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睿智的罗塞塔·奥古斯都也早已洞悉,更何况她那位老师,丹尼尔此刻就是帝国首屈一指的魔导大师,后者创造出的很多东西已经实打实地动摇了协会中每一个古板的传统法师——事实是无从辩驳的。 “魔网通讯是好技术……”罗塞塔表情严肃,“我们必须掌握它,或者从中找到改进我们的传讯塔的方法,不管付出多大成本。” 说着,他突然问道:“此前有商人送来了一台‘魔网终端’,分析出结果了么?” 谈及技术领域,温莎·玛佩尔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她知道罗塞塔所指的“魔网终端”是什么,那是一个可敬的西部商人冒着被塞西尔人绞死的风险偷偷带过边境的一台机器,商人把它藏在皮草和香料堆里瞒过了塞西尔的边境检查,回国之后将其献给了皇帝,而那台宝贵的机器现在就躺在帝国工造协会的实验室中,由丹尼尔牵头的技术团队进行着分析。 “我们把它拆成了零件,还原出了它内部结构复杂又精妙的符文和水晶结构,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复制一台一模一样的机器出来,但这没有意义,”温莎·玛佩尔摇了摇头,“塞西尔人在那台机器中塞进去一套非常古怪的符文,它不是常规的传讯术,里面甚至带有神术的特征,目前还无人能解读它们的具体功能和含义,我非常好奇塞西尔人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了灵感,组合出了那样怪异的法阵…… “丹尼尔导师提醒我们,如果不能彻底搞明白每一部分符文的意义,贸然仿制那套设备将会非常危险——塞西尔人可能在里面隐藏了陷阱,他们或许可以直接截断甚至窃听我们仿制出来的设备。” “丹尼尔大师是个睿智的人,他的提醒总是非常中肯,”罗塞塔慢慢点了点头,“谨慎对待那台机器,从里面找出我们能用的部分,其他的……我们总会搞明白的。” “如果能得到魔网终端的原型机就好了,或者原始符文拓印图……”温莎·玛佩尔叹了口气,“原型没有经过后续的简化和优化,里面往往带有非常明显的技术思路,或许有助于我们揭开那些符文的秘密……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罗塞塔神情冷峻,不发一言。 …… 塞西尔宫,铺着蓝色天鹅绒挂毯的书房内,高文把自己在梦境世界中的经历详细告诉了赫蒂等人,包括一号沙箱的终结,与上层叙事者的对决,以及永眠者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的现状。 那奇诡莫名的“神降危机”让书房中的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卡迈尔除外,他亮了一下),神明的诡异莫测和事情的凶险危急深深触动了所有人,而更加让他们感慨的,是这一切便发生在昨夜—— 昨夜风平浪静,塞西尔夜色安宁,可现实之外的某个世界却天翻地覆,遥远的提丰境内甚至爆发了一场神降危机,这着实给了赫蒂等人一种严重的不真实感。 在稍微消化了老祖宗带来的庞大信息量之后,赫蒂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永眠者那边的转移工作应该已经开始,我会立刻启动帝国这边的对接——在奥尔德南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应该来得及转移那些核心人员和技术资料……” “一部分技术资料会通过心灵网络先行送来,”高文说道,“虽然永眠者的总部没了,他们的心灵网络还是在继续运行的,只不过会进入效率最低的‘基础模式’,无法再支撑梦境之城,单纯资料的传输却不成问题。当然,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最为核心的技术资料不会送过来,永眠者会带着它们,直到我们派去的列车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赫蒂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都到这种时候了……” “正常反应——如果他们不这么做,我才要担心那些核心人才的智力和那些资料的真假了,”高文笑着说道,“放心,永眠者掌握心灵力量,又在提丰境内潜伏多年,是保命和潜逃的专家,应该不用担心他们在逃出来之前被奥古斯都抓出来干掉。” “陛下,”漂浮在一旁的卡迈尔开口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既然要转入基础模式,那我们的起源实验室是否会受影响?” “理论上……是可以继续运行的,因为本身起源空间就没有占用梦境之城的算力,而且它构筑在心灵网络的‘基础层’,那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维持运转的一层,”高文略一思索,说出了薅羊毛薅到死的发言,但紧接着就话锋一转,“不过我已经准备对起源空间进行改造和转移,包括对永眠者的整个心灵网络,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改造,让它更受我们控制,更加无害,现在显然是最合适的机会,因此我计划暂时关闭目前的起源空间——卡迈尔,我们自己的‘浸入舱网络’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已经在实验室环境下成功实现了组网,在脱离永眠者心灵网络的情况下进行了模拟运行,现在正在调整网络整体的稳定度,增加其对魔网通讯系统的适应性,以及对浸入舱做出一点修改,让它负担更小,更适合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使用——送往葛兰领的特制机是个成功的实例,我们正在它的基础上研究民用版本。” “很好,这是改造永眠者教团,打造我们自己的网络的关键一环,”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既然这方面进展顺利……卡迈尔,我要交给你一个新的项目,它可以和你目前手头的事情同步推进。” 卡迈尔发出嗡嗡的声音:“新项目?” “‘叙事者神经网络’,”高文微笑着说道,“未来的尖端通讯体系,将在它的基础上建立起来。” 第0822章 三个阶段 赫蒂和卡迈尔等人得到了近期的工作安排,很快便离开书房,偌大的房间中显得清静下来,最后只留下了坐在书桌后面的高文,以及站在书桌前面的维罗妮卡/奥菲利亚。 当然,琥珀也在现场,不过她长期溶于空气,可以忽略不计。 