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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地只能提供这样的居住条件,不过你放心,砖窑厂已经开始建了,等有了充足的砖瓦,我会尽快让领地上的人可以住进砖瓦房里。” 詹妮:“……哈?” 她从一开始就在等着高文提到“待遇过高”的问题,结果等了半天话题却越来越往偏的方向走,到现在甚至已经算是截然相反了,她忍不住怀疑眼前这位古人是不是在按照当年刚铎帝国的标准来做这片营地的规划,但紧接着又想到——当年的高文·塞西尔也是从零拓荒,和先君一同建起安苏王国的,他老人家在这方面有的是经验,应该不至于胡乱分析才对…… 一头雾水的符文师小姐自己开始胡乱分析起来。 高文却不知道这个叫詹妮的符文师在脑补些什么东西,他只是随口说几句话打开气氛而已,眼看气氛打不开了,他就干脆地转移了话题:“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安置情况,了解一下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还有什么需求,顺便了解一下你本人。” “了解……我?”詹妮诧异地指了自己一下,“您是指哪方面的?” 赫蒂顺手抽出一张纸,推到对方面前:“我便明说了吧,我们看了你的资料,你是一位四级的符文师,但你的法师等级……是个学徒?” 詹妮心中顿时一抽。 果然如此,该来的还是来了。 四级的符文师等级并不会为自己带来荣耀,反而那学徒级的法师等级才是真相,而这相差悬殊的等级并不意味着天赋,只会让人把她和“怪胎”联系在一起。 甚至更糟:一个法师学徒,被当做中阶职业者塞进队伍里充数,那位来自七百年前的开国大公会怎么想?按照一般贵族的思路,他必然会把这视作一种欺骗和侮辱,为此盛怒也是有可能的,但他却不会对国王发脾气,那么他发泄的对象就只能是自己这个“谎言本身”了。 来自王都的符文师深深低下头,用最谦卑和惶恐的语气请罪:“对不起,公爵大人,还有赫蒂女士,我无意欺骗你们,我愿意为此接受惩……” 但高文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办到的?” 詹妮正在努力组织语言,好扑灭她想象中的“贵族怒火”,但却没想到高文不但没有发怒,反而问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结果一下子愣住了。 高文还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是怎么以学徒身份,完成符文师那些基础练习的?你能同时感应到复数符文的魔力么?你能对符文进行‘魔力调律’么?” 符文师确实是“手艺人”,他们的劳动在专业法师看来与泥瓦匠没什么区别,但高文却很清楚,区别还是有的,并且区别甚大: 符文师不只是按着图纸画出法阵就行,他们还必须能做到可以主动修改、调整符文的位置,还要能对那些不太确定的符文进行调律测试,而要做到这些,他们就必须掌握对复数符文进行感应、对调整后的符文进行“魔力调律”的技巧。 这是一级法师才能掌握的东西! 第0108章 符文与公式 绘制法阵、刻画符文是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作为这个世界独有的一种产物,它可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只是单纯的“绘画”而已——虽然单纯照着原图绘制确实简单,但要成为符文师,可不能仅仅学会描画。 如果是单纯照着图纸去画法阵,那么普通人也能做到,哪怕是完全感应不到魔力的平民,只要告诉他们怎么画,用什么画,他们就能做到对法阵的绘制,这是一种简单的“生产和复制”工作。 但符文师除了这种生产和复制之外,还要有创造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他们需要帮助法师制作魔法道具,或者把法阵绘制在各种复杂的导魔材料上,而每种魔法道具或者导魔材料的性质各不相同,组合起来更是有着数不清的变化,这就注定了他们不能完全按照书本上的图纸来绘制法阵——他们必须依照载体材料以及法阵用途的不同,来改变法阵上的符文排列规律,或者微调每一种符文的位置和连接方式才行。 简而言之,符文师制造的是“蓝图”,他们的每一次绘制,都是在绘制最初的母本,都是在进行创造。 而这个过程就必须用到魔力感知的能力,以及对符文进行“调律”的能力。 前者可以在绘制蓝图的过程中确定每一个符文是否能正常发挥作用,感知符文之间是否存在超过阈值的干扰,而后者则是将自身魔力注入符文,进行实际测试的技能——符文师虽然往往没有驱动整个法阵的能力,但测试局部的符文组还是可以办到的。 要做到这两点,至少得成为一级的正式法师,法师学徒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法师学徒压根不具备同时感应并操控复数符文的能力,他们的魔力也无法做到精确控制、对外输出,假如做到了……他们就毕业了。 而詹妮的资料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是一个法师学徒。 这一次詹妮听清楚了高文的问题,然而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在犹豫、权衡了好久之后,她选择低下头,嗫喏着开口:“是运气,大人。” “运气?”高文眉毛一挑,语气不以为然。 “是的,运气,”詹妮仍然低着头,“我的直觉很好,总能找到正确的符文排列方式,您应该知道,符文排列是有一定规律的,只要有了足够的经验,再加上足够的直觉,就能准确排列那些……” “如果真凭运气,在你积累足够经验之前就已经死于事故了,”高文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虽然是个骑士,但我也懂基本的魔法原理——对于一个魔法阵而言,每个符文的位置和连接方式都是相当严格的,除非你已经洞悉了世间所有符文的规律和它们的组合方式,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把它们每个都排列到位。