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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贾蔷倒想看看,这活成精的老鬼到底是为哪般? 姜铎吃力的摆了摆手,让邹氏等人退去后,贾蔷寻了个把椅子靠前坐下,看着姜铎道:“这样急着寻我来,可是为了两家的亲事,还是为了上回说妥了的事?我答应过的事,没有不作数的。” 姜铎“唔唔”了两声,喉咙里如同堵了一口痰,“荷荷”了好一会儿,扭头往旁边的帕子上吐了口后,任由口涎低落嘴角,看着贾蔷无力道:“我快死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是好事。”见姜铎老眼无神的看着他,贾蔷笑了笑,道:“你老公爷活的太累,为了姜家,算尽天下,可再怎样,也不可能活到二百岁罢?所以,早一日让他们独自面对风雨洗礼,是好事。” 姜铎没毛的眉头挑了挑,瘪了瘪嘴,似乎多了些精神头,哼哼道:“你要是老子的孙子,老子早就闭眼了。哪怕是孙女婿也成啊……可惜啊。小子,你真是精明到骨头里了。说说看,上回说的再联一门亲事的事,如何啊?” 贾蔷自知姜铎看穿了他,看出他知道其有后手,倒也不奇怪,没有超前先知的知识,没有对历史大势的判断,没有林如海在背后支撑指点,贾蔷终究不过中人之姿罢了。 这个自知之明,是他始终保有的认知,因此常怀敬畏和谨慎。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好,你老也别费唾沫了,没得商量。” 见他严防死守警惕提防到了这个地步,姜铎颤巍巍的伸手抹了把光秃秃的脑袋上的几根杂毛,咂摸了下嘴,似在感慨世道越来越复杂,毛头小子都不好骗了,既然没入坑,那就是另一种路数了…… 姜铎也猜到了,贾蔷多半未必能看破他,但那位林如海,却不是个省心的。 运道不好哇,临了遇到了这样的人物。 果然要走颓势了不成…… “贾小子,你也忒多疑了些。即便老夫临死前想安稳一些,可再如何,也牵扯不到你身上不是?难道老夫是糊涂的,看不到你和后族结亲,与皇后、皇子亲厚?难道老夫看不到你后面的林如海?果真想对付你,就得连他们一并对付了,可老夫如今就剩一口气,能对付得了?咳咳咳……你啊,人不大,心却多疑。” 贾蔷看着明明快死了,此刻还喋喋不休的姜铎,目光怪异道:“我说甚么了么?” 姜铎“嘿”了声,显然觉得这不要面皮的对手十分有趣,不过眼睛又黯淡了下去,道:“不成喽,若是再年轻上十岁……五岁也好,老夫还能和你们师徒过过招,如今就只能让你们欺负喽!说那么几句话,就连人影儿都看不清了……唉,快到时候了……” 贾蔷坐在一旁,看着这个老戏骨不停的飙戏,笑道:“人都有这一天,你老能善终,已是福报,看开些罢。至于你有甚么后手,我劝你老最好莫要将贾家算进去,无论是做刀,还是当盾顶雷。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真心不想将精力耗费在大燕国内,扬州那边的海船都造好骨架了……且我素来向你老学习,从第一天起就准备好了后手。即便我死了,我的后手也一定会将背后之人斩尽杀绝,留下一只鸡,我挣下的那些金山银海都算是虚的。你老是亲眼见识过我发飙的,其实是没甚么底线的。” 姜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当初为了林如海之女,当夜这混账就要带着上千丁勇屠了赵国公府。 这小子,的确没甚么底线…… 他干咳了数声后,缓缓摇头道:“说你想多了,你还不信。老夫都老成这样,快死了,还能动得哪个……至少,不会碍着你甚么事。好了,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亲事,要尽快办了,不然老夫果真拖不起了。 另外,小子,老夫将死之人,劝你一言。你极懂得明哲保身之道,远离官场军权,是好事,但也要提防过犹不及。你不贪权,不贪财,连名都不好,你倒是做的光棍儿了,却不想想,你给皇上留下余地了没有? 你这样的臣子,让皇上想真正亲近,都无法亲近呐。莫说皇上,换谁也不敢! 也容易生出疏离之心,更容易起忌惮。王莽谦恭未篡时,无端的你这么避讳,又是为哪般? 贾小子,你自己想想,皇上待你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与皇子同等?” 