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定慷慨解囊,从不藏私,也因此钱家在岭南一带极为有声望。 钱宝坤此人的性情与他兄长,也就是那位钱家家主极为类似,当初他在岭南为官时就十分在意百姓民生,入京之后身居户部要职,却未曾贪污半点,早前南地水患,因世家官员贪腐朝中亏空,所有人都在赈灾之事上为难,唯独钱宝坤暗中支持,于户部银钱之上更是竭尽所能筹措。 后来漕粮一案爆发,他前往南地调查时诸事不顺,钱家也曾暗中助力,要说这其中没有钱宝坤帮忙周旋他是不信的。 萧厌温声道:“钱宝坤此人看似胆小不争,实则极有脾性,我若是一心跟他辩解,他自会厌烦我利用,可眼下我退一步,他自会还我示好,若是其他事情他或许不会帮我,可是漕粮一案,他不会坐视不理。” “况且……” 他轻笑了声, “这位户部尚书,是个真正疼爱女儿的人。” 钱家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娘,钱绮月幼时身体有疾,钱家尚且如珠如宝的护着,丝毫不允人说她半点不是,更遑论是被陆执年惊吓受了伤。 若是钱家今日闹上这一回不是为着钱绮月也就罢了,可既是拿着那小姑娘当了借口,又事关她名节清誉,哪怕真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钱宝坤也会咬牙将这事和血吞下去。 萧厌几乎是将钱宝坤的心思摸了个彻彻底底。 外间缙云闻言这才心神稍松,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万一钱宝坤那里出了意外……” “他要是真的出了意外,本督自然也有别的办法应付,况且谁告诉你那账本只有一份?” 缙云:“?” 缙云:“!!!” 不是只有一份吗……等等。 他错愕:“督主给钱宝坤的,是副本?” 萧厌扬唇:“防人之心,人之常情。” 缙云:“……” 沧浪蹲在马车边缘,瞧着缙云满目震惊的样子哈哈笑出声:“早就跟你说过别杞人忧天了,向来都只有咱们督主忽悠别人的,你什么时候见到旁人占过督主便宜的?” 没瞧见钱宝坤下马车的时候一副被忽悠瘸了的架势。 缙云闻言沉默,突然就觉得先前满脸后悔觉得自己误解了他家督主的钱尚书,有那么一点儿可怜。 萧厌见沧浪笑的眉不见眼,朝着马车外抛出粒碎银子,直接砸在沧浪后脑勺上:“行了,回棠府。”他有些担心家里的小海棠。 沧浪接过银子一把塞进衣襟里,眉开眼笑: “好嘞,谢督主赏!” …… 萧厌出府之后,宋棠宁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坐在宋茹屋中,瞧着床上已经服了药昏睡了过去的小姑娘,替她掖了掖被子。 宋茹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不见什么血色。 秦娘子一边拾掇着窗边摆放着止疼用的银针,扭头见宋棠宁忧心忡忡的样子,开口安慰道:“别担心了,她伤的不重,先前疼的厉害也大多的因为她初次来了癸水,又恰好撞到了小腹,才会一时间有些难以承受。” “我已经给她施针止疼,又服了汤药,暂时能让她安宁睡上一会儿,不过她身子体虚阴寒,方才我替她探脉察觉她身体亏空的厉害,若是不好生调养着,等着将来年岁大了,不仅于子嗣上艰难,还会一身的病痛。” 秦娘子早前就曾听闻过宋棠宁这个妹妹在宋国公府不受看重,日子过的艰难,先前瞧着人瘦瘦小小只以为是营养不良,可仔细把脉后才知道她何止是不受待见,那贫苦百姓家的小姑娘都不像是这般孱弱,皮包骨的胳膊简直是生生饿出来的。 宋棠宁抿了抿唇:“那若是好好调养着,阿茹身子能养过来吗?” 秦娘子说道:“当然可以,小娘子毕竟年岁还小,现在将养还来得及,只不过她婚嫁之事最好能够押后一些,免得太早有孕难过生产的关卡,若是能等到二十之后再孕育子嗣,她也就能与其他寻常妇人无异。” 宋茹今年不到十四,将养个五六年再成婚,想来身子骨也能养回来了,到时候再生孩子,也不至于冒险去渡那鬼门关。 宋棠宁闻言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叮嘱阿茹。” “今天的事不告诉铖王妃吗?”秦娘子问。 宋棠宁低声道:“晚些时候我再跟姨母说。” 秦娘子迟疑:“铖王妃腹中那孩子……”她忍不住看了眼宋棠宁,“那孩子月份眼见着大了,若是要留着就得开始小心养着,若是……也该早些决定,再晚就该伤身子了。” 秦娘子有些看不太懂铖王妃,这段时间她时不时过府替铖王妃诊脉,每次见她时都感觉到铖王妃对腹中的孩子并不算热切。 这孩子的怀相并不好,天生心脉就有些偏弱,就算好好养着生来怕也会是个体弱的,可要说铖王妃不想要这孩子,她却又遵照医嘱仔细用药,从不曾耽误半点。 秦娘子忍不住问了句:“铖王妃还打算回铖王府吗?” 宋棠宁低声道:“姨母大概是想要回去的。” “可是铖王……” “不是为着铖王,是为了谢寅。”哪怕宋棠宁不愿意,却也知道姨母是没那么容易放得开谢寅的。 秦娘子闻言沉默了下,她虽然没生过孩子,却也知道母子之情难以割舍,她也没再多问,只是轻叹了声。 