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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窦家的女儿。懵懂稚童,却背负血海深仇。 有的人,一生一眼望到头。 年少的我总是这样想。 降生到什么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双亲,这样的事我很无力。 但路是要自己走的。 我要面对两个抉择,复仇,或者不复仇。 是飞蛾扑火,轰轰烈烈地死去。 亦或隐姓埋名,安静地度过庸碌的一生。 我的心向往后者,脚下的路却总是延伸至前者。 以至徘徊游弋,浮萍般,被雨水拍打,被河流推行。 如果你问我,走上复仇的路是否后悔。 我想我会回答你——悔。 人之一生,极少的时刻会坚毅、果决、破釜沉舟、不顾一切。 而大多数时刻,都在犹豫、迟疑、左顾右盼、投鼠忌器。 我是一个清醒的懦夫,恰似芸芸众生。 苏天和是个野心很大的人,我看穿他不止要天尽谷,更要吞并幽冥堂。 他暗中帮助随烟接下幽冥堂的位子,这件事他并不刻意瞒我。 因为他最终要的,无论是哪一方,都归属于他们苏家。 我看穿了他的目的,但没有阻止。 他答应过,即便幽冥堂消失,天尽谷也会一直存续。 这样,也不违背我的复仇计划。 他是最后一环。 这些想法是在一次密聊时,他对我坦诚的。苏天和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我先找上他说,我要与随烟同死。 他起初不敢相信,他说我为了这个位子,付出良多,搭上了无数条性命。 这么艰辛地得来,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我说,我不是“为了”这个位子,我从未想要占有一切。 苏家想要的是改变,他们要改变天尽幽冥互相消耗的局势。 而我要的是终结。 爱与恨,泪与苦,世代的恩怨,都在我这里终结。 我决定和随烟最后一次见面。 梨花落的毒在出发前服好。我心想,若是死在半路,也罢,无非是随烟捡了一条命。 若是没死成,那正好,计划继续执行,我和他死在一处。 下毒的过程比我想象得顺利。我假扮成你的模样,很可惜,被随烟一眼拆穿了。 他陪着我演了许久的戏,就像我们小时候玩闹。 随烟经常装作不知情,任凭我欺负他,把他骗得团团转,他觉得这样我会开心。 我们两个将死之人,又是咳嗽又是呕血,苟延残喘地聊上许久。 多少年,不曾有这样的时光呢。 当时只道是寻常。 随烟说,流雪,我累了。 坐上那个位置,台子垫得高高的,双肩的担子压得死死的。中间留有的一线天,仅仅留给他喘息的余地。 我苦笑着,什么都没回。 我又何尝不是呢。 眼下我们两个坐在这里,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是破破烂烂的两个布偶,两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问随烟可有后悔,他过了很久,才回应我的话。 他说流雪,世事难料啊。 他起初下山,是为了长生,为了保护姐姐和师父。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他知道,原来自己注定是姐姐的世仇,原来他不是桃花山的有缘人。 到最终,有诸多的身不由己,百般的有苦难言,让他走得离最初的那路越来越偏,渐行渐远。 最初的誓言啊,太模糊了,像一句梦呓。他时常想起,还会质疑,自己真的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么。 庄周梦蝶,究竟山里的闲静是真,还是山外的厮杀是真。 随烟已经分辨不清了。 我见他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呼吸也变得轻微,几乎听不见。 他又说,流雪,我累了…… 我说,睡吧,随烟。 宿怨、仇杀,都会到此为之。你闭上眼睛,了结这场幻梦吧。 随烟听话地阖起双眼,嘴角微微扬起。 他说下辈子,就做个普通人吧。 种豆南山,煮酒弄花。 他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再与你我重逢。 随烟在我身边,渐渐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我望着天边明月,视线逐渐朦胧。 我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天我梦见你、我和随烟围着一口井,从里面吊上来一颗硕大的西瓜。