贾蔷闻言登时惊觉,颇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隆安帝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对,至少远不像传言中那样,和皇子无异。 现在想来,原来是他这个“职场小白”,没给“上司”留下甚么余地。 当上位者自以为无法控制领导下属时,又怎会亲近的起来? 这老头儿真是……说的在理。 可是他先生林如海为何从未点醒过他? 似是看出了贾蔷的疑惑,姜铎“嚯嚯”笑了笑,眼神虽然愈发黯淡,气也很喘了,却还是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倒也未必想不到这点,只是你总说不得已才入的官场,林如海心中原就愧疚,自然不会再强迫你做官得权……贾蔷啊,这份提点,可算得上是个人情?” 贾蔷正在心中消化着此事,听闻此言,登时警觉,狐疑的看着姜铎道:“甚么事?” 姜铎声音愈发微弱,上气难接下气,有些艰难道:“帮老夫一个忙,不要……不要让董家……董家那一伙……重回九边。放虎……归山,后患……” 未说完此言,正好听闻遥遥有钟声传来,贾蔷眼眸霍然圆睁,再回头看姜铎,业已昏睡了过去…… …… “贾蔷,国公爷如何了?” 外厅,正等不及准备先一步回宫的李时看到贾蔷出来,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回过头来问道。 此刻他还是有些尴尬的,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出去不甘心,进去又似是去见贾蔷…… 贾蔷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在姜家人面色大变中,道:“昏睡过去了。” 姜家人:“……” 李时也抽了抽嘴角,问道:“老公爷可说了甚么,要本王转呈宫里的?” 贾蔷摇了摇头,道:“没有。”就不再多言。 李时愈发下不来台,姜铎醒来后,除了谢恩宫里,第一件事就是找贾蔷,若说里面没事,谁信? 贾蔷不说,显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不过李时却不会再多问甚么了,他觉着那只会自取其辱。 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身阔步离去。 只是出了国公府大门,乘王轿往皇城走去,没走多远,却又听到那道让他心生厌恶的声音: “驾!” “驾驾!” 李时一把掀开轿帘,侧眸向前看去,果然,就见贾蔷率领亲兵骑马往皇城飞奔而去的身影。 “这个该死的混账!!” …… 乾清门。 景阳钟连响九九八十一下,至尊驾崩。 连响七十二下,皇太后、皇后薨。 连响六十四下,王太子薨。 连响十二下,则为突发紧急国事,在京文武勋臣,凡是有官身够资格上朝的,皆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上朝。 有延误耽搁者,重罪。 论理,贾蔷交还了绣衣卫指挥使和内务府总管大臣之职后,是没资格上朝的……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一职压根就不在大燕职官序列内,五城指挥,上官是步军统领衙门。 大燕勋贵那么多,算上宗室,加起来上不了千也有大几百。 有爵无官者,或者无三品以上官职者,就不要去作样子了。 这也是当初贾母抱怨贾赦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只一味的在家吃酒养小老婆的缘故…… 但贾蔷强要上朝,也没人能说甚么,毕竟隆安帝许给他的这个都指挥,正好五品过线,又是实权官。 只是他素来不参与朝政,今日陡然出现在御门,好些人都不知所措。 巡殿御史甚至不知道该将他安排在哪…… 还是贾蔷提醒道:“本侯虽只是武侯,却有钦赐斗牛服。” 巡殿御史闻言扯了扯嘴角,看了贾蔷好半晌后,回去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商议了番,就将他引至武勋之首…… 隆安帝并诸军机看到这一幕,也都默然不语,却也没人撵他。 