果然成亲什么的,最是麻烦不过,还是行医好,无牵无挂,不必委屈自己。 二人闲聊了几句别的,宋棠宁一直挂心着去了陆家的萧厌,时不时顺着窗口朝外探望,等过了许久,外间才传来府中下人行礼的声音。 “督主。” 阿兄回来了? 宋棠宁眼中一亮,连忙起身朝外看去,就见到萧厌走到院前就止了步,像是在跟外间的下人询问什么。 她连忙朝外唤了声“阿兄”,然后就疾步走了出去,越到门前便脚下越快,到后来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等到了萧厌跟前脚下急停时,萧厌伸手虚扶了一下:“慢些跑,我在。” 第142章 萧厌依旧是一身绯色襕衫,衣袂长摆拂过门前阶槛,阳光穿过院前石雕弯檐上的孔洞落在身上,衬的他侧脸冷逸,可伸手扶着身前女娘时动作却是轻缓,眉眼也是止不住的温柔:“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摔了。” 宋棠宁脚下站稳,抓着他衣袖有些气喘:“阿兄,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他瞧了眼抓着袖口已经养好了许多的纤白手指,目光落在那半截露出的腕子上,视线一扫便收回,“不过是寻人晦气,你该担心旁人。” 宋棠宁皱眉:“我担心旁人做什么?” 他们又不是她的谁!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萧厌,见他仿佛被逗笑似的闲适,脸上也不见半点勉强,她一直紧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后面跟过来的沧浪见状戏谑着笑道:“女郎放心吧,督主只是领着我们去抄了个家,能出什么大事……” “抄家?!”宋棠宁刚松下来那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 见小姑娘震惊的眼睛都瞪圆,萧厌横了多嘴的沧浪一眼:“别听他胡说,就是带人去陆家找点儿东西,起了些冲突而已。” 宋棠宁担忧:“那他们可有为难阿兄?” 沧浪顿笑:“女郎未免太过偏心眼,怎么不问问督主有没有为难他们?” 他家督主恶名在外,谁提起不先贬损几句,凡有冲突也说是他欺人在前,谁都觉得错的那人肯定是督主,可是他们家女郎倒好,开口便觉得是督主受了委屈,这次别说是沧浪,就连跟过来的缙云也是忍不住沉默。 见棠宁被说的局促,萧厌瞪了沧浪一眼:“就你话多?” 沧浪缩缩脖子。 萧厌这才扭头对着棠宁:“放心吧,本督从不会叫自己受了委屈,陆家也为难不了我。” 阳光落在宋棠宁脸上,晃得她下意识闭眼,萧厌下意识伸手置于她额前替她遮光:“宋茹怎么样了?” 棠宁眼睫动了动:“没什么大碍,陆家的人也没伤到她筋骨,只是阿茹以前在宋家受的苛待让她太过体弱,秦姊姊说要好生养着。” “那就好好养,府里什么药材都有,需要什么就让秦娘子去取,她知道放在何处。” 萧厌对宋茹最初其实没多少印象,偶有两次相遇她也大多都只是规规矩矩行个礼就匆匆跑掉,绝不与他独处,他原以为是那小丫头怕他,可是后来才发现她好像是在刻意避嫌,不仅仅是他,就连顾鹤莲来时,宋茹也会故意避开。 她从不出现在不该她出现的地方,也绝不主动交好攀附那些对棠宁好的人,就连铖王妃那里她也甚少去亲近,那小姑娘只守着自己的分寸,安安静静的做着棠宁的妹妹,而且平日里看着那般胆小懦弱的女孩,却能遇到危险不顾一切去救棠宁,萧厌自然便也愿意关照她几分。 宋棠宁轻“嗯”了一声,点点头:“好。” 见她乖乖巧巧的样子,萧厌说道:“宋茹既然没事,那你的伤呢,让秦娘子看过没有?” 宋棠宁怔了下,下意识就否认:“我没……” 唔。 后肩被轻捏了一下,宋棠宁顿时疼的闷哼了一声,脸上都有些发白。 萧厌见状这才松开手改将手掌隔着衣物覆在她肩头按压了几下,见她眉间舒展开来,一直轻耸着的肩头也放松下来,这才朝着她说道:“虽然没伤到骨头,可也得上药,要不然明天肩上该肿了,好几日都消不下来。” 他垂眸看着她鸦睫扑扇,并无责怪的意思,只低声道: “知道你不想让铖王妃挂心,可在我面前不用遮掩。”顿了顿道,“今日可有吓到了?” 宋棠宁有些呆怔地看着身前温声细语询问的男人,他比她高上不少,说话却总是垂颈迁就着她,肩上的大手哪怕隔着衣物也透着一股炙人的温度,而他突如其来的关切,也让宋棠宁因为担忧宋茹强压下去的委屈和害怕浮了出来。 女孩儿忍不住红了眼圈:“阿兄,他差点轻薄了我。” 被陆执年抓过的手臂生疼,被他抱过的地方更是难受,只要想想差点被陆执年亲着,她就一阵阵的恶心。 萧厌剑眸里沉怒犹如实质,见她红着眼垂眸,低声道:“别怕,我在。” 宋棠宁听着耳边细语,那委屈便越觉得难以压抑起来。 她其实知道她不该如此,不过只是一次惊吓罢了,下次学了教训不再轻易让人近身即可,明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她也不该被这种小事吓到,该学着怎么去应对这些麻烦,可是肩上那手太过温暖,阿兄的宽纵也让她一时有些忍不住。 