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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从磐石要塞北墙大门下驶过,维多利亚打开了车厢一侧的盖板,她仰望着那片正在进行改造的壁垒,心中唯有震惊——在原有的城墙基础上,塞西尔人在城墙的所有薄弱位置都覆盖了一层额外的钢铁装甲,又有大量钢铁打造的骨架和支撑结构覆盖在城墙的棱状外墙和塔楼上,仿佛某种狰狞可怖的魔物甲壳般连成一片,在城墙上部,金属制的加固板反射着巨日的熠熠光辉,并有隐隐约约的魔力光流在护甲的缝隙之间流淌,那些魔力汇聚于城墙顶部,在那里,可以看到一座座带有笔直导轨的魔法装置整齐排列着,导轨末端遥遥指向圣灵平原的方向。 那不是一道城墙,那是一头用钢铁和岩石铸造起来的猛兽,它的血管中流淌着庞大的魔力,而且塞西尔人还在把它的獠牙磨的更加锐利——任何一个从圣灵平原看过磐石要塞北墙工程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一点,而作为一个强大的施法者和北境的统治者,维多利亚想到的更多:塞西尔人从哪里弄到的这么多钢铁?难道他们在占领南境之后把整个南方地区所有的钢铁都浇铸到了磐石要塞的城墙上?他们又是从哪里弄到的如此强大的魔力?难道磐石要塞的地下还有着另外一个未被发现的魔力焦点?他们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切的? 车队抵达北墙脚下,伴随着城墙顶上响起的一阵阵响亮铃声,那扇用金属骨架加固的大门缓缓向上升起,从大门附近传来了很明显的机械运转声,并伴随有魔力流动:这座要塞里的很多设施似乎都是用魔力驱动的。 维多利亚·维尔德面色平静地坐在车内,作为北方的女公爵,她可以把一切情绪都收敛在那霜雪般的面容下。 武装起来的要塞终究也只是要塞,而要塞是无法移动的,高文·塞西尔建造了这么一座堡垒,无疑是在宣示自己的武力,也是在宣示自己的态度:南境强大到不允许任何人指手画脚,但他也无意于踏入圣灵平原。 至少目前是这样。 维多利亚·维尔德这次南境之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搞明白那位开国英雄对圣苏尼尔城到底是什么态度——以及如果他真的不满足于在南境当一个公爵,那么他还能等多久。 正深陷在内战泥潭中的安苏王室,实在没有余力再开启一片新的战场了。 来自王都的客人们被带到了要塞内的磐石城堡——这座城堡仍未被完全修复,当日被校准光束摧毁的城堡上层现在有好几处还搭着脚手架,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大洞和熔融的岩石在墙壁上流淌留下的结晶痕迹,来访者便可以想象到当时这里遭遇了多么可怕的打击。 维罗妮卡和维多利亚在城堡下看到了那些令人心惊的损伤,但最终,她们什么都没说。 塞西尔已经事实性地占领并控制了整个南境,在无力改变这一局势的前提下,再提及王室和磐石要塞之间的关系毫无意义,不管是王国北方的守护公爵,还是已经加入教廷的王家公主,都很清楚一件事: 只有有机会去争取的利益才是利益,无力争取的利益——提出来就会变成耻辱。 在城堡的长厅内,一位身穿白色铠甲、腰间挎着某种魔法刀剑的指挥官接待了维多利亚和维罗妮卡——他是磐石要塞新的指挥官,瓦尔德·佩里奇。 这位来自康德地区的老骑士在过去的半生中都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这般离奇的经历:在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年纪成了镇守公国边境的要塞司令,而且还代表守护公爵接待了另一位公爵以及这个国家的公主殿下,这恐怕会成为他今后半生对子孙后代的吹嘘资本,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确保不失礼节,也不令塞西尔公爵蒙羞。 “欢迎来到磐石要塞,欢迎踏上南境的土地,现任磐石司令——瓦尔德·佩里奇向公主殿下以及公爵阁下致敬,”一身戎装的瓦尔德·佩里奇站在客人面前,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和态度说道,“请在此稍事休息——接待的宴席已经设下,希望城堡的暖气能驱散诸位旅途中积累的寒意。” “很高兴认识你,佩里奇爵士。”维罗妮卡微笑着说道,这位圣女公主并不清楚眼前司令官具体的爵位,但依照安苏传统法律,此类关键要塞的指挥官在任职之后将自动获得不世袭的“爵士”爵位,此爵位独立于一般头衔,享有和大部分贵族平等对话的权力,它体现着安苏对勇武贵族的尊敬,也是为了保证如果有身份较低但能力出众的军人执掌了要塞,能够立刻有足够的威信和法理依据来指挥要塞里的各级贵族指挥官们。 在维罗妮卡身旁的维多利亚·维尔德则回忆起了进入要塞之后看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以及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要塞北墙,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赞叹:“塞西尔公爵在这里创造了一个奇迹。” “相信我,你们在看到塞西尔城之后会更加惊叹的,”瓦尔德·佩里奇笑着说道,并引领着两位客人走向城堡内廷,“公爵大人已经知道二位的到来,明日便会有专门的车队前来接应。” 维多利亚并没有在意这位老骑士口中的“接应车队”,她认为这只是寻常礼仪中的一环:重要客人造访领地,当地统治者自然是会派出队伍去迎接的。 这淡然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持续到她看到那些钢铁铸造的魔力机器穿过大道,整整齐齐地停在城堡前的开阔地上为止。 即使尽量维持表情,维多利亚还是忍不住看着那些似车非车的魔法装置流露出了惊讶的模样:“这就是……你们的车?!” “魔能475系列魔导车,车型为‘开拓者一代’,魔导技术的造物,”瓦尔德·佩里奇带着骄傲的神色向女公爵介绍着——尽管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魔导车的实物,但他早有准备,而且习惯了见识那些来自本土的新技术产物,所以此刻表现的相当平静淡然,他就像个多年开车的老司机一般背诵着头天晚上才背下来的介绍词,并尽量不要让自己的笑容出现丝毫偏差——眼前的毕竟是王国的守护公爵和鼎鼎大名的圣女公主,他不希望自己的笑容让对方产生任何冒犯的感觉,“这是一项新事物,相信它的乘坐体验会让您忘记马车的。” “魔导技术……”维多利亚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并将其和自己在过去一年里收集到的关于南境的种种情报联系在一起。 