符文排列确实有规律可循,但我还从未听说有谁解析出了所有符文的排列规律,而正是由于人类没办法把每一种符文组合都解析出来,因此才需要‘感知’和‘调律’这两种能力。” 高文说着,盯住了眼前的银发少女:“抬起头,跟我说实话——在没办法进行感知和调律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知道每一个符文应该放在什么位置,以及每一个符文会产生什么效果的?” 大概是高文的语气太过严肃,以至于詹妮忍不住哆嗦一下,更加不敢开口了,赫蒂见状想起之前高文叮嘱自己的、一严一宽的角色,于是用柔和的语气开口道:“你不用紧张,这里不是规矩严密的王都,也不是沉闷古板的秘法会,我们欢迎并且鼓励一切能对领地建设起作用的行为,哪怕这种行为是离经叛道的也没关系。” 詹妮终于抬起了头,并看向高文的方向,而后者则表情严肃地微微点头:“我可以向你保证,创造性的想法在这里是受到保护的,因为我就是这片土地上的法律。” “其实并不是创造性的想法,”这位来自王都的、以学徒身份成为四级符文师的银发少女终于松动了,她轻声开口,随后起身从自己的床头取来了一本很厚重的大书,“这是逻辑和计算。” 高文把手放在书上,但还是问了一句:“我可以看么?” “当然可以,您是领主。” 高文打开了这本看起来已经相当陈旧的大书,发现它其实是一本手写的笔记,已经泛黄卷曲的纸页上写满了符文、数字与算式、图例,有些笔迹甚至已经因磨损而显得有些模糊,他随意翻了翻,更是发现整本笔记里的笔体竟然还是不一样的:有至少四种不同的笔迹出现在书页内,并且按照从前往后的顺序依次出现:很显然,这本笔记起码换过了四任主人,而每一个主人都在它上面留下了自己的记录。 这本书似乎印证了高文之前隐隐约约的猜测,他几乎是带着激动和振奋的心情飞快翻动着书页,以至于坐在对面的詹妮都开始担心这本宝贵的笔记会不会因这粗暴的翻阅而被损坏,而在这飞快的翻阅中,高文的视线突然被笔记后半部分所夹着的一张附纸给吸引了。 这张纸被浆糊粘贴在笔记书页之间,似乎是一个额外的批注或总结,上面的文字让高文呼吸不由得一窒: 所有次级符文的能级与较高一级符文的能级比率恒为一比三,次级符文若连续连接则逢三进一,被视为一个完整的高一级符文; 任意符文与同级同位不同属符文的连接数最大不超过八,与同级同位同属符文连接数最大不超过四; 任意符文以起始字符对结尾字符形成“结”,每“结”符文内部可填充的连接字段必为偶数,每两个连接字段计为一“对”,设该字段“对”数为X,则每“结”符文所产生能级为(X+1)取平方; 在一个魔力干扰区域内,两个结构完全相同且相邻的符文结设为一个“干扰结”,区域内所产生的总干扰值随干扰结数量增加而剧烈增加。单一干扰结的干扰值为常数t=1.35,干扰结数量为n,则实际总干扰值m=t*n立方。(备注:尽量避免结构完全相同的符文结相邻可以极大减少干扰结的产生)。 导魔材料以紫铜为“零”级,弱于紫铜者视为负,优于或等于紫铜者视为正,正性导魔材料上符文连接时可承受的理论干扰值设为M,符文结数量设为N,符文属性数量设为Z,干扰结所产生的干扰值为常数t,则位于该导魔材料范围内的符文组整体可承受之理论干扰值为M=(N+Z*N)*t,负性导魔材料则此干扰值除以常数E=1.66…… 任何情况下,应确保实际干扰值m小于等于理论干扰值M…… 复合型魔法阵中,符文结内部所产生的“自干扰”的计算公式为…… 复合型魔法阵中,各符文最佳排布方式应遵循…… 后面还有更多的记录。 大量公式,规律,逻辑,几乎写满了这张附纸,而且在附纸之后的书页上也能看到许多,高文几乎一眼便判断出这已经是具备实用价值的总结和推导。 只不过它们似乎仍然不是最终的成果,而且仍然带有一些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很多总结都是纯粹的经验产物,还缺乏明确的公式,而又有很多公式过于凌乱,还没有简化、合并成更加通用的式子,并且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没能按照一个体系整理起来,而是松散、独立地堆积在这里,全无章法。 但它们已经是令人震惊的事物了。 “这些是你总结出来的?”高文几乎是瞪着眼睛惊呼出来般地开口。 “不,不……”詹妮有些惊慌地答道,“不全是,这本笔记只有一部分是我写的,其他部分是……前人的遗产。” 说到“前人的遗产”几个字,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灰暗和悲哀神色。 “嗯……没错,这上面有至少四种笔迹,”高文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然后翻着翻着突然发现它最开篇的那些字体依稀有点眼熟,仔细辨认了一下之后,他转头看向赫蒂,“那本笔记你带着么?野法师那本。” 野法师的笔记在高文看来简直是一件瑰宝,但它最珍贵的是里面记载的知识,而非笔记本本身,所以他把笔记誊抄了一份,自己保留誊抄的副本,却把原件当做礼物送给了热衷于魔法研究的赫蒂。 赫蒂点点头:“带着,这两天我正好在研究它里面关于通用符文组的论述……”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本陈旧的笔记从怀里掏了出来,高文将其放在桌上展开,和来自詹妮手中的笔记本相对照——果不其然,后者前四分之一部分的笔迹和野法师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 这本厚重而陈旧的笔记竟然也是野法师的遗物之一?而且他这件遗物还在法师圈子里流传,被至少三名后来者研究、延续了下来? “您这是……”詹妮也看到了赫蒂掏出来的那个笔记本,她下意识地开口,“您认识它的主人么?” “曾经见过,”高文随口说道,并指着詹妮那本记录有符文计算公式的笔记本,“既然你手上有这个,证明你也见过他?” “很遗憾,我得到这本笔记的时候它已经被转手三次了,”詹妮摇摇头,“您见过他?他现在在哪?难道也在这座营地?” 符文师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崇敬和激动,然而高文却不得不让她失望:“他已经死了,我手头的笔记本是他仅有的遗物。当然,现在得再加上你手头这本。” 詹妮张了张嘴,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是这样么……” “你说这本笔记被转手了三次,那么它之前的主人们呢?”