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抬眼就能看见万里晴空,洁白如棉的白云慢悠悠的飘着,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微风不止,夏蝉长鸣,温梨笙在这一片暖洋洋中渐渐睡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经常想到那些事,这次做梦竟又梦见了。 当日她一身盛装嫁衣被引进孙家府里,就看见她未婚夫君尸首分离,满地的血触目惊心。温梨笙见过杀人,也见过尸体,却从未有一刻如此恐惧。 她想起父亲经常在耳边念叨:“如今谢潇南一势不可阻挡,所过之城皆兵败投降,若是哪日打到我们沂关郡来,可怎么好?” “要不咱们卷铺盖逃吧。”温梨笙这样回答。 “我不能走。”温浦长却说:“我若走了,沂关郡的千万百姓无人相护,待谢潇南攻进城,定会将那些无辜百姓开膛破腹,届时沂关郡尸横遍野,血染城池……” 尸横遍野,血染城池。 温梨笙眼眸颤抖着看向庭院那头的谢潇南,他仍然动作轻慢的擦拭着手里的长剑,对那柄刚削了人头的利器十分温柔。 一想到这把剑也会将刺入她的腹部,砍下她的脑袋,温梨笙就本能的害怕。 谢潇南将剑合鞘,淡声道:“把人押下去。” 温梨笙以为她会和这些跪了一院子的宾客一起被押到不知名的地方,却没想到所有人被陆续带走只有,她却被留了下来,带进了堂中。 房门被关上,谢潇南坐在正位,温梨笙跪在堂中。 她垮着腰背,好似没什么力气似的垂着头,织金的红嫁衣铺在地上,白嫩的皮肤映着烛光。 “跪好。”谢潇南突然开口。 温梨笙心尖一颤,连忙挺直腰背,板板正正的跪好。 “温梨笙,你爹在何处?”谢潇南对着她笑,好像模样颇是温和。 本以为相隔三年的时间,谢潇南已经将沂关郡的事情忘记了,却没想到其实他还记得,那也就是说以往的那些恩怨,他仍然没忘。 温梨笙害怕的很,一开口却是说:“要嫁给孙家的人是我,与我爹无关。” 谢潇南声音清冷:“这么说,你是知道孙家伙同乱党,欲意勾结异族掌控沂关郡,便故意嫁给孙家,想让温孙两家结盟?” 乱党?你才是这大梁最大的乱党。 温梨笙不敢说出口,只是低着头倔强道:“这些事温家不知,也与我爹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谢潇南似乎对她这话感到意外,墨眉轻挑,半晌后才说:“嘴巴那么硬,身子为何抖得那么厉害?” 她猛地倒吸一口气从梦中醒来,鼻尖满是小汗珠。 鱼桂见状忙上来打扇:“小姐可是被梦魇住了?” 温梨笙拍了拍心口,接过扇子自己摇起来,动作之间透露出急躁之色,但却并未说话。 鱼桂也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不再询问。 温梨笙在焦躁之中目光无处安放,抬头看向无边无际的蓝天。沂关郡的时间过得很慢,记忆中一个夏天要很久才能结束,再多的烦恼好像都在慢慢飘着的云朵中消融。 过了许久,温梨笙忽然用拳头敲了敲胸膛,气道:“老子嘴巴硬,身板也硬!” 鱼桂:“……” “小姐口渴吗?要不要喝水?”她关切的问。 “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沂关郡第一硬!”温梨笙语气很重道。 “好的,沂关郡第一硬,”鱼桂从善如流的改口,比方才更加关切了,甚至用了尊称:“您要不要喝点水?” 她哼了一声,起身下了躺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吊儿郎当的摇着扇子,招呼鱼桂:“不喝,走,跟我出去看看。” 又是招猫逗狗的一天。 第20章 这会儿正午刚过,正是炎热的时候,温梨笙打着扇都觉得酷暑难耐,走了半条街就让人赶来了马车。 马车行过街头拐入了东湖岸边,行过一排排垂低的杨柳,马车停下。 角亭在树丛之间,温梨笙下了马车之后让鱼桂和两个少年在马车边守着,自己则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里走,绕过绿荫,就会有一座小亭子。 这小亭子算是温梨笙的私有地了,她夏日里最喜欢来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地势还是周边的树太多,这里比别的地方凉爽很多。 亭中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清爽,她干脆在石凳上坐下,正招呼鱼桂把马车里解渴的果汤拿来时,就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响动。 她下意识的回头,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就一黑,头上被蒙上了黑头套。温梨笙第一反应是在沂关郡结仇太多,有人来寻仇了,立马要抱着脑袋,以防挨打的时候伤到脸。 但紧接着她双手就被人捆了起来,然后就是鱼桂的惊呼声。 打斗的声音响起,应是鱼桂与人过招。 她被匆匆拉走,按着肩膀塞进了木桶里,期间一直试图劝说:“大哥们,你们是不是绑错人了,好歹确认一下再动手啊。” 没人搭理。 “你们劫财还是劫色啊?”她喊道:“劫色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大把银票,让你们去青楼随便挥霍,劫财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们……” 有人嫌她吵,踢了木桶一脚:“安静点!不然就拔了你的牙!” 温梨笙只好闭嘴,只感觉木桶被人搬到了车上,也不知摇摇晃晃的运往何处。 说实话,温梨笙从小到大被劫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她已经能镇定自若的应对了,知道现在喊也是没用,便老实下来。 