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只垂死的野狗能翻起什么浪,只怕会脏了他洁净的手。 只是不想再见之时,他洗掉了一身污血,那人却裹上了华丽妩媚的女裙,任喝醉了酒的男人们肆无忌惮地意淫。 这种身份上的倒转本该让他感到无比快意,但叶赫真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像是胸口里烂了一个大洞。他阴沉着脸灌了半晚上酒,压着怒火把杯盏往案上一掼,正好听见旁边一个醉汉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窃笑。他忍无可忍地上去一脚把人踹倒,用不怎么纯熟的腔调大吼:“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嘈杂的殿内立时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草原上来的鞑子在发什么疯。但这鞑子手握重兵,又是上头的左膀右臂,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愤愤不平地让裴言主持公道。裴言正忙着给薄辞雪布菜,没工夫理会底下这些一喝酒就原型毕露的武将,安抚了两句就过去了。 可能因为过年的原因,薄辞雪这晚对他的态度好得出奇,喂什么吃什么,和他闲聊的时候偶尔还会接一句。裴言心都快化了,连别人跟他敬酒的时候都没心思听,眼中只容得下这一个人。他感觉他好像真和对方变成了一对民间夫妻,收拾出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甜甜蜜蜜地依偎在一起守岁。 他喝了不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像是踩在云端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仿佛那些伤痛和绝望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他和他的陛下从来没有分开过。 而若是能这样继续下去……他其实也可以当个聋子瞎子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薄辞雪也略微喝了半盅。他酒量不好,身体又差,喝了一点就觉得头有些晕。他轻声对裴言说想出去透口气,裴言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待薄辞雪走后,他叫来两个侍卫,想让他们偷偷跟上,正要开口时又作罢了。 ——他控制欲太强,陛下嘴上不说,心里想必膈应得很。今晚是除夕,附近巡逻的侍卫很多,他想一个人静静就去吧。 今夜无星无月,有也被璀璨的宫灯抢走了光辉。白底覆金的宫墙内歌舞升平,与往年每一个新年并无区别,乍一看这江山似乎从未换过主人。 远离宫殿后,丝竹声便渐渐小了。烟翅湖内的水已结成了冰,但东侧的冰因为风水的缘故被宫人们凿开了,在夜色下浮着银针似的水光。 上一班巡逻的侍卫刚走,湖边一个人都没有。薄辞雪慢慢绕行至人迹罕至的湖东,忽然听见有人大叫道:“站住!” 薄辞雪回过头,看见一个头戴冠冕的男人站在漆黑的湖水里,指着他大发雷霆:“孽子,薄氏几百年的基业都毁在你手里了,你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薄辞雪轻微地收了下手指。他的父皇满脸沉痛地看着他,恨铁不成钢道:“想当初你太祖起于微末,筚路蓝缕,何等不易,朕真后悔传位给你……” 儿臣无能。儿臣没有办法。 仪容端丽的女人朝湖岸张开手臂,声音极尽哀切:“小雪,快到阿娘这里来。阿娘知道你有难处,阿娘不怪你。” 儿臣不孝。母后对不起。 无数的鬼魂接二连三地往外钻,每钻出来一个就要大骂一句:“暴君!” “妖孽。” “摧挠栋梁!贪残酷烈!” “还给我,把我的孙儿还给我……” “下来!你怎么还在岸上?快下来啊你!” 甚么大姻亲。太岁花神,粉骷髅门户一时新。甚么大功臣。掘断河津,为开疆展土害了人民。 死去的人们在他耳边鬼哭狼嚎,声嘶力竭地喊他下去。薄辞雪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们的谩骂,脊背笔直,双手攥紧。 倏然,他微微颤了一下。人头攒动的湖水之中,一个眼熟的少年好像溺了水,挣扎着大喊道:“殿下!殿下救我!我是阿言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他努力朝薄辞雪伸出手,期望着薄辞雪能拉他一把。而薄辞雪依然没有靠近,因为他意识很清醒,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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