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那东西越过屏风,咕噜噜滚到灯幢照耀的范围内,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观川双眼暴突,喉咙被硬生生撕扯出来,暴露出咽喉的血管气管。脖颈的断面参差不齐,看起来并非利刃斩断,倒像是被猛兽的爪牙生生撕裂的。 昙林大惊失色,想要逃走,却无力起身,身子一歪从莲花座上栽了下来。他寄希望于本寺有人听见观川的吼声来查看,但也知道归无常殿立于寺外,声音未必能传播那么远,更洞悉人性,盂兰盆夜惨案发生后,就算有僧人听见异响也不敢出门确认。 “没带家伙,空手分尸有点麻烦,搞得乱七八糟。”韦训从随身皮囊里掏了掏,又陆续丢过来两件东西,是两条肌肉虬结的手臂。 “观川的十指甲缝里残留颜料,他不是画师,不该接触这些东西,普通颜料水能洗净,但观澄用的油性颜料很难清洗,一时半会儿弄不干净。你半身不遂,指派这人来替你投毒,说他是狮子,还不如说是听话的狮子狗。” 韦训顿了顿,道:“不过,这应该是你策划的第二起投毒案了。” “你指点吴观澄创制难以清洗的新式颜料,又点拨他钻研出‘水画、喷画’的幻术表演,水画还没什么,但喷画要口含颜料水往墙壁上喷吐成型,那些有毒的颜料就此沾染在他口腔内,日积月累,导致他逐渐中毒发疯,观尸也好,辱尸也罢,人脑子有毛病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不仅要他死,还要他身败名裂。 但观澄没有害人的心思,直到中毒日深,幻觉频发,误杀吴桂儿,再将自己溺死在放生池里,绘成《地狱变》,最终导致了信众互相践踏的惨剧。虽然不是你亲自动手,但这些人命都该算到你的头上。” 他从皮囊里掏出第三件人体器官,那是一条腐烂的舌头,上面五颜六色沾染了许多颜料,之后,便从屏风后的阴影中走进灯辉之中,看清此人的模样,昙林浑身一僵,顿时魂飞魄散。 眼前的“人”遍体鳞伤,眼、耳、口、鼻均在流血,猩红色的眼睛散发出入魔一般癫狂的幽光,和陈师古当年如出一辙。 “为何要下毒谋害自己的徒弟,亲手带大的孤儿,我想一方面因为吴观澄坚持要还俗,离开你掌控的范围,让你感到失控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嫉妒。 正如衰老的画圣吴道子因妒生恨,谋杀了少年天才皇甫轸,你也对观澄的天赋感到嫉恨,不仅恨他有才,还恨他年轻,在你垂垂老矣的时候爆发出新的活力。看过他画的《九相图》,再看你画的,连我这样的外行人也能立判高下。 洛阳那个不知名的大人物,其实并没有委托你,而是直接委托吴观澄来帮他绘《九相图》驱魔,对吧?” 这个浑身浴血的修罗也和陈师古一样,虽然外表可怖,说话却条理分明,冷静异常,如刀锋一般切中要害,层层递进。 依稀看到昙林面如死灰,韦训知道自己猜对了,扯着撕裂的嘴唇笑了起来,一边笑伤口一边流血。 “可怜啊,那么多年对着腐尸观看,受那恶臭荼毒,为自己塑造出的大德高僧、丹青圣手、世外高人的形象,结果到老来被年轻的徒弟抢了风头,这该是多么绝望。 你告诉我,三毒贪嗔痴的贪毒,就是追逐名、利、财一切俗世物质的贪欲,你追名逐利,敛财无度,并因此起了杀意,可以说是贪中之贪。偏偏你能说会道,最擅长蛊惑人心,为自己一切所作所为镀金。 想要抵挡这言语的陷阱极为艰难,哪怕陈师古、仇坚成那等高手,也会受你蒙骗,老陈当年饶你一命,是错上加错。 你擅长用所知道的只言片语编造成扣人心弦的故事,譬如那个《禅师度化修罗》,看似隐含禅机,其实细节根本对不上。我虽是陈师古的首徒,但从来没学过《般若忏》,继承心诀的传人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小家伙。你平日给人看相批命,玄而又玄,都是靠这项本事猜测的吧?” 他惨笑道:“当时真应该听她的话,不听你这老和尚念经,也就不会落到这样境况。她明明已经猜到所有行凶动机,我却没有放在心上……” 整个脑海中轰轰作响,向来能言善辩的昙林却一直保持沉默,韦训心中疑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安静的叫人起疑。” 他目力模糊,蹒跚着再靠近些,直到五步内,才看清老僧的嘴唇其实一直在不停蠕动。 韦训愣了片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手上干涸的血迹上又添新血。 “哦,原来我被观川震聋了……也好,这样就听不见你胡说八道了。” 劝诱、辩解、恫吓、推诿、告饶,短短半注香内,昙林已经换了无数种求生话术,但韦训始终不为所动,眼见他拎着那条瘆人的舌头向着自己靠近,昙林眼前浮现出四十年前的灵水河畔,人头乱飞,血流如瀑,陈师古拎着血剑朝他走来。 这个更年轻的修罗缓缓念诵道:“日暮烟波江渚暗……难为你记挂这诗几十年,陈师古死了,我就替他用日暮烟波掌送你上路吧。” 韦训贴近昙林,举起手掌,忽然一笑:“世人说真正的佛菩萨身上有异香,你果然是尊伪佛,身上只有快死的老人臭。” 掌风轻轻飘落,如同天女散花,印在老僧瘦骨嶙嶙的胸口。 第二个敌人除掉了。 脑中浑浑沌沌,还依稀残留着一个命令:毁掉壁画。韦训踹倒灯幢,灯油泼在屏风上,火苗悄然爬上木架。 拎着昙林的尸体,韦训踉踉跄跄地走向后殿罩房,近距离硬抗观川的狮吼后,他不仅七窍流血,更失去了平衡能力,时不时要四肢着地奔行。 将昙林的尸体扔进石灰坑里,韦训把作为证据的舌头装回观澄的喉咙里,想了想,又掰开昙林的下巴,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拔了出来。此人全身枯瘦衰迈,唯有一条舌头鲜红饱满,看起来非常有活力。 他对观澄说:“你可以向师父诉怨报仇了,我拔了他的舌,他不能再欺骗任何人了。” 离开之前,韦训经过墙上的安魂镜,隐隐约约在里面瞥见一个可怖的邪祟之物。驱魔镇邪的狮吼声把最后的伪装撕破了,现在他终于沦为本来面目,暗河之下肮脏凶残的修罗。 归无常殿里的火苗渐渐蔓延开,韦训将观川剩下的几块残尸扔进火里,转眼看见墙角供养人的塑像。屏风倒塌之后,这尊木塑斜对着艳尸新死图,仿佛一直注视着那幅巨型壁画中的美人。 他将木塑拽到,一脚踏碎了大殿里最后一个和尚的脑袋。塑像座位下露出几行小小的字:日月常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随后,这几行不起眼的字被淹没在真正的火焰之中。 离开烈焰四起的归无常大殿,韦训奔回蟾光寺本院,在夜色之中于廊上屋檐之间奔腾跳跃,一间一间禅房搜寻过去。 视线已经模糊,眼中漫布血色;听力也已丧失,嘴里满是血腥之气;六识五感,剩下的唯有嗅觉。他不时趴在屋顶上嗅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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