南境塞西尔家族的迅速崛起……似乎就和这个传闻中的“魔导技术”有关。 据说这种技术是高文·塞西尔复活之后带来的,是失落的古代刚铎帝国魔法技术的变种。 然而作为一个专精魔法,博览群书的施法者,维多利亚·维尔德在任何关于刚铎帝国的古老典籍中都没有看到跟“魔导技术”有关的只言片语……反而是在那些从南方流传出来的关于魔网的零星资料上,她看到了一丝现代魔法阵式被极端优化之后的影子…… 她的视线落在那几辆线条硬朗、造型奇特的魔导车上——这些“魔导技术造物”的外形和近几年北方贵族们所推崇的优雅精致风格完全不搭,然而它们那粗犷硬朗的线条和细节处复杂的钢铁机械质感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我听闻过魔导技术……原来它们竟可以制成这种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么?” “这正是它的迷人之处——当然,要制造出这样的魔法装置所要花费的代价也是不菲。”瓦尔德·佩里奇说道,他并没有说谎:魔导车的工厂流水线还在建设中,眼前这几辆魔导车都是机械和工匠大师尼古拉斯·蛋总亲手(虽然大师并没有手)制造出来的,工匠大师的亲手操刀让这几辆车有着令人满意的可靠度,但其成本却远非量产品所能比拟。 “代价不菲么……”维多利亚的眼神没什么变化,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单词,随后便点点头,“既然是塞西尔公爵的好意,我很乐意接受,而且我也对这不可思议的‘魔导技术’很感兴趣。” “请上车吧,另外——请允许我们安排的随行人员与您同乘,”瓦尔德·佩里奇说道,而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骑士从旁边走了过来,“玛格丽塔是深得公爵信赖的骑士,她会为您讲解魔导车的故事,并作为您这一路上的向导,以确保您此行不会无聊。” 维多利亚在听到随行人员一词的时候本想拒绝——她并不习惯与任何人同乘一车,平日里出行最多只会和黑发女仆玛姬在一起,但在听到瓦尔德·佩里奇后面的话,并看到那位名叫玛格丽塔的女骑士之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或许能从这位年轻的女骑士口中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而且这位玛格丽塔小姐看起来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她不介意允许这样的人和自己靠近一些。 “玛格丽塔·克里特,向王国的北方守护者致敬。” 女骑士玛格丽塔行了礼,她所表现出来的些微紧张以及良好的礼仪让维多利亚很满意:这正是一个合格的年轻骑士应有的表现,看样子即便是在这偏远的南疆,优秀的人才也是有的。 随后,瓦尔德骑士又为维罗妮卡安排了另外一位女骑士作为随行人员——一向平易近人的公主接受了这番安排,并感谢了瓦尔德的好意。 维多利亚·维尔德乘上了魔导车,她看到车子前排坐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人——早在刚才她便看到车里有人了,只不过此刻她才注意到那年轻人周围的各种控制装置。 这就是控制这个魔法装置的法师么? 驾车的“车夫”不是在车厢外面,而是和乘车的人一起坐在车厢里,这若是放在某些严谨古板的人眼中恐怕是大大的不妥,然而维多利亚并没有在意这些——比起这点“礼仪”问题,她更在意这辆魔导车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 她和玛格丽塔一起坐在了车子的后排,黑发的女仆玛姬则在前排,挨着驾车的司机坐下。 队伍中的一部分亲随坐上了其他的几辆魔导车,他们会与维多利亚和维罗妮卡一同出发前往塞西尔城,而剩下的随行人员则会继续乘坐那些从王都一路跨越平原而来的马车,在后面慢慢赶路——这是在考虑过魔导车和马车的速度差距之后,瓦尔德建议的安排。 汽笛鸣响,车队出发了。 第一次乘坐这种不可思议的魔法装置给维多利亚带来了新奇的体验,而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过这种夹杂着好奇与困惑的感觉了,她感到这辆结构复杂的魔法车辆正在渐渐加速——从车底下面传来了机械运转的震动,但车子整体的行驶过程却比马车要平稳的多,而那位控制车辆的“法师”则在用一个圆盘、一些操纵杆和踏板来控制这个魔法造物的运转……他并没有使用魔法。 来自北方的女公爵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但她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太过轻浮,于是便开始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很快,她就注意到了身旁那位女骑士放在手边的佩剑。 那是一把带有魔法符文的佩剑,它显然是一件超凡武装,而在那位要塞司令身上,似乎也有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符文剑。 超凡武装都是魔法师、符文师们花费巨大心血和代价打造出来的强大装备,只有具备一定地位和财力的人才能为自己量身定做这样的装备,因此很少会看到两件超凡武装长得一模一样,然而在塞西尔……似乎很多基于魔法力量的超凡物品都长得一模一样。 从小型的佩剑,到庞大的“魔导车”,还有城墙上那些显然是某种武器的魔法装置,一模一样的超凡物品几乎处处可见。 维多利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塞西尔人竟然有能力量产这些魔法物品。 魔法物品是珍贵而无法量产的——这种观念深入绝大部分安苏人的内心,而且由于技术的限制,它也确实是现阶段的事实,但这并不代表王国的统治者们意识不到超凡物品量产的意义。 “玛格丽塔小姐,这把剑很漂亮。” 