她满是娇气的掉了泪珠子:“阿兄,我讨厌陆执年。” “嗯。”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好。” 宋棠宁听着他干脆利落的回话,那委屈反倒被惊吓取代,她眼睫挂着泪仓促抬头:“我只是随口说说,阿兄别动他。” 萧厌垂眸,她声音沙哑: “你若要了他的命,陆家会就此缠上你,我往后会时时带着人在身侧,绝不与他独处。” 她想起萧厌往日杀伐果断的性子,怕他当真因为自己随口胡言一句,当真去弄死了陆执年,忍不住伸手轻拉了拉萧厌衣摆,声音带着几丝气音:“我就是有些害怕,阿兄哄哄我就好。” 萧厌看着她红着眼抬头看着他,那双杏眼水雾蒙蒙却溢满了关切和在意,将爱憎表露的毫不掩饰,涟漪轻荡间一下就撞进了人心里,他忍不住神色一软,伸手覆在她发间。 “好,阿兄哄你。” …… 秦娘子站在屋中,隔着窗棂瞧见院前站着的一高一低仿若相依的两人,眉心忍不住皱了皱。 “秦娘子,您怎么了?”花芜端着水进来,见她发呆忍不住探头。 秦娘子一把将小丫头脑袋摁了回去:“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位往日冷情的萧督主对于宋棠宁这个“义妹”是不是有些关切的太过?而且他那眼神……秦娘子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扭头就朝着满脸懵懂的花芜说道:“去拧个帕子过来,替茹娘子擦擦身子,再过两个时辰唤她起来服药。” 花芜茫然点头:“是,秦娘子。” …… 第143章 萧厌并没有在棠府久留,仿佛当真是回来“哄一哄”宋棠宁,想要看看她伤势如何,待到自家小姑娘情绪稳定些后,他才又匆匆离开。 只是从棠府出来之后,他满脸的温和柔软就褪了个干净,只煞气凛然地朝着身旁道:“陆执年抓到了吗?” 沧浪低声道:“没有,陆家那边一直都有人守着,陆执年没有回去过,先前女郎去过的地方也找了一遍,不见陆执年的身影。” 他也觉得奇怪,陆执年先前在狱中是受了杖责的,有他们交代那一身的伤是做不得假的,而且他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居然没回陆家去寻求庇护,他下令让人满京城去找,愣是没找到一个半残的公子哥,那陆执年就跟钻地了似的,硬生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沧浪说道:“陆家那边的探子说,陆执年先前是跟陆肇起了争执负气离开的,身边就只跟了一个陆家的下人,先前女郎她们出事后,陆崇远发了很大的火,也下令让人四处去找陆执年将人带回去,只是陆家的人也没找到他人影,只有那个陆家下人被抬了回去。” 萧厌闻言声音冷沉:“他恐怕是知道陆家将他当了弃子,你派人去城门四处,他惹了大祸,知道陆家容不下他,恐怕不会再留在京城。” 沧浪惊讶:“督主是说,陆执年会离开陆家?” “他若还想要将来,势必会走。” 往日陆执年是陆家少主,是将来家主继承之人,可如今的他却是丧家之犬。 别说他与棠宁的婚约,一旦他真来积云巷跪了,往后京中无他容身之地,就是陆家那边也不可能把将来的家主之位交给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况且今日他伤了户部尚书之女,又累及陆钦被废,他明知道自己已是弃子,回了陆家不仅不能得到庇护,还极有可能会被陆家推出来作为安抚钱家的“赔礼”,从此再无翻身之地。 陆执年只要有点脑子,他就不会再回陆家。 “你让人去京郊码头,出城的各处要道搜查,看能不能将人抓回来。”萧厌冷声道:“告诉陆家那边的探子,让他们尽量挑拨陆钦和陆肇的关系。” 陆钦今日因陆执年丢脸,更被他废了一双腿,以陆钦往日的偏执,他怨恨他的同时,恐怕会将惹出祸事的陆执年以及兄长陆肇一并恨上,而这份怨恨就是陆家内乱的根本。 他想要找的东西还在陆家,今日虽然趁乱找到了那东西可能在的地方,可是想要得手还得陆家乱起来才行。 “若是陆执年抓不回来,就想办法做场戏,让陆钦以为陆肇爱子情深,明知道陆执年惹祸还暗中放人逃离,引得今日之祸。” 兄弟反目有时候要的并非什么天大的事情。 一个误会,就已经足够。 沧浪点点头:“是。” 萧厌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间掠过的路边和行人,脑海里却是想起之前宋棠宁落泪的模样,他摩挲了下指尖,剑眸如霜沉厉:“去把宋瑾修带上,入宫。” 沧浪应了一声,马车就朝着诏狱而去。 …… 黑甲卫擅入陆家,萧厌无诏伤人,堂堂中书令府被人如入无人之境搜了个底朝天,陆崇远片刻都没耽搁,哪怕被气得险些晕厥,也第一时间带着其他世家官员就一状告进了宫中。 安帝召见钱宝坤的时候,听着外间那不断传来的声音,只觉得头疼。 “陛下,陆中书和梁太师他们都在殿外跪着,并带着还有二十余名官员,都是想要求见陛下状告萧大人的……” 殿内伺候的内侍低声颤颤还没说完,外头就陡然传来一名老臣中气十足满是怒火的声音。 “老臣梁广义,受先帝倚重辅佐陛下多年,深谙朝堂不清则君听不明,萧厌此贼祸乱朝上,以阉贼之身枉顾朝廷法纪,仗着陛下恩宠肆意妄为欺辱朝中重臣,陛下若不严惩萧厌此贼,难正朝堂视听,让众臣寒心!” “微臣附议,户部尚书钱宝坤勾结枢密院,擅闯中书令府,求陛下严惩!” 安帝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弹劾,只觉得脑仁都绷着的疼,他满是躁怒地看着钱宝坤:“听到了吗,萧厌便也罢了,朕自会找他,可是你一个户部尚书,不是刑部的,你闯什么陆家?” 钱宝坤跪在地上:“微臣有罪。” “有罪有罪,朕不知道你有罪?你倒是说个理由,好端端的带着你三个儿子打进陆家想要干什么?” 安帝还是很喜欢眼前这个户部尚书的,至少钱宝坤管着户部之后,朝中大多要用银钱之时未曾太过为难,而且钱宝坤足够忠心,虽是世家出身却从不袒护那些世家朝臣,也从不掺和朝中争端。 户部这位置本就是朝中要害,若非当真逼不得已,安帝绝不想换掉他亲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 钱宝坤垂着头:“是陆家之子欺辱微臣女儿在前。” 安帝皱眉:“哪个陆家子?” “陆家三郎,陆执年。” 安帝一听这名字脸色就沉了下来。 钱宝坤跪在地上说道:“先前那陆家子闯下大祸,陛下仁慈未曾严惩,准允他出了诏狱,可谁知道他刚一出来竟是就想报复宜阳县主。” “微臣女儿与宜阳县主凑巧同路,那陆执年便生了歹念,竟是想要让府中之人带走宜阳县主跟微臣之女,若非当时有傅家郎君路过恰巧相救,微臣女儿怕是就……” 他声音微梗,言语之间全是恼恨,“微臣虽然恼怒陆家所为,可也只是想要找陆家讨回一个公道,可是犬子青冉气恼之下说出惊天大密,说他归京之前曾经无意间得过一本账册,微臣看后察觉不对,这才自己找上了萧督主,让府中三个孩子与萧督主一起做了这场戏。” 钱宝坤深谙说谎这事绝不能全部是谎言,九真一假,最是合适。 他没否认钱绮月的事情,也不遮掩自己的恼怒,只是将账本的事情揽在了钱家身上,他自袖间取出账本双手捧着说道:“陆家贪污漕粮账本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第144章 “漕粮账本?” 安帝目光一沉,殿中守着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接过钱宝坤手中账册送到了安帝手中。 安帝翻看了片刻之后,那上面账目却是看的不太明白,他抬眼看向下方跪着的人,钱宝坤似是早就知道帝王不擅此道,没等安帝开口去问就主动解释说道: “这账本粗看没什么太大问题,往来间记录详尽,可是微臣主管户部,对于各地钱粮物价皆是知道一些。” “去年水患之前,江南米价十五文一斗,七月水患之后,粮价才疯长至两百文,可这账本年初时便已千余文一石,罗算下来一斗近百文,寻常壮汉日两升,月六斗,可官府记录却是数十倍……” 钱宝坤娓娓道来,说着那账本上不合理的地方,他虽只是粗略看过一眼,可多年理账经验却让他已将这账本上的问题熟稔于心。 而原本不甚明白的安帝也随着他所说,察觉出那账本上的不对。 钱宝坤说道:“陛下只看那其中最大的几笔米粮交易,价格均是市价之上,且其中入库粮食与所付银钱根本就对不上。” “这些都是下面那些人走鬼账最爱用的法子,光是这半本账册所记,钱粮交换之下银钱短缺便足有数十万之巨,更不提这账本后面短缺的部分,还不知亏空了多少……” 钱宝坤娓娓诉说着那账本上的问题,而安帝脸上神色也是变化不断。 “犬子青冉本是回京办差,路上偶得这账本之后便觉棘手,也怕是有人想要借我钱家之手诬害陆中书等人,便只打算暗中调查得了结果之后再上禀陛下,可谁知今日陆家三郎欺辱小女,他一时气愤说漏嘴,微臣方才知道此事。” 钱宝坤跪在地上,将早前就想好的说词低声说了出来: “微臣感沐圣恩,方才能主管户部之职,且也深知漕粮之事干系重大,便找上了萧督主,萧督主得知微臣手中有这账本,怀疑丢失的下半本账册被陆家私藏,这才借着犬子胡闹,以陆家子欺辱宜阳县主与小女之名闯入陆家。” “微臣知道此举冒失,也易惹人诟病,可若错过此次机会再想要进陆家便难于登天,万一被他们知晓账本之事销毁证据,便更是麻烦,所以才同意与萧督主一起。” 说到这里,钱宝坤重重一磕头: “微臣擅作主张,让陛下为难,微臣愿意领罪,请陛下责罚。” 他向来都是极为谨慎之人,也从未惹过什么祸事。 安帝看到账本的时候其实态度已经缓和了下来,后来再听是他主动找上萧厌,且二人本就是为了搜查漕粮罪证,他本就不多的怒气更是消散:“那你们此次可有收获?” “有一些。” 钱宝坤又取出一些东西,只是这一次的“物证”却并非是萧厌给他的:“这些都是与陆家相关之物,皆是与朝中有关,还请陛下过目。” 安帝看着呈上来的那些东西,低头翻看起来,待看清楚上面所写后目光微凝,脸上瞬间冷沉了下来。 “这些东西可是真的?” “微臣不敢欺君。” 安帝眼神更沉,目光落在那一串血淋淋被人划掉的人名上,只觉心惊。 这些名字大多都是朝中之人,官职高低不等,可无一例外都是近五年来出了各种意外之人。 