高文没有给詹妮太多沉浸于感慨的时间,他紧跟着追问道,“那些将笔记上的研究推进下去的人,他们还在王都或者秘法会?你能联系到他们么?” “他们……也死了,”詹妮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低沉,“它的第二任主人死于一次探险,而它的第三任主人,也就是在我之前的主人,是和我一同学习符文的拉文凯斯先生,他死在导师安排的一次任务中——常数E=1.66就是他的遗产。” 第0109章 E=1.66 在高文和赫蒂的追问下,詹妮终于不再沉默,有关这本笔记以及它几任主人的故事第一次完完本本地呈现在人前,而高文也知道了更多关于那位野法师的事情。 笔记的第一任主人确实是那位野法师,但他在这本笔记中也仍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詹妮只知道那是一位落魄、怪僻而受人排挤的前辈,那位野法师来自大陆北方的紫罗兰王国,曾经是最大的人类法师组织“秘法会”的一员,但就如高文知道的那样,他实力低微,受人排挤,其研究在正统法师眼中又属于离经叛道,因此生活极为落魄,并最终为医治自己的女儿离开了秘法会,进入安苏境内,而詹妮所得到的这本笔记,便是那位野法师早年间流落出来的手稿之一——如果没错的话,是他为了筹集路费而贱卖给安苏王国一名法师的。 或许只卖了三个铜板,或许一文不值,仅仅充当一大堆书籍和笔记的赠品。 而它的第二任主人境遇同样没有强到哪去,从笔记的字里行间便可以看得出来,那位法师在进行的同样是“离经叛道”的研究,而他进行这样的研究,原因也同样是个人实力低微、提升无望。 一位在魔法和符文上进境艰难的法师,寄希望于逻辑和数学来帮助他探索这个世界的真实,而野法师在符文通用性和潜在规律方面的研究给他点亮了一盏指路的灯,让他隐约把握到了即便不借助强大魔力,不具备个人实力也能探索魔法奥秘的道路,但这第二位研究者却并没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或许是为了筹集做研究的费用,也或许是为了验证从笔记中得到的某条数据,这位无名法师死在了一次外出探险中,而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财产很快便被瓜分干净,这本宝贵的笔记则辗转落到了詹妮的导师手里。 但詹妮的导师并未成为这本笔记的主人,因为那位“正统派的导师”对这本笔记异常的不屑,他并不认为两个低阶法师在纸上写一大堆算式就能揭露出什么真理,并且认为笔记的第二任主人正是因为相信了这些废纸上的胡言乱语才在一次冒险中丢掉性命——那个死在遗迹里的可怜虫恰恰证明了笔记中理论的谬误。 所以那位导师直接把笔记扔掉,扔到了法师塔外面的垃圾堆里——并被他的“学徒”拉文凯斯捡了回去。 而这所谓的“学徒”,其实也就是那位大魔法师的奴隶。 这种现象在正统派魔法师中很常见,他们的学徒通常分为两种:真正的学徒和不算人的学徒,前者是具备较高魔法天赋之人,要么就是出身高贵血统纯粹,而后者则只是在法师塔里挂了个学徒的名头,实际上却被当做奴隶和实验材料来使用。拉文凯斯便属于后者。 因为魔法天赋差劲,本身又不算什么名门望族,拉文凯斯在法师塔中从不受重视,尽管在数学和逻辑上有着极高的天赋,但因为施法水平和符文感应能力低劣,他被法师塔里的所有人称作“低能儿”和“怪胎”,大魔法师勉强教了拉文凯斯一些入门知识,然后便用后遗症巨大的廉价魔药和仪式强行将其催生成了正式法师,之后便按照培养符文师的方式对其培养,打算让他担任绘制魔法阵和制作道具的工作。 拉文凯斯便是在那时候捡到笔记,成为笔记的第三任主人的。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年,詹妮才与拉文凯斯结识。 与绝大多数能够进入法师塔的“有天赋者”不同,詹妮的出身更为卑微低下,她甚至不是作为“法师奴仆”被遴选入塔的:这个瘦弱的姑娘来自距离王都很远的贫穷乡下,家中祖祖辈辈都没有跟超凡者打过交道,更不用说拥有“法师的高贵血统”了。 她能进入法师塔是因为老家遭遇了灾荒,一家人眼看就要饿死,而当时她的“导师”正好从她老家的村子路过,并要“发善心,用手中的粮食跟当地饥民换些东西”。 詹妮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个无风却很冷的夜晚,她的父母把孩子们集中起来,抽了个签,抽中了年仅十四岁的她。 第二天早上,她就被推进了“魔法师大人”的篷车里,并为家里换到了足够活命的粮食:两袋麦子。 她还记得当时篷车里堆着很多东西:不认识的草药,动物的标本,石头,金属,树皮,几个神情麻木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车里堆满了实验材料。 那位魔法师用粮食换的是做实验用的材料,她是作为实验材料被带到法师塔的。 再之后,她便在法师塔里认识了拉文凯斯,一个作为法师奴仆,但却比她地位高一些的“学徒”。 拉文凯斯负责给实验材料们“投食”。 一同从乡下被带过来的孩子们很快便被那位魔法师派上了用场,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个孩子被带出去,他们有的能活着回来,有的不能,而即便是活着回来的那些,也很快便变得疯疯癫癫、虚弱无比,詹妮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但她却没有逃跑。 因为拉文凯斯每天都在提醒她:千万不要跑,会比死更可怕。 就这样,终于轮到了詹妮被“派上用场”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那天的具体经过了,因为她当时几乎完全沉浸在恐惧和混沌之中,但幸运眷顾了她:在被送上实验法阵的时候,她突然被检测出了非常微弱的魔力亲和。 她竟然是具备魔法天赋的。 由于具备魔法天赋,再加上之前表现得很老实,詹妮就这样保全了性命,并变成魔法师的学徒之一,而且是和拉文凯斯地位一样的“奴仆学徒”,而她也得到了自己的姓氏:那位魔法师非常随意地给她起了个姓叫“佩罗”。在人类通用语中,这个词是“麦子”的意思——因为当时她是被魔法师用两口袋麦子买回来的。 