称赞一个骑士的佩剑是很常见而且合乎礼仪的开场白,尤其适合在上位者愿意主动打开话题的时候,这种称赞带有上位者品评的意味,又给与了身份较低的一方足够的尊重,维多利亚对这言语之间的礼制驾轻就熟。 年轻的女骑士果然露出了矜持的微笑,她用手背碰了碰那把符文剑的剑柄,语气中带着些许自豪:“这是公爵赐予的佩剑——它是我的骄傲。” “它似乎是一件超凡武装?” “是的,这是把符文剑,”玛格丽塔微笑着,“但我没办法在这里向您演示它——一旦激活,这把剑的剑刃可以轻易切开车子的外壳,太危险了。” 维多利亚不禁露出了赞叹的神色——不管这赞叹的神色有几分客套的成分,玛格丽塔都顺势介绍起来:“……当然,这把剑不仅仅是威力很大,它还由最优秀的铸剑师调整过剑刃的重平衡,单手挥舞的时候非常舒适灵活,临时双手握持劈砍的时候也有十足的威力。它的剑柄也是特制的,末尾旋开之后里面藏有单人单次剂量的治疗药剂,换句话说,只要剑不离身,那么哪怕其他物资遗失了,战士们也至少有一次救命的机会……” 维多利亚认真听着玛格丽塔的介绍,她确实如愿以偿地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但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位女骑士在介绍佩剑时那熟稔的遣词用句好像是专门背过的…… 而玛格丽塔在介绍完了自己的佩剑之后,又成功让北方公爵对她身上穿着的那套白色指挥官魔能铠甲产生了兴趣。 那铠甲缝隙间的魔法能量以及细节处的符文早就让维多利亚意识到了这同样是一件超凡武装。 “这身铠甲同样是公爵赐予的——它保护我挺过了最险恶的战场(在磐石要塞外面看着炮兵们对城墙开炮),让我在五倍的敌人面前毫发无伤(接收俘虏的时候),我就是穿着它攻入了磐石要塞的大门(实际上是走进去的,因为等第二兵团进城的时候别说大门,城墙都炸没了),这是一件值得信赖的铠甲——而且您请看,它还有独特的花纹……” 维多利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确实……很漂亮……” 眼前这位年轻的女骑士竟令人意外的健谈。 看起来这趟旅途真的不会无聊了。 第0522章 接待 来自王都的客人终于抵达了。 塞西尔城的所有人——从政务厅的官员到城里的每一个平民,都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早在半个月前,北境公爵和圣女公主将同时造访塞西尔领的新闻就登上报纸传遍了南境,对于刚刚完成统合战争,新秩序确立不久的塞西尔公国而言,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普通人或许想不透这背后的政治意义或者利益纠葛,但起码他们能以此认识到公国的法理正义性,以及塞西尔姓氏在这片土地上的正统——尽管高文对此并不是很在意,然而这个时代的人还是习惯信这个。 所以这就成了一件大事,并按照大事的标准准备了半个月,在这个日渐寒冷的冬日,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正在塞西尔城等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七辆魔导车组成的队伍行驶在南北大道上——这是高文精心打造的、以康德城为中心的“十字轴线”上最早建成的一段现代化公路——平整开阔的水泥路面让新式的魔导车辆行驶得更加平稳,两旁开阔的冬日旷野则舒缓着车内每一个人的心情,维多利亚女大公坐在第二辆车内,透过车门上的水晶窗,她静静地眺望着这条宽阔道路的尽头。 路面是用某种人造材料铺成的,很像是北方的炼金师们造出的“石化泥浆”,但肯定更加便宜,否则塞西尔人不会拿它来铺路。 道路两旁有整齐排列的魔晶石灯,这说明塞西尔的大道在夜间也是通行的,但旷野中的路灯远离城市……塞西尔人是怎么给这些魔晶石灯充能的?与那传说中的魔网有关么? 从磐石要塞到塞西尔城的整段路途中,几乎百分之八十都是这种统一规格的开阔道路,只有少部分地区是老旧的石子路或石板路,而且那些老旧道路也显然处于施工状态——这说明那位雄心勃勃的开国英雄准备用这种道路把他的整个公国都连成一片。 女公爵想到了安苏在雾月内乱之前修建的、贯穿圣灵平原东西南北的“十字大道”(王国大道),尽管在雾月内乱后期,各地的叛军通过十字大道长驱直入围攻了圣苏尼尔,但除此之外的事实证明,这样一个联通全境、规格统一的交通系统在王国发展中可以产生令人惊讶的巨大作用。 只要统治者能维持集权,那么畅通无阻的道路就只会成为王国发展的助力,然而第二王朝的权威一落千丈,王国大道也随之被各处分封领主们切割的七零八落,但在这南境……塞西尔已经崛起,无人能够反抗塞西尔家族的权威,他们的“公国大道”便迅速在旷野上蔓延开来…… 如果能重新恢复王室权威,第一要务便应当重整王国大道,哪怕用强制手段,也要结束各地领主切割道路的行为——女公爵眺望着南方,心中所想的却是圣灵平原的事情。 “我们就快到了。”女骑士玛格丽塔轻声说道,打断了女公爵的思考。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片尚未完工的城墙在前方的旷野上延伸,道路笔直地指向城墙前的哨站,而在城墙未合拢的几处缺口内,则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屋舍与楼宇。 “那就是塞西尔城么?”她看着远方,“确实规模很大……” “不,那只是北岸新城区——而且是没建完的部分,”玛格丽塔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要穿过这片区域,跨过机械大桥,才能抵达塞西尔城的河岸广场。” 维多利亚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然而她什么都没问——她觉得自己这一路提出的问题实在已经够多了,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还是自己用眼睛去判断的好。 车队通过了哨站,驶入塞西尔的北岸新城,刚一进入城区,维多利亚便看到了那悬挂在道路两旁的巨大条幅: 欢迎来到塞西尔。 这新奇的欢迎方式让她颇感有趣,而很快,这份新奇有趣的感觉就变成了惊讶。 巨大的条幅被固定在道路两旁的三层楼上,横跨整条街道,又有许多包裹着彩色布幔的魔晶石灯连接起来,顺着道路向前延伸,整齐的建筑物如卫兵般排列在路旁,而在那些建筑物和道路之间的空地上,无数人群已经聚集起来——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数以千计的、穿着暖和冬衣的、健康又有活力的人聚集在道路两旁! 