高文抬头看了一眼手执白金权杖的维罗妮卡,淡然点头:“关于这次的‘上层叙事者’,有些问题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坐吧。” 维罗妮卡点点头,在书桌旁的一张高背椅上落座,同时轻声说道:“您这次的行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参考范例——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神明,而且是处于理智状态下的神明。” 高文沉声说道:“严格来讲还是和现实世界中的众神有区别,现在还不能确定沙箱世界中酝酿出来的上层叙事者是否足够‘完整’,而且祂经历过疯狂、死亡、分裂的复杂过程,不好说在这个过程中祂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作为参考是足够的,”维罗妮卡说道,“我们至少可以从祂身上分析出许多神明特有的‘特征’。” “比如……神性的纯粹和对凡人思潮的响应,”高文缓缓说道,“上层叙事者由神性和人性两部分组成,人性显得激进、混乱、感情充沛且不够理智,但同时也更加聪明狡诈,神性则单纯的多,我能感觉出来,祂对自己的子民有着无条件的保护和重视,而且会为了满足信徒的共同思潮采取行动——另外,从某方面看,祂的人性部分其实也是为了满足信徒的思潮而行动的,只不过方式有所不同。” 一边说着,高文一边慢慢皱起眉头:“这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个猜想:所有神明,不管最终是否疯狂有害,祂在早期阶段都是出于保护凡人的目的在行动的……” “忤逆者从不否认这个可能性,我们甚至认为直到疯狂的最后一刻,神明都会在某些方面保留保护凡人的本能,”维罗妮卡平静地说道,“有太多证据可以证明神明对凡人世界的庇护,在人类原始时代,神明的存在甚至让当时脆弱的凡人躲过了无数次灭顶之灾,神明的疯狂堕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这次针对‘上层叙事者’的行动结束之后,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维罗妮卡说着,微微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抵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我们可以把‘上层叙事者’视作是一个较早阶段的神明——处于诞生早期,较为纯粹的思潮让祂具备更加纯粹的神性,这是最接近神明‘本质’的阶段,而现实世界中的神明则位于后期,根据我们当年的观察记录,现实世界中的众神已经处于非常混沌、偏执的状态,而这种情况显然是会不断恶化的……” “我们或许可以据此把神分为几个阶段,”高文思索着说道,“最初在凡人思潮中诞生的神明,是因较为强烈的精神映射而产生的纯粹个体,祂们通常是因为比较单一的感情或愿望而生,比如人对死亡的恐惧,对大自然的敬畏,这是‘原初的神明’,上层叙事者便处于这个阶段; “神明诞生之后便会不断受到凡人思潮的影响,而随着影响愈加持久,祂们自身会混杂太多的‘杂质’,因而也变得越来越混沌,越来越倾向于疯狂,这恐怕是一个神明整个‘生命周期’中最漫长的阶段,这是‘污染期的神明’; “在末期,污染达到顶峰,神明彻底变成一种混乱疯狂的存在,当所有理智都被那些混乱的思潮湮灭之后,神明将进入祂们的最终阶段,也是忤逆者极力想要对抗的阶段——‘疯神’。” 高文话音落下,维罗妮卡轻轻点头:“根据上层叙事者表现出来的特征,您的这种划分方式应该是正确的。” “……所以,不仅仅是神性污染了人性,也是人性污染了神性,”高文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一直认为神明的精神污染是最初、最强大的污染,却忽略了数量庞大的凡人对神同样有巨大影响…… “凡人的复杂和分歧导致了神明从诞生开始就不断向着疯狂的方向滑落,庇护万物的神明是凡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最终毁灭世界的‘疯神’也是凡人自己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本质如此,”维罗妮卡静静地说道,这位已经活过了一千年的忤逆者语气淡然,漂亮如同水晶雕琢的眼眸中只有机器般的平静,“既不公正,也不偏颇,它只是有一套规则,我们所有人——包括神——都不得不在这套规则中运行。唯一值得讽刺的,大概就是我们这样的‘忤逆者’,我们是一群不肯按照规则乖乖去死的凡人,而不肯去死,大概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忤逆。” 高文沉默了几秒钟,带着感叹摇头说道:“……生存是众生本能,道德局限于族群之间,某种意义上,人和神都是可怜虫。” 就在这时,附近的空气中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可为什么人性一定会污染神性?如果凡人是复杂混乱的,神明诞生之初的凡人不也一样么?” 高文看了旁边一眼,顺手把琥珀从空气中抓了出来,一旁的维罗妮卡则开口说道:“因为我们一直在发展,族群在变得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复杂,不只是物质上如此,思想上同样如此。 “最初酝酿出‘神明’的古人们,他们可能只是单纯地敬畏某些自然现象,他们最大的愿望可能只是吃饱穿暖,只是在第二天活下去,但今天的我们呢?凡人有多少种愿望,有多少关于未来的期待和冲动?而这些都会指向那个最初只是为了保护人吃饱穿暖的神明……” 琥珀听着维罗妮卡的话,眉头忍不住慢慢皱了起来。 “这听上去是个死结……除非我们永远不要发展,甚至连人口都不要变化,思想也要千年不变,才能避免产生‘疯神’……可这怎么可能?” “这确实是个死循环,”高文淡淡说道,“所以我们才要想办法找到打破它的办法。不管是万物终亡会尝试制造一个完全由人性支配的神明,还是永眠者尝试通过破除心灵钢印的办法来切断人和神之间的‘污染链接’,都是在尝试打破这个死循环,只不过……他们的路都未能成功罢了。” 琥珀突然抬头看着高文:“还会有别的路么?” 高文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露出笑容:“事在人为,路总会有的。” “但愿这条路早点找到,”琥珀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地说道,“对人好,对神也好……” 维罗妮卡听到了琥珀的话,作为忤逆者的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或警示,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沉静,仿佛陷入思考。 