马车行了两刻钟就停下了,木桶被搬下来,重重放在了地上。 而后木桶被掀开,温梨笙的头套被扯下来,她先是闭了闭眼睛适应光线,缓缓睁开眼睛,就见她正处在一个家徒四壁的房屋之中,只有当中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灯台。 房中只有三个人,两个站在房屋的角落和门边,一个立在桌旁,烛光照在他身上,在墙上留下剪影。 “你是谁?”温梨笙直接问。 那人转过身来,只刚露出半个脸,温梨笙就认出来了,竟然是梅家的堂主,梅兴安。 他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并不好,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裳也松垮破旧也不合身,面容消瘦了不少,半头的白发。 她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这才多久的功夫,你就穷成这般模样了?” 这话跟剑似的直戳梅兴安的心窝子,他面露痛苦的捂了捂胸口:“还不是你那个诡计多端的爹害的!” “冤有头债有主,是他害你的,你找他啊,把我绑来做什么?”温梨笙对此很是不满,当初合力骗梅家入坑的事全程由谢潇南和她爹谋划,她甚至都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合作的,怎么寻仇倒是第一个找上她来了? 提及温浦长,他满脸恨意:“父债子偿,我先杀了你,日后也会找你爹报仇雪恨,祭我梅家老小!” 温梨笙奇怪道:“你梅家老小又没死,你祭个什么玩意?” 梅家上下捎带着远方表亲,也就几十口人,主要处置了梅兴安和其兄弟,他的妻儿还有长辈等众人只是要么流放要么蹲大牢,并不祸及性命。 梅兴安面上露出狠辣之色,双目赤红无比,几近癫狂的吼道:“今日南郊的牢狱部分起了大火,我妻儿亲人皆葬身火海,若不是你爹设计我在先,又将我梅家上下关入牢狱在后,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全是你们温家害的!” 温梨笙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心里如覆寒冰:“怎么会失火呢?” 梅兴安似乎极其痛苦,猛地抽出一柄刀指向温梨笙:“快将你那日在我夫人房中偷的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说来说去,竟是又绕到了这个事情上。 温梨笙看了看面前的刀尖,几个呼吸之后,她问:“这就是你抓我来的原因?” “少说废话!那本就是我梅家的东西,我先讨回来再与你算其他账!”梅兴安抽出长刀,抵在温梨笙的脖子上,刀刃锋利冰冷,再往前一寸就能划出血色。 温梨笙脸上都是疑惑之色,她想不明白面前这人刚死了妻儿,为什么第一件事找回那个丢失的东西呢?就这么重要? 她肩上架着刀刃,却没有害怕的神色突然从木桶中站起来,身后捆着的绳子也不知道何时就解开了,温梨笙扭了扭手腕,装模作样道:“你若是敢动我一下,这辈子都别想拿回那个东西。” 梅兴安冷哼一声,并不畏惧:“我现在也是一无所有,若是你不交出来,大不了带着你一起下黄泉给梅家人赔罪。” 温梨笙从桶里跨出来:“东西不在我身上,我需要回去拿。” 梅兴安却是面目狰狞道:“诡计多端的小姑娘,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若想走,先把一只手留下!” 说着就挥舞着刀刃来抓她的胳膊,温梨笙惊吓不已,瞪眼睛喊道:“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刀刃还未落下,忽而一个东西破窗打进来,将他的刀刃打脱手飞出去,梅兴安手臂震得发麻,连连后退了两步,才发现飞进来的是一颗小石子,意识到温梨笙还有帮手,立即喊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屋子里的剩下两人当下就要动手,石子却接二连三的飞进来,砸在几人的腰间侧腹,梅兴安腿窝中了一个,痛喊一声半跪在地。 温梨笙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帮手,一边惊讶一边抄起桌上的烛台,冲着梅兴安的头上就砸了下去,烛油洒了他半边脸,他凄惨的叫起来。 趁这时候温梨笙撞开了大门跑出去,就看见右手边的树下拴着马,她飞奔过去解开绳子,上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冲出了门。 温梨笙扫了一眼,并未看到附近有人,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助她,眼下也不敢停留,她只得扬起巴掌狠狠甩在马屁股上,只听马长啸一声,立即飞奔出去,她抓紧了缰绳身子伏低,生怕被摔下去。 不过好在温梨笙平日经常在沂关郡乱转,所以这地方她也来过几次,依稀记得是城外南郊,于是知道回城的路,但有两人也骑了马在后面追,一时间怎么甩也甩不掉。 温梨笙手都抽肿了,速度逐渐加快,烈风拂过长发,头上的铜铃撞出轻灵的声响。 直到路边逐渐出现稀稀散散的人户,她心知这么追下去还不到城门就会被人追上,且有行人往来路过纵马可能会伤人,于是只能下马,拔了簪子往马屁股扎了一下,马匹仰天长啸,撅蹄子差点踢到温梨笙,撒开四蹄飞奔离去。 温梨笙往前跑了一段路,正焦急时就看见路边有一户人家办丧事,在门口搭了白棚,一群人穿着白衣围在棺材旁哭,其中唢呐锣钹吹打不停,来不及做他想就冲进了一群人中跪坐在棺材旁,用身边人的丧服给自己的衣裙遮住,扯了白孝布给肩颈盖上,而后扯开了嗓门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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