问候,她都没回复,只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感谢祝福”的官方文案。 络通北京共享中心发来入职面试通过的贺信,时雨点击确认。再往下翻,邮箱里还有署名Charles的邮件,点进去看到林琛发的几张粤菜酒楼照片,地址在北京。 附文说:“老板在香港做了三十年,搬来北京没多久。” 时雨回复问他有没有微信或者其他联系方式,对面很快把微信好友申请发了过来。 他很克制,也很礼貌。加上时雨微信后,顺理成章地邀请时雨一起吃饭。 这家酒楼时雨小时候去过,阿爷阿嫲也常订餐,献宝似的对放学回家的小时雨说:“猜猜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那烧鹅每天限量二十只,不允许外带。但时雨想吃,爱她的人会想办法帮她买到。 后来阿爷去世了,时雨在北京上学,很少回港,也就很少吃到童年痴迷的味道。 林琛选餐厅相当用心。时雨没多考虑,客气回复:“期待与林先生共进晚餐。” 刚放下手机,门铃响了。时雨从监控里看见一个穿黑色连帽卫衣的男人,帽兜遮着大半的脸,像做贼一样。 见屋主没反应,陈启又摁两下门铃。时雨好气又好笑地给他遥控开门,看着他独自一人上电梯,穿过玄关来到客厅。 “贵客怎么来了?” “……” 陈启手里提着蛋糕盒,熟门熟路地去换拖鞋,换完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迟疑问:“这拖鞋是给客人备的吧?” 多年前他穿的那一双早就不见了,现在脚下这双貌似是同品牌不同款,尺码倒很合他的脚。 时雨说:“是给客人备的,您随意。” 他们谈的第一段恋爱在国内,陈启不止一次来这里“做客”,甚至过夜。那时,时雨会藏起有关他的一切,避免被收拾家务的阿姨看见,再不小心让家里人知道。 现在陈启顶着未婚夫名号登门拜访,还是习惯性地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就好像,他是个小偷,马上要把别人家养得好好的金枝玉叶乖乖女偷走了。 回过头一想:我怂个鬼啊?拜托,时雨哎,我未婚妻哎。 陈启定了定心神,把带来的蛋糕放在茶几上,拆开包装,十分诚恳说:“对不起。” 时雨挑眉:“对不起什么?” 陈启:“上回在酒吧,我乱说话让时小姐生气了,请原谅。” 时雨:“没事,原谅你了。” 陈启心里反而不是滋味。都说沉默是酝酿着最后的爆发,他特别害怕时雨不跟他说话,忍着忍着就爆发了。 “那你尝尝蛋糕?”陈启麻利地切下一块栗子蛋糕,“知道你喜欢吃隔夜蛋糕,特地买了三磅的,今天吃完还有富余。不过也别留太久,最好明天全吃完。” 蛋糕是奶制品,时雨犹豫了。还有,三磅,陈启在喂猪吗? “怎么,不想吃?”陈启心头一紧。 时雨找借口说:“刚吃饱,你放着吧,我一会儿吃。” 陈启闷闷地“哦”了声。 时雨看他不太高兴,心软了,端起蛋糕浅尝一口,特意避开奶油部分。他的眼睛立刻变亮,像终于放下心来。 吃完蛋糕,两人之间一时不知该聊什么。为打破尴尬,时雨起身去冲咖啡,问陈启:“有偏好的豆子或口味吗?” 其实时雨知道他的偏好,只是三年过去,人是会变的。 然而陈启说:“和你一样就好。” 时雨从橱柜翻出新到的咖啡豆,倒进手摇磨豆机里。 陈启看沉默了,过一会儿问:“手动?” “是啊,”时雨笑着耸了耸肩,“咖啡机没到,只有这个以前拿来玩儿的小东西。” 陈启伸手接过磨豆机:“我来。” 时雨这住处没配厨师和其他佣人,只有清洁阿姨三天来一次。她乐得清静,婉拒家里给她派人的建议。 以至于到现在,厨具还缺三少四的,做不出一顿饭。 陈启一边磨着豆子一边说:“我在丽贝湾有厨师,中西餐还有咖啡都会做,让他每天过来给你做两顿饭怎么样?” 时雨说:“不用那么麻烦。” 陈启垂了眼睫:“也是,你又不缺饭吃。” 时雨却说:“我们不是要结婚么,总归不是我住过去,就是你住过来。” 短短半分钟,陈启心里大起大落,最后扬起一点笑意。 豆子磨好了,时雨慢条斯理地注水,过后刚好是两小杯的量。陈启把蛋糕端来岛台,问她咖啡要不要加奶。 “我记得你喜欢加一点牛奶。” “口味是会变的,现在不喜欢了。” 甚至连最喜欢的栗子蛋糕也没动几口。陈启暗地里懊悔,心说这个道歉礼物选得真不好。 转念,他又好难过,时雨这些年变了那么多,他都没陪着。