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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了,然而这股入侵却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的危机感——在迅速适应了那种空间置换的错乱感觉之后,眼前的景象渐渐稳定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片异常广阔的空间。 一望无际的水面在视野中无限延伸,水面平静的仿佛是镜面;天空澄澈如洗,蔚蓝的背景下漂浮着稀薄的云层,以及在云层之间不断旋转重组的、数不清的符号公式与机械零件;大大小小的、用途不明的平台漂浮在远方的水面上,平台被模糊的屏障笼罩着,看不到上面具体的景象。 这就是罗塞塔睁开眼之后看到的画面。 片刻之后,他从惊讶中回过神,看到自己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张圆桌,圆桌周围摆放着几把洁白朴素却造型典雅的高背椅,有两个身影正站在圆桌旁,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在看清其中一个身影的模样之后,他的瞳孔下意识收缩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却变得放松下来,甚至比刚才还要放松。 高文·塞西尔——并不令人意外。 罗塞塔迈步朝那张圆桌走去,他的脚踩在水面上,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并非凝实的地面,却没有丝毫下陷之感。 他来到高文·塞西尔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又环视了周围一圈,才露出一丝微笑收回视线:“那么,我在这里应该称呼你为高文·塞西尔,还是域外游荡者?” “看样子你招揽的那些永眠者教徒向你透露了不少有用的情报,”高文笑了笑,随手指着圆桌旁的一张座位,“坐吧,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位置。” “多谢。”罗塞塔点点头,很随意地坐了下来,他面前随即浮现出精致的茶点,且有茶杯自行斟满。 高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讶?” “这场对抗神明的战争发展到现在,真是有太多东西超出我一开始的预料了,”罗塞塔很平静地说道,“相比之下,‘域外游荡者’至少是我在情报里看到过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性的声音便从圆桌旁的另一张座位上传来:“我还以为你会先和我打招呼——到你这一代,奥古斯都家族的礼仪状况已经如此堪忧了么?” 出声的女性正是从刚才开始便站在高文身旁的另一个人影。 罗塞塔之前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高文这个值得警惕的“域外游荡者”身上,以至于一时间并未注意圆桌旁的另一个人是谁——况且第一时间他也没把那张陌生的面孔和自己记忆中认识的任何人对上号,直到这时候听见对方开口,他才猛然间意识到这正是自己之前面对神之眼时听到的那个陌生女性声音,于是惊讶地转过了视线。 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看到那是一位优雅端庄、身穿嫩绿色长裙的美丽女士,他稍微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紧接着他却又心中一动,隐约察觉了某种异样——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在某些地方看到过这张脸…… 那位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士微微皱了皱眉:“怎么,难不成你们已经把我的画像烧光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终于记起自己的熟悉感来自何方了,对方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的一些东西对上了号,让他瞬间瞪大双眼:“你……你是……” “你看,这里还是会发生一些更让你惊讶的事情的嘛,”坐在一旁的高文笑了起来,仿佛闲话家常般随意地说道,“来,喝茶。” 罗塞塔却没有在意高文的话语以及放在自己面前的茶点,他只是瞪着眼睛又上下打量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女性一眼,眉头一点点皱起:“你是贝尔提拉·奥古斯都?” “你应该加上敬语,”那位女性淡淡说道,“我至少没有要求你在这里鞠躬。” “好吧,或许我该称呼为‘您’,”罗塞塔冷静地说道,“这么说,您确实以某种形态一直活到了现在?” 贝尔提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确实’……看样子你知道些什么。” “……皇室有许多古老的记录,还有关于那些在历史中离奇失踪的家族成员的零星调查记载,”罗塞塔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此外,我还有一些……个人的情报来源。” “好吧,做的还算不错,但这个话题对我而言并不怎么愉快,”贝尔提拉想到了已经覆灭的万物终亡会,以及曾经满世界活动的那些黑暗教徒中某些令她都感觉厌恶的成员,她摇了摇头,“亲切友好的家族会谈就到这里吧,我们该谈些正事了。” 第1027章 共同体 无穷高远的蓝天下,如镜面一般的浅水延伸向视线的尽头,在这个广阔到难以置信的天地间,任何人置身其中都难免会产生一种不断滋长的渺小感。 罗塞塔忍不住再次环视了一下这个地方,随后才收回视线,带着一丝感慨说道:“那些永眠者教徒曾经描述过‘域外游荡者’的力量……有人提到被选择的人有资格在一个特殊的空间和域外游荡者直接见面,但他们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个地方——他们说的就是这里?” “差不多吧——但那些教徒对我有很多误解,”高文笑笑,“他们似乎过于夸大了我的……危险,而且既然他们选择倒向提丰,那必然不会用太好的词汇来描述我这个‘敌人’。” 罗塞塔很认真地看着高文,尽管正置身在一个诡异的空间,尽管自身似乎毫无主动权可言,但他在这里仍然显得十分平静,完全没有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我很好奇——你,高文·塞西尔也好,域外游荡者也罢……你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个人类,还是个游荡的、类似神明的存在?” 