或是身死,或是被贬,或是因各种缘由离开朝堂…… 其中有几个名字安帝也还有印象,是因牵扯逆案被贬之人,他早就知道陆家于朝堂之上并不干净,排除异己也是常事,可万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安帝有一瞬间危机感突增,这朝堂,当真还是他的朝堂吗? 世家若是不除,他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落到这种地步? “陛下,萧督主求见。” 外间突然有人来报。 安帝语气染上一丝急切:“让他进来。” …… 宫中御正殿外,陆崇远等人跪在台阶之上,从最初时中气十足声讨萧厌,到后来人都被晒得有些跪不下去。 临近五月的天,日头已经开始灼人,那些个老臣本就都已经上了年纪。 原以为他们联手跪求很快就能逼得安帝露面,可谁知道里头安帝迟迟未曾召见不说,甚至都没派人出来劝说一句让他们起身。 陆崇远先前本就晕厥吐血病着,此时晒得脸色煞白眼前昏黑。 上了年纪的梁太师也是额头见汗,身形摇晃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生了退却之意,只是见周围人都跪着,且也知道这一次若是退了,世家恐怕会成为天大的笑话,所以咬牙硬挺着。 “萧督主,陛下已在里间等您。”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台阶上一众朝臣纷纷回头,就见被他们声讨的那阉贼步履从容地自白玉台前过来。 见到他们时,那狗贼居高临下地挑挑眉:“诸位大人跪在这里做什么,晒太阳吗?” “萧厌!”有那性子急切之人顿时大怒:“你还敢进宫?!” 萧厌侧头浅道:“本督为何不敢进宫?” “你还敢说!”那人怒目而视,“你带人私闯陆家,折辱中书令,无视朝廷法纪肆意妄为,我等今日必定要跟陛下讨一个公道,让你这狗贼无法再祸乱朝堂!” 萧厌闻言丝毫不恼,反而低笑了声:“林奉使这话说的像是本督闯了你们林家似的,虽然知晓林家这些年不景气,子嗣儿郎也大多都是废物,可是当年安国郡公在世时林家光景何等险要,就是陆中书的父亲见了他也得俯首行礼,可是如今……” 他轻啧了声, “林家倒像是成了陆家的狗,尽心竭力的让本督刮目相看。” “你!!” 那出身林家的朝臣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萧厌丝毫没理会他几欲喷火的眼神,只抬眼扫过其他几家: “陆家有皇子需要扶持,向来自居世家之首,说是与诸位共进退,可本督却只瞧见诸位不断替陆家收拾烂摊子,陆中书一张嘴半丝利益不出,便能糊弄的诸位替他出头,诸位这心胸实在是让本督佩服。” 他看向最为年迈的梁太师:“太师今年也快七十了,梁家可是只有您这一个镇海柱石,若是你跪倒在这宫中,梁家可怎么是好?” “世家弱肉强食,梁家可别步了当年贺家后尘。” 梁太师脸色瞬间冷沉:“你休要挑拨老夫!” “不过是实言,何来挑拨,梁太师对陆家尽心竭力,一心想要陆中书承你太师之位,好能在你百年之后庇护梁家子孙,只是你确定他当真能记你扶携之情?” 萧厌声音微凉:“不过一次过错,他就能舍了曾经最看重的孙儿,保全陆家前程,若有一日当真遇到危机时,你觉得梁家上下是会被陆家所护,还是成了他保全陆家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萧厌!” 眼见着梁太师脸色都变了,陆崇远怒喝出声。 萧厌见他勃然大怒的样子笑了声:“梁太师还是好好想想吧,别费尽心力反倒养出头噬人的狼来,白白将梁家百年基业给人做了嫁衣,当了陆家登皇逐鹿的踏脚石。” 萧厌说完之后就不再多言,一掠衣袖说道:“本督还得进去面圣,诸位慢慢跪着吧,你们几个,去替梁太师遮凉打扇,别让他真伤了身子。” 说完他转身朝后道:“宋大郎君,我们走吧。” 宋瑾修沉默不言地上前。 陆崇远他们听到“宋”字都是一惊,这才发现萧厌身后跟着的那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赫然正是先前被打入诏狱的宋国公府那位长子。 他身形消瘦了许多,人也变得苍白,一张脸上不见半分往日温润,反而多了一丝冷漠阴沉。 宋瑾修只微垂着眼帘跟在萧厌身后,对于周围注视半点不曾在意,一身青色长袍有些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从众人身边走过时,他未曾丝毫停留,两人径直入得殿内的背影让得陆崇远心中一咯噔。 “宋瑾修不是该在诏狱吗?萧厌带他进宫干什么?”林家那朝臣顿时问道。 旁边另外一人也是急声说道:“陆公,那宋家往日与你们陆家最是亲近,宋家大郎也与你们府中三郎走的近,萧厌此时带他进宫,恐怕没安好心……” 陆崇远瞬间就想到了之前萧厌带人搜捕陆执年的那张“罪证”,他脸色顿沉,心中浮出一丝不安来。 他扭头原是想要跟梁太师说再叫人叩求陛下,却看到梁太师沉着眼望着御政殿门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老?”陆崇远低声道,“您该不会真信了萧厌挑拨之言……” “老夫自然不会。”