脱离了死亡的威胁,对身为实验材料的詹妮而言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但实际上她的处境仍然没有步入光明:她只不过是从一样“东西”变成了一个“奴隶”而已,而在很多情况下,这两者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可当时的詹妮却没多少心思来思考这些,能活下来便已经让她无比庆幸,而能够以法师学徒的身份(尽管是奴仆学徒)读书识字、学习魔法更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好事情,她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那些知识,近乎昼夜不休地读书、识字、辨认符文、记忆法术,而且很快,她便发现拉文凯斯有着和自己差不多的爱好与思维方式…… 他们结成了好友,忘年之交,拉文凯斯兴奋地将他珍藏的那本笔记展示给詹妮,并讲述着笔记中那些不可思议的、扎根于数学和逻辑的事物,两个法术实力低微,而且压根没有好好接受正规法师教育的“学徒”汲取着笔记中的知识,并以其为基础建立着自己的世界观。 他们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种依靠公式和计算来接近真理的研究方式在正统的、信奉以个人实力追求真理的法师们眼中是多么离经叛道。 而在另一边,詹妮的“导师”,那位强大的魔法师很快便发现詹妮的魔法天赋其实低微又可怜,这个从实验材料中爬出来的病秧子有且只有那么一丁点感应魔力的能力而已,以她的精神力天赋,恐怕一辈子都只能掌握几个学徒级的法术戏法,而无缘正式法师的行列。 所以他很快便停止了在詹妮身上的投入,并迫切地想要收回成本,他给了詹妮一瓶魔药和一份法阵图纸,让詹妮把魔药喝下去,强行催化成一级法师,然后开始符文师的练习。 已经喝过魔药的拉文凯斯私下里阻止了詹妮,并给出一个大胆的建议:何不相信笔记上的知识,相信平日里根据笔记知识推导总结出的那些公式,尝试着不借助法术,而仅凭数学与逻辑来控制那些符文? 詹妮听从了拉文凯斯的建议,并以学徒身份完成了对法阵的重构。 那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份“算出来”的法阵。 但她的“导师”并没有因此而奖赏她,反而大发雷霆,并很快查明了是拉文凯斯在“搞小动作”,紧接着,他又顺藤摸瓜地查到了那本笔记的存在——这近乎“背叛”的行为让他更为震怒,他认为一本写满了胡言乱语、来自实力低微的蹩脚法师的研究笔记竟然可以在他的法师塔中蛊惑他的仆人,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大魔法师怒火中烧,准备摧毁笔记,并狠狠惩罚自己的两个“学徒”,但这时候拉文凯斯却第一次勇敢地站了出来,主动面对自己“导师”的怒火。 他独自一人接受了惩罚,并以一只眼睛、四分之一灵魂和两条筋腱为代价保住了那本笔记和詹妮,他尝试让那个暴虐的大魔法师相信,保留笔记并让愚笨的学徒去研究笔记是有价值的——笔记中说不定会有那么一点点值得投资的东西,他和詹妮可以成为这样的试验品,去按照笔记里记载的方式来制作法阵和符文,这样如果成功了,那么所有成果都归属于大魔法师,如果失败了,魔法师也只不过会损失两个实验材料而已。 詹妮的导师接受了这种说法,让两个大胆的学徒将这种研究进行下去,但他从未放弃时时刻刻的嘲讽和打击——他认为那些压根没办法控制高阶符文的人所作出的符文研究必然是荒谬可笑的,就像农奴猜测国王的菜单一样愚不可及,没有感悟并控制符文的能力,却凭借几个算式凭空猜测那些符文的力量,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拉文凯斯和詹妮终于能继续研究那笔记的内容了,并且他们很快发现了不同的导魔材料在魔力传导等诸多性质上存在一个明显“断层”的问题,这个断层似乎将所有导魔材料分为了“正”“负”两个区间,而一个神秘的常数影响着这两个区间的导魔材料在魔法阵中的实际表现,原来各种导魔材料仅仅影响着魔法阵的“输出功率”,而魔法阵本身的抗干扰稳定性则主要取决于符文的排布逻辑,和导魔材料之间的关系仅仅受其正负极性以及一个常数影响…… 他们开始推导这个常数,并渐渐接近最终的结果,然而就在成功的前夕,他们的导师突然给了他们一个任务。 去一处失控的魔力井,重设那里的符文阵列。 这完全超过了他们的符文师技能,而且重设魔力井的符文阵列这种事情也不是符文师的专长:这是正式法师的工作。 但导师的命令是绝对的,而且随着命令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句话: “你们不是说所有的符文都能套在你们的式子里么?那就去套吧。” 拉文凯斯接受了这个命令,他很清楚那位大魔法师已经失去耐心,因为后者并不是一个能容忍自己的奴仆自由行事的人,所以他根本没有选择,而且去魔力井中调整符文,正好也可以让他验证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詹妮的回忆接近尾声,她的语气已经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在说有关自己的事情:“拉文凯斯先生离开前告诉我,他会按照第一种猜想去调整那些符文,如果他活着回来了,E就等于1.29,如果他没有回来,E就等于1.66——他没能回来。” 高文低下头,看着那本笔记,那上面关于常数E的记录是崭新而清秀的笔迹,那是詹妮写下的。 第0110章 风暴起时 等詹妮讲完之后很长时间,高文和赫蒂都没有打破沉默。 但是赫蒂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从先祖身上溢出,他身边就仿佛一处冰窟,以至于仅仅坐在附近,她都感觉自己浑身的魔力都在渐渐冻结——而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高文开口为止。 高文开口了,语气出人意料的很平静:“你的导师叫什么名字?” “……威廉,威廉·勃肯,”詹妮有些嗫喏地说道,“他不是宫廷法师,但在圣苏尼尔城很有地位,他是皇家法师学会的名誉顾问,而且……很强大。” 高文只是静静地点点头:“威廉·勃肯,皇家法师学会名誉顾问,我知道了。” 赫蒂觉得气氛太过压抑,她必须说点什么来让几乎已经冻结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在那之后呢?