对食物的口味是会变的,看人的眼光也会变吗? 喝完咖啡快到饭点了,时雨说:“恕我不留客吃饭,我今晚回爸妈家吃。” 陈启走去玄关,临了突然回头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来?” 时雨愣住,结结巴巴说:“额,至少,结婚仪式之后吧。” 时家长辈说,时雨刚回国,工作上的事情还没落实,得先进络通适应适应,再谈成婚的事,陈家表示理解。 以前陈启留宿都不需要理由。现在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了,反而还要等很久。 “行,”他掩饰落寞,温和地笑了一下,“那下回……” 尾音还没落地,时雨的手机来消息。陈启看向亮起的桌面,瞥到“林琛”两个字。 情绪瞬间低落下去。 陈启忍耐脾气说:“既然我们已经定了,时小姐的其他相亲对象就不用见了吧?” 时雨像在谈论商业:“婚事不成还可以做朋友,朋友做不成还可以是合作伙伴。” 陈启表情冻住,随即扯了扯嘴角笑:“好啊,记得邀请合作伙伴来我们的婚礼。” 三年好似没让陈启长大,只让他变得更加像炮仗。 等陈启真走了,时雨突然感觉心里很空。她几步小跑到能看见大门的书房,趴在玻璃窗后目送陈启走出去,直至背影消失。 — 这晚,时雨没回时家吃饭。她让余筱珊过来,把蛋糕分了吃掉。 余筱姗一来就问:“陈启呢,不是在你家呢吗?” 时雨说:“走了。” “走了?他就待不到俩小时啊?” “嗯,刚走没多久。” 余筱姗看着桌上的蛋糕,不明白时雨又在拧巴什么,问:“怎么不告诉他你对牛奶过敏?” “我以前不过敏,”时雨说,“要是告诉他了,他肯定得追问为什么,我又不想让他知道我生病。” “都要做夫妻了,既往病史还瞒得住?” “别问了,吃你的吧。” 余筱珊陪时雨一小时就又离开了,忙着去预约好的按摩。家里恢复平静,时雨看着剩下一小块蛋糕,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拿起叉子。 一小时后,时雨不出所料地过敏。这回有点严重,她感觉呼吸困难,伴随一阵阵心悸。 不想让父母担心。她把手机摸出来,打算给余筱姗打电话。余筱姗可能是按摩太入迷,没接她的电话。 她又转而给闫佳楷打,通话很快接通。 “阿楷,我过敏了,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电话另一头,陈启心梗一下接一下。首先,时雨生病了,这件事就足够让他郁闷。其次,时雨生病竟然先给闫佳楷打电话?! 陈卓看到弟弟从外面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出去,喊道:“哪儿去?快吃饭了,别让爸妈等你。” 陈启火急火燎又气呼呼地:“我老婆病了。” “你老婆……”陈卓有被他的称呼惊到,“还没领证呢。” 陈启懒得回他,抓起外套往身上一穿,半只脚已经迈出门。 进车库恰好碰到司机李叔,李叔问:“启哥儿哪儿去,我送您啊。” 陈启想着:自己开车就没法把时雨搂怀里了,那必须得要司机。 “海雅一号院,开快点,要救命。” 李叔很快开了辆车出来,等陈启系安全带的时候问:“既然是救命怎么不叫救护车,咱这赶过去不算堵车,也得半个小时呢。” 陈启没有犹豫,给时雨回电话问要不要救护车,时雨那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不用救护车,你也不用过来,我好了。” 火气大。 陈启觉得时雨简直不可理喻。凭什么病了叫闫佳楷过去,打错电话到他这里就一句“不用过来”。 一旦动怒,语气自然好不了:“你给我待那儿别动,电话也不准挂,等我过去。” 时雨安静半分钟,有气无力说:“我真没事。” “你没事你给闫佳楷打电话?过敏是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不严重,就起了点疹子。” “哦,不严重你也给闫佳楷打电话,撒娇呢?” “……别说了,我等你来。” 轮到陈启沉默,沉默过后是艰涩无比的道歉:“对不起,我说话太冲,只是因为担心你。等我,别挂电话。” 也许是生病让人脆弱,时雨哽咽:“好。” 半小时的路程,李叔硬是二十分钟开到了,跟陈启说:“要是开罚单了给报销不?” 陈启下车,头也不回:“报!” 