高文则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思绪起伏着。 凡人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酝酿出了污染神明的毒药,埋下了人类自身灭亡的隐患,然而发展本身,却又是凡人在面对这个冰冷坚硬的世界时唯一能做出的反抗。 这冰冷的规则可真不怎么友好,但人和神都别无选择。 …… 魔导技术研究所,德鲁伊研究中心。 头发花白的拜伦站在一个不碍事的空地上,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技术人员们在平台周围忙忙碌碌,调试设备,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镇定一点,所以在原地站得笔直,但熟悉他的人却反而能从这镇定站立的姿态上看出这位帝国将军内心深处的紧张—— 正常的拜伦可罕有这么肃立的时候。 豌豆安静地坐在拜伦旁边的椅子上,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养父一眼,低头拿起自己从不离身的写字板,唰唰唰地在上面写了一行文字,然后用笔戳着拜伦的胳膊肘,把写字板递了过去: “爸爸,放松点,你会影响大家。” 拜伦低头看了一眼写字板上的内容,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我……我挺放松的啊……” 豌豆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投向不远处的一大堆机器设备和技术人员。 皮特曼站在一堆助手和研究员之间,皱纹纵横的面孔上带着平常罕见的认真严肃。 实验台下埋设的水晶共鸣装置发出悦耳的嗡鸣,实验台前镶嵌的投影晶体上空呈现出复杂清晰的立体影像,他的视线扫过那结构仿佛脊椎般的视图,确认着上面的每一处细节,关注着它每一处变化。 “应该没有问题了,反应和上次测试时一致,人造神经索的存活状态良好,信号传递很清晰,”一名助手说道,“接下来就看新的颅底触点是否能如预期发挥作用……” “总算到了验收的时候……”皮特曼轻声感叹了一句,随后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珍宝一般拿起了放置在平台中央的造型古怪的银白色装置。 那是一根不到半米长的、由一块块银白色金属节组成的“蛇形装置”,整体仿若扁平的脊椎,一端有着似乎能够贴合后颈的三角状结构,另一端则延伸出了几道“触须”一般的端子,整个装置看上去精密而诡异。 这正是改良之后的“神经荆棘”。 皮特曼一手抓着神经荆棘的三角状结构,一手在下面托着它的端子结节,来到了拜伦和豌豆面前。 “可以用了?”拜伦立刻问道。 “本来就可以用,”皮特曼翻了个白眼,“只不过为了安全稳妥,我们又检查了一遍。” 他这样的说法却并没有让拜伦放松多少,后者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再一次确认道:“万一出了状况……” “首先,这是非植入式的神经索,依靠颅底触点和大脑建立连接,而颅底触点本身是有熔断机制的,只要使用者的脑波扰动超过安全值,触点自己就断开了,其次,这里这么多专家看着呢,实验室还准备了最完善的应急设备,你可以把心塞回去,让它好好在它应该待的地方继续跳个几十年,别在这里瞎紧张了。” 拜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豌豆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把拜伦往旁边推开。 皮特曼看了拜伦一眼:“豌豆就比你勇敢多了。” 拜伦嘴唇动了两下,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继续质疑专业人员,也不要给实验项目添乱——这简单的道理,哪怕是佣兵出身的半路骑士也懂得。 “豌豆,在这张椅子上坐下,”皮特曼领着女孩来到了附近的一张椅子上,而后者在今天出门的时候就扎好了头发,露出了光滑的脖颈,皮特曼手中拿着这个世界上第一套“神经荆棘”,将其一点点靠近豌豆的后颈,“有一点凉,然后会有些麻麻的感觉,但很快就会过去。之后托盘会贴住你的皮肤,确保颅底触点的有效连接——‘胶着术’的效果很稳固,所以之后如果你想要摘下来,记得先按顺序按动后面的几个按钮,否则会疼……” 皮特曼很认真地交待着注意事项,随后才终于将那银白色的装置贴合在豌豆的颈后。 一阵非常细微的“咔咔”声从那银白色的金属关节中传来,这件用魔导材料、轻质金属、仿生物质组合而成的设备感应到了脑波,立刻仿佛获得了生命,三角状的托盘吸附在豌豆的脑后,而那些整齐排列的金属“节”之间则迅速流过一道暗红色的光流,内部的符文次第启动,整根神经荆棘收缩了一下,随后便舒展开来。 豌豆脖子激灵地抖了一下,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 皮特曼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旁边因为紧张而上前的拜伦,又回头看向豌豆。 “我们已经在你的神经荆棘里安装了一个小型的讲话器——你现在可以试着‘说话’了。集中注意力,把你想要说的内容清晰地浮现出来,刚开始这可能不是很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很快掌握……” 豌豆犹豫着转过头,似乎还在适应脖颈后传来的奇妙触感,随后她皱着眉,努力按照皮特曼交待的方式集中着注意力,在脑海中勾勒着想要说的话语。 一阵怪异的、模糊难辨的噪声从她脑后的神经荆棘中传来。 随后又是第二阵噪声,其中却仿佛夹杂了一些破碎凌乱的音节。 豌豆又尝试了几次,终于,那些音节开始渐渐连续起来,噪声也渐渐平复下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次集中起注意力,随后眼睛定定地看着旁边的拜伦。 有断续却清晰的声音传入了这个已经年近半百的骑士耳中:“……爸爸……谢谢你……” 第0823章 愈发模糊的界限 一分钟后,感觉实在看不下去的皮特曼拍了拍拜伦的胳膊:“哭一会就行了啊,我们还要工作。” “我什么时候哭了?”拜伦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老头,“我就是一时情绪激动控制不住有点感慨罢了!” “行行行就当我没看见,”皮特曼嘟嘟囔囔地说着,随手递给拜伦一块手帕,“赶紧擦擦,别出门让你手下的士兵看见了。” “你没养过孩子你不理解……” 皮特曼翻了个白眼:“谁没养过?