一双双审视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朝堂上的新人,林如海只看了眼,贾蔷与他拱手一礼后,微笑颔首不语。 宗室中,四皇子李时赶至时,还要站在大宗令忠顺亲王之后,居然落后贾蔷一个身位。 看到这一幕,李时脸色有些精彩…… 一个时辰后,文武百官到齐,山呼万岁后,隆安帝第一句话,却是看向贾蔷问道:“老国公可还安好?” 显然,姜铎醒来要见贾蔷的消息,已经传回宫里…… 贾蔷躬身答道:“回皇上,并不算好,浑浑噩噩的,说话还流了好多口水,把毯直接吐在床上……” 隆安帝闻言眉头皱了皱,沉声问道:“老国公与你说了甚么?” 贾蔷答道:“皇上,听到钟声,老公爷猜测,许是边关蒙古又在闹事。老公爷临昏迷前让臣转告皇上,此时非开国艰难之时,边患早已不能成为大燕腹心大患。只要天下平稳,京城平稳,即便边关偶有失利,也不过是疥癣之疾。老公爷还说,他时候快到了,京城不能没人镇守,才从边关调回来的宣德侯等九人,不到国事不忍言之时,不能轻动。只要他们在,京城则安,社稷则安……说完,就昏死过去了,这会儿应该还在抢救。” 隆安帝闻言,面上露出悲戚之色,道:“赵国公乃国之柱石,忠心于国,忠心于朕。此等金玉良言,朕必牢记于心。” 武勋队列中,贾蔷身后便是宣德侯董辅。 董辅面色肃穆,看向贾蔷的后脑勺,目光有些深沉…… 感觉到后脑勺的凉气,贾蔷似乎忽然开了窍,想明白姜铎此计之深意了。 董辅再积大功,就要封国公了。 到那时,显然又是一个赵国公…… 嗯?那这场边患,到底是真是假? 贾蔷忽然想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 难怪都说,军方的水,比朝堂上更深! 都他娘的狠角色…… 记得宣德侯董辅总兵宣府,就看到底是不是宣府出事了! 念头刚生起,就听隆安帝沉声道:“宣府镇以八百里加急急递进京,贞元六年腊月二十三,卫拉特蒙古八万铁骑奇袭宣府。虽守城官军浴血奋战,打退五千鞑子先锋,但敌军势大,城中又有内贼作乱应合,宣府危急,请朝廷紧急派兵来援!最重要的是,请天子亲军,前往宣府尽诛内贼!” …… 第0796章 臣请命,出征宣府! “宣府,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诚边陲重地,绝不可失!” “宣府山川纠纷,地险而狭,分屯建将倍于他镇,是以气势完固号称易守,然距京师不四百里,锁钥所寄,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敌军八万之数,宣镇今时兵马又是多少?兵几何?将几何?” “朝廷当从何处调兵,何处调粮饷草秣?” “今岁草原白灾严重,是甚么缘故,即便是想打草谷,也该等到春时雪化。这个时候蒙古南下,到底为何?” 听闻隆安帝之言后,御门内百官如同炸了锅般,或言宣府之重要,或思索如何对敌,能否应敌,或怀疑起敌人为何此时来攻。 宣德侯董辅是前任宣镇总兵,待巡殿御史肃静了御门后,他同隆安帝躬身答道:“宣府于臣离任回京时,马步官荤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员名,战驽马匹共计五万五千二百七十四匹。除总兵、副总兵外,另有参将七人,游击三人,守备三十一人……” 听闻此言,百官中大部分人海松了口气,纷纷言道:“这等冰雪天气,又兵多将广,当无忧矣。” 然而分管兵部的军机大学士李晗却沉声道:“宣府边垣一千一百一十六里,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这十五万兵马分散开来,又有多少?宣德侯,宣府镇城内,有兵马几何?” 董辅顿了顿后,答道:“原记额三万。” 韩彬回过头来问道:“实在官军多少?” 董辅道:“不到两万。” 此言一出,御门登时炸了! “祸国殃民!” “喝兵血之国贼!” “当斩!” “当诛!” 巡殿御史不得不再度出面,肃静朝堂。 韩彬又问:“宣府原额兵丁十五万,实在官军几何?” 董辅面无表情道:“八万三千三百零四员。” 韩彬点了点头后,同隆安帝道:“此罪,怪不到宣德侯头上。自景初朝起,朝堂每岁发与九边的军资,岁岁递减。至景初二十五年时,便已不足世祖朝之六成。草原安稳了超过三十年,纵偶有摩擦,也不过百余人计,不会超过千人。如今岁之患,确实罕见。” 董辅心中沉重,但也庆幸有一个明事理的首辅。 