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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稷谋福祉时,他愿意承受足够大的风险。 可他终究是一位老人,是一位亲长。 事后回忆,也常常被惊出一身冷汗,而并非只是沾沾自喜。 不过他也并不是矫情之人,心中打定主意,往后再不能让晚辈行险后,就没有继续多言,而是岔开话题道:“我得了老太太的信,说是你闹的太厉害,她支撑不住了,求我圆和圆和。我并大致也了解了些贾家的事,你怎么说?” 贾蔷摇头微笑道:“没甚么好说的,我入天牢时,贾家无一人想着替我张罗一二,寻门路捞我出来,哪怕是去看看我关心关心我之生死的人也无。倒是想着带人打上门去,侵占东府原本的家业不说,连我外面的生意,也都想霸占了去。 那王夫人说的更好听,我乃福薄之人,当不起这份富贵,天命如此。 这一伙实是自私自利厚颜无耻到了极致,弟子着实想不出继续留下他们的道理。 留着,必成祸患!” 林如海见贾蔷气愤至此,却是笑道:“蔷儿,你啊,入了一个偏理。” 贾蔷奇道:“先生,甚么偏理?” 林如海笑道:“你不该如此伤心着恼才是,因为你原本就从未当这几人为亲人,又何必盼着他们去救?” “这……” 贾蔷变了变面色,最后还是摇头道:“虽弟子从未拿这几个当亲人,可他们毕竟有族中亲长之实,留着是有可能坏事的。” 林如海笑道:“那这就很好办了,废了他们坏事的本领就是。只是,你想把赦老爷夫妇送到甘肃镇,你以为,这样的安排合适么?” 贾蔷原本没怎么在意过,这会儿听了林如海之问,方仔细想了想,半晌后缓缓道:“先生之意,是担心贾赦落入外人手中,反倒更不利?” 林如海颔首道:“他说到底,也是先荣国嫡长子,身上袭着爵位。敬大老爷逝去后,贾族以他为尊长。你将他拘在跟前,以他的能为,其实做不出甚么坏事来。果真厌烦了,也只需派人看紧了,不许其再露面为恶就是。 若是实在连一个宅子都不想共处,打发到城外庄子里圈养着难道不成? 可你要将人送到甘肃镇……你和甘肃镇新总兵还没那么深的交情罢? 若是让有心人挑唆,或是控制住贾赦,在要紧的时候,以贾赦之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那你将会很被动。 所以,遇事先将恼恨丢一旁,不可意气用事。 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贾蔷被说动了,点头道:“先生,是我意气用事了。回头就打发人送这两个去城外庄子,安排人严密看着,对外就说他们去了甘肃镇。总之,再不许他们此生出现在贾家就好。那,二房那边……” 林如海见他听劝,还想出这么个法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林如海并不知道,即使名义上,也要打发贾赦夫妇滚去甘肃镇的缘由,是为了一凤。 不过的确没必要非要送去甘肃,留在近前,果真再有甚么不对,也可随时送二人上路…… 林如海又道:“二房那边,倒是要仔细些。不过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正本朔源,拨乱反正,从二房手中收回荣禧堂,交还大房,一举废了存周的管家权…… 其实至此,二房已经没甚威胁了。可你心中还是有气,这股气或许也并非是为你自己,也可能是为了玉儿? 王氏当年就和你师娘不睦,嫉恨之心甚炙,她对玉儿,怕的确难安好心。 老太太在信里也说了,准备打发到佛庵里礼佛。你之意呢?” 贾蔷道:“这也是弟子的底线。”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为师非为王氏说话,也并非碍于国公爷和老太太的情面说情,只是,蔷儿可曾想过宫里?” 贾蔷道:“宫里皇贵妃那边,弟子可以亲自去凤藻宫说个分明。”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蔷儿,你当明白,此事不论行,论心。莫说皇权,便是你,若你房里人之母,譬如那个封氏,被人‘逼’的不得不入佛庵礼佛,你又当如何作想?尤其是,封氏不过说过几句出格的话。皇贵妃的分量,远比一个房里人贵重何止百倍?那可是副后,亦是天家脸面人物。” 隆安帝不说甚么,不代表隆安帝不会想甚么。 此举从天家角度来看,着实是打脸之举。 也可见,贾蔷对天家没甚敬畏之心。 很多时候,这个看法都很致命。 贾蔷却不得不提醒道:“先生,正是如此,留下此人,才是后患无穷!