琥珀不是我带大的么——她将近十岁才学会说话,我当时也没你这么大反应。” 平日里若论口才拜伦自认是不输任何人的,哪怕皮特曼是出了名的脸皮坚韧他也有信心能把这小老头说到自闭,但此时此刻显然他并没有跟人斗嘴的心情,这位头发花白的骑士只是睁着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正对自己露出笑容的豌豆,眼角的皱纹都层层叠叠地皱起来:“真好……真好……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刚开始……有一点点……麻……”豌豆颇有些费力地说着,但很快她的声音便变得流畅起来,尽管那只是用发声装置合成出来的声音,里面却仿佛越来越有了些灵动的感情,“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拜伦连连说道,然后又让豌豆转过身,看着此刻正安安静静贴合在养女脖颈后面的金属神经索,“这个会沉么?戴的时间长了会不会不舒服?” “重量当然是有一些的,”皮特曼说道,“毕竟减重符文需要额外的能量供应,而且要把神经索和脑波交互机构整合到这么小的装置里本身就很勉强,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能分配给减重符文——这方面缺陷我们会在后续的型号里逐渐完善。” “我觉得……还好,”豌豆比比划划地说道——尽管她已经能发出声音,可过去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在说话的时候仍然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不是很重,并不累。” “那是当然,虽然没办法上减重符文,但我们尽可能用了比较轻的材料,总体重量还是能接受的,”皮特曼捏了捏下巴上的几缕胡须,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毕竟这东西是要想办法推广到普通人里的,舒适易用是很重要的标准。” 拜伦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忍不住搓着手说道:“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回去要好好喝几杯庆祝庆祝……”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豌豆便忍不住皱起眉来,神经荆棘的发声装置中传来了带着抱怨的声音:“爸爸,你平常喝酒喝太多了!说过多少次了要你戒酒,你怎么就是不听……” 拜伦脸色顿时有点尴尬,他刚想开口,可豌豆后续的话显然还没说完: “而且第一次戒酒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还拍着胸口说一个月内肯定戒掉,现在都过去两年了,你一点都没戒…… “你已经不年轻了知不知道,你的白头发都比黑头发多了!报纸上都说了饮酒过量的坏处,你不是总说戈德温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说他的话都很有道理么,为什么就不听一下呢……” 拜伦一脸尴尬,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听到豌豆噼里啪啦又是一串: “而且你最近还总是不洗澡就睡觉,都要我催你去,你还不打理胡子,每天出门的衣服都要我帮你整理好,真不知道你平常出门在外面都是怎么生活的,你不是说军队里纪律严明吗? “前两天菲利普叔叔回来了,你还拉着他去喝酒,还说要介绍菲利普叔叔认识几个年轻姑娘——我和好几个同学当时也在场啊!爸爸你一点都不注意影响,上次凯莉女士来家里也是,你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把凯莉女士吓了一大跳,她可是我的老师啊…… “还有上上次,你好不容易休假一次,偏要……” “停停停……停一下!”拜伦终于瞅着机会,连连高声喊停,好不容易打断了豌豆的碎碎念之后一脸懵逼地看着皮特曼,“这怎么回事……这个神经荆棘还能影响豌豆的性格吗?!” 豌豆瞪着眼睛看着拜伦和皮特曼,满脸都是“我还有话要说现在是勉为其难听你们说”的表情,皮特曼则表情古怪地看了拜伦一眼,犹豫着说道:“我觉得……这不是影响了性格,而是她本来就有这么多话想说……” “就是,”豌豆不等拜伦开口就抢先说道,很显然,她对神经荆棘的适应速度非常快,而且现在用它说话已经无比流畅,“我有很多话想说的!只不过平常说不出来罢了,写字又慢,用手势又说不清楚,而且爸爸你根本不关注……” 然后就又是噼里啪啦的一大串,这次拜伦干脆连插嘴的机会都没了。 皮特曼惊愕之余带着同情又无奈的表情看着拜伦,而周围的助手和研究人员们表情也是各个精彩——这里的人几乎全都认识豌豆,认识这个出身悲苦又勤劳懂事的孩子,他们印象里的豌豆一向是安静而乖巧的,在研究所里配合实验时更是从未添乱,但显然,神经荆棘成功让所有人认识到了豌豆的另外一面—— 她平常不说话,可肚子里的话一点都不少。 被豌豆劈头盖脸又是一阵念叨,拜伦脸色变得格外精彩,他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基本上全是看热闹的视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并无恶意却让他格外尴尬的微笑,皮特曼还笑着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拜伦张了张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因为把积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而显得格外愉快开心的豌豆,脸上尴尬的表情终于又渐渐变成了一丝笑容。 “后悔个XX,”他笑着说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豌豆立刻瞪大眼睛看了过来:“爸爸你刚才说脏话!菲利普叔叔说过多少次了要你注意举止,哪怕不考虑身份你也要注意对我的影响吧……幸好我没被你影响到,要不然……” 拜伦:“……” 新一轮的轰炸终于结束之后,拜伦有点晕头转向地看着皮特曼:“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可以了,今天没有更多测试项目,”皮特曼忍着笑意说道,“神经荆棘的实用情况要在后续的使用过程中确认,接下来半个月内要关注豌豆对神经荆棘的适应性,关注其睡眠情况和颅底触点附近的皮肤是否有过敏反应,另外每隔十天要把神经荆棘拿过来给我们检查一下,确认人造神经索的活性变化。