其实何止不足六成,世祖朝时,户部兵部那些官儿还不敢如今时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的克扣军饷。 如今层层盘剥克扣下来,别说到军卒手上,便是到宣府,能余四成都是朝廷仁慈。 通常而言,不到三成。 再到军卒手里…… 可是这个话,也只韩彬这样的清望隆厚之人可讲。 他这个武将若说,不用三天,弹劾他跋扈心存不轨的折子,就能淹没天子御案。 文武殊途,古来如此。 隆安帝问道:“今淮安侯华文总镇宣府,他能不能防得住?” 董辅心中一叹,若无赵国公那条老狗多嘴,今日必有人保他北上。 待以不到二万边军击退来犯敌酋,甚至调集强军歼灭之,立下灭国之功,即可更进一步,真正接手姜老狗死后留下的空白,成为军中第一人。 可惜,这个时候再提此事,痕迹就明显了。 董辅心中遗憾,亦大恨姜铎临死还要阻其道路,只是又不屑其垂死挣扎,错过这次,难道还没有下一回?老狗还能再活几年? 因而躬身答道:“淮安侯亦是老成持重之人,有其以坚城为据,若能上下齐心防守,这等天时,虽十万大军不能破。” 隆安帝点了点头,目光在其身上凝了凝。 身为天子,他自然知道军中高层的暗斗,对于董辅,他是放心的。 但也不会完全没有猜疑…… 只是若能上下齐心防守?那若不能上下齐心,又当如何? 如今的宣府,能上下齐心防守么…… “华文所言,宣镇内贼又是怎么回事?” 董辅顿了顿又道:“宣府临近草原,多有外地商贾在镇城开设商号,与草原通商。” 这一下,御门内又破口大骂起来: “商贾贱籍,重利忘义!” “彼辈不事生产,倒买倒卖,渔利百姓!” “那些商贾,不读圣贤文章,不修礼仪道德,勾结胡虏为孽,实在该杀!” 隆安帝皱眉道:“如此悖逆商家,宣镇处置不得?还要朝廷派下天子亲军?” 林如海淡淡道:“皇上,彼辈劣商,为少交户税关税,早早买通边关文武守将,成为当地坐地大户。甚至,许多族中子弟就在军中。淮安侯才去宣府不到一年,强龙难压地头蛇也是有的。” 隆安帝皱眉道:“若是如此,即便朝廷派下绣衣卫去,那些人就能畏威畏德了?” 林如海道:“需派下有分量之人前去肃清,彼辈或敢暗中动用手脚,却不敢谋逆造反!” 左骧、张谷等看向李晗,他这个分掌兵部的军机大学士,应该是最有分量的了。 李晗也有自知之明,出列道:“臣愿前往!” 隆安帝却摇头道:“为了肃清一些跳梁小丑,就要出动朕的军机大学士,太抬举他们了!” 他心里倒有一个人选,缓缓道:“李景来了没有?” 宝郡王李景原在兵部观政,因上回李暄被下毒一案,提剑要杀宁王,又因内务府钱庄一事,打了李时,因此被罢了观政之权,今日没来上朝。 隆安帝此时发问,显然另有深意。 听闻此言,恪荣郡王李时心里都顾不得再恨贾蔷了,面色忍不住的变了变。 皇长子,嫡长子的身份,果然这样重要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往李景身上添加军功! 好在,没等隆安帝挑明,左骧就立刻出面,道:“皇上,宣府直面兵危,此时已成凶地。再者兵少将寡,若宝郡王前去,势必会让宣镇分心,实无必要。” 隆安帝闻言心中一叹,只能作罢。 只是,皇子不能去,宗室不能轻离,也没多大用处,元平功臣要么才被寻罪大举清洗下来,要么如董辅这般,才被姜铎老鬼栓在了京城,还能派谁前往? 李时思索稍许,心头忽地一动,出列道:“父皇,儿臣举荐一人。” 隆安帝淡淡问道:“何人?” 李时道:“宣德侯世子,董川!宣德侯府久镇宣府,虽宣德侯不好轻离京畿,可宣德侯世子却能走一遭!” 隆安帝面无表情道:“不够。” 张谷同李时道:“一个武侯世子,威不足以肃清内贼。官场上素来讲究人走茶凉,宣德侯府在军中或许还有威望,可对那些商号大族……” 李晗却忽然笑道:“皇上,一个宣德侯世子不足,臣再举荐一人,必可足矣。” 隆安帝问道:“何人?” 李晗看向武勋之首,道:“宁侯贾蔷!” 隆安帝:“……” 满朝文武一阵沉默后,纷纷将目光看向贾蔷。 抛去一些别的干扰因素,贾蔷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他为武侯出身,还当过绣衣卫指挥使,又被天家视若异姓骨肉,宠爱非常。 虽无皇子之尊,但身份也不是寻常武勋子弟可比的。 再加上其狡诈阴险,手段狠辣,又知商事,明白商贾心思…… 这么一想,还真是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宣德侯世子这个小地头蛇为辅,简直天衣无缝。 