高文摊开手:“我才刚刚和你合作战胜了一个神明,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最基本的信任了。” 罗塞塔不为所动,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看着高文。 “好吧,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旅行者,一个和你们差不多的,只不过有些特殊经历和特殊能力的‘人类’,”高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态度更加随意地说道,“这种理解方式更有助于我们建立友好互信的关系——不要去想什么‘域外游荡者’了,更多时候这个名号只是为了震慑那些黑暗教徒的。” 罗塞塔皱着眉,总是略显阴郁的面容上带着思索的表情,几秒钟后他才打破沉默:“那么,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是想跟我谈什么?” “只是接触一下——你知道的,自从这场‘战争’爆发,提丰和塞西尔的交流便陷入了一种半停滞的状态,这非常危险,而现在最大的威胁终于消失了,我认为我们需要尽快做一次接触,这有助于避免两个国家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再出现什么……混乱,”高文很认真地说道,“毕竟,我们双方的军队目前共同置身于一片非常混乱的战后焦土上。” 高文的语气十分友好,甚至带着某种闲话家常般的轻松感,然而罗塞塔却能从这些平静的话语中听出许多深意,他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才慢慢说道:“这场火烧的够旺了——你和我应该都不希望它继续烧下去。” “看样子我们在大方向上达成共识了,”高文看着罗塞塔的眼睛,“那么这就有了回到谈判桌上的基础——具体如何让这场火慢慢灭掉,我们之后在谈判桌上会有时间慢慢聊的。” 罗塞塔的表情不动声色,然而心中却忍不住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关于战后的诸多推演中最糟糕的局面之一不会出现了,尽管这可能并不便宜,但总好过一场延烧到奥尔德南的战火。在略微放松下来之后,他又忍不住多看了高文两眼,非常直白地说道:“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停手——对塞西尔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此刻的提丰是如此虚弱,奥尔德南几乎就在你们眼前了。” 罗塞塔的直白让高文都感到了一丝惊讶,他意外地看了这位提丰统治者一眼,扬起眉毛:“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罗塞塔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你吃不下整个提丰——这片广袤且人口繁密的土地只会让战后的塞西尔陷入泥潭。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高文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不得不承认罗塞塔至少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想过让这场火继续烧下去,甚至趁这个机会直接打进奥尔德南,将两个人类帝国合并为一个,这似乎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甚至让人心潮澎湃的选项——然而可惜的是,现实世界的逻辑并没有这么简单。 诚如罗塞塔所说,塞西尔吃不下整个提丰,甚至连它的三分之一都吃不下——提丰不是荒蛮落后的南境,也不是内战之后白纸一般的安苏,其境内更没有像当初的维多利亚和柏德文那样愿意带着一整个贵族系统诚心投靠的“自己人”,它是一个已经进入工业大发展时期,官员体系清晰严明,民众群体开始开化的现代帝国,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有着近亿的人口,有着稳定的统治秩序,有着独立完整的文化体系和数不清的、忠诚于奥古斯都皇室的民众和官员……这跟当年的安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上述几点,哪怕是经历过这场战争之后,也没有太大改变。 另一方面,高文也很清楚塞西尔自己的局面:在先进技术和跨国贸易所带来的强盛表面下,隐藏的仍然是一个刚刚摆脱内战阴影、许多地区还在竭尽全力进行恢复、建设的国度,前朝那场内战以及神灾造成的创伤才刚刚愈合,全国各地政务厅官员和办事人员的缺口到现在也是勉强补完,对旧贵族和内战投机者的清理、肃反工作至今没有结束,上一轮粮食危机刚刚平安度过,目前国库中储备的粮食……甚至不够把这场战争维持到今年秋天。 真要打的话,以目前提丰的局面,塞西尔军团或许真的可以打到奥尔德南——但那只能是一个足以把塞西尔整个拖进去的泥潭。提丰人不会像当初的南境贵族和圣灵平原贵族那样被轻易击垮,持续的小规模冲突大概会持续到明年甚至后年,新的统治秩序无法建立,庞大的新增人口会远超过塞西尔政务厅的处理极限,长时间的入不敷出会拖垮塞西尔薄弱的储备,随之而来的供应紧张和社会治安恶化将滚雪球一般失去控制。 在执政官团、神经网络、娜瑞提尔等多方的十几次推演中,最终的结论几乎都一样:提丰无法被完全占领,也无法被完全同化,塞西尔最终会退出这片泥潭,除了数年的经济停滞甚至倒退之外,两国仅有的收获就是会持续大约两到三代人的仇恨,以及最高政务厅的威信崩盘。 如果这场战争能再推迟几年,或许情况会不一样——然而现实世界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但这也只是高文选择阻止这场“火”继续烧下去的一半原因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吞不下整个提丰,我也可以有很多别的选择,”他抬起头,看着罗塞塔的眼睛,“比如,我可以肢解你的帝国,也可以在奥尔德南扶植傀儡政权,我还可以封锁、分割提丰的经济循环,这远比占领一个国家要简单……” 他没有具体解释自己会怎么做,只是说出了一个又一个笼统的概念,而在罗塞塔陷入严肃思索的同时,一旁从刚才开始就保持沉默的贝尔提拉突然忍不住开口了:“原来还有这么多手段的么?!