一旦先生与弟子再有甚么变故,贾家无人能制此人!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保证往后再没个变故?”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微微摇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好这个节骨眼儿上和老太太他们打擂,着了相。等过了这个风头,直接做的彻底些,岂不更好?” 贾蔷:“……” 卧槽! 先生,您这病阎王之名,还真是名不虚传呐! 自诩心狠手辣铁面无情的贾蔷,心中疯狂呐喊。 见贾蔷似乎被唬住了,林如海哑然一笑道:“莫非在你眼里,为师是迂腐之人?蔷儿,莫要被意气左右。但该下手时,也莫要心慈手软。王氏那个位份,的确有些棘手。和大房无能之辈不同,纵容她不得。” 贾蔷回过神,忙笑道:“没没!弟子是在震惊先生之杀伐果决!又上了一课,学到了。嘿嘿,先生,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好,那就等省亲之后!皇贵妃这些年很不容易,总要让她回家好好过个年!另外,有先生出面,暂时宽宥王氏一马,到时候也不至于包藏祸心……” 林如海却又摇头道:“宽宥甚么?虽不必送入佛庵,让天家脸面难看。也要圈在院子里,除非皇贵妃省亲可露面,其余时候,就安生礼佛罢。” 贾蔷立时明白过来,这样安排才是真正的天衣无缝。 且被圈的久了,自然而然就容易病逝。 若是按贾蔷那样办,人死了,那叫暴毙,是下乘。 见林如海这一套行事手段,他心中实在敬服。 有理有据,有收有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举重若轻罢。 贾蔷点点头,钦佩笑道:“先生,弟子明白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听说,二房长孙名唤贾兰者,天资不错?” 贾蔷点头道:“是个有志气的。” 林如海道:“既然是有志气的,那就好生栽培教化。为师当年受先荣国恩惠不浅,总要保西府一子孙,能维持贾家门楣不坠。” 贾蔷笑道:“先生放心,我在贾家族学上花了大钱,足以保证学员们能受到最好的教育。” 顿了顿,见林如海不再提贾家事,贾蔷便又将他和姜家,还有他和窦现的几次交锋恩怨都说了遍。 林如海闻言,却是渐渐皱起了眉头…… 第0652章 磐石口渡聚人杰! “窦广德那边不需敌视,此人虽亦有谋,但偏于刚烈,过于追求‘清正’二字,有法可循。” 两座灯架上的灯烛将书房照耀的明亮,林如海轻轻啜饮了口山东清茗后,缓缓说道。 贾蔷也嗤笑了声,道:“极是!到了他那个官位,不提俸禄多少,就是朝廷每月发的布、肉、冰、菜,都足够他一家过上富庶的生活了。连家里的赶马车的车夫轿夫,都是由朝廷发的月钱。结果这位老大人,依旧将官袍洗的发白,就差没在领口打个补丁,也不知在做给哪个看!” 林如海听他说的刻薄,摆手笑道:“倒并不是故意做给哪个看,窦广德是以尚俭为修身量尺。蔷儿,须知人无完人,心胸要广阔。只要此人偏属正派,则可多些包容。常看人之长,学以己用,方为长远之道。” 贾蔷躬领教诲后,又听林如海轻声道:“至于姜家……军伍之事,为师教不得你甚么。你先前行事,虽仍显稚嫩,却也算攻守得当,非一味的莽冲莽打。只一事你务必要仔细,姜家那位老狐狸,甚么时候都不可小觑。 元平六大国公,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先荣国在世时,以其惊艳之才,亦对英国公、成国公两位当世豪雄钦佩不已。然就是这样的世之虎贲,最后都栽倒在蔫儿不叽叽的姜铎手中……任何轻视这老儿的人,都会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贾蔷面色肃然,缓缓点头道:“弟子也不敢小觑。俗话说,断人财路,更甚杀人父母。可是姜铎不仅将一大批手握兵权的元平功臣的财路给断了,连兵权也一并扒了个干净。这样剧烈的动作,下那些马的元平功臣除了敢背后说几句风凉话,面上竟无一人敢嚷嚷,更别提反抗了。由此,足可见这老儿的可怕! 先生,我怎么觉着,连天子都在哄着那老鬼?” 林如海摇头一叹,道:“说起来,都是先帝的昏庸所致。先帝执政头十年,还算是励精图治,心怀大政。论帝王之术,之权谋,之手段,都当得起明君二字。 诛二贼后,以先荣国和赵国公为军中支柱,也称得上明智之举。 可惜,到了后期,过于耽于享乐。