只是…… 贾蔷从不参与朝政,也无心干预这些,他是否会答应? 眼见就要年关了,听说贾家还要准备迎接皇贵妃归宁省亲,他离得开那些婶婶、嫂子,跑去冰天雪地里办事么? “贾蔷,你怎么说?” 隆安帝淡淡问道。 林如海眼神中不无担忧的看向贾蔷,伴君如伴虎,此次若是答错了,往后贾蔷的日子不会好过…… 贾蔷却未往林如海方向看,他出列躬身道:“臣虽素无才干,从无参与朝政和军国大事,但亦为世勋武侯,累受皇恩。今国有难,莫说肃清内贼奸细,便是站在城池前身先士卒马革裹尸,亦不过是臣之本分罢了。天子有命,岂有不遵之理?” “嗯?”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亮,黑了一清晨的脸上居然露出些笑容来,尤其是看到林如海也有些愕然的神情,哼哼笑了声,道:“朕还以为,除了出海逍遥在家快活之外,你都忘了你还是大燕武侯呢。” 贾蔷直起腰身,道:“臣若前往,还有一请。” “朕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说说看甚么请?你总不至于想开着海船去草原罢?” 隆安帝难得开了回顽笑,群臣一边给面子大笑,一边心中腹诽,这待遇果真不同…… 贾蔷却道:“臣请旨,提调火器营北上!” 隆安帝又吃一惊,贾蔷从不肯沾染兵权,连五城兵马司的兵他都不怎么带,今日又是何故? 即刻有御史反对道:“三大火器营乃天子亲军,镇守京畿要地,除非天子亲政,否则岂能离京?” “臣弹劾宁侯居心叵测,怀有不忍言之志!” 隆安帝摆了摆手,压下此议后,问贾蔷道:“你想带兵?” 贾蔷道:“皇上,臣不知宣府事,但方才宣德侯讲的很明白,若上下齐心,宣镇不足二万兵马,也能拒敌于城郭之外。可是宣府显然做不到上下齐心,外有胡虏强敌,内有不法奸细内贼,且情况必然是到了十分棘手之境地,否则淮安侯绝不会上书朝廷请求支援。只凭臣和宣德侯世子二人凭名头就想压伏不臣,绝无可能!所以,臣请调火器营北上。一营火器兵不过三千,算上辎重驮夫,也不过六千。但据城而守,火器之威,必能给胡虏一个大大的惊喜!也能给宣镇内的不法之徒,施以灭顶之灾! 臣得皇上恩重,年不过十六之时,便恩赐于武侯贵爵。臣知道素有人诟病此事,非议皇上施恩过重。这一回,臣誓将臣之武侯之名,名副其实! 皇上,臣请命,出征宣府!” …… 第0797章 多谢娘娘厚爱!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贾蔷,眼神明显比先前顺眼许多…… 他审视了几番后,点头道:“原以为你和李暄要一直荒唐下去,总算长进了些。” 说罢,又看向林如海,道:“爱卿可放心得下?” 林如海笑道:“皇上连宝郡王都准备派出去,臣又如何会舍不得?贾家世受皇恩,贾蔷为国出力,原是分内之事。只是,到底太年轻了些,又没领过兵,不知兵法……” 隆安帝问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躬身道:“此战在守,不在攻。且臣去宣镇,自不敢轻狂自大,插手军务。以除奸为主,若事有危急时,再听淮安侯之将令行事。这一点,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旁韩彬笑道:“能明白这个道理,可见是长进了。淮安侯在宣府束手束脚,毕竟才去。那些商户多和参将、游击、守备有勾连,他不敢轻动,否则容易被孤立架空。只是眼下又没有与他徐徐图之的时间,就要从京里请一个敢下辣手,不怕得罪人的人,来替他操刀。这个差事,旁人做不好,你贾蔷必定可以。不过,去了后也要注意自身安危,不要小觑外面的那些人。他们的胆子,比你想象的大的多。” 这也是左骧等不让宝郡王李景去的缘故…… 以李景的性子去了那里,折在那的可能性未必没有。 到时候只推脱是蒙古人的奸细干的,朝廷还真能屠城不成? 这世道的凶恶,从来都超出人的预料…… 贾蔷点头应下后,又挠了挠头问道:“臣瞧着皇上和诸位大人,怎好似并不很担心北面那八万大军?宣镇才不到两万人……就凭赵国公一句话?” 听闻此言,养心殿内君臣面色都有些古怪的笑了起来。 林如海教诲道:“敌虽有八万之众,然从白毛灾中靠牛踏马踩趟出一条道来,至宣镇,便已去了半数战力。再加上坚城所阻,又逢冬日……按理来说,无论如何,都没有冬日出兵的道理。” 李晗笑道:“许是草原遭灾太过严重,不南下就没吃的。破釜沉舟,也说不定。” 