在从王都出发的时候,维多利亚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欢迎场面——甚至在看到那巍峨壮观的磐石要塞,看到生机勃勃的卡洛尔城和康德城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欢迎场面。 这可是冬天!! 然而路旁的人却是真真切切越来越多了,魔导车队驶进城区,为首的车辆鸣响了车笛——那是用某种气囊和铜管装置弄出的响亮笛声——笛声响起,那些聚集在路旁的人便响亮地欢呼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为客人欢呼,还是在为那几辆车子欢呼。 而在车笛声响起的同时,两旁的小路中也随之传来阵阵急促又整齐的马蹄声,数队盔甲鲜明的骑兵从道路两旁出现,他们穿着统一制式的白色铠甲,披着绘有塞西尔徽记的罩袍,手中举着旗帜,迅速靠拢到车队两旁,并与已经降低速度的车队一同小跑着前行。 维多利亚惊讶地看着外面道路上的景象,但近乎本能的矜持和礼仪让她做出了最得体的应对——她按照玛格丽塔教的方法打开车窗,对窗外的骑士和市民们微微颔首。 车队抵近了河岸街区,道路两旁的楼宇上出现了早已做好准备的人影,纷纷扬扬的花瓣从高空洒下,如冬日的雪花般洒在车队上,洒在护卫车队的骑兵身上,而在前方尽头,维多利亚已经看到那正在逐渐降下的机械大桥—— 那是一座钢铁打造的大桥? 她清楚地看到巨大的齿轮和杠杆结构在大桥下方运转,某种力量巨大的机械装置推动着桥体逐渐下降并拢,并将两段桥面紧密齿合在一起,车队在行进过程中完全没有减速,在大桥机构闭合的同时它正好行驶到桥面上——车队两旁的骑兵队也是同样始终在匀速前行,甚至每一匹马的步调都没有丝毫混乱。 这些士兵训练了多久?塞西尔有多少这种程度的士兵? 女公爵感受着身下魔导车传来的机械振动,看着河对岸那座以魔导力量驱动运转的城市愈来愈近,她听到了响亮的乐曲声从前方传来,那是用某种扩音魔法释放出来的洪亮声音,但乐曲却不像她在任何一场欢迎仪式上听过的宫廷风格音乐,那曲调急促而富有旋律感,有些像是军队前进过程中鼓号手们奏响的节拍,但却更加雄壮有力。 玛格丽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是‘方阵兵进行曲’,希望您能喜欢这种慷慨激昂的曲调。” 这是那位开国英雄的喜好?这是在体现尚武的精神? 维多利亚尽可能矜持地点了点头,适当地表达了赞叹和满意,而此刻车队已经驶下机械桥,在车队前方,又出现了欢迎的标语和聚集起来的大片人群。 维多利亚已经对这些在冬日里聚集起来的大群市民习惯了。 她保持近乎于无的淡然微笑,对车窗外的人露出最得体的模样——随后她突然看到有一些人守候在路边,用奇怪的、应该是魔法装置的东西对着自己,脸上的表情顿时不禁僵硬了一下。 然而她硬生生止住了本能的施法冲动,因为她注意到那些人身边还站着身穿塞西尔铠甲的骑士和士兵们——她猜测那些魔法装置应该也是欢迎仪式的一环,便在瞬间调整好了表情,继续以带着些微疏离感的淡然表情应对一切。 下一秒,伴随着一连串响亮的爆鸣,一个又一个淡青色的气团突然从前方的街区冲入天际,并在天空爆裂成为大片大片灿烂的焰火。 车队中来自王都的随行人员们纷纷抬起头来,惊讶地透过车窗开着外面,甚至就连维多利亚,也忍不住一时间露出有些惊讶的模样。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那应该是塞西尔的法师们为了炒热气氛而释放的焰火吧——维多利亚想道——这种焰火对于大贵族而言并不罕见,在上流人的宴席上,法师们的焰火表演一向是不可或缺的项目,她不应该对此大惊小怪。 虽然塞西尔的法师释放出来的焰火确实有点跟别处不太一样——他们是怎么让火球术炸出那么大动静的?而且他们到底组织了多少法师,才弄出那么大规模的焰火来? “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我几乎忘记了这是寒冷的冬天,”女公爵真心实意地赞叹道,“我想我感受到了高文·塞西尔公爵的热情和诚意,这场欢迎仪式一定耗费不菲。” 在她身旁,女骑士玛格丽塔微笑着点了点头:“重要的客人就应该有盛大的欢迎。” “迎接那两位可真是花掉了不少预算,”布置一新的河岸广场上,赫蒂站在高文身旁有些心疼地低声说道,“都快够一座新的符文铸造厂了……” “重要的客户就应该有盛大的欢迎,”高文笑着看了正在心疼预算的赫蒂一眼,随后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另一旁的瑞贝卡,“焰火设计的不错。” 今日的瑞贝卡总算是穿上了得体的贵族小姐的衣装,这位塞西尔继承人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宫廷长裙,努力在老祖宗旁边维持着文静稳重的模样,但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嘟囔起来:“其实我还想自己去放几个火球的——榴弹炮肯定没我的火球个大……” 高文叹了口气:“我们是要欢迎客人,而不是干掉他们。” “我朝天上扔啊……” “你上次炸掉院子围墙之前也这么说的。” “哇——” 赫蒂不得不轻声咳嗽了一下,以提醒身旁的一对祖孙:“先祖,他们来了。” 车队抵达了广场。 维多利亚和维罗妮卡一路上见证了塞西尔的繁华,看到了欢呼的人群,看到了极其盛大的焰火,她们和她们的随从穿过白水河上的机械大桥,穿过宽阔整齐的河岸大道,在骑兵队和无数鲜花的护送下,这支来自圣苏尼尔的队伍终于来到了高文·塞西尔面前。 该看的都看了,该感受到的想必也感受到了。 广场上的军乐队再次奏响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方阵兵进行曲,纷纷扬扬的花瓣——通用学院德鲁伊与炼金系日常教学的副产物——在广场上空飞舞起来,魔导车稳稳地停在了广场中央,在英姿飒爽的骑士的护卫与接应下,维多利亚和维罗妮卡走出了车子。 “令人印象深刻的旅程,”北境的统治者,维多利亚·维尔德在高文面前行了晚辈面见长辈的鞠躬礼节,随后又按照同级贵族见面的规矩提裙行礼,“远超我的想象。” “塞西尔一向欢迎访客,尤其是故人之后,”高文微笑着点点头,接受了对方全套的礼节,随后他看向一旁的维罗妮卡,“这是我们第二次在这个地方见面了,维罗妮卡公主。” “跟上一次完全不同,”身穿神官长袍的圣女公主笑容柔美,声音悦耳动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可能相信一座城市可以在两年内成长到这样。” “都是为了在这片不毛之地生存下来——为了生存,人类是无所不能的,”高文侧过身,张开手,“欢迎来到塞西尔——它已经准备好迎接你们了。” 第0523章 晚宴 领主府内举办了盛大的欢迎晚宴,这是自从这座大型建筑物落成之后第一次举办这种规模的宴会。 高文并不是一个喜欢宴会的人,赫蒂与瑞贝卡虽然出身正统贵族,却也不怎么热衷于宴会(当然主要原因是穷),但即便对宴会没有兴趣,他们也知道这种活动在上层社交中的必要性——一场筹备得当的宴会往往有着政治和经济甚至军事上的多重意义,既可以彰显东道主的经济实力,也可以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完成那些在别的地方可能需要刀剑谈判才能“谈妥”的交易,这无疑是相当划算的。 高文至今仍然没有按照传统贵族的方式给自己建造一座“城堡”,他还是更喜欢住起来足够舒适的房屋,所以即便领地已经发展起来,他也只不过是把领主府的一部分进行了增筑和扩建,并在庭院周边的空地上规划出了一片准备建造附属建筑的区域——最终这座领主府大概会变成一座介于城堡和宫殿之间的建筑物,而这对于来自北方的女公爵和公主殿下而言毫无疑问是件很新奇的事情。 举办晚宴的主厅内,来自莱斯利地区的乐手们正在演奏着令人舒适愉快的音乐,几支轻短的舞曲之后,宴席上的宾客们开始在主厅两侧的巨大餐桌旁随意取用食物,穿着华贵礼服的男男女女——包括来自王都的使节团成员,南境尚存并且有资格赴宴的“新贵族”,以及塞西尔公国重要的官员及其亲属们——在宴会厅中往来穿梭,维多利亚仿佛一片轻盈的雪花般穿过这些人,来到了高文面前。 “感觉如何?”高文看着眼前的北方女公爵,举了举手中酒杯,“这地方应该和你熟悉的环境有很大不同。” “贵族很少,实权官员更多,这确实和北方的贵族宴会有很大不同,而且这里的规矩也少了很多。” “繁文缛节令人压抑,我们当年可没那么多讲究——按照我的看法,那些追寻古典贵族礼仪的年轻人大可以来试试我们塞西尔的自助晚宴,真正的古典当然要从我这个古人身上学学。” “……很有道理,”女公爵怔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随后她看着周围,看着整洁明亮的大厅和远处的大幅落地窗,忍不住感叹起来,“比起这场宴会,您的‘城堡’更令人印象深刻……我从没见过这种形式的城堡,您在设计它的时候似乎并没把它当做一座堡垒……也没在庭院中安置兵营?” 高文一笑:“兵营?我的兵团可塞不进城堡的庭院里,而且旧式的城堡潮湿阴冷,要在每个房间点起壁炉才能勉强住人,在我看来完全不如这样的房子舒适——我可是个七百岁的老年人。” “那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您更健康的‘老年人’了,”维多利亚无奈地说道,她并不是个擅长开玩笑的人,但面对一个风趣幽默的长辈,她必须灵活应对,“我注意到这里并没有壁炉——这座城堡是用魔法取暖的?” “热源是位于地下的火元素法阵,依靠一套铜制热交换器把热量传输到整座建筑物,在那些墙壁里都有夹层,里面埋设了金属管和砖道,”高文解释道,“不止这里,这座城中绝大部分建筑物都有类似的设施,在街区里会有一座大型的热源站,它的热量可以给整个街区供暖,是我设计的。” 维多利亚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您是说……这座城每一个人的家里都像这里一样温暖?” 高文点了点头:“当然,而且事实上有些新建筑物内比这里还要暖和——这座房子安装的热交换器是第一代,管道设计也比不过后来的,我正准备明年把它换掉。” 维多利亚没有关注高文后面的话,她只是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在整个领地打造这样的东西……这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 “确实有些难度,但好在我们有魔导技术,”高文笑着说道,他看着女公爵的眼睛,看着对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而且如果我们做好规划,在整齐划一的情况下对整个街区集中供暖,事实上所要消耗的东西反而会更少——比起家家户户烧柴烧炭,而且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人,你不觉得这样更好么?” 女公爵一时间没有说话。 塞西尔城,这个在“不毛之地”迅速崛起的城市,它先进的不可思议。 这座城市让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为进修魔法而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千塔之城——那座位于紫罗兰王国的法师之都也是同样的先进,无处不在的魔法力量让整座城市就仿佛活着一般持续进行复杂的运转,然而真要比较起来,塞西尔城和千塔之城又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这座新崛起的城市或许比千塔之城少了一些底蕴,少了一些饱经沧桑的宏伟建筑,但它的先进之处却更加深入到方方面面,甚至已经深入到了每一个平民身上。 这就是魔导技术的力量?魔导技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了:“自从踏上这片土地,我就一直在思考,思考魔导技术到底是什么。我以为磐石要塞的城墙就是魔导技术,我以为那些车子就是魔导技术,我以为这座城里的路灯和这座房子的供暖装置就是魔导技术,我以为它就是魔法的一种,是某种新式、便利的法术……但现在看来,它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和新奇。” 高文没有吭声,他只是点了点头,让这位女公爵继续说下去。 在短暂的沉吟之后,维多利亚·维尔德再次开口了:“魔导技术——是面向普通人的吧?” “普通人确实可以掌控它并从中受益。” 