就连先荣国薨逝后,军中势力失衡都不理不顾,这才让赵国公一门坐大。 到了如今,便是皇上,也只能等这位老鬼慢慢老死。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放心,姜家虽军中势力极高,高到不得不自己给自己降火的地步,但姜铎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甚么不明智的事来。若不然,他也不会朝自己开刀。 所以,皇上也愿意与他共处完此老的最后一程,给予他莫大的荣宠。 蔷儿,你明白我的意思?” 贾蔷苦笑点点头道:“尽量少与姜家起根本性冲突,我才这么大点,总能熬死那老头儿罢?” 林如海皱眉道:“不是让你一味的避战,而是告诉你,这老鬼极难对付,而你一旦懈怠,哪怕只想等着熬死他,他也不会放过你。他一定在等着你的破绽,然后一击之下,让你万劫不复。” 贾蔷惊了:“先生,你说那老鬼在盯着我?还想要干掉我?” 林如海奇道:“蔷儿,你到现在也没这个认知么?你最近在忙些甚么?” 贾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林如海也没苛责,提醒道:“你已经将开国功臣一脉都拢了起来,而无论从为师这里,还是从圣眷,还有你的天资,都非姜家后辈可比。你在等着姜铎老死,你想想看,不剪除大患前,他放心去死么?”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 他是知道两家很难和平共处的,也没幼稚的想过其乐融融。 可他真没想到,那边已经对他生出了杀机! 这样狠的么…… 而贾蔷仔细想了想,发现以姜家在军中之势,果真对他发起强杀,他还真未必一定能躲得过。 想想魏永…… 就目前来看,只付出一四品都司自尽的代价,堂堂绣衣卫指挥使都沦落到这个地步。 军权,从来都是畸形的怪兽,张口就能将人吃个粉身碎骨! 该如何应对? 总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难道要先下手为强? 而看出贾蔷眼中透露出凶光,林如海笑了笑,道:“姜家靠阴人起家,寻常手段,根本近不了姜家的身。蔷儿也无需畏惧,行事时只要记得不是一味的猛攻,还要严密防守即可。 姜家最大的后患,其实并不是你,而是后继无人。且姜铎又太过年迈……总之,只要拿捏得当,便无需惧怕甚么。” 贾蔷闻言笑的有点苦,但眼神依旧十分坚定。 尽管以他二世的学识储备,甚至连“键盘王者”的功力都加上,应对起这些来仍觉得吃力。 可有如此明师在前,只要肯用心学习,贾蔷以为,必不会差到哪去…… 其实想想看,也难怪荣府那一窝子没人愿意出来做官。 这样的劳心算计,胆战心惊,甚至动辄有生命之忧,哪有在家搂着小老婆吃酒高乐快意,要不他也…… 这种念头在贾蔷脑子中一闪而过,就被碾成骨灰,抛出脑外。 但凡有一丝偏安偷懒之心,下场怕是比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还要惨。 因为他已经上了船,还是这座大船的主人。 要么将船打造成无敌巨舰,碾压一切敌人。 要么,船毁人亡,绝无后退的余地…… 在一旁观察着贾蔷神情的林如海,见其神色变化一阵后,终究没有让他失望,微微颔首微笑。 如此,家事公事都说的差不多了。 贾蔷正想让林如海早去歇息,却忽然见林忠进来,面色凝重的同林如海道:“老爷,前面有四条官船停在河口小渡,打旗语让咱们的船过去。” 贾蔷闻言,心中一惊,起身道:“可是官兵?” 该不会是姜铎那老狗疯了,想如杨村那样,也付出一个都司来,团灭了这一船…… 不过随即他又反应过来,不能啊! 若船上只他,或许还有些可能。 可船上有林如海在,害了林如海,姜家干脆直接造反得了。 可姜家又没有造反的心,不然也不必在军中旧部内展开大清洗,自毁根基。 如此算来,姜铎绝不敢杀了林如海和天家决裂。 果不其然,林忠摇头道:“不是,是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四位大人进京的官船!也不想怎么就前面码头停下不走了,还拦下了咱们的船。” 林如海闻言,却是很有几分高兴,同贾蔷道:“走,为师带你去见见这几位当世人杰!往后,你务必要虚心学习这几人的手段,皆是大才啊!不过一岁光阴,就在数省之地,为铺展新政打开了局面。当初离京,说起来竟成了好事!” 贾蔷缓缓点了点头,道:“就怕能为太强的人,性格也十分强势。分开单打独斗都是好手,聚在一起,却开始内斗。” 