张谷提醒贾蔷道:“或许还有内奸的因素,这一次若非淮安侯华文素来缜密谨慎,提前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做了预备,说不得城池已经破了,后果不堪设想。此次虽过了关,但内奸至今未捉住,隐患重大。” 韩彬亦沉声道:“的确大意不得,我等皆知蒙古劳师远征,看似疯狂,可疯狂背后,也有天大的野心。他们未必一定在宣镇下手……当然,军略上的事,自有宣镇总兵去理会。朝廷能做的,就是尽力提供粮饷草秣。如海,可有难处?” 林如海思量稍许道:“若只供宣府一镇,并非难事。且再有十天,十万石新粮即将入库,至少可支撑三个月。眼下的难处是,该如何将粮食运过去……自神京往北,一路多山地关碍,耗费太多。征发民夫的话,这个时间点……” 韩彬斩钉截铁道:“这个时间点发生了战争,便只能在这个时间点发徭役。此事交给子升,这原是兵部驾部司的事,他责无旁贷。如海,你只管筹措粮草便是。” 李晗在一旁苦笑不已,兵部驾部司,那群废物大爷们,把粮草运到宣府,怕得用一个月的功夫。看来,只能下狠手了…… 贾蔷忽道:“其实有一种更好的法子,不伤民力,不生民怨,只是不知朝廷敢不敢用。” 李晗忙道:“有甚么法子就快说,虽说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但朝廷的胆子若不大,也不会推行新政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何不将运粮的差事,交给京城六大车马行?以公正的市价给银子,让他们保证将粮食运到宣镇。出点银子就能解决的事,何苦大年下的,征发徭役,让百姓过不好年,且一路损耗比让车马行送的还贵。” 隆安帝闻言,看向韩彬等人。 以商贾来参与军国之事,从来都是犯忌讳的事。 当年盐商运粮至九边以换取盐引,解决了朝廷多大的难题,可是只因商贾贱业,不可参与国事就废黜了。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有人眼红盐商凭借商囤得盐引所得之巨利,强行插手夺了。 最后落得个一地鸡毛,那些人又将罪名扣在了盐引商囤上…… 如今若是以此法来运行,怕是物议不小。 韩彬看向贾蔷,沉声道:“车马行可有把握准时运达?” 贾蔷道:“只要正常给银子,且沿途关卡不许克扣勒索,绝对比户部征发民役先到。而且,还能让百姓得利赚钱养家。” 左骧忍笑道:“贾蔷,老夫怎记得,京城最大的车马行,就有你一份。” 贾蔷正色点头道:“没错!” “哈哈哈!” 张谷在一旁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晗则笑道:“若如此,那我反倒更放心些。” 看着这些君臣脸上的笑容,似乎果真没有担忧边患,贾蔷心里大概明白了甚么。 大燕如同前世的大明,但大燕没有经过土木堡之变。 所以,太祖、世祖二朝横扫天下,几乎杀绝草原漠北的骄傲荣光,至今仍在! 便连宝玉都曾亲口说过:“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俛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 连宝玉都想作践他们,可想而知…… 当然,这些君臣只是战略上藐视,战术上仍是谨慎的。 隆安帝同林如海道:“既然如此,那么粮饷草秣之事,就交给贤师徒了。” 林如海、贾蔷应下后,隆安帝又问贾蔷道:“三大火器营,你准备带哪一营去?” 贾蔷道:“朱雀营罢,赵破虏老将军有一面之缘。” 隆安帝哼哼了声,道:“朕以为你会点赵国公府的姜泰,人家不是将他托付给你了,这次不带上?” 贾蔷干笑了声,摇头道:“臣带火器营,并不是要亲自指挥,臣不懂这些。姜泰也不过个年轻人,懂多少火器营?还需要老将。只要能听令压阵就好……其实眼下的火绳枪,臣并不看在眼里。皇上,西洋如今已经有了……” “好了好了好了!三句话说不完又拐到西天去了!” 隆安帝不耐烦摆手拦断道:“你好生将差事办妥,等将来闲暇时,随你在外面怎么折腾……去准备罢,明日一早,火器营即可启程出发。” 贾蔷告退,出了养心殿。 等他出去后,隆安帝呵呵了声,同林如海道:“林爱卿教诲有方,这个混账如今总算知道为朝廷出些力了,不似往日,魔怔了般,所作所为,皆为了日后出海。” 林如海摇头苦笑道:“臣惭愧。” 隆安帝脸上笑容渐渐敛去,看着诸位军机大学士道:“诸位爱卿,蒙古那边到底为何突然大举犯边?