海雅一号院,陈启几个小时前刚从这里离开,现在又气势汹汹杀了回来。他尝试输入数字密码,智能锁显示“密码正确”。 时雨没改过密码。这是一串无规律数字,源自时雨注册某个游戏时系统给她发的验证码。在游戏里,陈启和她是情侣号。 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了,陈启直接乘电梯上楼,闯进卧室,几步快走到床边。 时雨面色发红,呼吸急促,像濒死的鱼在渴望氧气。 陈启一把抱起她往外走:“还好吗?别急,我们去医院。” 时雨紧紧揪着陈启的衬衫,喘得越来越快。 “阿启……” “我在。你哪儿难受?” “栗子奶油很好吃,”时雨紧闭双眼,眼尾渗出点点泪珠,渐渐洇湿睫毛,“但是,以后不能吃了,我对奶制品过敏。” 陈启懵住:“过敏你还吃?不是我记得你以前不过敏啊。” “体质突然变了。” “啧。” 时雨被塞到车里,仍然枕着陈启的大腿坐。陈启把怀里人抱很紧,催促李叔赶快开车。 “阿启……” “别说话了,深呼吸。” 胸闷气短越发严重,时雨喘息快到让陈启心慌。勉力深呼吸几下后,她把脸埋进陈启怀里,意义不明地念着:“阿启。” 陈启心软成水,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双手奉上,不管时雨要不要。 不要也得要。 不喜欢也得喜欢。 陈启单方面决定,时雨这辈子只能爱他。 第8章 成熟 情敌比星星还要多 过敏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严重的要人命,不严重的药都不用吃。 时雨过敏有喉头肿大的症状,医生说要打吊瓶,留院观察。陈启二话不说发信息请假,留在医院陪护,不走了。 “那先生您先去办理住院,这是单子。” 陈启拿单子去办住院,时雨趁机把电子病历给医生看,全英文网页,下标波士顿某家医院的名字。 “我做过骨髓移植手术,后续吃过的药也在列表里,不知道是否影响您的治疗。” 医生仔细浏览病历,说道:“这不影响,用药方面也没有冲突的地方,时小姐请放心。” 时雨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不出十分钟,陈启回来了,抱起时雨就走。时雨勾着他的脖颈小声喘息,脸通红说:“我能走。” 陈启说一不二:“搂好,病房在楼上。” 这家私立医院有陈卓的投资,陈启随便打个招呼就要到最好的单间。 护士到病房里挂吊瓶,陈启抬手遮时雨眼睛,时雨说:“我可以自己闭眼的。” 陈启楞言:“我忘了。” 他习惯了。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陪时雨看过好几次病。时雨怕针头,每次都会撇过头去,正好窝进陈启怀里。久而久之,陈启就时刻谨记,自己必须在时雨打针的时候遮住她的视线。 习惯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 比如,他靠近时雨就会心跳加速。时雨略微上挑的漂亮眼睛看过来,他就想接吻,进而想到很多有的没的。 护士走了,病房里静悄悄的,时雨呼吸逐渐平复,睡着了。 陈启坐在床边,垂眸看时雨的脸。 想亲她。 未婚妻亲一下怎么了? 陈启打定主意,慢慢弯下腰,离时雨越来越近。时雨的睫毛颤动一下,陈启停住动作,看她没有醒来才继续往下。 就亲一口。陈启想,我就亲一下下。可惜老天不长眼,这紧要关头上,陈启的手机响了! 你大爷的。 陈启愤怒挂断,回头一看那是下属打来的电话,被挂断后马上又拨了过来。 没办法,陈启只好出门去接。 “老大,完了,三号实验室炸了!” “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消防车铺满大院,救护车也都候着。您快来现场处理吧,派出所那边点名要您出面。” 陈启感觉自己也要炸了。 “等着,我对象病了,现在走不开,你给周展宇打电话。” “不行啊老大,警方……哎不是,您有对象了?” “我两小时内到。” 说完陈启就挂了,转而拨通陈卓的号码,请他帮自己去现场顶一下。爆炸不是小事,搞不好负责人要吃牢饭。 陈启倒不怕吃牢饭,他怕自己进去了,时雨要跟别人结婚。 最好别有人员伤亡。陈启打字手快得像幻影,没几分钟就把事情暂时安排好,转身走回病房。 