维多利亚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没有去问高文这项技术的原理,这个幼稚的问题只会让自己显得唐突浅薄,她也没有去问高文是否知道把魔法的力量交到普通人手上意味着什么,她不相信这项技术的推动者会想不到这些,她只是沉默地思索了一下,然后似乎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您就是依靠它武装了您的军队,然后击败了南境四十多个贵族组成的联军?” 高文露出一个微笑,瑞贝卡的声音则从一旁传来:“是他们主动打过来的!” 维多利亚转过头,看到这位塞西尔的继承人正端着一份蛋糕站在旁边,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脸上满是神气十足的模样,但下一秒这个女孩就惊呼起来:“哇——姑妈说今天不让我随便插嘴的……” “没关系,我们只是闲谈而已,”维多利亚对瑞贝卡点了点头,“你今天很漂亮,瑞贝卡女侯爵。” 瑞贝卡听到对方跟自己打招呼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因为战胜了所有的礼仪老师所以礼仪课从不及格的姑娘手忙脚乱地把蛋糕放到一旁,努力按照记忆中学的那点东西提裙行礼:“您好,维尔德女公爵,您今天也很……哎?” 她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对方叫自己什么了。 然而高文却只是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像个提前掌握了一切的局外人般静静地看着。 “女……侯爵?”瑞贝卡瞪着眼睛,一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边跟女公爵询问,“您是在说我?” “不对么?按照安苏的法律,已经成年的贵族第一继承人在正式继承爵位之前将自动承袭比父辈低一级的爵位,”维多利亚看着瑞贝卡说道,但这话显然不只是说给瑞贝卡听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已经在南境开拓出了符合他爵位的土地,那么依照当日在白银堡中的约定,塞西尔家族理应享有的权力也便一并恢复了。”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高文身上,而后者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此事已经知晓。 女公爵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心中却微微叹息。 就如当日威尔士·摩恩所讲——已经落在对方手中的东西算不得礼物,对于这样一位根本不必在意第二王朝态度的先祖级人物而言,来自圣苏尼尔的“承认”是毫无价值的。 而瑞贝卡则略微有点蒙圈——维多利亚提到的“白银堡中的约定”她是知道的,因为缔结这个约定的时候她也跟着,当初自家老祖宗从弗朗西斯二世手中要回了七百年前的永久开拓权,第二王朝也宣布承认老祖宗的公爵头衔,但在这之上又加了限制条件:高文·塞西尔的公爵头衔将仅作为其个人的永久荣誉,暂不可世袭,除非他能在有生之年利用开拓权开拓出符合公爵爵位的最低限度的土地,塞西尔家族的公爵封号以及相关权力才可以恢复…… 当时白银堡里的大人物们似乎都觉得老祖宗不可能在有生之年从废土中开拓出一片公爵领来。 事实上老祖宗也确实没从废土里开拓出一片公爵领啊——他是把南境的贵族们都干掉了,这跟当初说的完全不一样…… 瑞贝卡——新任的塞西尔女侯爵——眨巴着萌圈的眼睛,她在自己那颗擅长跟机械与火球术打交道的脑瓜里划拉着公式,试图搞明白“把人干掉之后占下来的无主之地”和“废土里真正的无主之地”之间有什么区别,然而还没等搞明白,她便看到自己的老祖宗已经神态自然地跟女公爵继续闲聊了起来:祖先大人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女公爵也没有提到丝毫当日立约的细节问题…… 瑞贝卡想了想,突然觉得政治真是好厉害,原来大家都可以不要脸的…… 在高文面前,维多利亚正微微举杯:“如今王国局势动荡,有一位强大的守护公爵镇守南境,白银堡里的大家都安心了许多。” 高文也举起手中酒杯,面带微笑:“那真是再好不过——看样子我这个过时的老人家还挺受欢迎的。” 两位守护公爵相互致意,友好地碰杯,说着客套的话,心里转着和嘴上完全相反的念头,为大厅一侧扛着魔网终端机的记者们留下了角度最完美的一期照片。 随后高文便准备离开了——作为这场晚宴的主人,他要招待的客人可不止一个。 他和维多利亚·维尔德还有很多东西没谈,但他并不着急,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要放在这场宴会之后谈的。 看着转身离开的自家先祖,瑞贝卡挥着手:“祖先大人——我今天能多吃几个蛋糕么?” 高文没有回头:“你别吃撑了就行。” “哎!我知道的!” 片刻之后,瑞贝卡手中就又多了一碟蛋糕,这位新晋的女侯爵笑逐颜开,对维多利亚炫耀着:“你应该试试这个——鲍尔·赛德先生做的蛋糕和他烤的肉一样好吃。” 真是无忧无虑。 维多利亚·维尔德看着瑞贝卡,看着这个已经在脸上蹭了奶油,行为举止完全不像个女侯爵的姑娘,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吃嘛?” “不,我只是有点羡慕你。” 第0524章 教会的代言人 由于环绕大地的魔力有着周期性的起伏,在晴朗的冬夜,往往能看到比夏夜更多的星星。 在没有风的夜幕中,墨蓝色的天空遍布群星,那片承载着千百年人类无数瑰丽幻想的星空就如倒扣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层琉璃,澄澈美丽却又遥不可及,人造的灯火在这座新生的城市中闪烁着,仿佛群星在人间的一片投影——维罗妮卡静静地伫立在这座对她而言甚为陌生的城市中,淡淡的圣光环绕在她身边,隔绝着冬日里的寒冷空气。 一阵沉稳有力而且并未遮掩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传来了那位死而复生的开国大公的声音:“不喜欢宴会上的环境?” “公爵阁下,”维罗妮卡转过身来,她露出一丝恬静淡然的微笑,在胸前划出圣光之神的徽记,“愿圣光之神祝福您——这是一场很棒的晚宴,但我更喜欢安静一些的环境。” “圣光之神么……”高文低声咕哝了一句,随后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祂也会祝福不信祂的人么?” 