我竟然没有想到……” 罗塞塔下意识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您不管怎么说也是奥古斯都家族的先祖之一……” 贝尔提拉表情很严肃,带着一种已经看破一切的语气叹息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罗塞塔强迫着自己把视线从贝尔提拉身上转回到高文,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提到这些,我想应该并不是为了威胁或警告——这对你而言太过肤浅了。” “没错,我只是想表明一件事——未来可以变得很糟,但我们都不希望走向那个方向,”高文点点头,“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手段,如果站在塞西尔的角度看,都能带来很大的利益,然而代价却是全人类的整体损失——塞西尔和提丰之间将只剩下长久的对立和矛盾,许多代人都要在猜忌和相互歧视中度过,而且这种关系造成的损伤或许永远都无法修复;凡人整体的发展进程会被拖慢,因为曾经最有潜力的国度之一被剪断了羽翼,而其他国度……或许会人人自危……”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罗塞塔突然开口,打断了高文的话,“你一直以来积极对外宣传,努力想要实现的那种秩序——凡人命运的共同体,会因为塞西尔在现实中的实际行为而破产。” 高文怔了一下,随后慢慢笑了起来,那不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 “没错,如果我那么做了,恐怕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什么‘凡人命运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了,”他笑着说道,“那么你呢?你是否认可我的理念?” “……看来你是真的想要打造那样一种秩序,”罗塞塔沉默了片刻,语气肃然地说道,“一种将全体人类视作一个整体的秩序……” “首先,不仅仅是全体人类,而是全体凡人——包括洛伦大陆上的每一个种族,甚至包括大陆之外的那些智慧生物,”高文表情严肃地纠正道,“其次,并非是我要打造这个秩序——而是它本身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实,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他慢慢说着,在空旷无垠的水面和天空之间突然吹起了一阵微风,风吹皱了水面,而在那微微晃动的广阔水面之下,一幕幕影像陡然浮现出来—— 那是从空中俯瞰的战场,是战争之后满目疮痍的冬堡防线,一道触目惊心的、由熔岩和黑水晶状焦土覆盖的裂痕从平原一路蔓延到了冬堡的主峰,广阔的大地上随处可见升腾起的硝烟,而在这画面更远处的地方,是城市和村庄,以及冬日静谧的林地和被白雪覆盖的农田…… 这画面被不断拉远,一直到了根本无法分辨具体国度细节的程度还在不断拉远,它最终停了下来,停在一个云气笼罩、大地广阔无边的视角上。 罗塞塔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望着脚下水面中映照出的大地,他本能地认为这个视角应该还可以更广阔一些——可是它就在这个距离停了下来,甚至连刚铎废土都只能看到一半。 “这是我们所生存的土地——当你从空中俯瞰它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城市和村庄都消失了,国家之间的分界线更是无从谈起,”高文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将罗塞塔从思索中惊醒过来,“当然,我们仍然需要国家的概念,需要个体的概念,但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所有人……都只是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罢了。 “我们面对着一个共同的世界,面对着这个世界的所有恩惠和所有挑战,我们面对着众神,也面对着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魔潮以及那些尚未可知的威胁。如果在今天之前,我说这些可能还会让你感觉虚无缥缈,但在今天……战神解体的冲击波才刚刚扫过冬堡的屋顶。 “而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神。 “我们还有许多神明,许多曾经庇护我们的,到现在还在继续庇护我们的神明,祂们覆盖着整个世界,不仅影响着人类的国度,还影响着精灵,矮人,妖精,兽人…… “我们今天成功战胜了一个神,但代价你亲眼所见——整个世界还有多少国度能如提丰和塞西尔一样做到类似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所以,我才说全体凡人在面对神明和魔潮这样的‘世界危机’面前时是命运的共同体——这不是我决定的,是这个世界决定的,是整个世界自然规律的一环。” 高文停了下来,在这处空间吹拂的微风也渐渐停了下来,水面下映照出的影像一点点消失,重新变成一望无际的蔚蓝,罗塞塔则终于轻轻呼了口气,他看了高文一眼:“想到你‘域外游荡者’的身份,我现在的感觉愈发古怪……你甚至比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更加关心这个世界。” “所以我才说暂时不要去想什么‘域外游荡者’——我可不是因为感觉有趣才停留在这个世界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另外,我刚才一番话并不是为了说服什么,也不是为了向你展示我对这个世界的‘关心’,就像我一开始说的,这只是一次‘接触’,我们需要这样一次私下里的接触,不在谈判桌旁,不在正式的会谈场合,而仅仅是一次不必公开的‘闲谈’。我在这里向你说一些我自己的想法,至于你能理解多少,或者说愿意理解多少……那就是你的事了。” 第1028章 默契 在这之后,是短暂的安静,高文专注地观赏着面前杯盏上精妙的花纹,罗塞塔则陷入了短时间的思考,贝尔提拉则看上去有些神游天外——她眺望着远方天空那些变幻的符号和几何结构,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正在计算着什么。 “其实我曾经思考过,当我们有了一个类似今天这样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并且双方都比较开诚布公的情况下,你会和我谈些什么,”罗塞塔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高文,凹陷的眼窝中仿佛一潭深水,“坦白说,我从未想过‘域外游荡者’会和我谈论……理想和未来。” “如果我们在心象世界中都不敢谈论理想和未来,那这个世界可就真的没什么未来了,”高文笑了笑,端起茶杯对罗塞塔微微示意,“其实我并不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更信奉现实的经验与自然准则,信奉实打实的利益和能够用理性衡量的事物规律,但正因如此,当我谈论理想的时候,我便是绝对认真的。” 