时雨醒了,正半坐在床上看着门口的方向。 “你很忙?不用管我,”她声音沙哑,“我把珊珊叫来陪我。” 陈启说:“我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陪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不行,我很快回来。” 时雨没回话,病房重回寂静。陈启想要一个告别吻,忍到眼底透出渗人的红血丝,也没出声。 “抱歉,我不知道你对牛奶过敏。” “没关系。” 时雨把自己埋进绒被,只露出一双因为生病而泛红的桃花眼。陈启倒退着,每一步都像有刀子割在心上,肆意地放血。 他青筋暴起,用了极强的毅力才转过身,打开门走出病房。 寂静中,时雨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医院的气味,过去两三年闻得够多了。现在孤零零躺在这里,她一闭眼,仿佛又回到那段无望的日子里,到处找不到出口。 她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在那时终结。为此,她挑好一块能看见大海的墓地,准备在那里长眠。 她的外公年轻时是一名水兵,死后骨灰撒进海里。她想永远面朝大海,看航船时不时经过,海鸥在墓碑歇脚。 没想到,她活了下来。从此,她不再考虑死,重新考虑活。 陈启是她一度死寂的生活里最灿烂的回忆。 她要他们从头来过,但不能重蹈覆辙。 — 独自一人待在医院,堪称世上最孤寂可怕的事。 时雨不想深夜打扰朋友,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给余筱珊发消息,麻烦她过来一趟。 余筱珊风风火火闯进病房,一把握住时雨的手问:“濛濛,这是怎么了,现在还难受不?” 时雨安慰:“不难受,别担心,医生说明天可以出院。” 余筱珊又问:“怎么就过敏了呢,你把剩下的蛋糕吃了?” “嗯……吃了,不想浪费。” “你吃它干嘛?!早知道我走的时候顺手帮你扔垃圾了。” 余筱珊反应极大,想了想说:“该不会,因为是陈启送的,你非得吃一口吧?” 时雨偏过脸去,不承认也不否认。 余筱珊彻底服了,严肃道:“下回不许吃啊,就算是陈启嘴对嘴喂你也不许吃!” 时雨瞬间尬住:“说什么呢,正经点。” 余筱姗三令五申,强调不能为了男人丢了原则,把时雨听得耳朵快起茧子才偃旗息鼓,一步三回头说:“公司那边还有事,晚上过来看你,乖乖的昂。” 时雨点头,乖得不得了。 余筱姗走后不久,闫佳楷也来探病,陪了时雨一下午。 傍晚,林琛左手提食盒,右手捧着一束奶油向日葵走进门,时雨和闫佳楷都有些惊讶。 林琛从容微笑,礼貌道:“听闻时小姐住院,冒昧打扰。这是喜来楼的烤乳鸽和黑松露春卷,给时小姐改善口味。” 两小时前,时雨给林琛发微信道歉,说今夜无法赴约。林琛追问缘由,时雨只好告诉他事实,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探病。 闫佳楷起身接过食盒,面色不悦:“多谢,但濛濛现在吃不了太多荤腥。” 林琛说:“考虑到这一点,我已经麻烦厨师皮肉分离,尽可能去油腥了。” 时雨请林琛稍坐,谢了他好几遭,他谈笑自如,没有告辞的意思。 病房虽然宽敞,这么一来却让闫佳楷觉得拥挤。他待了十分钟觉得闷,跟时雨说出去买杯咖啡喝。 一出门,闫佳楷被吓到。门外杵着个黑影,西服大衣是黑色,脸也是阴的。 “到了怎么不进去,还要濛濛出来请你不成?” 陈启手里也提着保温食盒。五分钟前,他从门上的玻璃小窗看到时雨和林琛相谈甚欢,心头顿时哽住,怎么也挪不动步伐。 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有合过眼。笔录做了好几次,情况说明也没写完。 他来这里只想见时雨一面,但好像,时雨并不需要他陪伴。 “帮我把吃的拿进去,我先回家休息了。” 陈启把食盒塞到闫佳楷手里,转身离开。 病房内,时雨听到闫佳楷跟人说话的声音,抬头望一眼,只看见陈启的后脑勺而已。 时雨问:“阿启来了?” 闫佳楷说:“来了又走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林琛语气里没有完全确定:“新闻上说,通州一家材料实验室发生爆炸,没记错的话,是世达全资子公司的实验室。” 