梁太师目光微闪了闪。 他知道萧厌的话是为了挑拨世家关系,分化他与陆家关系,可是那些话却依旧如种子一样根植进了他心底。 他倾尽全力扶持陆执年,甚至让陆、梁两家联姻,让梁家与陆家绑死,到底是对的吗? 陆家近来接连出事,陆钦废了腿,原本他最看好的陆家三郎也落到这般地步,如今更是不知下落,他这般豁出老命帮陆家,若真出事,那梁家…… 梁太师嘴里说着不曾听萧厌挑拨,安抚着陆崇远,可是却也没有拒绝一旁上前打扇遮凉的小太监。 陆崇远见状之后脸色阴沉下来,紧抿着嘴角恨极了萧厌。 那狗贼,竟是真让梁家这老家伙跟他起了嫌隙…… …… 萧厌领着宋瑾修拜见安帝时,安帝手边摆着一小摞钱宝坤给他的东西。 钱宝坤已经得了恩赦站了起来在一旁候着,当见到萧厌居然将宋瑾修也带来了时,他脸上也是忍不住露出诧异之色。 安帝原是想要训斥萧厌,见到宋瑾修时却先皱眉:“他怎么来了?” 萧厌道:“微臣原是想要入宫请罪,可半道上得了诏狱送来的消息,说是小宋大人有要紧事情想要求见陛下,微臣便一道将他带进宫来。” 安帝闻言就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你有罪?” 萧厌神色恭敬:“擅闯中书令府本就是大过,微臣未得圣命就擅作主张带人搜查陆家,还牵累了钱尚书与他府中三位郎君,陛下虽然宽泽,却也不能为了微臣让人议论您偏私,待会儿微臣就去刑司领罚。” 安帝沉着眼:“你可知道你今日所犯之事,该当何罪?” “以下犯上,杖八十,徒六年。” 萧厌说话时仿佛要领罪的人不是他自己,平静至极: “微臣今日所行虽情有可原,可冒犯中书令府行僭越之举不可不罚,若陛下还愿留微臣继续办差,微臣便自行去刑司领杖责八十,以儆效尤,陛下也能以此安抚世家朝臣,给他们一个交代。” 安帝闻言顿时神色一冷:“放肆!!” 他原本没那么恼的,可是萧厌这话却犹如戳了他的气管子,那怒气顿时打着滚的往上翻腾,他没好气就抓着茶杯朝着萧厌扔过去:“混帐东西,朕是皇帝,要给他们什么交代?” 那些人都只是臣子,就算是世家又能如何,他堂堂帝王何须朝着他们低头妥协?! 那茶杯子砸在萧厌身前半步的地方四分五裂,安帝满面霜寒:“他们勾结南地州府,贪污漕粮款项,致使南地水患死伤无数暴乱四起,陆家之人更是刺杀朝廷官员大肆排除异己,你替朕搜查陆家何来有罪?!” 萧厌愣了下:“刺杀朝廷官员?” 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钱宝坤,就见钱宝坤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钱宝坤说道:“萧督主,先前我们去陆家时不是搜出来一些东西,我方才已经全数交给了陛下,连犬子得来的那账本一起。” 萧厌张了张嘴:“钱尚书,那账本……” “那账本虽是犬子寻来,可若非萧督主带人搜查陆家,也难以寻到这些罪证。” 钱宝坤生怕萧厌说漏了嘴,连忙打断了他的话,“陛下知道你是因我所邀,也为了肃清朝中蠹虫,这才带黑甲卫擅闯陆家,陛下英明,定不会为此责怪萧督主。” 萧厌皱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被钱宝坤制止之后,眼底浮出愧疚之色。 钱宝坤越发觉得萧厌不像传闻所言卑劣,果然人要接触才知道真性情,他果然没帮错人。 第145章 若是萧厌坦然接受他所说,钱宝坤或许会迟疑,可此时见萧厌得知他将账本之事揽在钱家身上,脸上满是皱眉愧疚,甚至想要开口替他辩说,他仅剩不多的犹豫也散了个干净。 “今日是我拖累了萧督主,连累你犯了忌讳,可若非是出其不意搜查陆家,也难以找到这些罪证。” 钱宝坤再次跪在萧厌身边不远,朝着安帝磕头:“萧督主一心替陛下办差,为稳朝堂明知以下犯上僭越大罪也没有丝毫迟疑,不该因世家裹胁便受陛下责难,陛下若是要责罚萧督主,便让微臣替他领罚,微臣愿意让出户部之位,以平息世家怨怒。” “钱尚书。”萧厌顿急,“此事与你无关,一切都是本督所为。” 他自打入殿后就一直平静的脸上染上几分急切: “陛下,户部乃是要职,绝不能轻易挪动,更不能将此等要职交给外间那些人。” “钱尚书为官清廉,从不曾为己谋私,这些年掌管户部更是让得国库丰泽,朝中觊觎户部尚书之位的人从来不少,陛下若真治了钱尚书的罪,岂不是将户部大权拱手让与那些谋私之人。” “陛下若要责罚便尽管责罚微臣,钱尚书一心为了陛下,请陛下明鉴。” 钱宝坤万没想到萧厌这般聪明的人明知道能逃脱罪责居然还主动揽罪,他顿时也是急了。 这个萧厌平日那般精明,这会儿怎么突然犯了蠢?! 他是笃定了有那些证据在手,安帝绝不能将户部的位置交给旁人,而且世家朝臣虎视眈眈,皇权本就被其裹胁。 安帝哪怕为了他自己皇位稳固和对朝中的掌控也不会轻易重责于他,让世家的人得了户部大权,手握了朝中财政大权。 可是萧厌不一样,他虽是安帝身边近臣,看似权势滔天,可说到底只是个宦官内侍,他如今所得一切地位皆是因为安帝信重恩宠。 