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瞧荀家枝繁叶茂,可为你们子弟荫蔽,却不知再繁茂的树,也经不起枝干的枯朽腐烂,你若不能清心求静,莫说平天下,有朝一日,整个荀家也会受你所累。” 因此,当同龄人开始抬通房,逛青楼,知人事时,唯有荀引鹤不得如山。 荀引鹤从小都明白自己身为家主的责任,也愿意做族中子弟的表率,所以他虽不是居士,日子却过得比一般居士还要静心养性。 后来等到了议亲的年龄,荀引鹤高中状元却未领官职,而是开始四处游学、辩学、讲学。 这也是荀家长辈的野心,百官之首又如何?荀家已经有太多的百官之首了,荀家并不缺丞相,荀家要的是天下文人之首,是文魁。 所以从小就显露出聪颖天资的荀引鹤,两岁就开了蒙,自那后每日都笔耕不断,即使太小的他还握不住笔,父亲也要把他的手和笔绑在一起,就这样一直学到年三十的夜,才能稍得休息。 荀引鹤常笑说自己的小半生,为名利所累。旁人听了都觉得是句顽笑话,只有夏云辉知道是真的。 荀引鹤神童之名不假,少年状元也是真的,世间名儒更是实,但这取得的每一个名声背后都离不开荀引鹤十年如一日苦行僧般生活的付出。 及冠之前,荀引鹤不仅要学四书五经,那些琴棋诗画,文人最爱的也一样不能落下,每日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连睡觉都是奢侈。 后来他背负着家族的期盼进了考场,即使高中榜眼都是对不起荀家的栽培。 好容易中了状元,也得不到休息,就要背上行囊四方游学,即使行在路上,无论有多累,夜深了也还要提笔在客栈的烛火下著书。 沈知涯羡慕他才三十岁,就可以做天下读书人的半个先生,却从没想过荀引鹤为这些,牺牲了什么。 荀老夫人不是没有心疼过,在凳子上都坐不稳的小孩,手上却要绑着笔,趴在桌上画看不懂的字时,她眼睛哭到红肿都没有让荀老太爷心软。 后来等养尊处优的荀引鹤只带一个小厮要离家万里时,她忍不住想为荀引鹤娶个媳妇,可以替她在路上照顾荀引鹤,但立刻就被荀老太阳呵斥胡闹。 文人傲骨,求的就是潇洒随性,觉得世人皆俗,恨不能梅妻鹤子,荀引鹤是要做文人表率的,拖家带口像什么话? 荀引鹤看着荀老夫人心疼得落泪,淡道:“娘,罢了,莫要耽误别人家姑娘了。” 他这一去,就是五载光阴,从夏日荷举到冬日梅绽,都未曾归家,幸好他止住了老夫人为他娶妻的打算,否则妻子五年独守空闺,也不知道要熬出多少眼泪来。 夏云辉像是想到什么,问道:“两年前你不是就相看中了一个姑娘,说是预备娶妻,怎么后来又没了动静?黄了?不能吧。” 荀家随便一个旁支的子孙都是不少人心中的乘龙快婿,又何况是家主荀引鹤,根本就不会有人拒绝荀引鹤的求娶吧。 但荀引鹤瞥了他眼:“你今日话颇多。” 夏云辉道:“关心你罢了,你岁数也不小了,不为别的,为了子嗣考虑也该娶妻了,要是没有看上的姑娘,我叫夫人帮你打听打听?” 此时小厮却打起帘,进来通报,夏云辉扫了眼小厮双手递上的拜帖:“沈知涯?那不是新科状元么,他带夫人来做什么?你家又没有可以款待女眷的女主人,总不能要老夫人陪客吧?” 他嘀嘀咕咕的,是在抱怨沈知涯不懂事,而且他也没觉得荀引鹤会见沈知涯。这种一看就是来拜门路的事,荀引鹤向来不喜,何况他们还在品琴。 但修长的手却在他眼前抽出了那张拜帖,宽松的衣袍走动间,有檀木香幽幽浮来,荀引鹤道:“我去见见他,你替我在此待客。” “欸?”夏云辉莫名,“你真要去啊,可你没有能招待女眷的女主人啊!” 5、05 相府好雅致。 这是江寄月的念头,那些高墙大门确实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可是走进了院中发现,院景却非常精巧风雅,奇松顽石作景,石窗雕花窥景,都显露着主人的闲雅。 