果真是因白灾死伤太重,逼急了才来的么?就凭勾结几个商户,就敢劳动八万大军出征?儿戏吗?” 韩彬沉声道:“所以,一定有足够分量的朝中大员,位高权重,给予了那边足够的好处,让他们派八万人马,前来送死!!” 是谁,似乎并不难猜…… 但也许,有人就想让他们,往这边猜想! …… 凤藻宫,偏殿。 贾蔷无语的看着李暄道:“王爷想去,同我说甚么?皇上就在养心殿,军机也在,你去请旨去啊。” 他刚从养心殿出来,就被凤藻宫总管太监传懿旨招了来。 一进门,李暄就跳着脚要一道去宣府。 怎么可能…… 那里一团迷雾,到底谁隐藏背后不好说,但一定涉及一个巨鳄。 一旦张口,说不定就将人嚼碎成渣。 李暄也自知不靠谱,只艳羡嫉妒的看着贾蔷道:“你可得了意了,刚从南边儿浪荡了圈儿回来,又要去北地使威风。” 看着他无限向往的模样,贾蔷“嘿”了声,去与尹后见礼。 尹后着一身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绝美的俏脸上,一双国色天香的明媚长眸中,目光明亮。 她看着贾蔷笑道:“眼见就要过年了,又派你出去,你没和皇上闹?” 贾蔷笑道:“小事敢胡闹,国事不敢。臣又不是王爷那样不晓事的,臣知书达理……” “爷叫你知书达理,爷叫你知书达理!” 李暄气的嗷嗷叫,从旁边举起锦墩来要砸贾蔷,结果刚举起来,贾蔷轻轻一推,他就一屁墩儿坐地上了。 尹后见李暄惨叫一声唬了一跳,不过看到他随即蹦起来要和贾蔷拼命,又忙喝道:“还闹,明知打不赢还打,岂不愚蠢?” 李暄许是被怒火冲昏了头,斜眼看尹后道:“母后,您要这样说,儿臣可就不高兴了!” 尹后生生被气笑,对一旁牧笛道:“取本宫凤天尺来!” 李暄一下清醒了过来,满脸堆笑跑到跟前跪下道:“哟母后,您瞧瞧,儿臣都被贾蔷那坏羔子给气糊涂了!您拿凤天尺来是为了打贾蔷罢?儿臣帮你丫!” 尹后嗔他一眼后不理会,看向贾蔷温声道:“此去北地,兵行凶危,且莫逞强。本宫知你力气大,可刀剑无眼,伤着可不是顽笑的。翻了年,你和子瑜,还有林家姑娘的亲事就该筹备了。要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本宫让李暄在内库中寻了些常用药物,你带了去,有备无患。记住了,绝不准贪功冒进!否则等回来后,你仔细着。” 贾蔷躬身道:“臣领旨,多谢娘娘厚爱!” …… 第0798章 出征前夜,贾蔷都干了甚么 “娘娘,臣有一事,还想劳请娘娘……” 直起腰身后,贾蔷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尹后说道。 尹后笑道:“甚么事,你且说。” 贾蔷正色道:“臣出征后,家里两府皆妇孺,无一能经事者。上一回,臣下江南后,便有人为害臣家里,险酿成大祸。臣厚颜,想请娘娘在臣走后,能稍稍看顾一些贾家……” 尹后笑道:“此事你放心便是,经过上一回,应当没有再一次了。你家里那些个惹祸的,如今也都差不离儿都规矩了。”又见李暄在一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斜觑贾蔷,便笑道:“上一回五儿为了你可是狠闹了几回,你托本宫,不如托他。” 贾蔷却摇头道:“以臣和王爷的交情,再多说一遍,都是侮辱了友情和义气。” 李暄闻言一怔后,登时眉开眼笑起来,勾肩搭背道:“算你识相,会拍爷的马屁,哦?” 贾蔷冷笑一声道:“改明儿王爷出去耍子一圈,府上有事,我也不需你说……哎哟,我忘了,王爷离不得京,那就没法子了,只能让你……” “曹贼住口!爷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看着闹成一团的二人,尹后也是哭笑不得,又暗啐一口。 看向贾蔷那张俊秀的比寻常姑娘还清秀的脸,再想想他的嗜好,不由摇头。 可不就是大戏《战宛城》里面的曹贼么? 喜欢别人的老婆,还喜欢张绣的婶婶…… 不过,如今贾蔷与她母子的关系,也终于到了这一步了…… 人心可用。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一双明眸微微眯起,嘴角弯起一抹美的惊心动魄的弧度…… ……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黛玉听闻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好端端的,不过一日未见,今日就要上沙场,和凶残的骚鞑子厮杀了?! 