林如海呵了声,看着贾蔷道:“甚么人在一起,涉及权柄都一定会相争。但是,又何须因噎废食?于纷争异见中求共处,这样的智慧,还是应该有的。” 更何况,他先众人一年入京,手握户部,又有山东大功加身,几立不败之地,却不必担心许多。 只是这话却不必同贾蔷说,林如海虽也看得出,贾蔷身上压力不小。不止贾蔷面对姜家的,居然还为他这个先生担忧…… 不过,林如海认为有压力其实是好事,不会让人耽于享乐。 贾蔷在贾家做的那些事,对林如海而言,也不是半点不知。 只是有些事他已经点过了几遭,就不好多说了。 且于世家子出身的林如海而言,那点事,对于高门世家的年轻人而言原不算甚么大事…… 但若能多承担几分压力,想来年轻人那些狗皮倒灶的事能少些…… …… 磐石口。 这里距离京城已经不足百里之远了。 寻寻常常的一座小码头,此刻却十分热闹。 即将掌握当世最大帝国权柄的四个男人,此刻一扫去岁晦气离京,前途茫然的郁气,当真是意气风发。 哪里看得出,是一群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韩彬、李晗、张谷、左骧! 韩彬自不必提,出京时就直接任两江总督,借扬州一把火,强势镇两江。 皇帝当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又沉迷于修道炼丹,所以对于韩彬在江南的强势,选择视而不见,只要不打扰到他就眼不见为净。 这也使得韩彬在江南能放开手脚,大刀阔斧的革新吏治。 而李晗、张谷、左骧出京时皆为巡抚,李晗为湖北巡抚,张谷为浙江巡抚,左骧为江西巡抚。 等太上皇驾崩后,三人即刻升为督臣,军政大权一把抓。 没有了后顾之忧,这几人这大半年的收获,甚至超过了先前多年。 如今即将进京执掌大权,四人虽阔别重逢,所议之题,却仍不离政务。 “半山公,依仆看来,诸省皆是一样!土地兼并、隐漏,人口逃亡流失,户田二籍混乱失真!豪民有田不纳粮,穷民摊派受病,朝廷官府控制的官田和丁口日益短缩,财源祜竭,眼下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若不尽快革新,势必病入膏肓,回天无力!” “半山公,黄河年年泛滥,淮扬间湖堤溃毁,运道难通。今年水灾险些成为大患,河工不治,天下难安!仆得一治水良臣,所得之策极为高明,可趁着河道秋冬干枯之际,尽快修缮。河工得治,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要事!” “半山公,仆以为,朝廷治政之难,在于宗室、勋臣、冗官及边疆军费消耗掉太多粮饷。每年八成以上国库支出,都在此间。若不革新,早晚难以为继!” 韩彬面色肃穆,负手立于码头上,眺望河水,声音洪亮道:“诸君,莫急!都到了这一步,还怕不能施展抱负?时间在我,大势在我,回京陛见之后,自然可有条不紊的推行大政!只是,诸事说来艰难,终究在于一个‘钱’字!无‘钱’万事难行,你们就不想见见咱们的财神爷?” 难得听韩彬开个顽笑,诸人都配合的大笑起来。 李晗、张谷、左骧三人互相看了看,李晗笑道:“半山公,莫非如海兄也快从山东回来了?” 张谷叹道:“威哉如海,壮哉如海!说起来惭愧,如海老兄虽是探花出身,又于扬州府镇盐政多年,但前些年来,仆都并不以为其为名臣。不想这二年来,如海老兄是一岁一个变化,岁岁皆是惊喜!这一回山东之行,更着实让人惊艳!上马为将,下马为相,古之名臣也不过如此罢?” 左骧呵呵笑道:“公瑾兄,这番话合该见了林如海再说。” 众人笑了起来,韩彬多看了左骧一眼,问道:“秉用,可是对如海有何成见?” 左骧忙摇头道:“岂敢!半山公,仆对林公之德敬之。对其才,更是自愧不如!只是,仆立志要革新旧政,要重新丈量天下田亩,稽查天下丁口,誓要遏制各省‘投献’、‘请乞’、‘夺买’等恶臭之行。其中,势必要触碰到诸多权贵高门。而林公背后之林家,还有他那弟子的贾家,呵,却是地地道道的坐地大户!仆担忧……” 不等他说完,韩彬就斩钉截铁道:“秉用何须担忧?你太小瞧如海了,更小瞧了他教诲弟子的手段。” 左骧闻言奇道:“半山公何出此言?” 韩彬摇头道:“如海之德行,老夫亦深敬佩之。以林家四世列侯之贵,尔等于其身上,却见不得半点世家子弟之骄奢。其性情修养,当得起君子二字。养性敦君子,修身齐圣贤。其所能为之,吾不能为也。如海品性高洁谦逊,有容人之量。你们若不信老夫,就请自观之罢。” 说话间,往河道上一比。 众人闻言看去,就见一艘远比他们座船高大许多的官船缓缓靠近码头。 钦差龙旗在夜风中飘扬,八盏硕大的灯笼散发的光晕,渐渐将诸人笼罩。 