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 绯月真君以一己之力拖住了江隐舟,无处相思妖异的剑光和九州寂灭的严寒交织,明法神座的残骸也因此化为了灰烬; 宋玄机在江隐舟庞大的法相前犹如一叶扁舟,身影穿梭云霄,时隐时现,所到之处天幕四分五裂,风云色变; 司契真君牵制着四个无情道,作为一院之长,他因为不想伤害太华宗的弟子反受其累,一时竟腾不出手去帮绯月真君和宋玄机; 长孙策骂骂咧咧地和祝如霜交手,边躲边问:“祝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应他的只有祝如霜冷若冰霜的眉眼和干脆利落的剑法。 白观宁,萧问鹤和陆执理三人对上一个无情道师兄,不消片刻便落了下风。萧陆二人被强大的剑气掀了出去,一人的左臂无力地垂落,一人吐出一大口鲜血。 “啧,有点难办了。”绯月真君果断对司契真君道,“先让时雨走。” 司契真君默契点头:“明白。” 一枚缩地符精准地飞到了贺兰熹脚下。 垂下眼,贺兰熹能看到那一条能带他去任何的地方的生路;抬起头,他看到了策云反目成仇,揽八荒的剑锋划过长孙策的胸口。 他还看到了白观宁咬牙强撑,铜雀邀被许之维的剑生生斩成了两段; 萧问鹤的脸因痛苦而扭曲,陆执理的鲜血染红衣衫; 宋玄机——他最喜欢的宋浔被法相的巨手握进了掌心。 原来躲在朋友身后是这样的感觉。 见贺兰熹迟迟没有动作,司契真君凛声道:“贺兰时雨,快走!” 多谢两位真君的好意,可是我能去哪呢,贺兰熹心想,我还能去哪。 江院长要他把生门还给浣尘真君,无情道院不会放过他。 他走了,这里的一切也不过是在其他的地方上演而已。 但如果现在可以到此为止,祝云和长孙策会停手,祝云就有时间好好向大家解释他为什么那么做了; 白观宁的铜雀邀还没到无法复原的地步,绯月真君一定帮他修好; 萧问鹤和陆执理的伤用些药应该就能痊愈了,他知道该用什么药,可惜他没时间帮他们配了。 可宋浔呢?宋浔怎么办。 他不知道……但宋浔不能受伤,宋浔要好好活下去。 缩地符即将生效,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法相之手从内部被炸开,宋玄机持忘川三途而出,一剑斩断了法相的手腕:“我不是让你三思了么。” 江隐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当即抛下绯月真君,九州寂灭直指宋玄机——或许,这才是他最大的威胁。 绯月真君脸色一沉:“不好!” 幸好宋玄机早有准备。他正欲强行召出法相应对,九州寂灭却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空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不仅是九州寂灭,无处相思,律理法典,揽八荒,铜雀邀,睹青天……所有的武器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猝然落在了地上。 江隐舟波澜不惊的眼瞳微微一收:“嗯?” 混乱的战场彻底止戈。 宋玄机意识到了什么,陡然朝贺兰熹看了过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贺兰熹的灵脉已经被封了,他怎么做到的? 只见贺兰熹周身散发着强到不正常的光芒,连瞳孔都变成了冰蓝色。白观宁声音发抖:“他……他是不是爆了自己的金丹和灵脉?”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一直一直地看着他,很努力地看着他。 要多看几眼才行,以后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忽然,贺兰熹眉眼一弯。 “宋浔,我喜欢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说了下去。这或许是他和宋玄机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不可以不好意思啊。 “——至死不渝。” 说完,贺兰熹用仅剩的力气朝自己心口抬起了手。 视野消散的前一刻,他第一次在宋玄机脸上看到了惊慌失措的绝望:“——贺兰熹!” 贺兰熹亲手取出了浣尘真君送给他的生门。缩地符同时生效,将他的身体带去了远方。 第114章 ——贺兰熹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他居然能看见自己的脸。 梦中的他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粉色衣衫,身处花团锦簇之中纵享春光,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 这明明是一幅再美好不过的画卷,可梦里的他心情却似乎不怎么样。 ——是因为宋玄机不在身边吗? 目之所及,梦中除了他,只有一个面容模糊的青年。青年安静地沉默着,身形清澈如琉璃,朝他投来的目光沉静得像一汪深潭。 贺兰熹叹了口气:“就这么办吧。必要之时,请举全院之力,将我逼至绝境。” 青年沉默片刻,问:“您确定要这么做么。” 贺兰熹点了点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回来啊。” “既然如此,”青年微微俯身,向贺兰熹行了一个后辈之礼:“无情道院上下,悉听尊下吩咐。” “哇,那你们可要加把劲了。”