饶是她近年来等闲不哭,这会儿也因这惊人的消息揪心、恐惧的落泪…… 见黛玉掉泪,贾蔷忙哄道:“我只是去查案,宣镇有背景了得的内鬼,淮安侯都奈何不得,我持天子剑前去,并不是真正带兵上战场。我兵法未学一日,也未曾真正领过一天的兵,连纸上谈兵的赵括都不如。朝廷之上的衮衮诸公疯了,才会让我领兵上战场?” 听闻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黛玉才止住了心慌,用帕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后,啐贾蔷道:“真不是好人,拿这样的事来唬人,心都快麻木不能动了……” 贾蔷呵呵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道:“是我的不是,没来得及说明白。这样,回头回来时,我给你带个小羊羔如何?” 黛玉连搭理他的心思也无,倚在他怀里,平息着方才起的惊慌和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问道:“几时走?” 贾蔷道:“明日一早出发,四百里地,急行军的话,也要走上几日。” 黛玉抬起螓首,望着他道:“那……几时得回?”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知……”见黛玉神情黯淡,贾蔷嘿嘿笑了声,附耳悄声道:“我是故意出去躲一躲的,内务府钱庄的雷是个惊天大雷,如今京城百姓都知道了,我从外面弄回来好多粮食,会使得京城粮价大降,造福于民。十万石运至京城后,粮价必然下跌。连外省也会有消息,朝廷会花两千万两银子买粮回来,明年即使灾年,也能让百姓有米可吃。 这现在可我的位置被人夺了,等十万石粮食到了后,就再无后续。连这十万石粮食也会被运去打仗,到头来,连京城百姓都捞不到好处。捞不着好处是小,如今北地打仗,粮食被拉去赈济,粮价势必上涨! 到时候,里外闹将起来,有人必名声恶臭! 我若在京,少不得还会被拉去顶雷出力。可我着实不愿给厌恶的人擦屁股,所以,尽量晚些回来。 不过别难过,咱们的日子还长,我又不是官迷,往后大把的日子在一起!等我回来,咱们正好成亲,洞房花烛……” “呸!” 黛玉原就因耳边温热而面红耳赤,听到后面这些下流话,愈发连脖颈也红了,啐了口,星眸中似泣非泣,氤氲着一层薄雾,怒视贾蔷。 贾蔷呵呵一笑,也不理紫鹃就在一旁,低头吻上了黛玉的樱唇……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得闻贾蔷道明来意后,尹家太夫人一面打发人去请尹子瑜,一面惊诧问道:“这满朝文武,怎叫你去?可是有人又欺负刁难你?” 二太太孙氏也气的脸发白,道:“岂有这样的道理?你如今不是只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儿?五城兵马司还能管到宣府不成?” 大太太秦氏倒是冷静些,笑道:“你可是忘了,蔷哥儿还是一等宁国府世袭武侯?他又才任过一年绣衣卫指挥使,想来皇上有让他去的道理。他又是好欺负的?到底有林相在呢。” 尹家太夫人摇了摇头,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贾蔷笑道:“是军机处举荐的,皇上征询了我的意见,只是此事自然没推辞的余地。贾家世受皇恩,如今国有难,要用到我,也没道理去推辞。虽辛苦一遭,终是为国效力。只可惜眼见过年,不能来给老太太和二位太太拜年,今儿算提前拜个早年罢。” 说罢,大礼拜下。 尹家太夫人自然一迭声叫起,又笑着劝红了眼的孙氏道:“可见是老岳母瞧姑爷,越瞧越心疼。既然蔷儿是个有志气的,又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也别落泪了。” 回头看向贾蔷,道:“尹家小门小户,家里也没出过正经将军。不懂出征前的礼数,可要准备些甚么?” 贾蔷笑道:“不用准备甚么……” 孙氏抹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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