眼前的“圣女公主”对高文而言是个难以捉摸的人物,她是天赋卓绝的王室子女,也是虔诚的圣光信徒,她是圣光教会最年轻的活圣人,更是无数圣光信徒心目中最完美的圣女公主,有太多光环笼罩在这个并不比瑞贝卡大多少的女子身上,然而在那辉煌醒目的光环下面……高文所能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他看不透维罗妮卡真正的意图和行动——尽管对方的一切言行都完美地符合“圣女公主”这个“人设”,但那所有的言行都仿佛是精心雕琢的宝石,完美无瑕却无血无肉,在近距离的交谈中,他从来听不出这位公主任何真正的情绪波动和个人好恶,他能感受到的永远都是毫无变化的“圣洁与温暖”,但就是这种永远不变的圣洁温暖,才让高文觉得这位公主灵魂中似乎只有一片冰冷。 难道真的是因为维罗妮卡的信仰太过虔诚,以至于已经异质化的如同一个圣灵? 高文并不这么认为,因此他决定在和维罗妮卡交流的时候用更加直接的方式来试探她的态度,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维罗妮卡脸上的表情仍然恬静淡然,语气也几乎没有变化:“圣光之神会平等地看待一切生灵,不论信或不信,祂都在那里,以公义衡量万物。” “包括交不起赎罪金的穷人么?”高文淡淡地问道。 “圣光之神不需要人间的金钱,但教会需要——然而好的出发点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那些信仰还不够坚定的神官会被金钱腐化,赎罪金在部分地区变成敛财手段也是事实,我们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这是完美的回答——介于辩护与不辩护之间,并许下一个正义又没有期限的承诺,显然,虔诚信仰圣光之神的圣女公主在贵族式的兜圈子话术上也技艺精湛。 高文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直接问道:“你们对卢安城发生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即便是如此直截了当的话题,维罗妮卡淡然的态度也几乎没什么变化:“教皇冕下很关注南境的局势——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彻底失去了南境教区的消息,而之后传来的情报则令人很不安。公爵阁下,我们无意于干预您的统治,但我们必须对南境的数十万信徒负责。” “南境的数十万信徒现在过得很好,而且他们仍然信仰着圣光,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圣光教堂也仍然在正常运转着——布道与祭典都在如期进行,”高文说道,“唯一的不同是,人民用他们自己的选择重新制定了规则。” 维罗妮卡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他们制定规则的方式包括打破卢安城的教堂以及绞死那里的神官么?” “卢安城的神官们不肯服从新规又不肯去死,这确实让人很为难,但我仍然对卢安城发生的事情感到很遗憾,”高文摊开手,以令琥珀和皮特曼都会为之惊叹的坦然态度说道,“大教堂里的神官用了很多血腥残暴的手段来维持权威,聚敛财富,我相信他们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种‘信仰还不够坚定’的神官,我应该及早纠正他们的错误以防止他们在背弃神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人民的愤怒首先达到了高点。” 高文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在卢安城发生混乱的时候,我的军队严守‘不得进攻教堂’的命令而驻扎在城外很远的地方——这是因为卢安大教堂的神官们从一开始就禁止我们靠近——后来局势失去了控制,我的骑士和士兵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救援,可惜由于路远墙高,最终未能救起一人。” 说实话,有那么非常短暂的一瞬间,高文可以肯定自己终于在维罗妮卡眼底看到了一丝丝的惊愕。 然而这惊愕几乎立刻便消退了,圣女公主的语气仍然不急不缓:“您的说法……有着很新颖的角度。” “这是事实,而且证据到处都是,并且更重要的是,塞西尔的人民更喜欢现在这种局面,”高文没想到维罗妮卡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如此淡然,但这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在我看来,卢安城的秩序由谁指定并不重要,人民的生存和利益永远优于所谓的‘正统性’,我对教会——任何教会——都没有偏见和敌意,我乐于接受任何教会在我的土地上生存,但他们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高文愿意和维多利亚慢慢交流,慢慢谈判,因为在他看来,王国军是接下来确保塞西尔能快速发展的大客户,而大客户是需要精心维持的,但他和维罗妮卡交流的时候则会直接抛出自己的态度——因为他对圣光教会这个庞大却又难以榨取利益的团体实在缺乏耐心。 “人民的生存优于‘正统性’……”维罗妮卡重复了一遍高文的话,随后扬起眉毛,“那么这份‘规矩’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七百年前,我和查理定下的。” “那么看来这就是您的态度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维罗妮卡平静地说道,“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在这个时代颇为……大胆。我对此不发表看法,但我想圣光大教堂在知道您的态度之后大概不会很高兴。” “那就要看你们如何看待南境和整个安苏的局势了,”高文说道,“但我有一个建议——如果无力改变现状,不如学着乐观一点,毕竟南境仍然是有圣光教会的——我从没有驱逐过任何一个神官和牧师,他们至今仍然在这片土地上活动传教,至少——没有任何人宣布他们是异端。” 维罗妮卡看着高文:“……您是要圣光大教堂默认南方教会的独立。” “你们有权在口头上宣布不承认此事,我不介意。” 