你还在继续研究笔记上的内容么?” “我假装放弃了笔记里的理论,但我在偷偷研究,”詹妮低声说道,“导师原本也对笔记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兴趣,但他不屑于去细读它,而是坐看我们能搞出什么名堂,拉文凯斯先生的死似乎成了个证据,让导师确认笔记上的研究是荒谬错误的,于是他彻底转移了这方面的注意力,而我则装作同样放弃了那些理论。”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常数E的存在,他不屑于细看笔记里的任何一条论述,仅凭印象就完成了全部的判断,凭他那愚蠢的印象,”高文的语气极其轻蔑,“他既不知道自己蔑视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东西——我从未听闻过如此愚蠢无知之人。” 詹妮微微张大了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会用“愚蠢无知”四个字来评价自己的导师,评价一个在皇家法师学会威名赫赫,甚至在秘法会中都有荣誉席位的大魔法师…… 但她却不敢附和高文的话,只是微微垂着头继续说道:“然后我慢慢变成了个熟练的符文师,导师曾经好奇过为什么我能以学徒级的魔法技巧完成符文调整,但他要关注的事情还有很多,而像我这样的奴仆学徒在他的法师塔里多不胜数,很快他就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走了——直到前不久,国王要组建南境开拓队的消息传来,各个有权有势的贵族开始着手组建这支队伍,导师就突然找到了我……” 赫蒂轻轻哼了一声:“所以又是那位威廉·勃肯大魔法师,把一个法师学徒打底的四级符文师包装成了中阶职业者,安排进援助的队伍里。” “大概他只是想甩掉一个包袱吧,毕竟我在他心中……始终算既不听话又无天赋的,”詹妮苦笑着点点头,“而且让一个法师学徒用符文师的等级充数,这已经是严重的欺骗和羞辱了,所以大概他还得到了王都里某些大人物的授意和撑腰。公爵大人,我想提醒您一句,我并不是个特例,这一百人的队伍中有一半都是这样充数塞进来的,而且基本上都属于受人排挤、离经叛道之人,要么就是没有身份地位,被一脚踢出来的包袱,要么就是空有职业等级,但实际派不上用场的人。像那位二级的正式法师桑提斯先生,他虽然是二级的奥术师,但实际上天生精神力羸弱,只能连续释放三四个二级的法术,还有木匠布鲁斯先生,他花了半辈子研究机关,却因为不善交际被木匠协会排挤,很多年前就被逐出了协会,直到这次组织援建队伍,协会才临时把他找回来,恢复了会员身份之后就塞进队伍里充数……” 赫蒂听着目瞪口呆:“王都那帮贵族至于么……” 然而高文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反倒要感谢他们,感谢每一个插手这件事的家族,也感谢詹妮你的导师——那些白痴永远不会知道他们错过了多少财富。离经叛道?好啊,这片土地最不怕的就是离经叛道,真要是那些墨守成规还带着一大堆关系网的人过来,我还不要呢!” 赫蒂用担心的眼神看着高文:“先祖您不用这么安慰自己……” 高文:“……你怎么也有点瑞贝卡化的倾向了?” “啊?” “我是说头铁……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高文摆摆手,转头看着詹妮,“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詹妮·佩罗小姐,你已经到新家了,把你曾经所有的恐惧和担忧都扔到一边去吧,你可以继续自己的研究,光明正大的、随心所欲地研究,我不但允许,而且我还会支持你,从今往后每个月你都可以去赫蒂那里支领符文研究用的材料,我只有一个要求——” 詹妮完全没想到高文竟然会如此坦率甚至热情地宣布对自己的支持,她还沉浸在巨大的惊愕中,这时候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要求?” “将你的研究整理出来,归纳,总结成尽可能简单易懂的公式和定理,”高文一边说一边看向桌上的笔记本,“从你的笔记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实践性的研究者,你擅长用经验来堆出这些算式,而我的领地上正好有一个可以和你互补的人——我的后裔瑞贝卡·塞西尔,她是个头脑极为灵活,而且也很擅长数理的姑娘,我会让你们俩一起来研究这些东西。我希望你最终弄出来的东西可以是一本……” 高文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似乎是仔细斟酌着词汇,直到几秒钟后,在赫蒂和詹妮好奇的视线中,他才找到最合用的词汇:“教材,我希望你能把这一切都整理成一本教材,可以被尽可能多的人看懂的教材。当然,这只是最终的结果,是我的一个愿望,真实现起来会很难,你可以慢慢来,缺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这些……真的有这么重要么?”詹妮终于意识到高文不是在骗自己,但在巨大的惊喜之余她却只感到困惑和不可思议,“您难道要大量培养像我这样的符文师?” 高文微微一笑:“培养符文师?不,我打算让这本笔记上的内容成为今后领地上每一个施法者的常识,甚至是每一个人的常识。” 说完,他站起身来,并郑重其事地将那本大书推回给詹妮:“收好,保护好,而且如果今后有时间有机会,最好是做一份副本,知识比书本本身更为宝贵,它最初部分的字迹都已经开始变模糊了。” 詹妮有些慌张地连连点头:“是……是的,我一定牢记您的命令。”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回头我就介绍瑞贝卡跟你认识。” 高文与赫蒂离开了小木屋,留下詹妮一个人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厚重大书。 左侧脸颊的烧伤疤痕似乎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她第一次走入导师的实验室,以实验材料的身份站在魔法阵上时留下的疤痕,已经伴随她整整五个年头,原本已经不痛了,却不知为何,这时竟再痛了起来。 