船首,林如海披一件淡青古香缎折梅枝斗篷,拄一沉香木龙首拐而立。 儒雅得体,清癯的相貌中,透着不俗之贵。 其身后,一头戴紫金冠,身披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的少年,扶剑而立。 这衣着华美,形容华丽,才座船都高大的师徒二人,与码头上形容古拙,衣着俭朴的四人及其家属,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半山公,子升兄、公瑾兄、秉用兄,诸贤兄别来无恙啊!” 船靠岸,林如海由贾蔷搀扶着下了船板,至码头前,将拐暂交与贾蔷,与韩彬等人先一步见礼问候道。 韩彬大笑上前,亲自将林如海搀扶起,打量两眼后,叹道:“如海啊,一岁未见,又清减了。不过,干得好啊!” 李晗、张谷、左骧三人亦上前,与林如海还礼道:“如海兄,别来无恙!” 林如海自与三人寒暄,韩彬却看着落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似笑非笑道:“兀那小子,老夫听闻你在京城,仗势杀人,搜刮卡要,色令智昏,无法无天!怎么,窦广德也拿你无法?”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半山公莫要忘了,你老还欠小子一个人情未还呢。见面就扣帽子,莫非想赖账?” 韩彬哈哈大笑三声,道:“你还敢问老夫要账,你看看这几位,连同窦广德一道,哪个当初不是为你所害。如今我们都回来了,你这太上皇良臣,莫非不惧?” 贾蔷心下感激,见那三位看来,他摇头道:“时至今日,小子依旧是当日之见。毕竟,小子这样的有钱人若是不多花银子,如半山公您一样贫穷的百姓人家,又去从何处去赚银子?” 李晗:“……” 张谷:“……” 左骧:“……” 韩彬却愈发高兴,道:“若是一年前你当老夫的面说这些话,老夫必掌掴奸佞竖子!但是在江南一年,老夫特意留意了你在扬州的那一摊子事,连你在都中的所作所为,也让人专门记录下来,送往江宁观之。如今看来,虽仍非大道正途,却也是有几分道理。 老夫和如海书信往来时以为,新政不能只为穷苦黎庶鸣不平,一味的杀富济贫,富人杀了,穷人未必就能富起来。有你这样肯善待作坊工匠,又能如实上缴大量户税的富人在,能为其他富人立下一个表率,也是好事。” 有了韩彬这番话,当年的过节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李晗也上前两步,打量了贾蔷几许后,笑道:“好一个俊俏少年武侯!可成亲否?” 此言一出,韩彬和知情一二的张谷都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张谷道:“子升兄来迟了,此子早为如海老兄的内定佳婿。” 韩彬补充道:“不仅如此,因其兼祧宁国长房,又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所以又被赐婚于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 此言一出,场面却有些微妙起来。 都是天下最顶尖的人杰,又岂能参不透尹皇后此举背后的深意? 再者,其他三人也没想到,林如海与天家,居然已经如此亲近了…… 韩彬却好似不知这些,他握住林如海的手,沉声道:“如海,你早一年回京,先入军机,许多大政艰难,你务必要先挑起担子来!” 见林如海微微颔首,又与诸人道:“此番,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更有圣明贤君在上! 吾等若不做出一番事业来,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吾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诸君,努力!” 第0653章 贾蔷和三皇子同归于尽? 神京城,朝阳门外。 青石码头。 王旗林立,禁军遍布。 为首站着四位穿着杏黄蟒龙袍的年轻人,其中一位正小意的同正中间一位赔笑说着甚么…… “大哥,贾蔷正经的昨儿有事,他爹娘死的早,这小子也没尽过甚么孝心。不过跟着我顽了这么久,近朱者赤,如今倒也生出了几分孝心,还想起给他老子娘上上坟烧烧纸了。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昨儿便去了。大哥,你还别不信。