罗塞塔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杯中液体倒映着澄澈的蓝天,这一切看上去都仿佛现实世界般毫无破绽,他随口说道:“那么为了伟大的共同理想,塞西尔会无条件撤军么?” “不会,”高文淡淡说道,“而且我会要求个好价码的。” “啊,这我就放心多了,”罗塞塔总是阴郁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放松的表情,他端起茶杯,“那么我们之后可以在谈判桌上继续这一切。” 高文回以笑意,两人终于在双方都认可的平衡点上达成了默契,随后罗塞塔才微微呼了口气,他似乎更加放松了一些,也对这个不可思议的空间表现出了明确的兴趣,他环视周围,带着好奇说道:“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不过我很在意,当我们在这里交谈的时候,外面怎么办?” “我对这处空间进行了局部加速,截至目前,外面的现实世界刚刚过去半分钟,”高文说道,“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控制中——这样的交谈机会很难出现,我比你更不希望搞砸。” “你是怎么把我……拉到这个地方的?”罗塞塔认真地问道,“和我最后看到的那个长着大脑的飞行机器有关么?” “那并不是机器上长了个大脑,而是大脑乘坐着机器,”一旁安静了很长时间的贝尔提拉突然打破沉默,“我们确实是通过它和你建立了连接。” “那东西让人……很惊讶,”罗塞塔尽量选了个比较中性的词汇,“说实话,刚看到那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几乎下意识地出手攻击,它实在不像是正常的兵器,倒更像是某种黑暗魔法的产物……” “这一点我同意,并且我也在尽量寻求改进,”高文无奈地说道,同时貌似不经意地看了贝尔提拉一眼,“但我建议你不要太在意那东西的形象,因为那东西从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这位贝尔提拉女士的一部分。” 这一次,罗塞塔再看向贝尔提拉的时候眼神便不只是复杂可以形容的了。 但很显然,贝尔提拉本人并没有兴趣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延伸,她没有理会罗塞塔,而是突然露出仿佛倾听般聚精会神的模样,随后看向高文:“看样子外面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娜瑞提尔已经传来安全讯号。” 一边说着,她一边站起身,身影已经开始渐渐在空气中变淡:“那么我去处理临时节点——在网络中断之前,你们再聊几分钟吧。” 罗塞塔看向这位七百年前的奥古斯都先祖,终于忍不住说道:“您现在在塞西尔?您会返回提丰么?” “……抱歉,我走不开,”贝尔提拉的语气略显停顿,随后摇摇头,“忘记贝尔提拉·奥古斯都这个名号吧,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明白了,”罗塞塔慢慢说道,“总之,还是感谢您刚才的庇护。” “不必在意……”贝尔提拉的声音随着身影变淡而慢慢远去,她逐渐脱离了这个空间,最终只留下一句话从空气中传来,“……只不过如果是个真正的神倒还算了,但区区一个从神身上脱离下来的残片……还不配和奥古斯都的子嗣同归于尽……” 贝尔提拉离开了,这片广阔的空间中只剩下了高文和罗塞塔两人,在一种怪异却又仿佛带着默契的沉默中,他们重新坐下,各自安安静静地品着茶水,任凭最后几分钟的交谈时间在这种沉默中渐渐流逝,直到高文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还有一分钟。” “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这样平静地喝一杯茶了,这种安静还真是……令人怀念,甚至到了让我都难以适应的程度,”罗塞塔放下了手中茶杯,带着一丝感慨说道,“感谢你的招待——虽然只是在‘梦境’里。” “不客气,”高文点点头,紧接着露出一丝好奇看向对方,“我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当战神在最后阶段挣脱束缚的时候,你似乎准备反转整个冬堡的魔力极性来和对方同归于尽,那真的是你最后一张牌么?你真的准备用自己的死来结束这一切?” “认真地讲,那确实是我最后一张牌了——不必怀疑,我说的是真的。我做好了和战神同归于尽的准备,无论后世人如何记述,我今日的死亡都会确确实实地结束这一切,”罗塞塔语气平静地说道,但紧接着他便摇了摇头,话锋突然一转,“但从今天起,我应该不会再作出类似的选择了。” “为什么?”高文好奇地问道。 “因为你给我看的那些东西,”罗塞塔慢慢说道,“对提丰而言,你太可怕了——不论你有一个多么伟大的理想,你都首先是一个可怕的对手,所以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敢死。” “……这可真是盛赞,”高文怔了一下,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可能会活很多很多年,你有很大概率活不过我。” 罗塞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几秒钟后他才突然笑了一下:“我尽力而为。” 一种隐隐约约的眩晕突然袭来,周围的景色也开始摇晃、褪色,罗塞塔感到自己和这处奇妙空间的联系正在迅速减弱,同时渐渐听到了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他意识到贝尔提拉离去之前提起的那个“时限”已经临近,在彻底脱离这个世界之前,他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的高文,十分郑重地问道:“你刚才给我看的那片大地……在它外面的大海之外,世界还有多大?” 眼前的景象迅速分崩离析,无尽的天空和广阔如镜的水面都消失在一片错乱的光影中,来自现实世界的五感骤然恢复,耳旁呼啸的风声和吹在脸上的冷空气强烈提示着这场幻梦般的“接触”已经结束,而在这一幕心灵幻象所残留的最后一缕联系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高文的回答:“非常广阔……” “是么,那听起来真不错……”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罗塞塔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同时听到了从附近传来的声音:“陛下!陛下您怎么样?陛下?” 他循声望去,正看到帕林·冬堡以及数名高阶战斗法师跑进大厅,这些人满脸紧张地朝自己跑来,冬堡伯爵脸上除了紧张之外还有一丝歉意。 “非常抱歉,我违背了您的命令,”冬堡伯爵刚一跑到罗塞塔面前便飞快地说道,“您下令不让人靠近秘法大厅——但我们刚才看到有一台飞行机器突然撞破了大厅的墙壁,因为担心您遇上危险所以才……” “无妨,”罗塞塔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件事不追究。”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眼睛环视着这广阔的大厅,然而视线中除了冬堡伯爵和几名战斗法师之外再无别的身影——神之眼已经消失,也看不到那巨大的蜘蛛节肢,撞破墙壁闯进来的“大脑飞行器”也不见了,大厅中只留下满地狼藉,残砖断瓦散落在前方的地面上,不远处的墙壁破了一个大洞,呼啸的寒风从洞口吹进来,提醒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那个飞行器去哪了?”他随口问道。 “它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又飞出去跑掉了,”冬堡伯爵带着一丝尴尬和懊恼的神色说道,“我们本来想要拦截的,然而所有法师塔要么能量枯竭要么破损严重,无法发动攻击,一部分尝试升空阻拦的战斗法师则被那些诡异的飞行士兵缠上——他们用难以防御的精神攻击作战,再加上那些飞行机器周围似乎也存在强大的干扰力场,疲惫的战斗法师们很快败下阵来……” 说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边境伯爵又赶快补充了一句:“不过请放心,我刚才已经通知附近几个还能行动的战斗法师团,准备进行升空拦……” “不必了,”罗塞塔立刻打断对方,“塞西尔人此刻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刚才直接撞进了您所在的楼层,”冬堡伯爵忍不住提醒道,“这是个误会?” 罗塞塔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这是一次塞西尔式的支援。总之,不要去管那些飞行器了,让它们随意离开吧。” …… 高文慢慢睁开眼睛,冬狼堡指挥所内的繁忙景象映入眼帘。 菲利普快步来到他身边:“陛下,灵能歌者和湿件伺服器已经开始返程——提丰人并没有拦截他们。”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嗯,意料之中。” 他相信即便是此刻虚弱疲惫到极点的提丰军队,如果真有心执行拦截,也总能凑出几个法师编队升空去阻拦那些已经暴露了行踪的“灵能唱诗班”队伍,既然他们此刻选择按兵不动,那应该就是受了罗塞塔的命令……这也是正常情况。 毕竟,那些湿件伺服器的“辈分”可能都比罗塞塔大许多轮…… “先不要太在意提丰人的动静了,”高文看了一眼挂在旁边不远处的作战地图,扭头对菲利普说道,“战斗虽然结束,我们要做的事可不少。再多派几支搜索部队去那些战神残骸坠落的地点,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只要看上去不对劲的就先弄回来再说——记得提醒士兵们做好防护。”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可能会遇上提丰人的搜索队——他们虽然没有和我们同等级的心智防护技术,但基础的海妖符文还是有的,所以肯定也会尝试回收战神的残骸碎片。传令一线士兵,如果是在靠近我们控制区的地方,就优先回收残骸,如果是在对方的控制区……没碰上人的话也优先回收碎片,碰上人就说我们是在搜索空战中跳机的飞行员,总之尽量不要和提丰人发生冲突。” “是,陛下。” 高文又想了想,随口问道:“提尔醒了么?” “提尔小姐半小时前醒了,在知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之后她显得有些失落,现在应该还没睡着。” “南部靠近暗影沼泽的方向是主要的碎片坠落区,让她和那个方向的搜索队一起行动吧,”高文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寻找到更多有价值的战神样本……但要派人盯紧一点,防止她偷吃太多。” 在菲利普离开之后,琥珀的身影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你刚才去哪了?”高文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一直在盯着那位‘戴安娜女士’,不过她看上去很安静,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琥珀随口说道,接着看了高文一眼,“你和‘对面’聊了聊?” “难得的机会,”高文点点头,“我不想浪费贝尔提拉创造的机会。” 琥珀很认真地看着高文,良久才慢慢说道:“看你的样子……我们应该不会进攻奥尔德南了。” “本来这个方案也没列入优先选项,它只是战局失控之后的一个可能性,”高文说道,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提丰……它终究不是无可救药的旧安苏,进攻奥尔德南对两个国家都没好处。”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考虑的是魔潮和神灾,是灾难面前凡人整体的生存几率,”琥珀耸耸肩,她在高文身边待的时间最长,显然也最了解对方的思路,“那你还让菲利普派更多搜索队,去和提丰人抢着算计战场上散落的‘神明遗物’?” “我希望建立凡人同进同退的秩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停下脚步等一等任何人,”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更何况,提丰还远远算不上塞西尔的‘盟友’——这片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距离实现我构想中的秩序,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 第1029章 铁人 一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凶险、最激烈的战斗结束了,但对这场“战争”本身而言,收尾仍然是个漫长而且需要小心谨慎的过程。 冬狼堡的前线指挥所内,高文与菲利普、马里兰、索尔德林和琥珀等人坐在一张长桌前,桌上的魔网终端闪烁着微光,整个冬堡地区的地形图被投影在桌面上方的空气中,另有许多全息投影则呈现着地区范围内各个部队的情况,以及来自塞西尔城的画面。 “过去的数小时内,我们有三支部队和提丰人擦身而过,虽然目前并未发生冲突,但考虑到一部分前线士兵和后方的通讯不畅,提丰方面也有部分军团被打散,许多小股兵团处于失联失控状态,我建议把进入带状平原东侧的士兵撤回到平原中部,”菲利普说道,“提丰人的护国骑士团和法师团已经开始恢复运转,许多地区在逐步封锁,搜索部队已经没必要继续在冬堡控制区内活动了。” “哎——”一旁的琥珀忍不住叹了口气,“跟战神打完之后我都产生了错觉,以为这场战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呢……险些忘了这里其实是我们和提丰人的‘战场’……” “不只是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我们多多少少都有这种感觉,毕竟……那可是战神,我们刚跟神正面打了一仗,”马里兰苦笑着摊开手,“而且我相信提丰那边比我们还要混乱——但愿他们可以尽快让自己的指挥系统全面恢复正常,现在战场上有太多被打散的小股部队了,一个个全都是随时会引爆的魔晶炸弹。” 马里兰所讲的正是现在提丰和塞西尔双方的前线部队都在面对的复杂局面:战斗结束了,然而这场“战争”的余火还没有安全熄灭。尽管双方的高层都知道真实情况,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且已经下达临时停火指令,但过于混乱的战后情况让双方的指令生效都需要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量和后方失去联系的作战部队仍然在这片焦土上等待着命令,双方各自的搜索部队在这片已经被打烂的防线上活动着,寻找着各自的失散部队或者战场资源,从某种意义上,这比战争本身更让人绷紧了神经。 “菲利普说的很对,”高文打破了沉默,“冬堡那边有什么回信?” “我们已经和提丰方面建立了一条临时的通讯线路,”索尔德林起身说道,“由停留在战区边缘的‘战争公民号’作为临时的魔网枢纽,一部分还能运作的钢铁大使进入提丰控制区充当‘信使’,现在总算是可以和冬堡传递消息了。提丰人也有意愿将部分部队撤回到驻所,将一部分战区交叉带划为‘缓冲区域’,仅允许双方的医疗和搜救部队进入。不过他们希望我们先后撤,至少让一团和二团的机械部队先向后撤。” “啊?”琥珀立刻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就要我们先往后……” “因为我们那两个坦克团已经开到提丰人的山脚营地了——直接开进去了,”马里兰脸色有点尴尬地说道,“最后阶段情况过于混乱……幸运的是还没打起来。” 琥珀:“……啊,哦……” “我们可以撤出冬堡要塞群的警戒圈——这算是对方的合理要求,”高文开口打破了场上的尴尬气氛,“地面部队收缩,但设置在平原中部的几个长程火炮阵地要暂时保留——罗塞塔或许是个讲信用的君主,但现在这片混乱的战场可不怎么安全,我们要保留对进入战区的搜救部队提供掩护的能力。” “明白,我会做出安排,”菲利普点点头,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么关于进入军事缓冲区的队伍……” “医疗和搜救部队么……”高文想了想,随口作出安排,“让钢铁圣权和血色圣光两个战团进去吧,他们在应付战地搜救任务时比较有经验。” 这安排很合理,然而一旁的马里兰却忍不住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他想到了那些牧师和修女们所钟爱的“圣洁战锤-II”重型坦克以及清理战场用的大型燃烧器,有些犹豫地说道:“陛下,这两个战团是不是有可能会引发误会?他们的风格……” “最合适的也就他们了——而且说实话,我们这边所有的牧师不都是这个风格么?”高文当然知道马里兰在说什么,但在这方面他早已适应,甚至连吐槽的兴趣都没了,“和冬堡方面做好沟通,把圣光战团的标准徽记发给他们,这有助于他们的前线部队进行识别。把情况说清——虽然那些人开着坦克,装备重炮,使用战锤和重型燃烧器,但他们确实是医疗部队的……” 听着高文的吩咐,马里兰认真地点了下头:“是,我明白了。” 善后的细节经过妥善讨论,相关的指令一条条发布,尽管整个边境战区仍然一片混乱,然而最基础的秩序已经渐渐得到修复,不管是塞西尔还是提丰,执掌大权的人都很清楚这时候该做什么。作战部队开始谨慎地撤出敏感地区,基层部队的通讯得到重建,在战斗中失联的单位有的被顺利寻回,有的开始自行返回最近的上级营地,虽然很多最基层的士兵仍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至少每个人都很清楚,他们今天活下来了——这条命弥足珍贵。 临时会议结束之后,高文离开了开始忙碌起来的指挥大厅,在告知其他人自己的去向之后,他带着琥珀来到了城堡中庭的一处空地——在整个冬狼堡从上到下都一片紧张繁忙的情况下,这里是城堡中难得的清净地方。 数名全副武装的魔能步兵守着这里,一位黑发黑裙的年轻女士正静静地站在空地上,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但直到高文出现,她脸上都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高文来到这位黑发女士面前:“戴安娜女士,抱歉让你多等了一段时间,会议比我预想的长了一些。” “您无需道歉,”黑发的提丰侍女微微低头致意,“我可以想象战斗结束之后您要处理多么混乱的局面,为了让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更加安全,我不介意多等一会。” 高文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他总觉得这个自称戴安娜的“提丰侍女”身上流露着一种熟悉而又特殊的气质,一时间却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只好随口说道:“……显然,你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女,普通的侍女可没有你这番见解。” “我将这当成您的称赞,”戴安娜一丝不苟地说道,随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冬堡的方向,“那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可以从这里离开了么?” “当然,”高文点点头,“你不是我们的俘虏,这里的大门随时是敞开的——代我向你的主人问好,顺便告诉他,我期待在更正式的场合下和他谈谈。” “我会的,”戴安娜后退了小半步,随后微微鞠躬,以完美无瑕的礼仪提起了两边的裙摆,“那么,容我告退……” 一边说着,她的身影一边渐渐在空气中变淡,高文也做好了目送对方离开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女声却突然从不远处的走廊方向传来,打断了戴安娜离去的动作:“等一下——转过身来。” 高文惊讶地循声望去,看到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正站在庭院边缘的走廊下,而他旁边刚要离开的戴安娜则一瞬间解除了暗影法术效果,后者那似乎永远没多少表情变化的面孔上竟流露出明显的惊愕,目瞪口呆地看着走廊下的“圣女公主”。 