然后她终于明白,那些伤其实一直都在痛,只不过痛着痛着就成为一种习惯,以至于她完全把它们当成了理所当然。 直到今天,在一位复活自七百年前的古代英雄面前,她仿佛失去了控制,把压在心里多年的很多东西一股脑倾倒出来,把那些用于止痛的麻木和伪装都抛诸脑后,她才渐渐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活人的知觉。 原来活人是会痛的啊。 她抱着那本承载了三代主人遗志和她数年心血的笔记,突然失声痛哭。 在离开詹妮的小木屋之后,高文的脸色便再度变得阴沉下来,赫蒂再次产生了自己浑身魔力都要被冻结的错觉,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先祖的脸色:“您……很生气?” 高文忍不住破口大骂:“愚不可及!无知!蠢笨!十成十不掺水的弱智!” “您是说……詹妮的那个导师?” “那货也好意思说是詹妮的‘导师’?”高文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简直羞于和他同一种族。” “我也觉得……那个叫威廉·勃肯的法师实在愚蠢,”赫蒂也跟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传统派法师都很固执,但却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固执盲目到这种程度,詹妮和拉文凯斯明明已经有了不少的成果,那个威廉·勃肯竟然能做到完全视而不见,而且从头到尾都没认真看过那本笔记一眼——他是瞎了么?” 高文哼了一声:“瞎了?他当然没瞎,他只不过是完美符合他那个阶级的行事准则而已——你认为那个威廉·勃肯是因为什么原因忽视掉詹妮和拉文凯斯的成果,忽视掉那些公式的事实存在的?” 赫蒂猜测着:“因为詹妮和拉文凯斯的实力低微?所以他们的研究也不可信?” “这只是次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詹妮和拉文凯斯的身份是奴仆学徒,是奴隶,”高文早已看透这一切,“这已经足以让那个魔法师将二人视为和自己不同的‘另一个物种’,他是‘刻意’忽视了詹妮他们的成果么?不,完全不是,他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詹妮他们有什么成果,他压根没看,压根没想。他所注意到的,唯有‘自己的奴隶不听从命令’这一点而已。” 赫蒂:“……” 片刻之后,她才开口问道:“我们可以对国王发出一封抗议文书,以您的公爵头衔,国王不可能不做出点反应,那个大魔法师多多少少……” “不,我不喜欢抗议,因为没用,”高文用力一挥手,“既然这东拼西凑的一百人已经到领地上了,你觉得那个国王会害怕我的抗议么?确实是王都里的实权贵族们插手了这支队伍,但既然队伍能出发,就说明弗朗西斯二世至少默许了这件事,那么他为什么会默许?” 赫蒂很快反应过来:“因为他已经尽了‘礼数’和‘规矩’,作为国王,他再无别的过错了。” “没错,贵族的礼数和规矩,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只认这个。” “那这件事……” “不用急,赫蒂,不用急,”高文长出口气,慢慢笑了起来,“礼数和规矩不会永远保护他们的。” 第0111章 一小步 如果不是亲身体会,亲眼所见,哪怕有着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高文恐怕也很难体会到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深陷在文明倒退的泥潭中不可自拔,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后,文明非但没有丝毫回暖,反而呈现出僵化退后的征兆。 一本研究手稿,前后四任主人,几十年的积累和钻研、总结,所产生的足以撬动世界格局的成果,却险些毁在这个时代的陈腐强者手中,詹妮和她的前辈们或许是稀有的人才,但他们的遭遇在这个世界却并不少见。 有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在一位贵族的土地上,一名农奴突然想到了管理土地的好办法,或者发现了收税官的问题,他决定将自己的发现告诉自己的领主,那么结果会是什么? 很多人会以为这位农奴将因染指领主的财产,或者诽谤收税官而遭受惩处,但其实往往不是这样——因为他们根本到不了领主面前,根本到不了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 他们面对的惩罚往往是另一件事——你竟敢用你那踩过马粪的赤脚踩在贵族的庭院上! 如果他穿着鞋呢? 那么他们同样会被卫兵们拖走——你竟然有鞋?!哪偷的! 显然,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关心这个农奴发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作为农奴,他不是因言而获罪,他是因呼吸而获罪。 农奴还达不到因言而获罪的资格。 这是一种让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人难以理解的社会生态,它荒唐,愚蠢,诡异,可悲——但真实。 詹妮和拉文凯斯的研究产生了实效么?当然,尽管那些粗浅原始的理论还未整理,还会出现无法解释现实现象的情况,甚至会产生重大的实操误差,但起码在大多数时候,那些公式都是生效的,否则詹妮也不可能成为四级符文师:作为一个只具备学徒级施法能力的符文师,她能依赖的只有三代前辈总结出来的公式和逻辑。 詹妮的导师真的愚蠢么?当然不,起码从智力上,一位大魔法师是不可能愚蠢的,愚蠢的人掌握不了复杂的法术模型和符文计算,所以那位大魔法师必然是一个智力很高的人。 导致最终悲剧的,既不是那本笔记出了问题,也不是詹妮的“导师”真的愚蠢到看不出笔记的价值,而是后者压根没有关注过那本笔记,他甚至也没关注过詹妮,他关注的只是自己的奴隶在做逾矩之事而已,就如故事中那个因农奴赤脚踏入庭院而对其施予鞭刑的贵族一样。 