仆从将他们引进了会客的正堂,挑高的房顶,高大落地的十六折紫檀木屏风分割开堂室前后,上悬泥金抹粉的牌匾的匾额,正书“宽德堂”,两侧是乌木联牌,简书八字“长绵世泽,丕振家声”。中间一地楠木交椅,椅背上嵌有太湖石,每块都以‘二十四孝’为文章,刻有人物动态。 仆从引江寄月与沈知涯于右侧坐下,即刻便有穿金戴银的婢女端着填漆茶盘,上放小小一盏成窑五彩小盖钟奉上新茶来,另有两个婢女端着椅榻,跪在地上,帮客人搬脚,唬得江寄月不自在地忙抽回了脚,连道几声‘使不得’。 排场是真的大,处处都和香积山不一样。 沈知涯皱眉,道:“这是相府的规矩,你坐下便是,胡乱说话,反而让诸位姐姐难做。” 他也是头一回见识簪缨之家的作派,却没什么不适应,反而怕行错踏迟一步,惹了笑话,而方才江寄月的推就,显然就太小家子气了,沈知涯有些不满。 江寄月不大适应地落座:“没必要这样,我自己会抬脚的。” 正说着,荀引鹤便进了来,江寄月未见其人,先听得他腰间玉佩玎玲作响,便不由地紧张起来。 江寄月长于山野,对官阶品衔没有太多的概念,但荀引鹤掌握着对她的婚姻的生杀予夺大权,所以江寄月不能不紧张。 其实说来可笑,她对与沈知涯在一起,已经并无多少的期待,可昨夜沈知涯那般一说,又让她死寂的心复燃了起来,总想着,万一呢。 此时袍靴在她面前停下,江寄月还未按着沈知涯所教的行礼,便听荀引鹤温润的声音道:“香积山一别已五载,沈夫人可别来无恙?” 江寄月愣了一下,困惑地抬起头来。 荀引鹤真的高,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都说他已经三十了,可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生得很儒雅,书卷气很重,年龄只如酒,把他的气质浸润得醇厚。 明明长得一点攻击性都没有,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怕他?江寄月想了想,明白了,荀引鹤真的太像江左杨了。 每回她背不出书来,江左杨就会拎着戒尺看着她,预备打她手心。而对于很多人来说,荀引鹤就是那个私塾的先生,他教导你,也要你听话,如果有人敢忤逆或做错了事,他就会用‘戒尺’惩罚你。 没有人会替你求情,因为先生的话向来是金科玉律。 这种并非来自官阶,而是由荀引鹤本人散发出的熟悉的拘束与压迫,让江寄月紧张局促起来,她根本不敢去思考荀引鹤怎么会记得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怕说错了话,忙道:“相爷还记得民妇,让民妇诚惶诚恐。” 十四个字,没有一个字是发自内心的,全是场面话。 江寄月却看到荀引鹤眉头一皱,她的心脏也跟着皱了起来,这是说错了话,答错了题,先生要举起戒尺打她手心了? 她抿了抿唇,想要弥补,沈知涯却忽然插话进来:“相爷,拙荆于山野间长大,不通礼数,也甚少见外客,若是说错了话,惹得相爷不快,还令相爷宽厚,不要与她一个小女子计较。” 他站在两人之外,看得一清二楚,荀引鹤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江寄月的脸上,作为江寄月的夫君,他并不喜欢别的男人这样看自己的妻子。 荀引鹤道:“尊夫人很好,我没有什么好与她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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