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要注意的了,豌豆可以经常佩戴它,感受一下它在日常生活中是否有不便之处。” 拜伦和豌豆认真听着,把皮特曼的吩咐在心底记下,而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拜伦突然说道:“……我就要出发去北方了,正式命令已经下来,三天后就要出发。” 冬季即将结束,对北方海岸的开发以及筹建帝国海军的任务将在春季开始,拜伦在此之前便已经知道此事,而近日,由帝国元首亲自签发的命令也终于送到了他手上。 这并非什么保密任务,甚至建设北港、北境开发之类的新闻数天前便已经出现在报纸和广播节目中,豌豆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抿抿嘴,抬头看了拜伦一眼,讲话器中却只传来一阵不太开心的低缓震颤。 “豌豆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皮特曼看着这对特殊的父女,仿佛突然看到了几年前,看到塞西尔城还只是一座“塞西尔开拓营地”的时候,看到那个突然多了个养女而手忙脚乱的中年骑士,看到那个沉默顺从又对周围环境紧张不安的小女孩,数年时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这位也算人生经历颇多的老德鲁伊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也会关照她的。” “那就提前谢谢你们了,”拜伦说道,然后突然呼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起来,“我这怎么突然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平常出门也没这么多感慨……” “今天是女儿第一次叫爸爸的日子,每个父亲都会这样,”皮特曼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看着拜伦,“放心吧,等到有一天她开始烦你了,嫌你不洗澡,嫌你衣服邋遢,嫌你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整天都只会数落你的毛病,到那时候你就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了……” 拜伦想了想,别扭地看了豌豆一眼:“可我觉得现在她就挺嫌弃我的。” 皮特曼:“……” “而且你说的这么细致,是不是因为你很有经验?” 皮特曼:“……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别打扰我老头子做实验!” 很快,拜伦带着豌豆离开了,实验室中只剩下皮特曼和他带领的技术人员们。 助手们开始整理刚刚用过的器材,以及将刚才豌豆使用神经荆棘时的详细过程整理成之后会用到的资料,皮特曼则晃晃脑袋,走向一旁的某个带有水晶玻璃隔板的柜子。 柜子里,另有几个备用的神经荆棘装置被静静地放在支架上,在柜子内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反光。 一阵轻微的闸门滑动声从不远处传来,浑身泛着蓝幽幽奥术光辉的卡迈尔飘进了房间。 “我刚才在走廊上看到了拜伦和豌豆,”卡迈尔一边飘向皮特曼一边说道,“豌豆戴着神经荆棘——看样子它已经在正常工作了?” “非常顺利,”皮特曼笑了起来,“而且你错过了非常精彩的部分。” “对我而言,这个项目的成功本身就已经足够精彩,”卡迈尔嗡嗡地说道,同时也把视线望向了皮特曼身旁的柜子,望向了那几件神经荆棘装置,“还剩下三套成品么……应该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把神经荆棘和II型魔导终端结合,创造出真正能够施放法术的魔导术士么……”皮特曼的表情罕见地认真起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到这一步,超凡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几乎也就荡然无存了……” “普通人将不仅仅通过按动机器的按钮来释放出特定的法术,还能如真正的法师一般感应到魔力,能够用自己的意念和精神来引导超凡力量,这将是本质上的突破,也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实现的东西……”卡迈尔的语气中不无感慨,“到那时候,‘超凡’恐怕也就不能再被称作‘超凡’了,它将真正成为每一个凡人都有资格触碰的力量。” “万物终亡会和永眠者用了七百年完成了它的前置技术——虽然这不是他们原本的目的,但我们这时候大可以感谢一下他们,”皮特曼挤了挤眼睛,“脑机连接是让普通人感应魔力、操控法术最困难的环节,神经荆棘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的工作可就简单多了。” “开始吧,”卡迈尔体表的蓝光渐渐变得明亮,他的语调上扬,变得格外愉快且充满动力,“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0824章 染色 塞西尔的街头一如既往繁华又充满活力,入目之处皆是已经看习惯了的城市景象,然而对于今天的拜伦而言,走在塞西尔的街头却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豌豆跟在他身旁,不断地说着话。 她兴致勃勃地讲着,讲到她在学院里的经历,讲到她认识的新朋友,讲到她所看见的每一样事物,讲到天气,心情,看过的书,以及正在制作中的新魔影剧,这个终于能够再次开口讲话的女孩就好像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近乎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要把她所见过的、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重新描述一遍。 哪怕是每天都会经过的街头小店,她都要笑嘻嘻地跑进去,去和里面的老板打个招呼,收获一声惊呼,再收获一番祝贺。 拜伦始终带着笑容,陪在豌豆身边。 原本短短的回家路,就这样走了整整小半天。 