高文走在路上,心中思绪不停,他发现情况确实如自己所料的那样:这个世界已经到了可以发生变革的时机,不管是技术上还是思想上的突破都已经有了很大积累,在少数低阶级群体中,这种变革正在发生,甚至已经发生过了——它们悄无声息地产生,又悄无声息地结束,变革群体的无力导致那些本应该划时代的东西根本无法向上蔓延扩散,所谓改变时代也就无从谈起,而这正是这个世界的症结所在。 但情况如自己所料却并不能让他开心起来。 天知道还有多少像詹妮一样的天才正被压在那陈腐的泥潭中,被埋没,被损耗,被牺牲掉,就像拉文凯斯一样! 而在他的规划成真,彻底改变这一现状之前,有多少人会等不到窥见黎明的那一天? 他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一进去,就看到小女仆贝蒂正蹲在他的书桌旁边:小姑娘应该是刚刚打扫完这里的卫生,衣服上显得灰尘扑扑,但她却毫无所觉,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用那根小树枝在土地上勾勾画画地练习写字。 直到高文走近,贝蒂才惊醒过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慌忙起身:“老爷!” 看着这个一脸单纯的小姑娘,高文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压抑的心情慢慢舒缓起来,他轻轻按了按贝蒂的头发:“不是给了你一套文具么?怎么还在这里用树枝写字?” 贝蒂眨巴着眼睛,好像有点害羞:“我……写不好,总是写错,担心把墨水和纸都浪费掉。我想先在地上练习一下,等能把字母写正了,再用墨水和纸……” 高文有点意外地张了张嘴,本想告诉对方虽然领地现在还不能生产纸张墨水,但其实一点都不缺钱,白水河岸的码头建好之后从坦桑镇采购东西已经比之前方便很多了,但想想之后他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从旁找了根小木棍,在贝蒂身旁蹲下。 “你握笔的姿势不对——虽然用木棍在地上写字跟用笔在纸上写字不一样,但如果你想把字写好,还是得先练习握笔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虚握住贝蒂的手,引导着小姑娘按照正确的方法把“笔”握在手上,并在地上写下一个个字母。 “不用太使劲,写字和干活不一样,不是力气大就能写好的,力气太大反而会抖。” “写慢点也没关系,你刚学,慢慢来。” 贝蒂全神贯注地学着,眼睛闪闪发亮,这个从来都以笨拙、冒失形象为人所知的小女仆,此刻却认真的仿佛换了一个人,她是如此投入,以至于连鼻尖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都没顾得上擦。 高文松开手,看着小姑娘慢慢地将那些字母拼写完整,并在地上写出了几个略有些歪歪扭扭的单词:“贝蒂……喜欢……这里。” 终于写出了完整的句子,小姑娘显得很高兴,她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高文:“写完啦。” 高文看着小姑娘发亮的眼睛:“你很喜欢这里么?” “嗯,”贝蒂用力点点头,接着又想了一下,还是用力点点头,“喜欢。”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是好人,瑞贝卡小姐是,赫蒂夫人也是,还有老爷您,还有琥珀小姐,还有菲利普骑士和拜伦骑士,还有在外面干活的大家,戈登老爷子,汉默尔老爷子,诺里斯……”贝蒂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仿佛要把她能记住名字的每一个人都说一遍似的,最后实在数不过来了,她才停下,“大家都很好,而且大家也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啊。” “大家也都喜欢么?” “嗯!大家干完活聊天的时候都说了,说老爷是个……怎么说的来着,是个又强大又正直的贵族老爷,只要说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还能上战场保护大家,而且最重要的是还能让大家吃饱饭。” 高文并没有接茬。 领地的粮食还没有自给自足,如今不管粮食还是肉类亦或其他副食其实都来自坦桑镇的采购,花的是山中宝库里的老本,但对于那些只期望能吃上饱饭的平民而言,他们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而按照诺里斯的说法,只要等到霜月,第一批速生作物就可以在德鲁伊法术的催熟下快速收获,那时候领地里的食物也就不是问题了。 让大家吃饱饭,在这个时代便足以收获忠诚。 贝蒂没有听到高文的答复,但她也没有在意,因为她已经重新低下头开始练习写字了,看着一脸投入的小姑娘,高文突然很认真地问了一句:“贝蒂,你想上学么?” 小女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上学?学什么?” “读写,计算,历史,甚至有可能是……符文与魔法阵,”高文慢慢说道,“普通人也能学的符文和魔法,相信我,会有的。” 贝蒂仔细想了想,低下头:“我学不会,他们说我很笨。” “那你想学么?” “……想,但是谁来做饭啊?” “你可以在闲下来的时候去学,比如晚上睡觉前的两个小时,”高文笑了起来,“只要想学的话,时间就总会有的。” 这一次,贝蒂只剩下点头了。 不过两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因为很快就到了要准备晚饭的时间,作为厨娘的贝蒂听到外面敲响铜铃的声音,便赶快起身收好了自己的小树枝,跟高文鞠了一躬,飞快地跑了出去。 直到贝蒂的身影消失在帐篷门帘外面,高文才微微偏过头,对着看似空无一物的帐篷支柱说道:“出来吧,打算在那呆多久?” 那里的空气微微扭动了一下,琥珀的身影随之凭空浮现出来,她靠在帐篷的支柱上,脸上则带着浓浓的惊讶:“你怎么发现我的?你发现我多久了?” “从你刚靠在柱子上并偷偷对我做鬼脸的时候就看见了,”高文没好气地白了这个半精灵一眼,“我知道你对自己的潜行技巧很自信,但大白天不开暗影遮蔽就这么大大咧咧站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这就有点侮辱我智商了好吧?你以为骑士的感知能力很差么?” “切,我还以为你刚才完全在专心教那个小姑娘写字,压根不会注意到这边呢。”