今儿这日子,弟弟我一早就打发人去找他,一起来接他先生。嘿,你猜怎么着,人不在!多半是昨儿哭狠了,这会儿眼睛肿的甚么似得,没脸出来见人!哎呀,大哥你大人大量,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晚上,晚上弟弟做东,贾蔷出东道,请你一遭,你看行不行?” 李暄眉飞色舞地说道。 宝郡王李景面色淡淡,瞥了这二百五胞弟一眼,想训斥一番,只是这场合着实不对。 另一侧的恪怀郡王李晓,听闻贾蔷二字,眼中便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倒是一旁恪荣郡王李时呵呵笑道:“小五忒小气,你和贾蔷、尹浩一起开的那马车行,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怎连请大哥一道东道还要贾蔷会账?” 李暄很有自己的道理:“这是贾蔷那小子不识抬举,惹得大哥生气了不是?再说,弟弟的银子还有用呢!” 李时笑道:“哦?都说小五你数貔貅的,只进不出,你攒那么些银子有甚么用?” 李暄无奈道:“父皇母后打进宫后,就没再添一座新宫。原本这是内务府的差事,可内务府里祖宗太多,弟弟也惹不起。没法子,只能另寻门道。就这,也差的太远。想在皇城内起新宫想都不用想,所以我打算在小汤山那边修一座行宫,那里有温汤,冬日里父皇母后和几位哥哥也可以去住住。再说,几个哥哥都是忙正经大事的,弟弟也帮不到甚么忙。可是给几个嫂子添份头面,送些新绸缎,再给几个小侄子置几匹小马驹儿,寻些小玩意儿,我这当叔叔的还是能办到的。” 此言一出,连李晓都看了过来,赞了句:“小五有心了,不止我们府,连二哥府上的小侄子,都添了份。” 李暄乐呵呵道:“这值当甚么,李朔、李服他们都是我的亲侄儿,和我儿子也没甚分别,我还疼不得了?” 李晓笑了笑后,却又道:“小五,你莫忘了二哥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提起二皇子李曜之事,李景、李时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暄恼恨道:“三哥,那事是有黑了心的在背后栽赃给二哥的!不过二哥也是,为了一个娘们儿,非要对付贾蔷。贾蔷在扬州拾掇了白家,那原也是受了父皇的旨意,是半山公和林相指使他做的,太上皇良臣嘛,难道贾蔷还敢不做?到头来却顶了个黑锅,处处挨欺负……唉,算了算了,二哥糊涂,不说他了。只可怜两个小侄子,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尚书房读书。三哥,得机会你也和父皇说说,求求情。” 李晓面色淡淡的转过头去…… 李暄也不在意,一旁李时嘴角弯了弯,忽道:“小五,刚下面人说,在外面官道不远处,看到贾蔷的手下护着一架马车在那,莫非他躲在那不敢露面?” 李暄“嗨”了声,笑道:“甚么啊,我早就发现了,过去一瞧,四哥你猜怎么着?贾蔷没来,他倒是把林相爷的爱女送来了。我怀疑这小子想偷懒,故意寻了个人来替他!” “林相之女?” 李时都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好?” 李景也皱眉喝了声:“胡闹!” 李暄摇头叹息道:“我一直在教他,跟我学,正经做人,可惜他太惫赖顽劣了些,唉……” 李时哈哈大笑道:“怪道母后都说你们俩更像亲兄弟,可见是当弟弟当够了,想当哥哥了?小五,哥哥瞧着你们两整日里胡闹,倒觉得有趣。改日得闲到哥哥府上,王府虽不如你们豪富,可也有几味菜做的地道。” 李暄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等我们和哥哥都得闲了,一定去叨扰!” “不要说话了,船来了!” 正当兄弟二人谈的相合时,李景冷淡说了句。 兄弟四人登时都不再多言,整理了下仪容,看向缓缓驶向码头的五艘官船。 …… “孤王奉父皇旨意,与诸王手足,共迎五国老回京!” 码头上,李景目光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身上顿了顿后,便与李晓、李时、李暄三人齐齐拱手一揖。 以“国老”相尊,以诸皇子相迎! 看到眼前待遇,林如海、韩彬等人都动容感恩不已,更不用提韩、李、张、左等人的家人。 众人向皇城方向,跪拜大礼,以谢天恩! 李景、李晓、李时、李暄显然也料到此节,忙上前搀扶。 不过林如海有贾蔷来搀扶,在路过贾蔷时,李暄冷不丁悄悄的捣以冷拳…… 这一拳,则让看到这一幕的韩、李、张、左等家眷中的有心人微微侧目。 “诸国老,父皇、母后正在麟德殿等候,请诸国老与家眷前往。” 性格最好的恪荣郡王李时邀请道。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震动。 皇后亲临赐宴,这是自隆安帝登基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韩彬凝了凝眸,看向一旁林如海道:“如海,你怎么说?” 林如海轻声笑道:“半山公随意,吾只一弟子,他在宫里用膳的次数,倒比我还多些。皇上隆恩,原不必外道。” 韩彬闻言失笑道:“老夫穷措大出身,不比你们世家高门。那好罢,今儿就叨扰皇上一顿,明起做事!如海、子升、公瑾、秉用,请!” “半山公,请!” 五座八抬大轿、四抬王轿先行,后面跟着诸多车驾缓缓离开码头,驶向皇城方向。 贾蔷却骑马脱离队伍,有御林军龙禁尉相送,林如海安危自然万无一失。 他打马飞快赶向官道一侧的马车前,亲卫见礼罢四散开来,隐隐隔绝开路人。 贾蔷行至车窗边,笑问道:“林妹妹,可瞧见先生了?” 车窗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一双满是灵韵的眼睛看向外面,看到贾蔷后弯起,轻声道:“瞧见了,只是太远了些,不真切。” 里面传来紫鹃埋怨的声音:“老天爷,可别靠近了!让人瞧了去,姑娘有侯爷护着倒没事,我还活不活了?” 未出阁的姑娘让外男瞧一眼,都是大罪过。 闺秀受罚不说,贴身大丫头真能被打死,这就是所谓的礼教森严。 黛玉在里面哄道:“不相干不相干,让蔷哥儿也护着你就是。” 里面传来一阵笑闹声后,黛玉同贾蔷道:“我们先回府了,你快跟上去罢,忙完正经的,再和爹爹一道回来,我让厨娘备好晚饭。” 贾蔷应声道:“好!还是林妹妹想的周到,宫里的饭根本不好吃!” “快去罢!” 黛玉抿嘴一笑,与贾蔷对视稍许后,放下了车帘。 贾蔷叮嘱亲卫严密护送回布政坊后,方打马追上前面的队伍。 …… 奉天门前。 五抬官轿落地,李景、李晓、李时、李暄各自站在一抬大轿前,将韩彬等人接引落轿。 贾蔷则站在林如海大轿前,搀扶他下轿。 韩彬等人今日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心思比较激动的张谷,甚至落下泪来。 韩彬劝道:“公瑾又何须如此?受君恩至此,无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宫宴罢,明日起,虽前方有刀山火海,纵粉身碎骨,莫要忘今日之君恩便是。” 张谷抹了抹泪,叹道:“想当初离京时,何曾想过不过一岁,就能回至此处,受此皇恩?当真是,天恩浩荡!” 张谷身旁的皇子为恪怀郡王李晓,他微笑道:“当初诸国老被迫离京,乃小人作祟,国老们受委屈了。” 此言一出,场面登时一肃。 韩彬等虽面不改色,但目光还是望向了林如海,和他身边的贾蔷。 李景等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甚么。 却听贾蔷微笑道:“王爷果然是公正无私之典范,古来贤王也不过如此。当初半山公他们因政见与景初旧臣不合,太上皇震怒之下被迫离京。王爷此番话竟是连太上皇都一并骂了,便是古来贤王也难出第二。” 李晓闻言脸色猛然阴沉,他没有想到,贾蔷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怔在那里…… 他怎么敢? 一旁李暄悄悄拉了拉李景的袖子,使了个眼神过去:大哥,贾蔷是在帮你! 李景脸色登时一黑:“……” 他那日被诓,回王府后他的智囊老太监孙策就帮他分析出来,这俩忘八羔子竟敢骗他。 暴怒之下,李景原想直接杀上门锤死二人。 可孙策说这俩倒霉孩子素有惫赖顽劣之名,且隆安帝已经打了廷杖,再去计较,反失长兄风范。 还让他将计就计,请二人至王府赴宴,进一步绑到一条船上。 可二人居然没来,显然压根儿就不是和他一条心的。 不想这混账五弟,今日又来诓他! 李景狠狠瞪了李暄一眼后,却也知道场合,不能让李晓和二愣子贾蔷闹将起来,不然他这个长兄反而要担上责任。 只是没等他开口,就听李时沉声喝道:“三哥,贾蔷,此事自有父皇和国老们公论,此地也是胡闹的地方?” 听闻这话,韩彬、张谷、李晗、左骧四人又震惊了。 贾蔷敢如此对一皇子郡王说话且不提,恪荣郡王居然还是各打五十大板?! 原本,贾蔷和四位皇子一起接他们,还一路行至奉天门,就已经让他们吃惊了。 