等父女两人终于来到骑士街附近的时候,拜伦看到了一个正在路口徘徊的身影——正是前两日便已经返回塞西尔的菲利普。 拜伦带着笑意走上前去,不远处的菲利普也感知到气息靠近,转身迎来,但在两位老搭档开口之前,第一个开口的却是豌豆,她非常开心地迎向菲利普,神经荆棘的发声装置中传来高兴的声音:“菲利普叔叔!!” 菲利普正待开口,听到这个陌生的、合成出来的女声之后却顿时愣了下来,足足两秒钟后他才惊疑不定地看着豌豆:“豌豆……你在说话?” “是我啊!!”豌豆开心地笑着,原地转了半圈,将脖颈后面的金属装置展示给菲利普,“看!是皮特曼爷爷给我做的!这个东西叫神经荆棘,可以代替我说话!!” “我们刚从研究所回来,”拜伦赶在豌豆喋喋不休之前赶快解释道,“按皮特曼的说法,这是个小型的人造神经索,但功能比人造神经索更复杂一些,帮豌豆说话只是功能之一——当然你是了解我的,太专业的内容我就不关注了……” “我听说过这个项目……”菲利普睁大了眼睛,带着开心和惊喜看着豌豆,“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太好了,豌豆,今天绝对值得庆祝!” “庆祝可以,不准和我爸爸喝酒!”豌豆立刻瞪着眼睛说道,“我知道叔叔你自制力强,但我爸爸一点都管不住自己!只要有人拉着他喝酒他就一定要把自己灌醉不可,每次都要浑身酒气在客厅里睡到第二天,之后还要我帮着收拾……叔叔你是不知道,哪怕你当场劝住了爸爸,他回家之后也是要偷偷喝的,还说什么是有始有终,说是对酿酒厂的尊重……还有还有,上次你们……” 女孩的大脑飞快转动,脑波信号驱动的魔导装置不需要换气也不需要休息,暴雨般的字句劈头盖脸就糊了菲利普一头,年轻(其实也不那么年轻了)的骑士先生刚开始还带着笑容,但很快就变得愕然起来,他一愣一愣地看着拜伦——直到豌豆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找到机会开口:“拜伦……这……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吧?”拜伦满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尽管这次被说教的仍然是他,但承受“狂风暴雨”的却换成了菲利普,这让他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咱们都没想到平常豌豆肚子里的话会有这么多……” 豌豆立刻瞪起了眼睛,看着拜伦,一脸“你再这样我就要开腔了”的表情,让后者赶紧摆手:“当然她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点还是让我挺高兴的……” 随后不等豌豆开口,拜伦便立刻将话题拉到别的方向,他看向菲利普:“说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知道你就要去北方了,来跟你道个别,”菲利普一脸认真地说道,“最近事务繁忙,担心错过之后来不及道别。” “……你这么一说话我怎么感觉浑身别扭,”拜伦顿时搓了搓胳膊,“好像我这次要死外边似的。” 菲利普听到之后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分析:“理论上不会发生这种事,北境并无战事,而你的任务也不会和当地人或海峡对面的紫罗兰发生冲突,理论上除了喝高之后跳海和闲着没事找人决斗之外你都能活着回来……” 拜伦:“……说实话,你是故意讽刺吧?” 菲利普认真的表情丝毫未变:“讽刺不是骑士行为。” 拜伦又想了想,表情愈发怪异起来:“我还是觉得你这家伙是在讽刺我——菲利普,你成长了啊!” 豌豆站在旁边,看了看拜伦,又看着菲利普,慢慢地,开心地笑了起来。 …… 杜勒伯爵惬意地靠坐在舒适的软沙发上,旁边便是可以直接看到花园与远处繁华街区的宽大落地窗,午后舒适的阳光透过澄澈洁净的水晶玻璃照进房间,温暖明亮。 墙角的魔导装置中正传来轻柔和缓的乐曲声,富有异国风情的曲调让这位来自提丰的上层贵族心情愈加放松下来。 他手中拿着一本印刷精美的图书,书的封面上有着“大陆北部民俗神话记略”的字样,书的纸张并不名贵,里面却有着精致的插图和整洁漂亮的文字排版,他翻过新的一页,视线扫过开头几行,忍不住又露出些感慨的模样,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哈比耶大师,不得不承认,塞西尔人的印刷技术是比我们强很多的,这本书的印刷之精美甚至让我产生了要开办一家印刷厂的冲动。” 坐在他对面的人看上去已经不再年轻,有着学者般的儒雅气质且已经谢顶,这位有着书卷气息的老先生正是提丰的著名学者与文法大师,哈比耶·雷斯顿,同样作为这次提丰使节团一员的他,此刻同样在阅读着塞西尔人印刷出来的读物,但那却不是什么大部头的著作,而是一本薄薄的、有着彩色封面和短篇文章的通俗册子。 听到杜勒伯爵的话,这位老先生抬起头来:“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印刷,尤其是他们竟然能如此准确且大量地印刷彩色图案——这方面的技术真是令人好奇。” “据说这项技术在塞西尔也是刚出现没几个月,”杜勒伯爵随口说道,视线却落在了哈比耶手中的通俗册子上,“您还在看那本册子么?” “它叫‘杂志’,”哈比耶扬了扬手中的册子,册子封面上一位英俊挺拔的封面人物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油墨的反光,“上面的内容通俗,但意外的很有趣,它所用到的文法和整本杂志的结构给了我很大启发。” “但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那上面的东西有些实在通俗的过头了,”杜勒伯爵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大学者会对类似的东西不屑一顾——它们甚至不如我手中这本神话集有深度。” “陛下将编纂《帝国报》的任务交给了我,而我在过去的半年里积累的最大经验就是要改变过去片面追求‘高雅’与‘深邃’的思路,”哈比耶放下手中杂志,颇为认真地看着杜勒伯爵,“报刊是一种新事物,它们和过去那些昂贵稀少的典籍不一样,它们的阅读者没有那么高的地位,也不需要太高深的知识,纹章学和仪典规范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也看不明白。” 说着,这位老先生指了指被自己放在桌上的杂志:“他们真正能看懂的是更通俗直白的东西,在这方面,塞西尔人明显比我们做的出色。陛下希望我们能学习到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的优点,找到他们凝聚人心、鼓舞士气、引导平民的诀窍,所以才派我来,我自然要关注他们在这方面的成果。” 