琥珀撇撇嘴,嘀咕了一句,随后身形一晃便坐到了高文身旁的书桌上,接着就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文,没过一会就把后者看的浑身毛毛的。 “你看什么呢?”高文忍不住开口,“我脸上有东西?” “你真是个奇怪的……贵族。”琥珀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来一句。 “啊?” “没什么,”半精灵小姐摆摆手,“我就是好奇,你之前说要让所有人都认字识数……原来不是开玩笑的啊?” “为什么要开玩笑呢?”高文笑了起来,“不但不开玩笑,而且我要你现在就把赫蒂和瑞贝卡叫来,我要跟她们谈谈这件事。” 第0112章 人才与人口 赫蒂与瑞贝卡被叫到了高文的营帐,而在听到高文的想法之后,二人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 “教育?对每一个平民甚至农奴进行教导?”赫蒂的眼睛瞪得老大,差一点就要彻底失了风度,“而且要列为领地上的法律,所有人都要像纳税一样接受教育?!” “没错,从今往后读书识字将不仅是一种权利,更是一种义务,”高文微笑着,能看到一向成熟稳重的赫蒂被自己吓得一惊一乍其实也是一件颇为赏心悦目的事,“现在领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要会读写,将来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也必须做到这一点,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在我推行的新秩序中生存下去。” 赫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新秩序……” 而旁边的瑞贝卡则实际多了,她立刻想到的就是这有多难:“祖先大人啊,要把一个不识字的平民教导成富有学识知书达理的人可没那么容易,这需要文学教师,数理教师,历史和地理教师,还要有教习剑术、骑术的教师以及一到两个博物导师,哪怕把这些比较基础的课程学完了,还有艺术、礼仪、纹章学这样超难超难的课程,这几门课没个十几年可是不够的啊!” 高文听的目瞪口呆,正待解释,面前的赫蒂就捂着脑门开口了:“瑞贝卡……并不是每个人学习礼仪艺术和纹章学都要学十几年的,而且事实上你到现在也没学会它们……” 瑞贝卡一愣一愣的:“诶?是这样嘛?我怎么记得我的礼仪老师说我已经出师……” 赫蒂一脸恨铁不成钢:“因为他实在打不过你!” 瑞贝卡:“……” 站在高文身后的琥珀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整个帐篷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而高文则不得不赶紧打断两个大孙女已经越来越偏的话题:“停停停,越说越没边了,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所说的教育跟你们所知的那种大家族培养继承人的教育完全不一样,我不是要培养个贵族子弟或见习神官出来,而是培养具备读写能力以及数理逻辑的人才,而且记住,是大量培养。” 说着,他摇了摇头:“那种找一大堆有名望的导师,每天从早学习到尾,十几年教育出几位少爷小姐的方式在这里行不通。我要求的教育很简单:对于承担工作的成年人,每天下工之后进行两小时基础的通识教育,识字、认数即可,对于还不能承担工作的儿童,则进行半天教育,另外半天留给他们在家中帮助父母做工。” 这种“粗浅”、“廉价”的教育方式真是闻所未闻,赫蒂忍不住皱起了眉:“也就是说,他们的最低标准只需要读书识字就可以,而教师也只需要这个水平……这样的基础教育会有什么作用呢?” 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平民和农奴要识字的能力干嘛? 如果是以前的她多半就直接脱口而出了,但如今她却没这么肯定,因为她已经切切实实见到了平民与农奴的另一面,而且高文之前就提过一次让领地上所有人都识字的计划,等于是给她打了个预防针——只是她没想到自家这位老祖宗竟然玩真的,而且这么快就要玩真的。 “读书识字就可以懂得道理,可以承担更复杂的工作,可以理解我们传达给他们的思想,可以更明白地活着,可以成为更有用的人才,”高文笑着,看向赫蒂,“或许有些人确实生下来就注定成不了魔法师和骑士,成不了神官,觉醒不了超凡天赋,但绝大多数人生下来都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掌握知识,至少在这方面,命运相对公平一些。” 赫蒂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高文在指什么,但她很快便联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今天才刚刚见过面,来自王都的银发少女。 她终于露出惊骇的神色:“先祖,您该不会打算……把符文理论也加入到那些通识课程里吧?” “那是中高级的课程,但为什么不呢?”高文微笑起来,心情空前振奋和愉快,“仔细回忆一下,赫蒂,在那本笔记上所记载的公式和定理……有哪一条是跟魔法天赋相关的么?” 赫蒂张着嘴巴,半晌才终于发出声音:“不,没有,那些……全部是纯粹的计算!” “没错,那本笔记印证了我之前就有的一个想法,那就是超凡力量和凡人之间的隔阂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或许这种力量确实更加青睐那些拥有特殊天赋的人,但既然它是一种自然现象,那么没有道理这个世界九成以上的普通人都只因为区区一个天赋问题就被它隔绝在外,”高文说着,语气带上了慨叹,“符文与魔法是有规律的,而总结规律……要的是智慧,而非力量。” 是的,凡人也可以接触超凡领域,哪怕他们自身永远也放不出一个法术,他们也可以通过数学与逻辑这个“杠杆”,来和超凡力量建立非直接的接触,而只要有了接触,那庞大到可怕的“凡人数量”几乎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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