贺兰熹一点都不谦虚地说,“我还挺厉害的,北洛有时都奈何不了我……” …… 突如其来的白光将两人的身影淹没,贺兰熹陡然睁开了眼睛。 刚才他果然是在做梦吗。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好似一段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无情道院是因为他的吩咐,才必须将他逼入绝境?怎么可能,他算哪根葱啊。 清风拂面,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喧闹人声打断了贺兰熹的思绪。 他抬头看天,只见一弯下弦月悬挂在墨染般的夜空中。他身处一个简朴干净的院落,屋中烛火明灭,在窗户上投出一名男子的剪影。 触觉,听觉和视觉相继回归,贺兰熹的理智也渐渐回笼。 他去过鬼界,鬼界没有这般清亮的月亮。他应该还在人间,缩地符如他所想,把他遗体带到了想到的地方。 ——遗体个鬼,哪有遗体能动手动脚,还能自己动脑子的。 那他现在算是什么呢?一缕魂魄吗? 贺兰熹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 他的双手仍旧是他熟悉的样子,并非透明,也没有发青发紫,有血有肉还挺白,练剑练这么多年也没长出剑茧。 贺兰熹将左手指腹搭在右手的手腕,感觉到他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强有力地跳动着。 ——没死吗?他居然没死,魂魄和肉身都在?那他对宋玄机说的“至死不渝”算什么,算他很会用成语吗。 可他的的确确把浣尘真君的生门取出来了,为何他的魂魄和肉身还能毫无损伤地相连呢? 他没有生门却可以像人一样活着,他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那他究竟是什么? 化成人形的灵兽?只要他的原型不是没有腿或者有好多腿的兽类,他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就是苦了宋浔,以后要被迫加入万兽道支持人兽双修的阵营了。 宋浔…… 贺兰熹心口剧烈地绞痛起来,在考场中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九州寂灭的剑光,为了解开定身术爆裂的金丹和灵脉,活生生挖出生门的痛……以及宋玄机近乎绝望的脸。 以前他总觉得宋玄机太冷静,他那么期待看见宋玄机失控的样子。可当他真正见到了,他却这么这么的难过。 原来,宋玄机只会在失去他的时候失态失控。 对不起他错了,他不要宋玄机失控了,他不要在宋玄机身上看到狼狈两个字。 宋玄机应该永远端着那张冰冷美貌的脸,哪怕不和他每天说长句也没关系,他不想再听见宋玄机用濒临崩溃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是“贺兰熹。”而不是“贺兰熹!”啊! 贺兰熹的神志忽然变得无比清明,什么生门,什么浣尘真君,什么无情道院都不重要了,万千思绪化成异常坚定的一句话—— 我要去找宋玄机,我要告诉宋玄机他没有失去我! 只要我的本体不是蜈蚣或沙虫我就能回到他身边! 不,就算是蜈蚣和沙虫我也要回! 宋浔宋浔别难过,我马上回来,且看我一个闪现! 贺兰熹擦了一把不知为何湿了一片的脸,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两指捏诀:“缩地成寸!” 朴素小院,清风拂过,烛影摇晃。贺兰熹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贺兰熹呆愣片刻,意识到缩地成寸失败的原因,脑袋嗡地一下,险些忘了怎么呼吸。 没有金丹和灵力,现在的他就是个普通人,别说缩地成寸了,他连传音符都用不了。 完了,他该怎么去找宋玄机呢? 应接不暇的大悲大喜让贺兰熹失去了往常的警觉,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都置若罔闻。 一名男子在贺兰熹身侧站定,试探地问:“贺兰小公子,是你吗?” 贺兰熹缓缓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只见过一次的脸。 是祝如霜的哥哥——他来到了广陵。 当时的他不想娘亲看到自己的尸体,也不想死在宋玄机的故乡。广陵是除金陵和姑苏以外,一个被他想起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祝如霜是除宋玄机和娘亲外他最在乎的人,他可以放心地让祝如霜操办自己的后事。 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和宋玄机一起吃过蜀菜,一起看过戏。他在这里期待了一整天宋玄机能亲他,然后宋玄机真的在仙舍门口亲了他。 贺兰熹张了张嘴:“祝哥?” “哎。”看清贺兰熹的脸,祝家兄长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贺兰小公子,你、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原来他哭了吗,原来他一直在哭。 真是奇怪,他以前哭的时候都是哇哇大哭,这回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贺兰熹下意识地说:“祝大哥,我……我要找宋浔。” 