时雨垂下眼睫,无意义似的划拉手机屏幕,正好停留在爆炸新闻的页面。那家子公司由陈启控制,名字叫常春藤科技,简称IvyTech。 闫佳楷歉疚说:“那我还错怪他了呗,通州跑过来跑过去,不得累死。” 看时雨情绪不太好,闫佳楷收了声,捡起一个雪桃来削。 陈启送的吃食是芋薯甜粥,时雨生病时习惯吃的。闫佳楷看一眼,干笑道:“他这未婚夫当得还算称职。” 林琛不久就告辞了,闫佳楷则一直待到余筱姗来陪护才走。病房熄灯后,时雨打开手机,继续浏览新闻。 媒体报道有现场照片,也有不少视频。时雨在一份份影像资料里搜寻陈启的影子,最后还真让她找到。 陈启穿着深灰色薄羊绒大衣,双手插进衣兜里,正和两名警员交流。看照片背景,白天下过雨,天阴沉沉的,想来冷得很。 时雨盯着照片上陈启的脸发呆,莫名有些欣慰。 读书时,陈启也有实验要做,但总是不上心。陈媛找人给他写介绍信,让他在低年级提前加入一个很有名的研究团队,羡煞一众同学。 他不珍惜,年轻的大脑只想着飞去女朋友的床上。 两人吵起架来,陈启说了一句实话,时雨听着却是十分自恋。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和我在一起?有多少女孩抱怨被冷落,男朋友不爱她不喜欢和她待着,我就想跟你住怎么了?!我昨天上课的时候,你跟医药学院那个Andre在干什么?” 时雨解释累了,也懒得纠结一开始择校的时候,到底是谁低估陈启的分离焦虑。 分手几乎是注定的结果。 大一下学期,和时雨分开后,陈启颓废很久。某天突然醒悟,想起自己对时雨的承诺,他说“我会追上你的”。 从此他没缺过课,天天不是图书馆泡着就是实验室熬着,两年后毕业获得双学位和全校数量最多的荣誉绳。 时雨欣慰,他们不是在原地踏步。她一开始认识的闪闪发光的陈启还在,她也还在。 殊不知此时此刻,被时雨悄悄定义为“已蜕变”的陈启还在家里蜷缩着,一遍遍看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的心留在这里,我如何能远去?” 眼前闪过一幕幕,都是时雨和其他男人笑着交谈的场景。理智告诉他,这没什么,不过是朋友间的正常交往而已。可惜,他在时雨的事情上经常没有理智。 “我好难过啊啊啊啊啊啊——” 周展宇:发什么神经? 陈启:林琛去医院看时雨了,闫佳楷也在。 周展宇:所以呢? 陈启:我嫉妒。 周展宇:你是谁啊?正儿八经时家女婿,嫉妒手下败将? 陈启:可是我总觉得,时雨不是真心想跟我结婚。 周展宇:有病,再见。 陈启:我该怎么办? 周展宇:……首先,你有没有把人姑娘解除拉黑啊? 没有。 陈启手忙脚乱退出聊天界面,点进置顶名片,解除拉黑。下一秒,他看见“Amour”变成“正在输入中”。 第9章 情人 时小姐的专属司机 沉寂三年的对话框突然活过来,时雨说:“晚安。” 发送成功的一瞬间,时雨没看见红色感叹号,以为自己太困,出现幻觉。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觉,陈启解除拉黑了! 晚安?! 陈启迅速截图,果然下一秒时雨就把那两个字撤回。他立刻查看截图,好险,在撤回之前截到了。 空气仿佛凝固,陈启干笑两声,不了解实情的人会以为他在嘲讽什么。实际上他很开心,开心到把那张截图设置成屏保。 两分钟后,时雨发来几张新闻照片,附带一句:“今天林琛来探病,提到这件事……你很累吧,今晚好好休息。” 陈启读了好几遍这条消息,选择性忽视林琛的部分,着重看省略号后半句,把自己劝好了。 足足等待五分钟,他才淡淡回复:“晚安。” 好冷漠。 时雨一会儿想“好歹不是黑名单常驻用户了”,一会儿想那冷漠的“晚安”两个字。 和三年前比起来,陈启确实更加沉稳。换作从前,只要给他半级台阶,他必然连滚带爬地下,生怕时雨不要他。 现在时雨很难确定,他到底是放下了,还是在克制。 思索没多久,时雨搁下手机,决定不再纠结这些没意义的事。 人总不能这样贪心又矛盾,要他理性克制懂分寸,还要他浓烈的爱意永存。 — 入院第三天,各项指标正常,医生允许时雨出院。 陈启还是忙得脚不沾地,没能来医院接她,甚至微信都没给她发一条。他们就像那些不太熟悉的联姻夫妇,只等出席婚宴,扮演天作之合。 十一月初,时雨入职络通共享中心,没想着宣扬身份,奈何风声走漏极快。 