那颗西瓜可真大啊,我和随烟不自量力,轮流去捧它抱它,却纷纷跌了跟头。 瓜被井水浸润,凉丝丝的。几刀切开,翠皮红瓤,煞是脆甜。 我们三人环坐在院落的那张矮矮的小木桌,一人手里捧了一块月牙形的西瓜,消暑解渴,随意闲谈。 我出了好多汗,水淋淋的,真是怪事。哪怕酷暑降临,桃花山也从不会将人蒸到这种地步。 抬手一抹脸,才发现,哪里是汗,全都是我的眼泪。 我就这么流淌着泪自梦中醒来。恍然察觉,原来那并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我已经走出了很久的回忆。 夜来有梦登归路,是我想家了。 回首软红尘十丈,争似桃花鸡犬。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和随烟不能死在此处,无法安眠。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背着随烟的尸体,去那座山,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墓。 第54章 飞雪尘烟 我背着随烟的尸体,在水岸边发现一艘废弃的渔船。我心想,不如这样顺江而下,也好。 如果我支撑不住了,就任凭自己随波流去,枕着一江星河。 中途有一位不速之客登船,是个长相颇为明艳的女子。 她说她自青楼逃出,卖身不卖艺。 我一怔,她呸呸两声,说反了,卖艺不卖身。 我问那你带乐器了么,给我奏一曲吧。 她连连点头,笃定自信的模样。随后鼓起脸颊,给我展示她的独门手艺,开始用手指弹自己的脸。 我沉默,抬手叫停了她的演奏。 她说如果加钱可以欣赏她手弹肚皮的压箱绝活,我不得不劝她消停一会儿。 体内的毒到现在都没有要我的命,明明已经窥见死亡的门,中间的一段路却被拉长许多。 长夜无可消磨,我实在承受不住她的才艺表演,给她一袋子钱让她收手。 随后又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的故事很长很长,不知是否因为一颗心早已过载,总想着对谁诉说。 我不认识她,不清楚她的来历,也不知晓她的过往。 一个外人,说点真心话也没什么。 我提前声明,我中毒已深,大概是要讲到中途就会死。那女子没有慌乱,反而两手抱着膝盖,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我,一副准备好了的模样。 我说我的人生是悲剧开场,悲剧收尾,最终什么都没拥有,什么都不留下。 女子双手托腮,感慨一句——没事,最起码你还有钱能让人听你讲故事。 我的骤然沉默让气氛顿时尴尬,她嘿嘿傻笑两声,请求我继续。 我想,该从哪里讲起呢。 如果我有机会再听一次那夜的话,或许会为自己错乱和颠倒的故事而震惊。 毒药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神智,我说话颠三倒四,女子却并不打断我,而是津津有味地听下去。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只是,太需要向谁诉说。 我讲了梨花村,讲了桃花山,她从我并不华丽的铺陈中幻想出它们的美,连连惊呼,如在眼前。 我提起老仆、秀才、左使……我的恩人。 还有养父母、谈家、幽冥堂……我的仇人。 她是个很会配合别人说话的人,提到前者她欢喜,提到后者,她代替我恨得咬牙切齿。 爱憎分明的性子。 最后的最后,我才与她讲起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我的师父。 我的弟弟。 我的师父像乍破云层的天光,驱散了我前面人生的阴翳和不幸。 在桃花山是我一生中最欢悦的时光,没有之一。 师父和山,把这样千疮百孔的我接纳了,不带任何附加条件。 这是我人生里少数的幸事。 然后我提到了随烟。 随烟、谈放、幽冥堂堂主……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我只能把一切过往,一股脑儿地倾倒而出,好的坏的混在一起,早已分不出彼此。 说到最后,我的眼眶渐渐热了。 但对面的女子哭得比我还伤心百倍。 她先是小声抽泣,随后又仰头哭号,抹着眼泪,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 她哭得有些滑稽可爱,我反而止住泪意,变得哭笑不得。 心中却又有一丝宽慰,原来弥留之际,还能有人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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