祝家兄长关切的眉眼和祝如霜十分神似,熟悉又温馨:“啊,你是和宋小公子走散了吗?祝云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我和他们都走散了。”贺兰熹的眼泪越来越多,他都用两只手在擦了还是怎么都擦不完:“我现在不能缩地也不能御剑了,祝哥你说我骑马回太华宗一百天够不够?” 贺兰小公子手背抹泪的一幕可把祝家兄长这个常年当哥的心疼坏了。他一边心疼一边暗自感叹修仙世家的少年果然对骑马的脚程欠缺一些了解:“你先别急,你们无情道三人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贺兰熹有如醍醐灌顶。 对啊,他很聪明的,他可是太华宗今年的全宗第一。 他虽然是因为浣尘真君的生门才被选入了无情道,但他这两年的无情道也不是白修的。 就算是因为宋玄机,他也不能这么不冷静。 冷静才能想出办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宋玄机身边。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然镇定了不少:“祝大哥,广陵城中有没有哪家修士和太华宗,姑苏宋氏或金陵贺兰氏建立了传音网?” 祝家兄长眼睛一亮:“有!” 整座广陵城只有祝如霜一人考进了太华宗,广陵城主精心养育,引以为傲的独子只是太华宗不记名的门外弟子。 贺兰熹跟着祝家兄长来到广陵城主府。两人尚未进府,便看见一群修士聚集在大门口,神情严肃地议论纷纷。 “听说没有,太华宗出大事了!” “啊?那可是太华宗,能出什么事。” “少城主刚才传音给城主,说全宗第二的弟子突然疯了,差点一剑劈了太华山后不知所踪!全宗第三的弟子虽然没疯,但据说离疯也不远了——” 贺兰熹完全无法把“疯”这个字眼和宋玄机联系在一起,一时间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宋玄机怎么会疯呢? 还有祝云……祝云一系列异常的行为究竟是因为什么? “疯了?” “就是走火入魔。少城主说,全宗第二第三还算好的,更惨的是全宗第一,直接命丧黄泉,连命都没有了。” 贺兰熹赫然回过神,余光瞥见城主府门口停着一辆双层小仙舟,想也没想地钻了进去。 仙舟的主人刚要呵斥,祝家兄长一瓶祝如霜送回家的灵丹妙药就递了过去。 接到灵丹的仙舟主人手都在抖:“兄台,我家还有一辆三层的,你要不要看看?” 贺兰熹心急如焚地往姑苏的方向赶去。 宋玄机已经离开了太华宗,宋玄机肯定是去找他了。如果他是宋玄机,一定会先去找姑苏和金陵这两个地方。 仙舟的速度很快,一会儿便出了广陵城,贺兰熹却还嫌不够,急得在仙舟里团团转。 突然,他猛地刹住了步伐。 不对,宋玄机即便走火入魔了,也一定会为了找到他留下最后的理智。 宋玄机很聪明,也很了解他。 宋玄机会想到他不想死在金陵或姑苏,也知道祝如霜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宋玄机一定会找到广陵来。 所以,他该做的不是去找宋玄机,而是留在原地,等宋玄机来找他。 贺兰熹转身走向舟舵,迟疑片刻后,操纵着仙舟停在了空中。 荒郊野岭,夜深人静。野兽虫鸣之声时大时小,冬日的寒风穿过稀疏的林木沙沙作响,最终拍打在仙舟的门上,宛若一曲哀婉的相思之曲。 贺兰熹盯着那一扇门,他不知道宋玄机能不能如他所想地找到他,他甚至不能确定他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 可他就是想这么等,他要等宋玄机来找他。 忽然,他的心没有预兆地狂跳起来。 快了,宋玄机马上就要到了。 周围的一切都很平常,风声,树声,兽鸣均没有变化,没有哪个迹象能证明他的直觉。 但他知道,他就是知道—— 吱呀一声,在贺兰熹瞬间模糊的视野中,门被推开了。 少年一袭沾血的白衣,手中握着忘川三途,一步步朝他走来。 月光透过窗户将仙舟一分为二,在逐渐清晰的光影中,贺兰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好狼狈的清冷美人,脸上带着划伤,金簪流苏也失去了原有的璀璨光华。 可他还是那么好看,看一眼便惊心动魄。 贺兰熹的眼泪在泛红的眼尾摇摇欲坠:“宋浔……” 宋玄机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没有过多的表情,抬起的手却是颤抖的。 抖都不像话,抖得连剑也拿不稳,抖得必须由贺兰熹主动贴过来配合,才能覆上贺兰熹的脸。 ——是温热的。 宋玄机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像是感受一个柔软易碎的梦。像是不敢确认一般,他的手又来到了贺兰熹的胸口,感受到跳动的瞬间,他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更加害怕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遍布全身,无处可逃的害怕。 宋玄机手上一紧,眼眸骤然变得赤红,猝不及防地压了过去。 贺兰熹的后背砰地一声撞上了书柜,一堆书七零八碎地掉了下来,和书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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