维罗妮卡再次有了些微的惊愕,随后她微笑起来:“您这次和我谈话的态度可比上次强硬多了——对晚辈不能温和一点么?” “我是在和圣光教会的代言人说话,代言人没有辈分,”高文同样微笑起来,并稍微放缓了语气,“而现在我是在对晚辈说话了——维罗妮卡,你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多多了解这片土地。你的先祖,查理·摩恩曾经致力于打造一片能够让人民安居乐业的家园,然而讽刺的是我在这个时代竟几乎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以至于我不得不亲自动手。如果你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大概会有机会了解一下你的祖先曾经是抱持着怎样的理想冲出那片废土的——在圣光之神之外,也应有值得你关注的东西。” 维罗妮卡微微沉默了数秒钟,似乎当高文提到“祖先”这个词的时候她真的受了一些触动,随后她对高文微微弯下腰来——以晚辈对长辈行礼的姿态,她轻声说道:“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的。” 随后她便离开了。 在维罗妮卡离开之后,一团朦胧的阴影在高文身旁蠕动起来,并迅速凝聚成琥珀的身影,这个半精灵眨巴着眼睛看着维罗妮卡离开的方向,低声咕哝:“我怀疑她能看到我……” “她可始终没朝你看一眼。” “所以我才说她看到我了——她看了所有的方向,唯独没有看我,”琥珀叉着腰,一脸专业地说道,随后又露出困惑的模样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圣女公主’到底算是什么态度?你跟她都说的那么直接了,她竟然还没什么生气的模样,难不成她其实还挺认可你的?” “不,她从来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高文摇着头,“不管我对她说什么,哪怕是要烧毁圣光大教堂或者宣布皈依圣光之神,她恐怕都不会表露出任何态度……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因为无法预测。” “嘁,所以我不喜欢神棍,”琥珀不满地撇了撇嘴,“比骗子还擅长骗人。” “比起这个,今夜有情况么?” “他们好不容易越过磐石要塞,来到你这老粽子的大本营里,当然是要‘走走看看’一番啦,”琥珀大咧咧地摆着手,“我还看到熟面孔了呢——不过他们还算规矩,基本上没有太过逾越的地方,军情局干员和钢铁游骑兵们都只是远远地盯着,我也会继续盯着的。” “那就好。” …… “安居乐业的家园么……”领主府的庭院中,离开露台却没有返回晚宴厅的维罗妮卡在静谧的夜色中沿着花坛慢慢走着,在某个水池边缘她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远方城区里的万家灯火,轻声自言自语起来,“这座城……真像啊……” 眺望许久之后,她从那些魔晶石灯火中收回视线,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然而另外一团有别于魔晶石灯的光芒却从另一个方向映入了她的眼帘,让她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浑身充斥着闪耀的奥术能量的高大身影,他的身躯如同能量所铸,大量符文护甲片则仿佛某种封印般维持着他的人类形体,而在这个高大的身影旁边,则跟着一位白发披肩的女性。 维罗妮卡的视线被那个不同寻常的奥术能量体吸引了,她看着对方,随后视线落在那些符文护甲片上——那些古老的金属上描绘着古刚铎帝国时代的魔法符号,一部分甲片上还可以看到星火年代的印记,维罗妮卡定定地看着它们,直到双方距离很近之后,她才收回了视线。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古代魔导师?塞西尔家族一度隐藏的力量? 在维罗妮卡看着卡迈尔的时候,卡迈尔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位似乎是在散步的“圣女公主”,双方互相观察了许久,直到维罗妮卡收回视线,卡迈尔才主动打破沉默:“晚上好,公主殿下——宴会厅里太闷了么?” 听到对方的声音,维罗妮卡保持着自己那永远得体的微笑,她施了一礼:“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益于健康,卡迈尔大师,阁下也是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么?” “……我这些年不怎么呼吸,”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并在尴尬气氛蔓延起来之前微微侧了一下身子,“我身边这位是塞西尔的符文大师,詹妮·佩罗小姐。” “您……您好,”詹妮有些紧张又有些生疏地提起裙摆行了一礼,尽管当初作为“百人援建团”一员时她也曾见过维罗妮卡一面,但那时她可没机会跟这位传说中的公主殿下面对面交谈,“很高兴认识您。” “我也是,詹妮小姐。” 短暂的寒暄与客套之后,双方错身而过。 “我刚才紧张死了,”直到走了很远,詹妮才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公主殿下确实很亲切啊……” “是么?我没注意,”卡迈尔声音低沉,“我只是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种……熟悉而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气息?什么气息?” “神——她要么与神有关,要么去过神域。” 第0525章 观察 塞西尔为来自王都的客人安排了最舒适的住处——并不在领主府,而是在领主府附近,政务厅下属的一座独立建筑物内。据说这座建筑物是专为了迎接重要客人而建,被塞西尔人称作“秋宫”,因为它是在今年秋天才落成的。 这一新奇的安排再次让访客们感受到了塞西尔公国的与众不同。 维多利亚女公爵略有些慵懒地倚在柔软舒适的长沙发上,放松着因旅途劳顿和晚宴而略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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