同事们私下称呼她“大小姐”,偶尔被她听见,她只是笑笑说:“我报销这个月的晚餐,打个商量,以后叫我时雨好不好?” 同事当然说“好”。 共事不到一周,组里人跟时雨熟络起来,时常忘记她是顶头大老板的女儿。有时聚在一起吐槽公司,忘了时雨也在,最后惊醒的时候赶忙闭嘴,作举手投降状:“我对时总没意见。” 时雨对天发誓道:“我绝不泄密。” 那同事乐了说:“能处!” 虽然知道时雨已经把那些话听进去,也不能保证真的不泄密。但她愿意做这个姿态,至少让人心理上感觉亲近。 进组一周,时雨把咖啡机和常备咖啡豆都换成更好的,餐厅提供的工作简餐也得到明显改进。 同事开玩笑说沾到她的光,她却不是很高兴。 “本来就该有的,是之前的员工保障做得太差了。” 周五,爱耍宝的女同事握住她的手说:“公主殿下,您下周还来吧?” 时雨配合她演:“来,记得恭迎圣驾。” 总之入职第一周,时雨充实顺利地渡过了。走出财经楼时,她步伐轻快,盘算着今晚独酌几杯。 还没想好晚餐吃什么,已经有人替她做好决定。 林琛站在财经楼外,倚着黑色车门,和时雨对上视线。时雨是被赶鸭子上架的鸭子,在周五晚上被迫去饭局。 毕竟之前答应过,时雨犹豫一下,最终还是上了林琛的车,随他去喜来楼用餐。 林琛:“时小姐病愈,应该庆祝一番。” 时雨:“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用庆祝这种词。” 林琛笑着没说话。 去喜来楼的路上,时雨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胸针盒子,递给林琛说:“上次见面没准备见面礼,希望林先生不嫌晚。” 林琛说:“时小姐客气了。” 驱车半小时到达喜来楼,席上只有两个人,菜都是时雨爱吃的。 林琛体贴道:“来之前请教了孟少爷,了解过时小姐的喜好,这些菜都还合时小姐胃口吧?” 孟英是时雨的表弟,和时雨关系很好,跟林琛也多有合作。 林琛这番准备可谓妥当至极,时雨却觉得不太舒服。她不喜欢被安排好一切,喜好还被他人从别处探听到。但表面上,她仍然优雅得体地微笑,感谢林琛的用心。 好不容易熬到上甜品,林琛总算开始试探主题。 “听说时小姐已经决定和世达家小公子联姻?” “是的。” 林琛不急不躁,大方笑着说:“虽然这样讲不太礼貌,但我怕不说会后悔一生。时小姐,不妨再考虑考虑我?” 时雨也不拐弯抹角,直问:“林先生觉得自己比陈启好在哪里?” 林琛没想到她这么犀利,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比他成熟。” 接着说了很多工作上能帮到时雨的优势,包括雅和集团能给络通带来的助益。回到个人方面,林琛说,他比陈启情绪稳定。 时雨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陈启确实情绪不太稳定。但回过头来细想,只有在关于她的事情上,陈启才那么不稳定。 她还是无可救药地信奉浪漫主义——除非浪漫到影响生计,否则她乐于纵容。 陈启浪漫过头,林琛则一板一眼好似人机。时雨不需要比较,心里早就有所偏爱。 见时雨不为所动,林琛自嘲般笑了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半口,而后说:“不能成为时小姐的丈夫,我很遗憾。恕我冒昧,若时小姐有需要的话,我是指包括婚后,可以随时来找我,我随时等候,且保证不破坏络通和世达的联姻。” 时雨怔住。林琛这话是,暗示自己可以做情人? 虽说这种事在圈里不少见,时雨还是小小惊讶了一把。她飞速思考一番,温和说:“多谢林先生好意。林先生初来北京,比我更需要帮助才对。我和我先生都很乐意帮忙,也希望能和贵司多多合作。” …… 一顿饭吃得时雨身心俱疲。她暗下判定,林琛道德底线略低,不能交往过深,以后还是公事公办吧。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钟,林琛执意要送时雨回家,时雨站在喜来楼门前,说自家司机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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