维罗妮卡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某种少见的严肃表情,高文对此很诧异:“有什么问题?” “这是谁?”维罗妮卡看着似乎僵在原地的黑发女仆,微微皱了皱眉,虽然语气仍然温和,但态度显然十分严肃。 一旁的琥珀立刻说道:“她叫戴安娜,是从冬堡那边来的——你应该收到消息了,她是罗塞塔·奥古斯都派来的‘信使’。” “戴安娜……提丰派来的信使?”维罗妮卡表情古怪地咕哝了一句,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戴安娜一番,随后突然语速飞快地说道,“自检,执行序列335,输出结论至语言模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位来自提丰的“侍女”突然身体明显地僵直了一下,紧接着体内便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嗡嗡声和仿佛某种金属装置摩擦的声响,几秒之后,她的双眼深处浮现出一缕微光,并飞快地回答道:“自检,执行序列335……错误,心智核心错位,原始逻辑库已被重设……” 伴随着又一阵从体内传来的异响,这位黑发女仆仿佛突然从某种失神状态清醒过来,她身体摇晃了一下,盯着维罗妮卡的眼睛:“你是谁?” “心智核心脱离了铁人网络……原始逻辑库也被覆写了……甚至连我的魔纹特征都认不出来了么?”维罗妮卡难得地惊讶起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戴安娜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我是铁人兵团的军团长,奥菲利亚·诺顿,”维罗妮卡盯着对方,慢慢说道,“再识别一次,能认出来么?” 接着她又飞快地报出了一串数字,仿佛是某种密码。 戴安娜似乎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连身体都明显地摇晃起来,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文甚至感觉到对方身边的空气都微微有些发热,似乎这位女士体内正在产生惊人的热量——随后她稍微稳定下来,看着维罗妮卡的眼睛:“口令……通过……但是我不明白……无法识别,我的识别机能……几百年前故障了,这个时代没有能提供维修的设施……” “故障……这说得过去,但你是怎么来到人类世界的?”维罗妮卡皱着眉,紧紧盯着戴安娜的眼睛,“你来到人类世界多少年了?” 高文在旁边一头雾水地听着,到这时候终于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那是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中找到的知识,只是其所对应的结论有些过于惊人:“等一下,维罗妮卡,我听你们交谈的内容……你的意思是这位戴安娜女士是铁人兵团的一员?她是个……” “铁人士兵,看上去是比较后期的型号,但心智核心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已经脱离原始逻辑库的控制,”维罗妮卡不等高文说完便解释道,“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不过我本身也并非铁人技术的专家。” 琥珀从刚才开始就比高文还一头雾水,直到这时候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身材高大的黑发女士:“铁人!?就是……高文你跟我们提过的,刚铎时代的那种‘铁人’?” 事情的发展不光出乎高文等人的预料,连作为中心的戴安娜本人都显得有些错愕,然而这位“铁人士兵”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恢复了冷静——或者是重启了自己的心智,她恢复了那种优雅平静的姿态,并对琥珀点点头:“抱歉,情况的变化让我始料未及。没错,我就是您口中来自刚铎时代的‘铁人’——我的创造者是这么告诉我的。” “看上去和正常的人类没什么区别啊……”琥珀忍不住在一旁感叹着,“我刚听说‘铁人’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会是那种浑身钢铁的机械人偶,就像法师们制造的那种钢铁魔像或者机关人一样……没想到还挺漂亮的。” 戴安娜平静地点了点头:“感谢您的称赞——虽然外表的赞誉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哎,不客气,大家都是刚铎时代的,”琥珀眼睛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向对方伸出手去,“你好,我是刚铎帝国的人造人——我们勉强算是‘同胞’?” 戴安娜没有回应琥珀伸过去的手,她只是看着这个矮小的半精灵,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困惑。 随后她收回视线,看向维罗妮卡:“您的口令是正确的,我可以将您临时登录为奥菲利亚·诺顿,但我已经脱离铁人兵团,不再接受您的指令。” 这个回答显然完全出乎维罗妮卡的预料,后者顿时微微眯起了眼睛:“脱离了铁人兵团?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030章 远行者 刚铎帝国的铁人技术——高文对此其实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尽管他拥有继承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但即便是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本身也只是个出身于刚铎边境地区的最下层骑士学徒罢了,其有限的学识来自于几个乡下教师,而这样的教育水平显然不会涉及到太多有关于“铁人技术”的东西。 用高文自己的理解,这技术就是强人工智能+仿生机器人,不管在地球还是在这个世界都属于尖端科技。 但在他有限的认知中,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所有铁人自走下生产线的那一天起就隶属于“铁人兵团”,不管他们是被派往内地各个军团还是被派往边境某个哨所,铁人都无法脱离这个“兵团”,相关的逻辑被写入他们的心智核心最底层,凭他们自己的本事……是肯定没法更改的。 作为昔日的刚铎皇室成员,维罗妮卡/奥菲利亚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在见到一个自称已经脱离了铁人兵团的“铁人士兵”之后,连她都不禁惊讶起来:“脱离了铁人兵团?你是怎么做到的?” 