一旦失了帝心,青云之巅便能一朝跌入泥沼,没了皇帝这份偏倚看重,世家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钱宝坤忍不住瞪了萧厌一眼:“陛下别听他胡言,此事是微臣过错,微臣愿意领罚。” “钱尚书莫要胡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萧厌眉心紧拧:“陛下,是臣的错,臣擅作主张闯了陆家,与钱尚书无关。” 钱宝坤气恼:“你何必欺瞒陛下,账本是我儿得来,也是我去寻你相助……” 他极力暗示萧厌,让他赶紧闭嘴顺台阶就下,可谁知道萧厌却是执拗:“账本是我得来,跟钱尚书无关!” “你……”钱宝坤又气又恼又无奈,只觉得这人怎能这么实诚? 钱宝坤还想说话,上首安帝就突然冷喝了声:“你们说够了没有?” 他看着下方二人本该互相推诿,却一改常态争着领罪,互相都不愿意让对方担责,而且言语之间大有让他将自己拿出去安抚世家那些人的意思。 安帝脸上愈发阴沉,片刻后陡然沉喝出声:“你们当这是什么,泼天的好事吗,还由得你们抢来抢去?” 钱宝坤和萧厌齐刷刷闭嘴。 安帝眸色冷凝:“就你们方才这模样,梁广义他们说一句你们二人勾结都算是轻的。” “你们当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名,擅闯中书令府,废了朝廷官员,你们居然还想抢着领罪,斩首流放的大罪也想提着脑袋赶着上前吗?” “微臣不敢。”二人齐齐低头。 安帝寒声道:“朕看你们没什么不敢的,旁人都是抢着推诿,你们倒好抢着认罪,朕说过要责罚谁了?” 一语落下,殿中几人都是错愕。 钱宝坤忍不住抬头:“陛下?”他迟疑:”您,不罚我们?” “不可!” 萧厌也是难得愣了下,等反应过来之后便忍不住急声道:“陛下,今日之事世家那边不会轻易放过的,您若是一意庇护微臣和钱尚书,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奉旨搜查陆家,钱宝坤替朕查账,他们有什么资格不罢休?” 钱宝坤和萧厌都是忍不住瞪大了眼,一副全然没想到安帝会因他们跟世家硬扛的样子,而且像是意外安帝会将陆家之事直接揽了过去,不仅不曾责罚反而还替他们开脱。 二人都是先是震惊,随即脸上染上动容,钱宝坤更是一副红了眼圈的架势,恨不得以身相报。 “陛下……”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朕连你们二人都护不住?” 二人连忙道:“微臣不敢。” 宋瑾修就站在一旁,满是沉默地看着本还盛怒的安帝,被二人三言两语就糊弄地主动替本该重责的两人开脱,不仅不曾追究二人大过,反倒以圣旨遮掩过错,甚至还主动揽下今日之事,突然就明白自己往日当真是天真的可笑。 他原以为他跟朝中这些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论才智不输给任何人,他与这些老臣输的只是年龄,是政绩。 若他能早出生二十年,必定能比他们走的更高更远,甚至成为朝中肱骨,让陛下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如今看着萧厌和钱宝坤是如何轻易摸准安帝命脉,借着皇帝不容世家的心思,激怒他跟世家嫌隙,且将二人与皇权利益彻底绑在一起,对世家同仇敌忾,轻易化解危机。 宋瑾修才明白自己往日的自负有多天真。 钱宝坤就也罢了,可萧厌与他年岁相差不大,他能轻易拿捏帝心,靠的从来都不是外人眼中所谓的谄媚和运道。 比起这人,他还稚嫩的多,输给他真的是半点都不冤枉。 而棠宁能得了此人庇护,有这般兄长在旁,远比留在他这个心智不清的人身边要强的多。 宋瑾修突然上前跪在地上,朝着安帝磕头说道:“今日之事本就非萧督主与钱尚书过错,陆家贪污漕粮,谋害朝中重臣,又以手段阻拦枢密院查案,罪臣与陆家之子相熟,且也多次出入陆家,因此得知内情,为想将功补过举告陆家之后,陛下方才下旨让萧督主二人查实。” “萧督主他们是奉旨搜查陆家,陆中书他们纠集朝中重臣叩跪宫前威逼陛下,实为大不敬之过错,陛下英明,又岂会为之妥协。” 宋瑾修身形消瘦苍白,开口却是让安帝侧目: “萧督主与钱尚书是朝中肱骨,不该为世家裹胁,罪臣本就是有罪之身,愿替陛下分忧。” 安帝微眯着眼:“宋瑾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瑾修神色平静:“那账本是微臣从陆家三郎手中所得,陆家行刺朝中重臣之事,也是微臣从陆执年口中亲耳所听。” “萧督主与钱尚书是奉旨搜查陆家,是罪臣举告陆家上下,方有今日之事,罪臣愿为陛下马前卒,指证陆家上下。” 钱宝坤忍不住惊讶地看了宋瑾修一眼,又看向萧厌。 这宋家大郎是怎么回事? …… 殿外一众朝臣根本不知道殿内到底什么情形,只知道萧厌领着宋瑾修入内之后,那御正殿内就仿佛没了动静。 先前一直开口跪求安帝严惩萧厌的梁太师虽然没走,却也未曾再竭力高喝,其他那些世家朝臣虽然继续高声求见,可随着时间过去也逐渐口干舌燥,被日头晒得头晕眼花。 眼见着有小太监端着茶水入内,他们都是忍不住滚了滚喉咙,只觉得那干渴的感觉越发厉害,喉间像是有刀子拉扯,让人难耐。 