杜勒伯爵扬了扬眉毛:“哦?那您这几天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很大,这些杂志——以及其他在市面上流通的通俗读物——都有着吸引人的地方,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现在甚至使团中的很多年轻人都对这些读物产生了兴趣,他们私下里经常讨论那些通俗故事,还有人已经去看了两场魔影剧,对剧中的角色喜爱不已,新奇事物的吸引力是我们不可否认的,”哈比耶笑着说道,“我还和那位戈德温·奥兰多先生聊了聊,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甚至让我想要忽略他的塞西尔人身份。 “那些杂志和报刊中有将近一半都是戈德温·奥兰多创建起来的,他在筹办类似刊物上的想法让我耳目一新,说实话,我甚至想邀请他到提丰去,当然我也知道这不现实——他在这里身份卓然,深受皇室重视,是不可能去为我们效力的。” “哈哈,真是很少见您会如此坦率地夸赞别人,”杜勒伯爵忍不住笑了起来,“您要真有心,说不定我们倒是可以尝试争取一下那位戈德温先生培养出来的学徒们——毕竟,招揽和考校人才也是我们这次的任务之一。” 哈比耶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们这次访问行程将至,我一定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 …… “上午的签字仪式顺利完成了,”宽敞明亮的书房中,赫蒂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高文的书桌上,“经过这么多天的讨价还价和修改敲定,提丰人终于答应了我们大部分的条件——我们也在诸多对等条款上和他们达成了默契。” “这个就叫双赢,”高文露出一丝微笑,放下自己刚刚正在看的一叠资料,抬手拿起了赫蒂带来的文件,一边翻阅一边随口说道,“新的贸易品类,新的外交备忘,新的和平声明,以及……投资计划……” 高文的视线落在文件中的某些字句上,微笑着向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新的投资许可中,“影视剧制作发行”和“音像图书制品”赫然在列。 赫蒂的视线则落在了高文刚刚放下的那叠资料上,她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新的魔影剧剧本,”高文说道,“烽火——纪念英勇无畏的贝尔克·罗伦侯爵,纪念那场应该被永远铭记的灾祸。它会在今年夏季或更早的时候上映,如果一切顺利……提丰人也会在那之后不久看到它。” 赫蒂的眼神深邃,带着思索,她听到先祖的声音平缓传来: “给他们魔影剧,给他们杂志,给他们更多的通俗故事,以及其他能够美化塞西尔的一切东西。让他们崇拜塞西尔的英雄,让他们熟悉塞西尔式的生活,不断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先进的文明,不断地暗示他们自己的生活和真正的‘文明开化之邦’有多远距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强调自己的善意,强调我们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这样当一句话重复千遍,他们就会认为那句话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然后,和平的时代就来临了,赫蒂。” 赫蒂的视线在书桌上缓缓移过,最终,落在了一份放在高文手边,似乎刚刚完成的文件上。 文件的封面上只有一行单词: 染色计划。 第0825章 送别与礼物 随着冬日渐渐临近尾声,提丰人的使团也到了离开塞西尔的日子。 秋宫内,送行的宴席已经设下,乐队在宴会厅的角落演奏着轻柔欢快的乐曲,魔晶石灯下,亮闪闪的金属餐具和摇晃的美酒泛着令人沉醉的光泽,一种轻快平和的气氛洋溢在大厅中,让每一个参加宴会的人都忍不住心情愉快起来。 身穿宫廷长裙的玛蒂尔达·奥古斯都站在长厅尽头,同样穿上了正式宫廷服饰的瑞贝卡端着一碟小蛋糕跑到了这位异国公主面前,颇为开朗地和对方打着招呼:“玛蒂尔达!你们今天就要回去了啊?” 在过去的许多天里,瑞贝卡和玛蒂尔达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瑞贝卡是个开朗的人,很容易与人打好关系——或者说,单方面地打好关系。在有限的几次交流中,她惊喜地发现这位提丰公主对数理和魔导领域确实颇有了解,而不像旁人一开始猜测的那样只是为了维持聪慧人设才宣传出来的形象,于是她们很快便有了不错的共同话题。 而共同话题便成功拉近了她们之间的关系——至少瑞贝卡是这么认为的。 “我会给你写信的,”玛蒂尔达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与她所认识的很多贵族女子都截然不同的“塞西尔明珠”,她们有着对等的地位,却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也养成了完全不同的性格,瑞贝卡的旺盛活力和不拘小节的言行习惯在起初令玛蒂尔达非常不适应,但几次接触之后,她却也觉得这位活蹦乱跳的姑娘并不令人讨厌,“奥尔德南和塞西尔城之间路途虽远,但我们现在有了列车和直达的外交渠道,我们可以在书信中继续讨论问题。” 她对瑞贝卡露出了微笑,后者则回以一个更加单纯灿烂的笑容。 玛蒂尔达心中其实略有些遗憾——在最初接触到瑞贝卡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个看起来年轻的过分的女孩其实是现代魔导技术的重要奠基者之一,她发现了瑞贝卡性格中的单纯和率真,于是一度想要从后者这里了解到一些真正的、关于尖端魔导技术的有用秘密,但几次接触之后,她和对方交流的还是仅限于纯粹的数学问题或者常规的魔导、机械技术。 这个看起来率直的女孩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全无戒心,她只是聪明的恰到好处。 在瑞贝卡灿烂的笑容中,玛蒂尔达心里那些许遗憾很快消融干净。 “写信的时候你一定要再跟我讲讲奥尔德南的事情,”瑞贝卡笑着,“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当然可以,而且有机会的话我会非常欢迎你来奥尔德南做客,”玛蒂尔达说道,“那是一座友好的城市,而且在黑曜石宫中可以看到非常漂亮的雾中景色。” 