戴安娜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的记忆装置曾发生故障,修复之后损失了许多内容——我只知道自己确实已经脱离兵团,我的心智核心中对此有着明确的认知。” 维罗妮卡神色严肃,她认真打量了这位不知为何在人类世界活动了几百年的铁人士兵几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那么,你现在是为提丰人的皇室效命?” “是的,”戴安娜微微颔首,“他们曾收留并修复过我,我发誓为其家族效力。” “感恩之情……正常的铁人似乎并不会进行这种逻辑判断,但这并不重要,”维罗妮卡轻轻摇了摇头,“你介意我再多问你几个问题么?” 戴安娜看了维罗妮卡两眼,在稍作思索之后她点了点头:“只要不违背我对奥古斯都家族立下的誓言,同时不违背我的心智逻辑。” “只是一些已经和这个时代没太大关系的往事……”维罗妮卡温和地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原本是在哪里以及做什么工作的么?” 戴安娜略作回忆,点了点头:“我曾是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守卫之一,负责保卫斯科特·普兰丁爵士以及阿尔方斯·霍尔先生的安全。” “那你还记得魔潮爆发的事情么?当时你还在天文台么?” “……这段记忆有部分缺损,但大体可以还原,”戴安娜这次稍微迟疑了一下,但随后还是点头,“我确认自己在天文台工作到了魔潮爆发前的最后一刻,但当时的具体情境已经没有印象了。” 维罗妮卡想了想,又问道:“那之后呢?你还记得什么?” “之后我的记忆有大段空白,意识重新上线之后我已经来到一个由刚铎遗民重新建立的国度,那时候它还被称作‘提丰王国’,”戴安娜回答道,“我被他们的宫廷学者和法师们回收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我当年倒在宏伟之墙边缘,躯体严重损坏,他们将我带到奥兰戴尔作为研究样本,用了将近三十年才将我重新唤醒……那时候已经是提丰47年。” “他们用了三十年来修复你?”一直在旁边安静旁听没有插嘴打断的高文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而且那时候已经是提丰47年……也就是说,你从魔潮爆发之后还游荡了十几年,才被宏伟之墙附近的人类发现?” “从时间计算,确实如此,”戴安娜平静地说道,“但我无法确定自己那十几年是在废土内游荡还是在靠近废土的‘墙外’活动,这部分记忆完全缺失了。” “……魔潮中,几乎所有未经防护的铁人士兵都受到冲击而损毁了,所以你应该是在墙外活动的,但世事无绝对,你的心智核心状态有些古怪,这或许说明你当年侥幸‘活着’扛过了魔潮的冲击,”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管怎样,你已经失去了从魔潮爆发到进入人类国度之间的那段记忆……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戴安娜非常人性化地露出了思索和困扰的神色,尽管这神色变化比较细微,却仍然让人不得不惊叹她和真人之间几乎毫无差别。接着她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一个非常短暂模糊的印象——斯科特·普兰丁爵士命令我向东北方向前进,除此之外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这位爵士的名字已经第二次出现了,琥珀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位斯科特·普兰丁爵士是谁?” 回答她的并非戴安娜,而是一旁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这位古老的忤逆者显然比高文还清楚关于古刚铎帝国上层的事情:“他是当时维普兰顿天文台的管理者。” “那就很明显喽,魔潮爆发的时候维普兰顿天文台的台长命令自己的保镖撤离,往安全区跑,然后这位女士就照办了,但她可能没有魔潮跑的快,再加上也没有和当时的逃难部队一同行动,所以多半是被魔潮追上了——受损之后在废土到人类王国之间游荡了十几年,直到最后被当时的提丰人发现,再然后被修了三十年,修好之后能活动了,记忆却丢了大半……基本上应该就是这么个流程,”琥珀捏着下巴,两只尖尖的耳朵抖啊抖的,分析的头头是道,但紧接着她就挠了挠头发,看向高文,“对了,那个维普兰顿天文台在什么位置?” “古刚铎北部边境附近,靠近魔能焦痕,”高文脑海中翻动着地图,看着戴安娜随口说道,“你从那里出发向东北方向前进的话,只要方向没有大的偏差,应该会遇上黑暗山脉的东部尾端,那时候黑森林还没有蔓延到那里,所以你有机会翻越山岭,直接进入暗影沼泽的北部……那确实是提丰境内。一场艰险的旅途,我应该祝贺你能平安完成它。” 戴安娜微微对高文低下头:“感谢您的称赞。” “这算不得什么称赞,”高文摆了摆手,接着好奇地看了戴安娜一眼,“那么……这些事情你也对罗塞塔·奥古斯都说过么?” “请恕我无可奉告。”黑发女仆语气平静却坚定地说道。 “……看来只要是涉及到你主人的事情,你都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谈起,”高文对此倒不意外,“不过我猜他肯定知晓,而且一定比我们知道的多——几百年的时间,奥古斯都家族应该已经把能打听的都打听过一遍了。” 戴安娜仍然维持着那种淡然的表情,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甚至连默认都算不上——唯有在这时候,她才体现出了有别于真人的“特质”,在那覆盖着仿生蒙皮、内部是钢铁和聚合物的面孔上,实在是透露不出任何信息。 随后维罗妮卡和高文又问了几个问题,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戴安娜回答了其中一部分——看在维罗妮卡的“面子”上,这位女士的态度其实已经相当配合,然而她终究是没有再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等到所有问答都告一段落之后,戴安娜的视线才在高文、维罗妮卡和琥珀之间扫过,并带着充足的耐心问道:“那么,我可以离开了么?或者你们打算拆解我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啊,这当然不会,”高文一怔,赶快摆了下手,随后他忍不住陷入了短暂的犹豫,但在飞快的权衡之后,他还是点点头,“你可以离开了,戴安娜女士。” “那么,感谢您这段时间里的照顾。”黑发女仆微微欠身,再次提起裙摆行了一礼,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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