一些人突然就想起先前萧厌说过的话。 陆崇远是为了陆家不得不求,他有皇后和四皇子,绝不能让陆家受辱污了声名累及中宫,可是他们呢?他们这么尽心竭力地为着陆家,图什么? 世家一体,荣辱与共。 陆崇远常用此言来让他们替陆家谋事出头,可如果换成今日是他们受辱,陆崇远会像是他们替陆家出头一样,来替他们这些人出头吗? 明知道是挑拨之言,也明知道萧厌先前说那些话是不安好心,可有些东西一旦生了嫌隙就如同树木生芽根植于心中,只要稍有风雨便能遮天蔽日。 先前被萧厌嘲讽过的那位林大人苍白着脸扭头:“陆公,我们这般跪求,陛下也未曾召见,那萧厌深得圣宠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被陛下惩处,况且今日之事还是陆家有错在先,陆执年到现在都未曾被你们找回来,那钱宝坤也被他得罪偏拢萧厌。” “陛下若真被萧厌哄住,咱们就算跪死在了这里恐怕也毫无用处,不如先行回去,明日早朝之上再行弹劾……” 旁边早有跪不住的朝臣跟着开口:“林大人说的是,那萧厌奸诈狡猾,钱宝坤也不好招惹,咱们不如先回去想想办法,看能否安抚了钱宝坤将他先拉拢回来,也省得白白将户部助力推给了萧厌那狗贼……” 世家之人看似团结,实则本就不是一心,利益纠缠之下才有所谓的同进同退,可私底下却各有算计。 陆崇远听闻这些人居然生了退缩,脸色瞬时难看,他沉声开口:“我知道诸位心思,钱宝坤但凡有丝毫拉拢的可能,老夫也绝不会与他至此,可他今日既与萧厌一起,便已经摆明了与我等再无修好的可能。” “那也是因为你们陆家的儿子先欺辱了人家钱家女娘……” “三郎绝不会做这等卑劣之事!” 陆崇远面染怒气,他的确对陆执年有些失望,也恼怒他近来接连惹出祸事,让的陆家麻烦不断,可是那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他对陆执年的品性却知之甚深,他是绝对不会去欺辱钱家女娘。 他已经问过陆肇先前的事情,陆执年分明是冲着宋棠宁去的,那钱小娘子跟宋棠宁同路,陆执年怕是无意间有所冲撞,才会被钱家当了借口。 陆崇远看向周围几人:“三郎近来的确犯错,可他也是诸位看着长大的,诸位觉得他当真会做那等欺辱女子的无耻之事?” “今天陆家的确有错,错在未曾管束三郎,让他惹出祸端被萧厌寻了借口,可是萧厌擅闯陆家欺的却并非只是陆氏一家颜面。” “陛下想要什么你们心里应该都很清楚,萧厌与我等之间矛盾更是不可调和,若是今日诸位退了,世家尊贵和不可冒犯就成了笑话,往后人人都可骑在诸位头上,这朝中又何曾还有我等立锥之地?” “萧厌此獠不除,世家永无宁日。” 那些人面上露出动摇之色,梁太师也是神色凝重,抿唇未曾说话。 冯秋荔原是安静待在一旁,他并未像是崔家那边直接拒绝进宫,反而没什么存在感地“依附”陆家所求,此时却是突然开口: “要除萧厌,我等自然愿意出力,冯家上下也愿意跟陆家共进退,可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陆公如实告知我等,萧厌今日带人入陆府,可有搜到什么不该搜到的东西?” 陆崇远沉声道:“自然没有。” 萧厌他们今日入府的突然,可陆家上下又不蠢,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断然不可能放在显眼之处。 更何况萧厌那厮根本不敢在陆家久留,黑甲卫入府前后也不过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便因其他人赶来匆匆离开,他们就算真从陆家带走了些什么,也不会有什么能让陆家伤筋动骨的东西。 萧厌带着黑甲卫入府初时他虽然惊慌过一阵,可回过神后陆崇远便已经亲自去查过几间密室和府中暗牢,要紧的东西一样没少。 冯秋荔抬眼:“那陆执年呢?他对世家之事知之甚深……” “他不会出卖陆家!”陆崇远断然道。 冯秋荔抬眼看着他:“陆公确定?” “老夫……” 陆崇远刚想说他当然确定,陆执年绝不会出卖陆家,先前一直紧闭着的御正殿大门却是突然打开,有安帝身边伺候近侍从里面走了出来。 陆崇远话音顿时消散,扭头朝着那边看去,先前还各有心思的那些朝臣也是纷纷噤声。 梁太师避开身边阴凉,连忙开口道:“冯公公,陛下可有召见我等?” “梁太师别急,陛下正与萧督主还有钱尚书议事,得空自然会召见诸位。” 梁太师闻言心中一咯噔。 往日安帝虽然厌恶世家,可面对他们“逼迫”,最后大多都会为了大局而做妥协,可是这次他竟然态度这般强硬。 最重要的是,既不召见,御正殿的门却开了,梁太师心中瞬时浮出不安来,陆崇远也是脸色变化。 果然,下一瞬那冯内侍突然开口:“陛下有旨,吏部侍郎陆肇勾结南地官员,贪污漕粮,无视朝廷法纪,着将其下狱严审。” “中书令陆崇远教子不善,齐家不宁,禁足府中,待陆肇之事查明之后,再行处置。” 殿前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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