瑞贝卡露出些许向往的神色,然后突然看向玛蒂尔达身后,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模样来:“啊!祖先大人来啦!” 玛蒂尔达立刻转过身,果然看到高大魁梧、身穿皇家礼服的高文·塞西尔正面带微笑走向这边。 这位提丰公主立刻主动迎上前一步,无可挑剔地行了一礼:“向您致敬,伟大的塞西尔陛下。” 高文笑着接受了对方的致敬,随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瑞贝卡,随口说道:“瑞贝卡,今天没有给人添乱吧?” “没有没有!”瑞贝卡立刻摆着手说道,“我只是在和玛蒂尔达聊天啊!” “瑞贝卡是个很棒的朋友,尤其是她关于数理、机械和符文的见识,令我十分敬佩,”玛蒂尔达礼仪得体地说道,并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另外,也非常感谢您这些天的盛情款待——我亲身体验了塞西尔人的热情和友好,也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希望这段经历能给你留下足够的好印象,这将是两个国家进入新时代的良好开端,”高文微微点头,随后向旁边的侍从招了招手,“玛蒂尔达,在道别之前,我为你和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各准备了一份礼物——这是我个人的心意,希望你们能喜欢。” 上层贵族的临别赠礼是一项合乎礼仪且历史悠久的传统,而礼物的内容通常会是刀剑、铠甲或珍贵的魔法道具,但玛蒂尔达却本能地认为这份来自传奇开拓者的礼物可能会别有特殊之处,于是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看向那两名走上前来的侍从——他们手中捧着精致的盒子,从盒子的尺寸和形状判断,那里面显然不可能是刀剑或铠甲一类的东西。 很快,她便看到了高文·塞西尔的礼物是什么:一本书,以及一个怪模怪样的金属方块。 两样东西都很令人好奇,而玛蒂尔达的视线首先落在了那个金属方块上——比起书本,这个金属方块更让她看不明白,它似乎是由一系列整齐的小方块叠加组合而成,同时每个小方块的表面还刻下了不同的符文,看上去像是某种魔法道具,但却又看不出具体的用处。 “它叫‘符文魔方’,是送给你的,”高文解释道,“起初是我闲暇时做出来的东西,随后我的首席符文师詹妮对它做了一些改造。你可以认为它是一个玩具,亦或者是训练思维的工具,我知道你对数学和符文都很感兴趣,那么这东西很适合你。” 在高文的示意下,玛蒂尔达好奇地从盒子中拿起了那个被称作“魔方”的金属方块,惊讶地发现它竟比想象中的要轻巧许多,随后她稍微摆弄了一下,便发现组成它的那些小方块竟然都是可以活动的——她扭动了魔方的一个面,立刻感到手中一沉。 本身虽然不是法师,但对魔法知识颇为了解的玛蒂尔达立刻意识到了原因:魔方之前的“轻巧”完全是因为有某种减重符文在产生作用,而随着她转动这个方块,相对应的符文便被切断了。 这个方块内部应该暗藏着一个小型的魔网单元用于提供能源,而组成它的那一系列小方块,可以让符文组合出各种各样的变化,奇妙的魔法力量便由此在这无生命的钢铁转动中悄然流转着。 玛蒂尔达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魔方。 仿佛在看着魔导技术的某种缩影。 这只是个玩具……但又好像不只是个玩具。 起初因为自己的礼物只是个“玩具”而心中略感古怪的玛蒂尔达忍不住陷入了思索,而在思索中,她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件礼物上。 那是一本有着蓝色硬质封皮、看上去并不很厚重的书,封面上是手写体的烫金文字: 《社会与机器》——赠与罗塞塔·奥古斯都。 “这是我国的学者们最近编纂完成的一本书,里面也有一些我本人对于社会发展和未来的想法,”高文淡淡地笑着,“如果你的父亲有时间看一看,或许有助于他了解我们塞西尔人的思维方式。” 玛蒂尔达的视线在这两样东西上缓缓扫过。 这可真是两份特殊的礼物,各自有着值得揣摩的深意。 她笑了起来,命令侍从将两份礼物收下,妥善保管,随后看向高文:“我会将您的善意带回到奥尔德南——当然,一并带回去的还有我们签下的那些文件和备忘录。” “繁荣与和平的新局面会由此开始,”高文同样露出微笑,从旁取过一杯红酒,微微举起,“它值得我们为此碰杯。” 玛蒂尔达同样端起酒杯,两支晶莹剔透的酒杯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了繁荣与和平的新局面。” …… 一番宴席,宾主尽欢。 通往东境地区的列车站台上,承载着提丰使团的列车平缓地滑行,加速,渐渐驶向遥远的地平线。 他们的离去以及双方此次定下的协议将占据明天报纸上的大幅版面,并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成为塞西尔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很快淡出人们的视线,普通人将继续他们忙碌而充实的生活,除了嗅觉敏锐的商人和职责所在的官员之外,不会有多少人继续关注这件事。 而它所引发的长远影响,对这片大陆局势造成的潜在改变,会在大部分人无法察觉的状态下缓缓发酵,一点一点地浸入每一个人的生活中。 瑞贝卡站在秋宫的露台上,摆弄着一个小巧的金质坠饰——这是玛蒂尔达送给她的礼物——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城市边缘的方向,略带感慨地说了一句:“走了诶。” 站在旁边的高文闻声转过头:“你很喜欢那个玛蒂尔达么?” “正常情况下,或许能成个不错的朋友,”瑞贝卡想了想,随后又摇摇头,“可惜是个提丰人。” 高文带着些许好奇,又问道:“那要是不考虑她的身份呢?” “还算谈得来,她确实很喜欢也很擅长数理和机械,起码看得出来她平常是有认真研究的,但她显然还在想更多别的事情,魔导领域的知识……她自称那是她的爱好,但实际上爱好恐怕只占了一小部分,”瑞贝卡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眉,“她活的比我累多了。” 高文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姑娘:“你竟然还能感觉到这么深刻的东西?” 瑞贝卡立刻摆着手:“哎,女孩子的交流方式祖先大人您不懂的。” 高文也不生气,只是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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