贾蔷和天家的关系,远比他们想的更亲近。 现在看来,林如海先一年入京,却是发生了许多事。 很多方面,都比他们走远了不止一步…… 他们这样的臣子,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天家交往过密,否则,士林清流中难逃佞幸二字。 但他们没想过,他们不可以,他们的子女不可以,但他们的弟子却可以。 能与天家维持一种亲密又保持距离的关系,受益无穷啊…… 韩彬等虽皆为正臣,却并不迂腐,相反,在重要的人情往来上,他们甚至比大多数贪官更精通。 因此,对此事也就愈发的羡慕,和上心了…… …… 麟德殿宫门前,隆安帝心情隐隐有些激荡。 这一年来,他这个孤家寡人做的,可真是累坏了! 如今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杰归来,还都是对他忠心耿耿一心许国的,他心中难免高兴向往! 从今而后的日子,便会更累些,也断不会向先前那样糟心了,总算能松缓一口气。 然而这份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就见有一小黄门匆匆赶来,戴权见之过去,小黄门低语片刻后,戴权面色一变,走了回来,道了声:“主子……” 隆安帝皱眉道:“甚么事?” 戴权迟疑了下,不过还是如实的将先前码头上李晓和李暄之言大致说了遍,听闻李晓提醒李暄,是贾蔷害的李曜如此时,隆安帝和尹皇后的脸色就都不好看起来。 好在李暄将罪过都推到白氏身上,让隆安帝冷哼一声,结果紧接着,又听到奉天门前的冲突…… 尹皇后闻言简直震怒,道:“贾蔷好大的胆子,敢对皇子不敬!臣妾看他是恃宠而骄的有些过了头……” 话虽如此,凤眸中却闪过一抹担忧,余光留意着隆安帝的面色变化。 自贾蔷与尹子瑜定下口盟婚约后,虽还未走过程,尹后却已然将他视为自己人。 百般笼络亲厚,便是因为贾蔷是林如海最宠爱的衣钵弟子,乘龙快婿。 贾蔷与她是一体的,自然也就将林如海绑在了一条船上。 从目前来看,这一做法是极值得的。 因为即便韩彬等重臣归来,林如海地位上或许难及养清望逾三十载的韩半山,可在隆安帝的心里,却绝不逊色于韩彬,而远在其他三人之上。 可这个时候,贾蔷若出了大变故,惹得向来护犊子心切的隆安帝震怒,怕会引起大变化。 这种大变化,绝非好事! 好在,隆安帝比她想的,还要更深一层…… “皇后以为只是意气之争?” 隆安帝脸色难看之极,咬牙恼道:“一个个都不省心,贾蔷这是看出来了,李晓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敢如此反击!他这是在自己出面,保护林爱卿!” 尹皇后闻言一怔,迟疑道:“皇上,是不是想多了,毕竟只是两个孩子……” 隆安帝愈怒,道:“孩子?换做李暄倒有可能。李晓却不是幼稚之人,又怎会在此时此地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便这样做? 皇后不知,他这是想离间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和林爱卿、贾蔷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 他自忖绝无可能得到林爱卿、贾蔷的扶持,所以这会儿在提醒韩卿等人,他们出京是由贾蔷造成的。 自以为是的畜生,他这点小聪明,以为能瞒得过哪个? 天家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尹皇后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果然,孩子们长大后,想法也越来越多了。 李晓敢这样做,显然是没有想过她这个母后的立场。 不过…… “皇上且息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等过了今日宫宴再计较罢。” 尹皇后劝说道。 隆安帝冷声道:“若如此,非得让韩卿等人小觑了不可。传旨……” 戴权忙应道:“奴婢在。” 隆安帝道:“传朕口谕:李晓、贾蔷不顾场合身份,胡言乱语,狂妄放肆,不成体统。各杖责二十后,再带回殿来。” 戴权忙去传旨,隆安帝面色稍缓,对脸色仍有些难看的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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